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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师者

作品名称:碧空远影      作者:我是老拉      发布时间:2023-08-01 13:25:36      字数:5095

  (接上)
  第二天是大课堂,全体初三年级的教师和学生,还有部分外校来交流的老师,聚集在学校会堂听李树茂的示范讲学。
  李树茂害怕自己的情绪受到昨晚事故的影响,清早起来已在操场上跑了两大圈,回来后用毛巾蘸着开水热敷了十几分钟的脸,心情似乎是已经彻底平静下来了。但是,当他走进会堂的一霎那,听到欢迎自己的掌声齐齐响起时,眼睛还是湿润了,喉头里涌上来的一股热流,被他生生地强咽了回去。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只因未到伤心处啊!当眼泪终于涌出眼角的时候,他的心头其实已经豁然开朗了。
  分开了!分开了才明白——这是一种彻彻底底的明白,以后不会再去空劳牵挂,而是把相恋时的激情化作长着翅膀的蝴蝶,让它在记忆中翩飞远去,永不再来。这当然不是绝情,而是惟有忘记,才能在大喜大悲之后,展现出毫不做作的平和,才能在经历过绚丽之后演练出处惊不变的恬淡。
  今天,李树茂的示范讲学,特意挑选了课本中的《白杨礼赞》一文。这是当代作家茅盾先生的一篇抒情散文,早已被选进了中学生语文课本中。望着下边黑压压的人群,李树茂使劲平复了一下起伏的心情,用右手中指抵抵他的黑框眼镜,拿起课本,开始了他的讲解和引领:
  “本文,是以赞扬白杨树的不平凡为抒情线索,从而展开了对白杨树的赞美,进而更深一步以白杨树为象征,赞美了北方的解放区军民,赞美了民族解放战争中所不可缺少的质朴、坚强和力求上进的精神。茅盾先生这样写道:‘……要是你猛抬眼看见了前面有一排……或者是三五株,一二株,傲然地挺立,像哨兵似的树木……那就是白杨树,西北极普通的树,然而实在是不平凡的树。”很快地,随着对课文的朗读,李树茂自己就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朗读里了,偌大的会场里也变得鸦鹊无声。
  你得承认,好的老师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场,能把所有人的注意力笼罩于这种气场之中,而且这种笼罩是让别人在不知不觉中进行的。
  随着朗读的继续深入,李树茂自己也进入了佳境,朗读的声调更加情真意切:“那是力争上游的树,笔直的干,笔直的枝……它所有的丫枝一律向上,而且紧紧靠拢……它的宽大的叶子也是片片向上,几乎没有斜生的,更不用说倒垂了……这是虽在北方风雪的压迫下却保持倔强挺立的一种树,那怕只有碗口那样粗细,它们努力向上,高到丈许、二丈,参天耸立,不折不挠,对抗着西北风……”
  听课的老师们在刷刷记录着,忙得顾不及抬头。那些十三四岁的男女学生,则个个端坐,瞪大了眼晴,连平日最喜欢乱动的,这会儿也规规矩矩地坐着。他们估计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描绘树吧?
  然而,谁没见过白杨树呢?它们太寻常了,马路边,村头田地里,经常看到这种有着桃形叶子和银灰树皮的大树,有人叫它“钻天杨”,只是觉得它确实高,但从来没有认真地端详过它。如今,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把它这样完整地描述下来,而且竟然描述的这样有意思,这就太让他们觉得好奇了。
  他们的眼睛随着李树茂来回走动的身体转动着,李树茂的引领,则由描述转入了抒情:“茅盾先生写道:‘它们没有婆娑的姿态,没有屈曲盘旋的虬枝……那么,杨树算不得树中的好女子;但是,它伟昂,正直,质朴,严肃,也不缺乏温和,更不用提它的坚强不屈与挺拔,它是树中的伟丈夫。’”
  这会儿,讲课的和听讲课的,早已经同声一气,水乳交溶了,表情和神情全都纠缠在了一起,连呼吸的气息都轻之又轻。
  时间就在这种气氛中悄悄地溜走,直到李树茂说出“今天的讲课到此为止”时,会场里的人依然没有反应过来,几秒钟后,才爆发出了热烈的长久不息的掌声。
  望着李树茂走去的背影,几乎所有的听课老师都在感叹:“讲得真好啊,同样的课文,让人家一讲,就产生了这样的效果。”是啊,谁也不得不承认,讲得好与不好之间确实存在着明显的效果。所以,若能在恰当的年龄碰到几个有相当能量的老师,那实在是人生中莫大的一种福份。借以引申,一个学校,若能拥有相当数量的好老师,这所学校的价值就不言而喻了。
  明末清初的启蒙思想家顾炎武,把读书和著书比喻为“铸钱”。他说:今人著书立说正如古人铸造铜钱。古人从矿山中开采铜,而今人却靠收买旧铜钱做原料。前者铸的钱数量少,但品质精良;而后者不仅新铸造出来的铜钱质量粗劣,而且把古人的传统技艺给毁掉了。
  教学,又何尝不是这样的呢?教书育人的人,也好比是在沙里淘金的人,首先自己就得是一个喜好读书之人。你不能想像一个从不读书而只会捧着教材和参考书往死里灌学生的人,能生发出多少精华来。古代思想家文中子有句话,叫做“欲胜人者先自胜,欲卑人者先自卑。”这确实是中肯之语啊,一语道出了教学者自身先要有厚实的底蕴是何等重要的事情。
  好的老师,各有各的好法。他们就像取经路上遇到的各路神仙,个个都有自己的独特法宝。就拿李树茂和王政明来说吧,他们都是学生们公认的好语文老师,但方法却不尽相同。李树茂给学生们带来的是震撼,细腻,入情入景,让人回味无穷。王政明带给学生的是直接了当,有如醍醐灌顶。
  有的学生进入中学了,对于一些笔画繁多难写难记的字还是难免要出错,“嚼”东西的嚼字,就常常被写得洋相百出。有天,王政明站在讲台上,手捏粉笔在黑板上示范,嘴里说着:“看好了啊,这个字要这样写:一人一个口,一撇三眼窑,四字来作桥,艮字来跪下,寸字顶着跑。这样记住了吗?”同学们都大声回答:“记住了!”果然,从此再也没有人写错过。这比有的老师不问清红皂白,只要错了就让学生抄抄抄,“不抄十遍不准回家!”实在是管用多了。
  赖浩存在写魔鬼的魔时,总要把这个字写成病字头。王政明看到后说:“赖浩存呀,魔,所以是魔,可不是因为它有病了。它之所以成魔,就因为他本来就是个麻鬼嘛。”赖浩存眼睛一亮,高兴得嘿嘿直乐:“噢!早要知道它就是个麻鬼,就不会让我一看见它,心里就直犯迷糊了。”诸如此类,看似极为简单,要做到还真是不易。自身能量充足的老师,确实会让他所带领的学生,做到“日异其能,岁增其智”。
  有人说:好老师是把教学作为事业,一般的老师是把教学作为职业。这就好比,同是做饭的,男人大都做成了厨师,因为他把做饭当成了事业,精益求精,力求别具一格;家庭主妇都跑不了要做饭,却没有听说哪个女人做饭做成了厨师,那是因为她的做饭是一种无奈,不得不做,缺少钻研创造的动力,炒出来的所有的菜,大体上是一个味儿。
  好老师必然也有好多的俏皮话,常常出口就能成章,让学生很容易就能心领神会。
  刘培刚上数学课时,刚走进教室的门口就问:“各位同学,如果我们把一个窩头抛出去喂狗,狗是直着跑去追呢?还是拐着弯儿跑去追呢?”同学们一下就集中了注意力,齐声回答:“直着跑!”刘培刚就笑着站上了讲台:“对呀,连狗都知道,两点之间距离最短的是直线。今天这节课,我们讲的就是:直线。”你说,这还有人会思想开小差么?
  教物理的邱子良,形容事物也是物理式的,他说:“咱们有些同学呀,上课时风都能吹得倒,下课了狗都撵不到。”哄堂大笑之后,没有人再敢睡觉了。
  化学老师上课,在讲到往试管里倒药液时,告诉学生要把试剂瓶口贴着试管的口,同时把试管口稍稍倾斜,让药液顺着管壁流下去,然后笑着说:“记住了这叫"歪门斜倒(道),杯壁(卑鄙)下流。”虽然篡改了成语,但由于形象生动,把枯躁的实验变得有趣有味,让学生一下子就掌握了要领。
  至于那些能量不太够的教师,就只会依葫芦画瓢,简单地照本宣科,粗线条地灌输生硬的知识,又到哪儿去寻找方法技巧与课堂智慧呢?其实他们自己的脑袋里都空空如也,当然也就谈不上活泼生动,谈不上深入浅出,更谈不上引领学生进入出神入化的境界了。
  然而,好老师有人挖有人抢,而且挖人抢人者大多许之以丰厚的利禄。这,才是让张兆年眼下处于两难之境的棘手问题。
  社会变革带来了大范围的动荡,也带来了显而易见的诱惑,无庸讳言,眼下不安心教学的老师确实是越来越多了。在这种大形势下,你能看着眼前明摆着的利益,而大言不惭地教育身边的教职员工“不为五斗米折腰”吗?他们也是人哪。是人,哪个不想着“人往高处走”呢?人同此心,情同此理嘛。
  作为学校的领导,卡着不放吧?显然没有人情味儿。而且,留得住人,留得住心吗?放行吧?显然问题多多,师资力量受到影响不说,后遗症也会层出不穷。
  所幸者,是作为这一方教育领地上的张兆年,慧眼识珠,搜罗并保护了这么一批乐于献身于教育事业的“傻子”。他们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立足三尺讲台,年年岁岁坚恃耕耘,并坚守着心中的那一份神圣。
  他们的可贵,是作为塑造灵魂的工程师,不盲目接受那种世俗的苟且,而是让目光牢牢地凝视着远方。说他们傻,是因为在这样一个激烈变革的时代,他们依然像风中的骆驼一样,䟗砺前行;在万潮涌动之时,他们依然见钱财而不起意,闻惊雷而不心动,静坐如处子,勤勉如老牛,用自己的全副精力,培养和输送着一批批的可造之才,继而推动这一事业的车轮滚滚向前。
  让张兆年吃下定心丸,不再担心李树茂和王政明会被人挖走的原因,是因为王政明自己对张兆年说:“这帮傢伙,想用那几个臭钱,就挖走我们李树茂?门儿都没有。他们那点儿铜臭,连我这样儿的也挖不走。他们也太小看了我们的这点儿情操了。他们不要以为,在这个世界上,钱就是万能的。这世上,总还有金钱买不到的东西呢。”
  李树茂不像王政明那样直白,每逢涉及到这方面问题的时候,他微笑不语,黑框眼镜后面的眼睛却坦然地望着张兆年,像一尊“仅在不言中”的塑像。张兆年就明白了:既然大洋彼岸的呼喚都动摇不了他的决心,其它的喧嚣又怎能动摇得了他?这是一个有思想深度的年轻人,自然不会像飘浮在水面的泡沫一样随波逐流。
  现在让张兆年担心的倒是邱子良,因为邱子良经常抬头仰望蓝天作沉思状,似乎不像李树茂和王政明一样可以敞开心扉。张兆年也不好直接问他,毕竟,邱子良有过那样一段刻骨铭心的不幸经历。
  眼下,邱子良请假回北京去了。他父亲的问题澄清之后,又经过邱子良哥哥姐姐们的四下活动,还获得了父亲骨灰可以安放进八宝山革命公墓的待遇。邱子良正是为了参加父亲的骨灰安放仪式,才特意请假回去的。然而,他走了已经一个月了,尚不见回转。
  代替邱子良教物理课的张兆年老婆,已经是第三次向张兆年发问了:“这个邱子良,不会不回来了吧?毕竟,那儿是首都;毕竟,那儿又有他的家。他如果要闹着政府给他落实政策,也不是说不过去的哈?”张兆年觉得心里也没底,但他故作镇定地说:“慌什么?这不是还没有消息呢吗?”张兆年的老婆满怀同情地说:“按说呢,人家真要走,咱还真不该拦着。将心比心,谁不想回到自己的亲人身边呢?这邱子良说来也很可怜,这要是咱自家的孩子……”
  张兆年听着心里烦,打断了老婆的话题,牛头不对马嘴地念了两句唐诗:“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无端被打断话头的老婆,不满地斜瞟着他的侧影,忍不住地嘟哝:“又在装高深莫测!装你个头哇?”
  邱子良迟迟不归的原因,确实是在家里边遭到了哥哥姐姐们的轮番劝说和围攻,他们答应为邱子良活动能够调进去的单位,又对邱子良多方面进行劝说。姐姐说:“如今咱们的妈已经快七十岁了,你不能让她老为你悬着一条心吧?”哥哥也说:“如果你在那边有一个家,我们也就不劝说你了。可你如今仍旧是孑然一身,留在那个黄土高原上还有什么意思呢?”邱子良要么是沉默不语,要么就说:“那里有我割舍不下的东西。”哥哥姐姐一同发问:“究竟有什么东西是让你割舍不下的?!”邱子良的回答总是沉默。
  其实,邱子良也在问自己:究觉有什么是让他割舍不下的?人生的逆境和困顿,并非只能造成伤痛,也能冶炼人的心志。他感激张兆年,不仅仅是因为张兆年将自己从沉沦中拉拽起来,他还从张兆年他们身上学到了一种胸怀,学到了一种坚韧,学会了以达观通宽之心来看待人生的种种际遇。古往今来,历史的天空曽经陨落了多少希望之星,可夜空中依旧是那样星光灿烂!人生路上,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坎坷与曲折,但唯其这样,前方才会有一帧帧值得仰望的风景。
  这些话,用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吗?况且,一直以来都养尊处优的哥哥姐姐们,他们能听得懂这些话吗?所以,邱子良面对他们的追问,只能选择沉默。姐姐说:“唉,这个小三,小的时候那样活泼好动,那样能言善辩,处处争强好胜。如今呢,变得让我们都快不认识了。”
  倒是老革命出身的母亲,经历风霜而坚毅仍旧。她目光炯炯地看着邱子良,对大家说:“三三的心情,你们要理解。我能从他身上看到一些似曾相识的东西。”
  她又转脸对邱子良说:“儿子,只要你自己认为是对的,就坚持你觉得该坚持的东西去吧。人生,总要坚持点儿什么,是吧?这样才能活得更有意义。咱家这房子,妈给你留着,等你六十岁退休以后,回北京来养老吧!”
  邱子良在那一刻是动情地哭了。他将头伏在母亲的膝盖上,泣不成声:“妈,你一定要多活几年,等儿子退休回来,侍奉你贻养天年。”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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