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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师者

作品名称:碧空远影      作者:我是老拉      发布时间:2023-07-27 12:57:02      字数:5046

  (接上)
  邱子良从不理人,人们也不敢理他,甚至没有人愿意和他同住在一间宿舍里。他成了这座活泼校园里一个孤独的存在,每天仰着一张因烟酒过度而浮肿发青的脸孔,像个沉默的幽灵一样,摇晃着瘦长的身躯,独自游走在校园里。
  有道是:人若在不幸中悲观,那就只能是更加悲哀,结果也只能是自己毁灭自己。邱子良确实是自己把自己打倒了。自己遭遇了不幸,不但不懂得自己拯救自己,却还要敌视身边毫不相干的人,这是不是属于一种愚蠢的行为呀?岂不知,你今天无缘无故地给了别人一个难看的脸色,明天别人回报你的也许就是一堵过不去的墙。渐渐地,这样的墙壁就会无处不在,你也就仿佛遭遇到了“鬼打墙”一样,只能转游在这种围堵你的墙里,与“鬼”厮混了。
  学校的前两任领导都曾经找邱子良谈过话,但邱子良固执地沉默着,既不理睬也不反驳,像是一座已经佛化了的石像,对任何人得劝说和任何事情都显得无动于衷。
  有人说:沉默的境界有三种。一种是不能说,比如面临屠宰时的羔羊,天生就没有说话的能力;一种是不敢说,比如面临“皇帝的新衣”时那种场景,,一旦开口便会被众人指斥为傻子;一种是不想说,认为世人皆醉我独醒,所以宁肯孤独也不願意与别人同流合污。但是,邱子良的沉默与这三种沉默都不同,他的沉默里裹挟着一种莫名的愤怒。人人都见过邱子良偶尔向自己撇过来的那种让人心头一栗的凌厉眼神,会让你想到“于无声处听惊雷”这句话。有人还断定:“邱子良八成是疯了!”有人则说:“精神失常的疯子并不可怕,精神正常的疯子才是最可怕的。”
  张兆年担任学校的教导主任后,也曽去找邱子良谈过话,但依然没有得到过他的片言只语。邱子良就那么和张兆年面对面地坐在他凌乱不堪的床铺上,冷漠的眼神像结了一层冰,脚边是随处可以踢倒的空酒瓶和烟屁股。
  经过好长时间的尴尬和无言冷对,令人窒息的气氛迫使着张兆年,他只能选择黙默地退了出来。不过,张兆年没有就此灰心。他在想,都说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古人也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无论是什么原因造成了现在这种局面,作为一个负责教学的学校领导,让一个人才在自己手下无休止地沉沦下去,都是一种不能饶恕的罪过。张兆年更不相信,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会心甘情愿地永远这样沉沦下去,一定是他的心灵深处还有什么解不开的圪瘩。那么,张兆年愿意尝试去做这个解开圪瘩的人。
  张兆年苦苦地思索着对策,不知怎么头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水浒传》中的一段故事。《水浒传》中记载了戴着枷锁的囚徒林冲,走进柴进庄上后和洪教头比武的情景。书中故意让庄主柴进“一时失了计较”,没有看到戴着枷锁的林冲和洪教头之间的比武是一场不公平的比拼,直至林冲跳出圈外自己申明退出。张兆年由此想到,世上的许多事情,也存在着许许多多我们“一时失了计较”的不平等。对于他这样一个从事教育事业的带头人来说,理应比平常人更能看到这种不平等的存在,从而向处于不平等中的劣势人物升出援手才对。这,无疑也是对一个领导人有无宏大气量的一种考验。
  于是,张兆年找了一和风细雨的下午,再次走进了邱子良的宿舍。邱子良这回没有沉默,而是没有表情地主动请张兆年喝酒。邱子良声音低沉地对张兆年说:“十五年来,你是第一个肯第二次来看我的人……过去,他们都是来过一次以后,就再也不理我了。”说着,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一份通知书来,递给张兆年看。
  通知书的内容,是有关单位给邱子良的父亲平反了。
  原来,邱子良的父亲竟然是奉命打入敌人内部的共产党情报人员,经过甄别后终于得以昭雪,远在北京的房子也归还了。
  张兆年高兴地举起搪瓷缸子祝贺他:“这是好事呀!这不就……”可年已四十岁的邱子良,摇着蓬乱的头发,落下泪来,还用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喉咙里闷着几声呜咽:“可我的父亲已经死去五年了,而且还是死在了咱们自己的监狱里。”
  张兆年一时无语,这几年是听到过不少奇奇怪怪的事情。可是,还能怎么样呢?舔舔伤口重新振作吧,难道让谁赔给你个父亲不成?他拍拍邱子良不停抖动的肩头,一口气喝掉了邱子良为他倒在搪瓷缸子中的酒,轻轻走出了他的宿舍。
  张兆年想让他缓缓,然后再劝他振作起来。张兆年相信,只要自己舍得用心用力,一定会把这个沉沦已久的人拉拽起来。关键在于,什么时候向邱子良伸出那只拉拔他的手最为合适。
  第二天放学后,张兆年和王校长肩并肩走向校门,两人还在低声商量。王校长说:“他有十五年的时间都没有带过课了,冷不丁让他出来带课,这么做合适吗?大傢伙儿能不能接受得了呀?尤其是学生们,早已看惯了他过去的样子,猛不丁接受得了这个变化吗?”王校长低着头寻思了一阵,同张兆年说:“要不,先让他到校办工厂去?跟着总务主任老高先干一段时间?看看情况再说?横竖校办工厂那儿,一直就在喊叫缺少人手。”
  张兆年心里也犯踌躇,但还是对王校长说:“这样做,恐怕有些不太合适吧?像他这样一个受过打击的人,自尊心自然是格外地敏感,搞不好反而又会伤害了他……”
  猛不防,身后一个闷雷般的声音响起:“士可杀而不可辱!我可不去什么校办工厂。你们……你们,你们难道是想用参天大树去做火柴梗吗?”
  张兆年和王校长同时回头望去,几步远的地方,邱子良站在校门外的台阶上,气呼呼地望着他俩。王校长胆小,自觉自己这两下子对付不了这种精神正常的疯子,不由得紧张地往张兆年的身后退了两步。张兆年倒没有害怕,看到邱子良主动出现,反而心头一阵窃喜,认为自己已经抓住了邱子良心灵深处的东西。在张兆年看来,不开口的邱子良有些让人害怕,开了口的邱子良,反而让人觉得安全了许多。
  于是,他望着怒气冲冲的邱子良,眼神亲和,语气平静,一字一顿地说:“没有呀,这不正商量呢嘛。如果,你觉得自己是棵参天大树呢,那你就自己挺立起来,做出个参天大树的样子来,给我们看看,也给大家看看。如果你还是保持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还像是个为人师表的样子呢?”邱子良的怒气顿时矮了下去。他扭头看看四周,放低声音,难为情地说了两个字:“我改。”
  张兆年一直看着他,诚恳地说:“那好,我相信你。一个星期之内,务必做到戒烟戒酒,凡是要求学生做到的,你首先自己要做到。”邱子良站立不动:“然后呢?”张兆年回头看了看王校长,“你是物理系毕业的,当然应该去教物理。你就先给初三年级准备一堂物理课吧。到时候,我和王校长可要去听课。然后,再来决定你的然后……”邱子良说:“那我,就一定得让你们看看,参天大树究竟是什么样子的。”说完,就转身,挺腰直背地走了。
  “咦?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哈?”王校长巴扎着眼,半天回不过味儿来。奇迹呀,一直不理睬所有人的邱子良,竟能主动跑到他们面前要求起工作来?这是什么情况呀?王校长就问张兆年:“你究竟使了什么法术呀?”张兆年冲他挤挤眼:“马思边草拳毛动,雕眄青云睡眼开。”王校长听不懂:“什么意思?”张兆年说:“没什么意思,我念的是唐朝诗人刘禹锡的诗。”王校长说:“毛病!这种时候,念什么诗呀?”
  邱子良的变化竟然会发生的如此之快,不光是王校长吃惊,连张兆年都觉得这种变化来得太快了些,有些让人措手不及。也许,这就像那些爱好物理的人说的,人生的痛苦,有裂变有聚变,但绝对没有永恒的不变。是吧?还有,那个终生都患有结核性脊柱炎,身高只有一米三七,驼着背的英国诗人亚历山大.蒲柏说过:“我们航行在生活的海洋上,理制是罗盘,感情是大风。”一个人,一旦从迷茫中觉醒,情感就会不由自主地流动。
  况且,人本来就是群体动物;是人,都需要情感的浸润与交流。一颗冰冻已久的心灵,一经清风的吹拂,是会自我溶化的吧?邱子良的变化,也让张兆年坚定了他的信心。他决定再去和邱子良深谈一次,进一步启发他敞开心扉;而自已,则要做一个设身处地的倾听者。这,不仅仅是在肯定别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更是在检验和肯定自己看人的眼光。
  邱子良的首堂物理科,振聋发聩,别开生面,一下子颠覆了这十几年来人们对他形成的固定看法。邱子良不亏是名牌大学走出来的人,只要一开口,起点就比别人高出来许多。
  那天,当邱子良走进教室的时候,教室里已经让学生和前来听课的老师们坐满了。好多老师都想看看邱子良走上讲台会是什么样子,他们的目的不是要来听课,而是抱着看西洋景的心情来的。但是,当一个面目清晰衣冠整洁的邱子良,稳步跨进教室迈上讲台的时候,他们还是全体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
  今日的邱子良,已经恢复了他的本来面目。原来,这还是一个长相俊朗的男人,得体的蓝色中山装穿在他身上,流露出只有大城市青年身上才有的那种不俗的气息。他那头一直蓬乱的头发,也打理成了时下流行的三七开分头。虽然长期饱受烟酒浸淫的面孔还是有些灰暗,但是,这已经是让人耳目一新的变化了。掌声中,张兆年和王校长微笑着交换眼神,都不由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首次站在讲台上的邱子良,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用一种带着磁性的普通话开了口:“物理物理,当然是先有物而后才有理。”他顿了顿,接着讲:“在正式的讲课之前,我要先给大家讲一个阿基米德与皇冠的故事。”
  接下来,邱梓良给大家讲了这样的一个传说:
  “古希腊的国王,想制造一顶与泰尔的王冠一模一样的纯金皇冠,便召见了一个手艺高超的首饰匠,向首饰匠说明了旨意,并让他拿走如数的黄金。首饰匠如期交来了皇冠。这顶皇冠金碧辉煌,美伦美煥,样式与国王要求的不差分毫,重量也与首饰匠拿走的黄金完全相符。可是,国王从首饰匠狡诈的笑容中,感觉自己受了首饰匠的欺骗,因此怀疑首饰匠使用其它金属代替了部分黄金,只是苦于无法证明这顶皇冠的真假成度,只好不得已地赏赐了首饰匠。
  国王却从此有了心病,每日围着皇冠捉摸,可惜就是想不出验证皇冠的办法来。后来,有大臣向国王推荐了阿基米德。国王便让阿基米德在不损坏王冠一丝一毫的情况下,检测皇冠是不是用纯金制造的。阿基米德冥思苦想,作了好多种尝试,仍然无法证明皇冠是否为纯金制造。
  阿基米德被这个问题折磨得近乎疯魔了,连躺在洗澡盆里都不住地翻腾,口里连连念叼着:皇冠,国王,首饰匠,金子……他在澡盆里来回翻腾,澡盆里的水上下浮动。阿基米德忽然从澡盆中一跃而起,顾不得穿衣服就奔向了皇宫。
  大家想知道,阿基米德是从水的浮力中得到什么启示了吗?原来,他是根据自己身体在浴缸中浮动引起水位升降的道理,引申出了测定皇冠与纯金比重不同的道理,从而测定出皇冠中掺杂了其它金属,让那个欺骗国王的首饰匠受到了惩罚……”
  不用说,邱子良的物理课,受到了听课者一致的好评。张兆年兴奋得连连竖大拇指。王校长也跟张兆年耳语:“我看得出来,你又要多一个‘宝贝圪瘩’了。”
  只是,王校长又想多管闲事了。他兴致勃勃地捉摸来捉摸去,越想越觉得这个想法实在是美妙绝伦。于是,他把想撮合邱子良与吴校医成为一对恋人的想法说给张兆年听。没想到,张兆年听后哈哈笑了,还说:“你这纯粹是乔太守乱点鸳鸯谱,小心被人家用板子打出来啊。”《乔太守乱点鸳鸯谱》是六十年代初风靡过的一部黑白电影,里面的乔太守因为四处为人撮合婚姻闹出了许多的笑话,“乱点鸳鸯谱”这句话,也成为了妇孺皆知的一句大俗话。
  听了张兆年的嘲笑,王校长觉得,不竟然如此吧?多好的一桩事情啊。若是撮合成了,不也是一对天作之合吗?你看看,邱子良和吴校医,年龄相当,一个末婚,一个未嫁,又同在一个学校,若能结合在一起,再合适不过了。再说,作为学校的一校之长,关心教职员工生活,协助他们解决生活中的难题,不也是份内之事和职责所在吗?况且,人都有最起码的人性,助人为乐,成人之美,不也是一种人性化的体现吗?
  王校长这样想了,也就这样去做了。
  他先是试探着去找了吴校医。没想到吴校医听完王校长的话后,先是一个劲儿地冷笑,冷笑过了才说:“我说我的王校长哎,你这管得也太宽了些吧?我嫁不嫁人,碍着你们谁了?我就实话告诉你吧,就是这世界上只剩下了邱子良一个男人,我和他,也不可能走到一起去!去去去!去去去去去!你爱把他介绍给谁,就介绍给谁,就是别跑到这儿来恶心我!”说着,连推带搡,就把个王校长推出了医务室的门。
  王校长“一片冰心在玉壶”,没想到这个非常格涩的吴校医,不但不领这个情,反而“狗咬吕洞宾”,不识王校长的好人心,出言不逊不说,居然还真真假假地生了气,给了王校长这么大的一个难堪。
  这一来,王校长就怎么也想不明白了。王校长就想:无论让谁说,四十岁的邱子良也比那个七十岁的老头子刘培刚强吧?干嘛就只看准了那棵歪脖子树呢?果然,这世上最难懂的就是女人心了。
  “不懂,不懂,实在是搞不懂。”王校长一边走,还一边回头望着医务室的窗户,不停地自言自语着:“嗨嗨,这些有了点文化的人,怎么一个个的……咹?脾气都是这么怪呀?”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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