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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师者

作品名称:碧空远影      作者:我是老拉      发布时间:2023-07-25 15:47:01      字数:5007

  (接上)
  张兆年的父亲死得很早,死后家里买不起棺材,他妈把父亲装进了一只五尺长的箱子里。张兆年只隐约记得,母亲拖着长长的哭声,跪在箱子前给父亲弯曲伸不开的双腿。之后,母亲就靠着父亲留下的两亩薄田,含辛茹苦地供养着姐姐和自己,饥一顿饱一顿地过着日子。就这样,姐姐也还是十六岁就嫁人了,纯粹是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
  母亲白天要下地去干活,晚上回来还要纺线织布。张兆年记得,常常自己一觉睡醒了,还听见土炕那边的纺车在“吱咛咛咛……吱咛咛咛”地响。要不,就是大中午看见母亲汗流脊背地摇着那架快要散架了的木头织布机,在上边“咯嗒”一下“咯嗒”一下地织那种二尺宽的白粗布,然后用它去換来称盐买醋的几个钱。
  他七岁那年的夏天,有天跟着母亲去地里锄豆苗。母亲在用锄头给豆苗松土的时候,他就蹲在豆苗间的垅沟里拔野草。地边的大柳树下,放着他们带来的干粮和一黑瓦罐的清水。娘是一双半大的“解放脚”,行走不快,带了干粮和水来,他们中午就不用再跑回去一趟了。
  可是,到了中午的时候,天空中忽然响了一个炸雷,眼看着天空中乌云如一堵墙似的滚滚掩来,零星还掉着几个铜钱大的雨点。娘手搭凉棚朝天看看,就大声呼喊:“年年!快来树下避避!”他应声跑到了娘的身边,娘就解下身上的围裙,将他连头带肩地包好。让人奇怪的是,雨水迟迟没有下来,只有七零八落的几滴大雨点,砸在干涸的田土里,“卟卟”地冒起几股土气;唯有那种震耳欲聋的炸雷,却一声紧似一声,就在他们头顶的柳树梢上连连轰响。
  娘就害怕了,慌张地对他说:“今日这炸雷响得太斜乎了。这地里也看不见个人,咱们还是赶快回去吧。”娘说着扛起了锄头,又招呼他拿上地上的黑瓦罐,赶快走。
  日怪的是,那天的的炸雷,似乎专门和他们孤儿寡母过不去。他们紧走,雷声紧跟;他们慢走,雷声慢跟;干裂的炸响声一声接着一声,震得人惊魂不定。娘死死地抓着他的一只手,好容易走到有车辙印的土路上了,本想停下来喘口气,无奈那炸雷仍然在追着他们跑。娘儿俩正在狼狈不堪时,从岔路口一人高的高粱地里,闪出来扛着锄头正大步流星赶路的村民王良。
  娘就声嘶力竭地喊:“他王良叔!他王良叔……”五十多岁的王良,也已经看见了他们,就紧走过来说:“这大中午的了,还响着炸雷,你娘儿俩个咋还在地里呀?”娘就带着哭声告诉王良:“今日这炸雷太日怪了,使劲儿地紧追着俺娘儿俩个不放。”王良听了,就停下脚步,扫视了这娘儿俩一遭,不动声色地对张兆年说:“孩儿,把你手中的那个瓦罐,给叔拿着吧。”张兆年就双手将那个人头大的黑瓦罐捧给了王良。
  王良接住瓦罐后,一言不发地向后面紧走了十来步,突然间劈手将那个瓦罐向着半空中扔去,就见半空中火球一闪,跟着“咔啦”一声炸雷,摔裂在地上的瓦罐片当中,一团烧焦了的比拳头还大的东西,正在冒着蓝烟。
  张兆年跑过去一看,原来是一只体形肥胖硕大的癞蛤蟆。这只癞蛤蟆,显然是被“龙抓了”,雷声也渐渐地滚远了,变成了天边推空碾子的声音。受了惊吓的娘,则一下子就瘫坐在地上,嘴唇哆嗦的说不出话来。王良叔和张兆年两个人才把她架了起来。
  往回走的路上,王良叔告诉张兆年:“孩儿,以后要紧记,在野外喝水的傢什,一定要把盖子盖好,那些地里的蛇蝎五毒,难保就会钻进去找水喝。”幼小的张兆年仰着脸,不解地问:“可是,龙为什么非要抓这只癞蛤蟆呢?”王良叔笑笑,半真半假地说:“癞蛤蟆,也是龙子龙孙咯。它成精了,开始祸害人了,老天爷就要责令龙王爷,让龙王爷自己出来清理门户了。”张兆年当时听的惊奇不已,长大以后当然知道这是王良叔逗他玩的,不过他终生也忘记不了这次奇特的遭遇。
  张兆年生在大年初一,家里人和邻居们都叫着他的乳名“年年”。张兆年这个名字,还是上学报名的时候,让校长梁步隆先生给起的。上学后的张兆年非常懂事刻苦,成绩总是遥遥领先,也总是让他妈人前人后都美得合不拢嘴。当年,受到梁步隆校长奖励七尺黑市布的学生只有两个,一个是前面说过的梁如石,一个就是张兆年。
  当张兆年把这七尺黑市布捧给他妈时,他妈又是哭又是笑,还说:“俺孩儿就还是先穿着粗布衣服吧。这七尺洋细布,就先留着,等俺孩儿娶媳妇的时候用吧。”柴门篱墙人家,“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解放后,当张兆年考上省城的师范专科学校时,家里已经加入了生产合作社,日子比过去好过多了,起码每年夏秋两季都可以分到口粮,老娘参加互助合作社劳动时也能受到照顾,再也不用干那些干不动的重活儿了。老娘一边给他准备行装,一边抹着喜悦的眼泪说:“俺孩儿赶上新社会的好政策了。要不然,大学的门槛,能是咱这种人家的孩子进的吗?别说大学了,恐怕连个小学咱也上不起。”
  张兆年忘不了自己的出身,知道普通人家培养一个孩子的不易,所以才格外注重学校的教学质量。他觉得,这是老天爷留给穷苦孩子们的唯一一条可以依靠自己努力去改变人生命运的通道。世间不公平的东西很多,有人一出生就住上了高楼大厦,有人一出生就落在了泥淖之中。但是,唯有在读书的这条道路上,天底下的人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寒门可以出贵子,朱门也会有纨绔。不读书的人,不会因为从小穿着绫罗绸缎,就改变了猪头猪脑的蠢相。
  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柳宗元说过:“日异其能,岁增其智”。
  穷人家的孩子们受到条件局限,在哪里可以做到“日异其能,岁增其智”呢?唯有学校!人生的青少年时期,若能够遇上几个启迪心智指点迷津的好老师,这真是求学之人一辈子的幸运。张兆年就非常感恩自己今生遇上了梁步隆和刘培刚以及任襄武这样几位恩师。表面看起来,梁步隆他们只是办了一个小学校,殊不知,这却是为多少孩子开辟出了一条启航腾飞的跑道。
  那么,当今天自己继承梁步隆他们的衣钵,也作为一个办学和把持学校发展方向的人时,能够为学校挖掘到和保留住几个具有真才实学又肯诲人不倦的好教师,不正是办学之人要为之奋力实现的目标之一吗?
  中国过去的文化人,向来受“达则善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这种儒家思想的影响很深,而且都在自觉或不自觉地践行着这种思想。张兆年的这种体会就越来越深,越来越觉得,不一定只有做官的人方可以经国济世;一个人,若能在自己所从事的领域中施展抱负,也不失为一种报国之举。他很愿意以这样一种方式,报效培养自己成才的国家。
  如今,学校的名声是出去了,班级由四个变成了八个,八个也快放不下了。问题,也就跟着接踪而来了,师资青黄不接,严重匮乏。但是,不是张兆年不知道面临问题的严重性,而是今时今日,想要挖掘到一个心甘情愿献身于教育事业的人才,你能想象的出来有多难吗?
  张兆年为了把那些师范学校毕业的学生抢到学校里来,都已经和那些学校的校长们混成哥儿弟兄了。问题的关键在于,不是那些学校不想给,而是这些面临毕业的师范学生不再热衷于教师这个职业。如今的人,不像过去的人肯规规矩矩地服从分配了,都懂得了“活动”这个词的含义,往往还没有毕业,就八仙过海,各自往能“活动”的地方“活动”去了,却偏偏没有人想要往教师这个行当里“活动”。
  “这究竟是怎么了?”张兆年被这种从来没遇过的情形搞得有点儿发懵,这是今年毕业生分配遭遇到的前所未有的怪现象。那些新毕业的师范学生,宁愿挤破脑袋分到乡政府去当个办事员,都不愿意分到县城里的学校里来当老师。。更可怪的是,学校现有的老师中,也有好几个人在蠢蠢欲动,思谋着另外的出路。若不是学校卡得紧,说不定现在就摇头摆尾看不见了呢。
  张兆年终于意识到,是历来为人师表的“师”们出问题了。但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他一时还是捉摸不透,这就是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后来,因为在儿子毕业的分配问题上,家里爆发了一场家庭大混战,才让他清楚地认识到了问题的根源。
  张兆年的儿子扬扬,四年前作为定向培养学生送进了省里的师范大学,马上就要面临毕业分配了。在全家讨论儿子毕业去向的时候,张兆年先入为主地说:“这还用讨论吗?既然是定向培养的,当然还是要当老师的。”一向爱玩点儿深沉的儿子笑而不答,而是慢条斯理地背诵了一首诗:“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不见只今汾水上,唯有年年秋雁飞?”完了加上一句:“这是唐朝诗人李桥的。”
  张兆年不明白这个青春期行为古怪的儿子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因为这个儿子平常就好暴点儿冷幽默什么的,常常让你好半天都回味不过来,于是就瞪大眼睛看着他:“什么意思啊?”儿子真真假假地说:“孔子之后有孟子,孟子之后又有程朱。你还想让你的儿子成为张子啊?你儿子我天性愚陋,怕是继承不了这份伟人的衣钵。我可不想让我行走在路上的马车,被几个小儿堵住,然后问我:日初出时大而离人近?还是日中圆时离人近?再说了,咱们家有你和我妈这么两位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就够了,就别再把我也搭进去了。”
  张兆年压抑着自己的不悦问:“那你要干啥?!”儿子坚定不移地说:“现在恢复高考了,我准备考研究生去,而且是要考生物系的研究生。”张兆年说:“你个学汉语言文学专业的,这么大跨度地转弯,有多少把握能考上?”儿子满不在乎地冲他挤眉弄眼,阴阳怪气地说:“如果考不上,那我就支援亚非拉人民的革命去。”
  张兆言一时觉得语诘。你和现在的小青年,常常处于不同的语境当中,就好比是青春期的性格叛逆,遭遇上了更年期的生理紊乱,彼此都觉得对方不正常。更要命的是,现在的年轻人,大都缺少了他们这一代人身上那种对社会对历史对人生的严肃恭敬态度,他们不管面对任何事情,表现出来的常常是一种玩世不恭的敷衍。你看他们谈论起中华文化的至圣先师孔夫子来,就像是在说街上哪个捡垃圾的老头儿一样;甚至,连中华五千年璀璨文化也成了他们眼中的敝履,俯仰之间总是看着不顺眼。这,恰恰是张兆年最不能容忍的。
  张兆言满心希望自己的儿子学成归来后,是一位通古今明事理的“通儒”,就像人家那位北京师范大学毕业的李树茂,至少也不要差得太远,更不要成为眼下这种妄自尊大轻嘴薄舌的“骚鞑子”。
  张兆年冷眼看着面前这个对什么事情都满不在乎的儿子,不解地捉摸着:这个儿子在大学里边都学了点儿什么呀?难道就学会了晚上不睡早上不起和一个星期都不迭被子吗?张兆年曾听到妻子多次不满儿子的这种懒惰行为,还用鲜活生动的实物敲打和教训儿子:“一个礼拜不扫床,六百万螨虫陪你睡!”
  可奇怪的是,张兆年的妻子,这位一向古板守旧常年只穿灰蓝白翻领衣服和一带黑皮鞋的物理女教师,这回居然站在儿子一边,对儿子不选择当教师的行为十分肯定。
  张兆年当然不能贊成她这种助纣为虐的态度,大声对她说:“你糊涂!”过去总是顺从他的妻子,如今少见地大声反驳他:“我是糊涂了。那也是这么些年吃粉笔灰给吃糊涂了。你也不看看,如今各行各业,哪个行业的人不比我们这些当教师的混得好?现在有谁还把你个当老师的人放在眼里呀?”
  张兆年知道,妻子是因为前些日子老丈人生病住院时沤了一肚子的肮脏气,把脾气给刺激坏了。身患肺气肿的老丈人住院后排不上床位,躺在医院走廊里的长椅上输了两天液,陪同输液的妻子感觉脸上无光,从此就有了一句类似于神经质似的口头禅:“我要是那什么什么,他们敢这样对待我们吗?我要是那什么什么,还至于家里人住院连个床位都弄不来吗?”
  接下来,她往往还会余怒不消地指责起张兆年来:“也不知道你是吃错了什么药,放着好好的县委办公室主任不干,偏要来干这个没有地位工资又不高的教导主任。要不然,儿子毕业了进个政府机关,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现在可到好,不了解情况的人,还以为你是犯了错误被贬职了呢。要不,人家能那么对待我们吗?他们敢那么对待我们吗?哼!狗眼看人低!全是些狗眼。”
  张兆年知道她一直对自己主动要求调动工作的事情不满意,但没想到的是,她会把这件事情和儿子的职业问题联系在一起。都说女人是感性动物,不过张兆年过去一直觉得教物理的妻子还好,分析起问题来也一向都比较冷静客观,像是个尝到了牛顿的苹果滋味的人,不像有些普通女人那样跳跃式思维,东家的西瓜常常会砸着西家的芝麻。没想到的是,她居然也脱不了普通女人的思维范畴,她也会变得歇斯底里起来,眉毛和胡子抓在一起数落不说,还每逢数落起来就长篇大论的。看起来,平时不唠叼的女人,一旦要开始唠叼了,就如同拦水的大坝出现了管涌,一旦堵不住的话,溃疡面会越来越大的。
  儿子毕业后不肯来当教师,让张兆年觉得面上无光。处在他这个特殊的位置上,“不勉己而欲勉人,难矣哉!”这是那位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柳宗元说的。可现实就是这样地令人扼腕叹息,自己的儿子都不肯再从事自己的职业,你又拿什么理由去说服别人呢?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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