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臬存归隐 （9 歌九续，聊作此部书稿结尾（二））

　　秋左颀写好本章第7节的最后一个字，画上句号，轻轻合上银杏叶，垂首摩挲一番，双手捧起递给歌九。歌九慎重地将书稿接了过来。正在此时，整个平安国城池里突然响起了“槑呆”信号，正是紧急号令。
　　原来是安宗平原东部某小小蚁国的快蚁送来急报：
　　行军蚁出现了！
　　时在蚁历5157年8月8日。
　　
　　平安圣后对近来的异象早有警觉。虽说行军蚁在安宗平原上已经百年未见，此次在紫河通道口出现过魅影和亡蚁身上的伤痕，还是使她联想到了行军蚁，便在心里设想或战守或逃避的方略。天下大旱，逃避无路，唯有战守。此时闻警，便立即宣左辅等耆老前来听诏。
　　平安国东原之东有一片沟壑纵横的低山区域，正是暗伏奇兵的好去处。蚁后将妙计制成锦囊，着平安国统帅带至军前照计施行。平安国兵团由三个混编方阵组成，每方阵三千工蚁一千兵蚁。这已经是除圣后、耆老、几只传递讯息的快蚁和老幼病残外的全部蚁口了。
　　从东逃难而来的小小蚁国的散蚁带来连番警情。综合各方信息，显示行军蚁在白天呈纵队前进，方向直指平安国所在的安宗平原南部至紫河一带，所过之处杀尽食罄。按行军蚁前进速度推算，今晚会抵达沟壑区域以东一舍之地，照惯例，会在此处构建临时营地过夜。
　　得到平安国分头送去的警报后，附近小小蚁国开始封城避祸。大旱时期没有可逃之路，唯有封城或能幸免。而得到会战邀请的十大国组建出最强大的十路兵团，在平安国东原集结完毕后，立即分头而去。
　　十大国及其兵团简介如下。
　　纹石国的草地铺道蚁只留下数千老幼，守卫着环带状的蚁丘——城池。大旱后减了兵力的余部仍达八万，组成八个方阵，一眼看去长着纵纹的颚林在大地上涌动，如黄褐色的巨浪在翻腾。她们的力量仍能满足她们惯用的蚁海战术。抵达平安东原后，她们和其它九路兵团一样，认为平安圣后的锦囊妙计太过软弱，不顾平安国统帅规劝，都为自己的兵团自定了作战位置。纹石兵团选中沟壑区最西部。如果前部失利，最后一道防线的她们将用蚁海战术誓死与行军蚁同归于尽。一旦她们的战术不能奏效，一马平川的安宗平原将完全暴露在行军蚁的面前，这一至关重要的一点被她们存心忽略了。她们斗志昂扬，以死明志，自信行军蚁敌不过她们这八万“死神”。
　　横丘国的城丘建在羊草丛里，玉米毛蚁世居于此。大旱天火烧尽羊草，旋风刮去丘顶，兵力损失过半。此时除蚁后及数只老弱留守外，一万二千只工蚁组成一个巨大的团阵。团阵呈灰褐色，蚁甲上细密的横向刻纹明显且独特。她们自信自己的滚地团阵必定立功，窃笑最后一道防线的纹石国将寸功难建。
　　巨丘下国城池巨大，高耸在地面上的单个城丘直径达到十寻，如此巨城正适合体格巨大的石狩红蚁。她们的兵阵是鲜艳的红色，最为醒目。她们沉稳的行动如同她们的城丘一样，正将她们内心必胜的坚定信念表露无遗。
　　堆巢国的国名暴露了此国建城的特征。红头弓背蚁喜欢土中营巢，更绝的是用树枝杂草在城门外修筑一个鸟巢状的堆积物，规模宏大，气势磅礴。深达地下二十寻的巨大城池养育了同样巨大的国蚁，她们的体格甚至达到行军蚁万夫长那般雄伟。她们虽然兵阵不大，却不可小觑。她们自信己力，一旦交锋，必然以一当千，所向披靡。
　　籽积上国是个聪明的蚁国。工匠收获蚁虽然也捕猎收集虫尸以获得蛋白质，每日里主要的工作却是切割草茎、收集草籽、去皮、贮存。为了明确分工，她们分化成大蚁和小蚁。平时负责照顾卵幼的小蚁正在封城，而大蚁组成方阵出现在联军中。她们惯于切割的双颚对战胜行军蚁充满了信心。
　　巨飞国是斗牛犬蚁的国度。她们的体格太过巨大，甚至达到行军蚁三倍，总令偶遇者以为是黑螳螂，见之生恐。她们天性凶暴，长着一对锯齿状的颚，却善于在落叶下设伏，如闪电般扑向路过的猎物，将坚硬的蜇刺插入猎物体内。她们更会一种绝招——弹跳，甚至飞翔中的胡蜂背她们也敢跳。她们对国史里描述的行军蚁嗤之以鼻，从不相信同属黑甲蚁的行军蚁能有通天本领。她们无论如何也不愿接受锦囊妙计“十面埋伏”，坚持前出在第一线，并且舍弃自己的格斗传统，堂而皇之地列了一个单兵横排的长蛇阵，明白地摆在平原的最东沿。她们自信她们的第一道防线会成为行军蚁的绞命索。
　　角寿劲国的猎镰猛蚁是长寿蚁，长着矩形头，扁平颀长的身材，外形奇酷。她们是肉食性蚁，喜欢单独行动，尾随猎物，潜伏靠近，突然跃起攻击，用镰刀似的长齿牢牢夹住猎物，再用尾部蛰针给出致命一击，然后拖回巢穴里慢慢享用。此次她们组成一个高达一百只蚁的风扬阵，黑愣愣一群似百只貔貅。对于国蚁总数常不过百的角寿劲国来说，这是一个注定会建立功勋的强大兵阵。
　　角寿迅国的大齿猛蚁组成的兵阵规模也不大，是一个一百只蚁的云垂阵，但是她们的自信心绝不逊于猎镰猛蚁，坚信自己的兵阵一定会使行军蚁闻风丧胆。她们与众不同之处需要详细描述。她们头颅呈矩形，小小复眼鼓突，体细长，胸比头窄得多，这些形状虽说少见，还属平淡。最奇特的是宽阔的头颅上的一对上颚，并不像其它蚁氏生于头缘前部两侧的拐角处，而是生于前缘的正中间。这对上颚形状也怪，长且直，线形，颚尖急弯成直角，端部具八枚粗大锐齿。千万不可小瞧了这双上颚，它们是一个危险的存在。它们闭合的速度可以达到每秒十寻，使大齿猛蚁成为最危险的猎手。这双常在一瞬间便将猎物分尸两半的上颚，在大齿猛蚁遇到危险时——她们自然也会遇到危险——能救命。只见她用横张开的双颚触地，再迅速合颚，产生的巨大力量将她反冲到高空落向远处的安全地带。
　　喜食肉食和甜食的大齿猛蚁有一个唯一的遗憾，便是无来由地认为行军蚁的肉粗糙寡淡食之无味。行军蚁生食其它蚁氏，而她们相信自己即将不得不生食行军蚁。在此值得一提的是，角寿迅国国虽小却势力强悍，世袭无忧地生活在安宗平原上。而上文提到的她们的同属同种，却因为建国在紫河南，不幸地成为当地土著---林蚁，又名猎头悍蚁的猎杀目标。如果角寿迅国闻知此事，不知心下作何感想。
　　旺火国的宽节箭蚁是安宗平原上的土著。此次组成的兵团达到八千蚁，其中半数为常时觅食的大型工蚁，另一半是从事挖掘的小型工蚁。她们组成两个方阵，本兵团团正按惯常布置，当道横排，前阵小工蚁们正在挖掘壕沟，后阵大工蚁们躲在壕沟西侧的泥墙后，待行军蚁下到沟底时，便用连排大颚向行军蚁兜顶锤杀下去。她们是第二道防线。
　　射手国的黄猄蚁主动建成第三道防线，兵阵排在旺火国大型工蚁身后。在旺火国的大工蚁冲锋失利后，她们便会竖起后腹，朝壕沟里的行军蚁喷射蚁酸。此招如果不胜，她们只能向两侧低山沟壑里撤退。至于是否能逃脱得了行军蚁的追杀，就看她们各自的造化了，因为她们不惯于在地面上生活，连逃跑都很外行。她们喜居高树，用幼虫吐出的粘丝将树叶粘在一起织巢，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此次得到警报，并不胆怯，组建兵团前来会战，并未因为她们不在地面上讨生活而置身事外，值得钦敬。她们的行动表明她们没有忘本，如若战败，虽败犹荣。
　　平安统帅随身锦囊里是圣后的作战方略，在联军集结完毕时，她立即打开锦囊。遗憾的是，各国军团首领并未能领会妙计，便各按己策，开拔东进。平安国军团只得挥军向东，临实地后再图良策。
　　圣后的妙计是这样的：
　　平安兵团打头阵，一触即溃，诱引行军蚁进入纵横交错的低山沟壑深处。十路预先埋伏在暗处的兵团算准时机，此出彼隐，彼出此隐，袭扰侧击行军蚁，使其疲于奔命，顾左而失右，顾首而失尾。行军蚁纵队不知对手主力所在，必然如一条盲蛇，有头只能乱窜，无目必然胡为，终究是徒耗精力，死路一条。此正是十面埋伏的精髓。如果幸运，或许能全歼行军蚁，也或许使行军蚁败归，也或许将行军蚁引往错误的方向。
　　亥正三刻。夜的穹顶微红，反衬得安宗平原更显沉黑，平安国东原和沟壑区隐在昏暗里，什么都看不分明。递送前线布阵四至八道图本的快蚁抵达平安国，圣后一见此图大惊失色，那违背锦囊而擅自设立的防线如钢刺刺入圣后心里。圣后知道一切已经无可挽回。
　　
　　话说初生第五见八步歌九被秋左颀请去蚁后宫宸，不久又独自返回通廊，神情严峻。第五察觉事体重大，不便多言，便起身走到城门外，接应背负草籽的搬运蚁去了。
　　午后，有一只外来快蚁冲进城池，引起了第五的警觉。很快，便有紧急号令响彻全城。一个闻之胆丧的消息被迅速传布开来：行军蚁来了！
　　第五闻警浑身一震，胆气上涌，脑中闪过追风独战行军蚁的场景，心头一动，立即下行直奔通廊。刚达通廊门口，便见抱着厚厚一部书稿的歌九正往外送秋左颀，只听秋左颀在说，“一旦城破，务必毁去书稿！切切！”
　　第五顾不得向秋左颀问好，大声地对歌九说：“阿长前辈，行军蚁来了，我去了！”说着，掉头便走，被秋左颀一把拉住。
　　“你去了？去往哪里？”秋左颀自然不相信这位小小的勇蚁是被吓破了胆而准备逃跑。
　　“我去将行军蚁引进死亡漩涡！”第五慷慨激昂。
　　歌九闻言心头一喜，立即又愁容满面。对付行军蚁，死亡漩涡确实是个方法，可惜第五不是可任之才。
　　第五接着说：“请恕我不能和你一起等候恩蚁追风了。我立誓追随恩蚁，现在，行军蚁来了，正是我效力的时候。请帮我转奏圣后，我去了。”
　　秋左颀拦着她，说：“使不得。除非圣后恩准，平安国从来不令客蚁履险蹈危。”
　　“那么，我去面请圣后恩准就是了。”
　　“此时圣后必然忙于筹划对策，又怎能去扰乱她的心神。”歌九也出言阻止。
　　“去了也不会被恩准。除非……”秋左颀欲言又止。
　　“除非什么？”第五问。
　　“除非是追风大师傅。”秋左颀看到过追风的奔跑神功，曾经斗杀过椿象，也听闻过追风曾经独力战胜过行军蚁的事迹。
　　第五明白了，秋左颀是不相信她的实力。第五自信已经深谙飞石之道和引诱行军蚁进入死亡漩涡的妙法，只是奔跑速度尚有不足。此时的她决心以命一博，自然不会揭己之短，便避短扬长地说：“飞石虽然力弱于追风恩蚁，然而飞石并不是为了击毙行军蚁，而是诱使行军蚁紧追于我。”
　　见第五故意蛮缠，秋左颀直白地说：“而你的奔跑速度显然不足。”
　　第五急了，并不是急秋左颀的揭短，而是急自己的奔速被秋左颀说中了。她不顾一切张口就回：“我和你……”立即刹住口，沉默了。她突然想到提议和秋左颀比赛奔跑，是对缺了一条腿的秋左颀的伤害。
　　秋左颀听懂了她的话意，并不生气，一转念，说：“你若能胜过秋左圆，或许能为你向圣后请命。”
　　第五眼中放光，急切地问：“她在哪里？”
　　秋左颀说：“你与歌九师傅在此等候，待我事毕后寻得她来。记住，此时国中纷乱，切不可乱行胡为，生了枝节，于客蚁面子上不好看。”秋左颀担心的是自己的“事”太过重大，若第五等不及，寻踪而至被她恰巧眼尖看去，怎生了得。
　　
　　亥正三刻。第五和秋左圆立在梓丘南侧，她们的目标还是那棵生长在紫河堤上的小叶榕。歌九和秋左颀作为裁判分立左右。
　　胜负很快便见了分晓。当第五将一片榕叶交到秋左颀的手中，秋左圆也已经出现在歌九的面前。第五胜了，只是略胜三弓而已。
　　秋左颀朝第五摇了摇头，显然是在否定第五的能力，一转身，绕过梓丘回城去了，后面紧跟着快蚁秋左圆。
　　初生第五获胜了，却并没有得到秋左颀的承诺。她圆瞪着眼看着秋左颀消失在梓丘北侧，愣住了。
　　歌九看透了秋左颀的心思，对第五说：“你获胜了。你的速度或许是平安国最快的，却远未达到胜任的程度。别纠结了，让我们去做些有益于圣后决策的事吧。”
　　“阿长前辈，我意已决。我深知恩蚁追风凶多吉少，我知道不会等得到她了。我也知道我的天命将至，就请让我遵照蚁氏融于血脉的传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释放一次最亮的光芒。请帮我完成我的心愿吧。”
　　歌九闻言心悲。她的内心何曾不是同样的想法啊！她看定这只小小的同门后生蚁，说：“如何帮你？”
　　“我现在便不辞而别，穿过十一路兵团驻防的沟壑区，拂晓前必须阻截在行军蚁的阵前。请在夜半后向圣后奏明此事，不使十一路兵团误扰了我的行动。”
　　“如果你的行动失败了呢？”
　　“失败了，圣后的计策并未被妨碍啊。”
　　歌九明白了，第五是去赌一把。她明明知道她的能力不足，依然要去赌一把。歌九于心不忍，一转念，说：“你过不了沟壑区的，你的形象一定会被兵团误杀。”
　　“……”第五用疑问的双眼盯着歌九。
　　“你的螳锯。”歌九知道这并不能阻止第五，她立刻就有些后悔了。
　　果然，第五轻抚螳锯，笑了，说：“正是呢，这件赘物吓不了行军蚁的，倒真有可能引来误杀。阿长前辈，我将它送给你作个念想可好？”说着动手解藤罗丝。
　　歌九任由她做去。她若必去，螳锯确是一个影响她行动的赘物。
　　第五解下螳锯，郑重地递给歌九。歌九接过螳锯，不自觉地脱口而出：“还真沉啊。”
　　第五向后跳了一步，她要给歌九行礼道别。她的后跳使她大吃一惊。她只是如惯常般向后轻轻一跳，竟然跳出一寻远，几乎撞到梓丘坡上。歌九也被她的反常吸引住了。
　　第五又试着向高空轻轻一跳，竟然窜起有一弓高才飘落下来。第五和歌九突然明白了。头顶巨物，累月奔走，一朝卸去，身轻如絮。这柄并未能给第五带来战功的螳锯，使第五在不知不觉中练就了超凡的能力，使第五达到追风的奔速，甚至略有过之。她试着奔跑腾挪，果然迅捷如风，若不是身形偏小，俨然是又一个追风。第五顾不得去品味她的神功，转身向东奔去。
　　歌九目送着第五小小的身影在两三纵后便消失不见了，心有所慰，暗自默祷，祝愿第五能像其一生都在崇拜的追风那样，斗败行军蚁，书写出不同凡响的章节。
　　
　　补记至此，我要暂时罢手公干去了。圣后的伺育蚁在通廊门口请我立即到城门外去呢。圣后在急等我！伺育蚁说什么？有纹石国快蚁送来急报？纹石国？？
　　啊！天若不佑，此稿必毁，更无续章！
　　第五……
　　
　　顾明军于江苏省滨海县景湖
　　《圭琮大地》
　　2021.夏末.稿毕
　　2022.冬初.初定
　　（此为《蚁氏风云录》第一部完结本。我最希望的是有高人能帮我将它改编成绘本。期待读者您的指导、建议和支持。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