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臬存归隐 (再续6 紫河通道北口的魅影; 7 歌九
作品名称:蚁氏风云录 作者:顾明军 发布时间:2023-08-01 09:25:32 字数:3575
平安国通廊。八步歌九和初生第五内心凄切,对面枯坐,一筹莫展。天劳国南方纵队的使命已经完成,有心留在平安国等候追风,又难以推测未来气象如何。按紫河南北实情,今冬大河断难封冻,假如明年冬紫河封冻,又怎知追风一定北返,何况,追风追踪巨蚁大多是有死无生。如果现在就动身返回天劳国,在这个天灾频出的时期,凭她们两只黑甲蚁,几乎是绝对不可能的。假如平安国主动派蚁护送,想到路途艰难险恶,也是万不能接受的,何况护送完成后,护送蚁还得再走一遭重返平安国。
第五突然出声,说:“只能在此死等。只有等到恩蚁追风,才能一道北归。”
歌九抬头望了一眼第五,认真地点了点头。
太阳又升起了,乱了一夜的平安国恢复常态。寻物蚁们带着背兜出城分头而去,她们要去更远的地方寻物。贫瘠的大地几乎不能维持她们的生存了。秋左圆心有不甘,仍到紫河堤下搜寻了一番,并没有任何发现,对岸也消失在河道里的红蒙蒙的晨雾的那一边了。又寻找了两个早晨,秋左圆死了心,不再相信奇迹会发生。她只剩祈祷,祈祷她的同序顺利抵达了紫桐国。
抵达平安国的第四天午初,歌九和第五终于整理完了她们的长行记稿,准备出城寻物,她们可不能闲坐白食。秋左颀出现在通廊入口处,朝她们招手。歌九和第五迎了上去。秋左颀指着第五摆手,示意第五留下。
歌九随秋左颀来到圣后宫宸。宫宸里冷冷清清,连伺食蚁、伺洁蚁、伺育蚁都未见一只,那只放在圣后脚地边的椭圆重物也不见了。产台上独踞着体态雍容的圣后。垂首沉思的圣后仍贴胸紧紧抓着那页贝叶,姿势如昨,好像三日来就未曾动过一动。八步歌九上前一步,大声唱名。圣后竟然纹丝不动,表情宁静。良久,圣后突然抬起头,复眼如电,一抬手,将贝叶向歌九和秋左颀掷了过来。
贝叶上写道:世传密典,确有其物;公之于众,或已获愆;天灾已烈,异征频显;鬼物复现,蚁祟又至;毁之无由,存之难守;潜递安宗,福地静土;灭之瘗之,圣后明断;徙之塞责,诚惶诚恐。琮左盆地二迁荣共南土黑甲氏紫桐魁二世灵北拜移书平安圣后殿前。
歌九在紫桐时便暗自猜测囊中之物,此时得到确认,想到一路上自己担着莫大的干系,陡生一阵后怕,颅甲上渗出一层汗来。秋左颀也知道蚁氏密典的传说,此时突然出现在面前,一阵惊喜,正待开口称颂,忽然瞥见圣后正冷目直视着自己,惊吓得失去笑意,愣住了。
圣后示意她们挨近身侧,才指着秋左颀手里的贝叶,轻声说:“密典非凡,不知祸福。现在为难的是如何处置。你等有何建议?”
歌九想了想说:“敢请耆老们公议后再……”
圣后打断她的话,说:“此事仅你俩知悉,万不可外泄,耆老们包括左辅亦不可与闻。耳多口杂,一旦走漏了风声,天知道会生出怎样的事来。客蚁扭长牙之死大有蹊跷,或许追踪已至,也未可知。紫桐递书本以为掩过天下耳目,又谁知天底下究竟暗中掩藏着多少神秘力量。我意是如果不能密藏,便只有毁掉。”
秋左颀沉默良久,将追风的生死隐显之说在心里又过了一遍,又暗中捏了捏手心里的棉团,知道追风传递给她的心思,转头朝向歌九说:“请由我独自忍受这守口难事,敢请前辈通廊暂歇。”
等歌九离开后,秋左颀进言道:“毁之不可复原,不如深埋静处,密不外泄,存亦是毁,有亦是无。”
圣后说:“如此甚好,也合我意。只是隐匿何处可保万全?”
秋左颀走近圣后身侧,将歌九转交的棉团轻轻打开。棉团里包着的正是半截秋左绵的颚。
圣后轻轻颔首。
7,歌九润饰了秋左颀的书稿
时在午正,歌九陪着秋左颀在通廊的一处静室里安坐。秋左颀已经暗领诏令,她在等待黑夜的来临。
秋左颀将自己书写的一摞银杏叶取出,请歌九指导。歌九通读一遍,赞不绝口,说:“如此精彩故事,我哪里指导得了?有小小建议倒是不妨一说,一是此书可名之为《蚁氏风云录》,比之《追风大师傅》来得准确,追风知之,必然赞同;二是虽未亲历亦未耳闻之事,可以略加渲染想象,比如椿象的心情、绿静螳的身世、狼蛛的遭遇,使故事丰满生动,使读者展颜拍案。”
秋左颀显然未能理解。歌九便解释道:“譬如,迎风昂立失命于那只绿静螳,却无法得知那只绿静螳的身世,昂立便是死于无名氏之手,显得很没光彩,并且,故事也显得单薄乏味。假如你耳闻过比如狭翅大刀螂、广斧螳、棕静螳或薄翅螳的传奇经历,便可以借用到这只绿静螳的身上,甚至可以虚拟出一个花式螳来,这样,昂立的对手便成了强大与邪恶的结合体,昂立之死便显得英勇伟大。这是老手们惯用的欺盗笔法。你在纪实的故事里略加通融,只要不行那一失千里、诳世逐利的恶行,就并不为过。当然,也不可处处求全,窒塞读者遐想空间。”
秋左颀闻之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大喜。乘着这脑洞大开之际,立即做了大量增补,故事便生出血肉,有了生命,故事中的角色们便都花枝招展地在她的眼前做动作说台词,栩栩如生。不管是执笔者秋左颀,还是叙述者八步歌九,未亲见也亲见了,未亲历也亲历了。料想后世读者当有同感。
秋左颀抬头看着歌九,字斟句酌地说:“书稿中的故事大多还没到了局,而我又将遵圣后诏令长处世外,死生难料,更难有机会与闻世事,不能为其续写结局,甚是遗憾。”
歌九点着头说:“甚是,甚是!只是此部大书严格来说仍不是正史,当属演义,从故事结构上来说,仍应使其有首有尾。我私以为,可以暂时设计出一个合理的结局,比如追风终于探得巨蚁出现的原因,在将来平安回归了天劳国;比如密典,可设计为归于隐处,静待未来,若未来世间万类悟透天道,享受得起升维之乐,则现于世,否则,便让万类永远生活在低维的草根世界。如此安排,形式上是整幅全篇,内容上是常见的大团圆,如此了局,正好抚慰末世中那些无辜陪葬者的卑微的心灵。”
秋左颀说:“此议高妙。我也有心虚构结局以迎合追根究底者,总觉不妥。想来此部书稿以正史为纲,大义处更是不能敷衍。比如追风大师傅为义而失踪,任何虚构都是对她的不敬。唯愿将来能有知悉此书所述故事之了局者,为其作续,才是幸事。”
“此议合情合理。国中可有能守此稿传至后世,再行续篇的幼蚁?”
“没有。自我序出生后,天象有异,世道趋艰,圣后便以存国为唯一要务,不再生添后序。”
“你的同序里,可有胜任者?”
秋左颀说:“能书写者几乎皆可胜任,然而,都坚决不为。她们只抱定一个思想,努力寻物,为国之生存而奋斗。曾向她们提及续书之事,皆指着我说,‘莫慌,你命期未至,只管守在通廊,徐徐写出续篇,奈何急寻替手,莫不是想偷懒?那可就不是我们的老首领了!’她们哪知我……”
歌九自然听得明白,应和道:“是啊,天下为公,续书为私。”
秋左颀问:“追风大师傅尚未到达,前辈必会在此静候,敢请前辈一事,不知是否可以……”
歌九说:“我知你心意。在我客处平安期间,一定依照实情继写,只是追风一至,我等便要长行而去,到那时,谁可为再续者?”
秋左颀闻之精神一振,大声说:“再续者?可遇不可求了,不去管它。请前辈受我一拜。”说着,五肢伏地,歌九还礼不迭。
秋左颀又接着说:“因我文墨技艺太过寡薄粗陋,书稿所记一如流水,腆于外示,天长日久,终究会朽没在这通廊深处。”
歌九说:“为文本无定法,惟诚实述事,袒露心声,若能书有所指,使读者略有所悟,再有一二精彩处,博取一笑,便能称之为书了。虽说此议低劣,却是小说基础的基础。你不见目下构思从简、情节从俗、文笔从众的纸册,几乎万篇一面,触目皆是‘天下文章一大抄’?而你之所书取材新鲜,情节奇妙,实在已出其右,必能让读者三分眼亮了,虽说行文朴实,也有三五处可圈可点,绝非恭维。”
秋左颀说:“过誉了。再者,因我总以一目所见一耳所闻为本,故书稿中的事件数处隐晦,或有因无果,或有果无因,或前后矛盾,或无始无终,虽使读者添了烦恼,也未敢胡言乱语穿凿附会。因为我时时想到这一切正如惯常世事,多有不明不白处,又有谁能追本穷源得了?只是在字词句法及文采上还是请前辈多费心神,将其修正润饰为可读之物,从而避免此稿速朽在浩如烟海的臭墨烂纸堆中,也好使追风大师傅所处时代事迹得传后世,不胜感铭。此次别后,或许再无机缘向前辈请教,各项繁难,前辈辛苦。请前辈受我再拜。”说着,又拜了下去。
歌九回拜,说:“长隐如死,好生保重。我将以感佩之心勉力为之,也将尽我之力广为传颂。”
秋左颀便从书稿中取出一页,递给歌九,说:“此为书稿的纲目,我所见闻的大事件皆列注于此,敢请前辈校正删补,附于稿后,以便续者追索有踪,也使读者了然于目。”
歌九接了过来仔细看去,正是一页以年代为纲目的大事纪。
8,歌九续,聊作此部书稿结尾(一)
8月9日,子时,天光暗红,黑沉沉的安宗平原一片宁静,连一丝风都没有。圣后孤身亲临城门,令夜值蚁老率队绕梓丘巡察。蚁老率夜值兵蚁刚刚消失在梓丘后,一只棕甲蚁从城池内闪了出来,胸甲上背负着一只闲常寻物背兜,从圣后身侧迅速地垫着步向北奔去,独自消失在北原的荒野里。圣后仰望夜空,夜空如血,不见一星。
城门内一层台的一处拐角,歌九隐在暗影里,心酸地看着城门口发生的一切。她的脚地边放着一摞捆扎整齐的银杏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