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场绵延几十年的情感纠葛
作品名称:碧空远影 作者:我是老拉 发布时间:2023-07-24 09:08:08 字数:5018
(接上)
*枯木逢春程英华
曽福和程英华的状况,此消彼长,正应了那句山不转水转的俗话。
早已对未来不再抱任何幻想的程英华,十四年后却迎来了枯木逢春的日子。
这时的梁佐,已经被提升为轧钢厂的厂长,又恰逢国家解决“六二压”人员的遗留问题。梁佐就抓住这个可以让程英华母子返城的机会,为程英华母子六人办理了返城手续,全家浩浩荡荡地迁往了太原。
梁佐的前妻,眼看着复婚无望,也已经在七八年前就改嫁了,梁佐也完成了对那个儿子十八岁前的抚养责任。
程英华则一手带大了三女两儿五个孩子,有了最得力的支持者和同盟军,梁佐也不敢小瞧她了。如今,程英华的两个女儿都已经高中毕业,到了参加工作的年龄;两个儿子一个高中一个初中,连最小的女儿都上了小学。
他们举家迁往太原时,把自己住过的房屋让给了程英华的妹妹一家居住并代为管理,这惹得梁佐的哥哥梁佑非常不平,背地里把梁佐骂了个一佛出世二佛涅槃,并愤愤地扬言:“从今往后,再也不和狗日的四圪瘩做弟兄了。”
重新回到太原后的程英华,理直气壮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要上班!”梁佐有些不悦,斜视着她说:“你都四十岁了,还上什么班呀?再说,这么多的孩子谁来照顾呢?”程英华不理睬他的目光,照直说:“放心,我每天少睡两个小时的觉,就什么都能照顾到了。”梁佐不解地问:“你图的什么呀?”程英华还是不看他,冷冷地回答:“什么也不图,我就图以后有资格辱骂那些发扫帚发拖把的革命干部。”
梁佐就不啃气了,四处找人,终于为程英华办理了入职手续,使她成为了工厂里的一名仓库管理员,专门管理那些成捆成箱的手套扫帚拖把了。
这是程英华成年后的第一份工作,她干的格外精心卖力。当同事们知道她是厂长梁佐的老婆后,也说:“厂长的老婆来当仓库保管员?放着享福的日子不过,偏要在这种冬天冷得发抖夏天热得喘气的铁皮房子里受熬煎,真不知道人家你是怎么想的?”程英华平静地笑着:“人都有自己的尊严。如果得不到应有的尊重,就是国务院总理的老婆,又能怎么样呢?”
是呀,按说梁佐如今是轧钢厂的厂长了,奉承巴结的人自然也不会少。这要是換了是胡爱花,怕不是正中下怀?偏偏程英华就刻意不去观赏这种光环。这大概就是人与人之间的最大的不同吧?
程英华现在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相同的地位和处境,才会深深地理解彼此的难处,依附的人生则是最可悲的人生。她在心里对梁佐说:“你的成功只是你的骄傲,与我并没有多大关系,我根本就不想沾光。我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份不卑不亢的工作。”
年过不惑的程英华,用痛苦的人生经历換来了自己的成熟。她现在忙得没有功夫再去寻章摘句了,虽然还是免不了会想起那些华美的句子来,还会对与生活中关联的事情触景生情,却再也顾不得多愁伤感了。她在工作之余,还要操持一个拥有七口人的大家庭,全家大小人的吃喝穿戴,都在等着她来筹划劳作。
和程英华同时办理了农转非户口的两个女儿,年龄只相差了一岁多。那时,梁佐还很有力气,练过武功的小腿肚显得很有弹性,两只举过石锁的胳膊可以平举着拎回一袋米一袋面来。厨房里刚按装了自来水,但烧火做饭还使用着煤泥劈柴之类的东西,梁佐就当仁不让地承担起了这些粗重活计。同时,梁佐只要一下下班,就不停地到处奔走,忙着为两个长大了的女儿找工作。
有一天,梁佐回来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表,口里招呼着:“大宝,来填一填。”女儿大宝过来一看:“集体企业?我不去。”梁佐就说:“就这也抢破了头。先去吧,咱骑上驴再找马。”大宝就去了集体企业性质的加工厂中当了会计。
梁佐还在继续不停地跑动着,隔了一段时间,梁佐回来后又掏出来一张表格,招呼二女儿说:“来,二宝,把这个表填上。”这样,二宝走进工厂当了一名电气工。
这个时候的梁佐,是全家的中流砥柱,哪个孩子病了,梁佐领着去往医院,踢开哪个科室的门,医生都是笑脸相迎。家里这个时期的喜事也接连不断,两个相差三岁的儿子,一前一后地考上了大学,最小的女儿也快上高中了。梁佐的心气显得格外高涨,和程英华的关系也逐渐缓和,有时间还帮着程英华切山药丝、剁饺子馅,做红烧肉之类。饭菜上了桌,梁佐舍不得大口吃,欢欢喜喜地看着孩子们争抢嘻闹。单身汉的日子过了大半辈子,梁佐好容易盼来了全家团聚的生活。看得出,他是很满意现在这种来之不易的生活的。
在程英华偶尔和几个儿女说起过去的事情来时,梁佐也不再争口舌之快了,对程英华的数落也不反驳,只是微笑着,在儿女们十分惊㤉的目光中,任凭程英华怎样数落他过去的不良作为,也不再像年轻时候那样强词夺理,而且似乎还很享受这种数落。
但是,曾福的出现,又让他们刚刚平静下来的生活出现了感情的波澜。过去,在曾福飞黄腾达的时候,程英华对曾福的情况充耳不闻,就是有人故意在她面前提起曾福来,她也赶紧转移话题,摆明了不想知道这个人的任何消息。现在,大家都知道曾福倒霉了,程英华心里却不好受了,怜悯曾福这个人怎么就这么多灾多难,红火了没几年,苦难的日子却望不到头了。
首先是胡爱花病了,这个女人终于把自己折腾得活不成了。胡爱花先是左眼睛出现了一过性的黑蒙,接着就左半侧脑袋疼痛欲裂。这种情况下,作为夫妻,无论关系怎样冷淡,曾福也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曽福领着胡爱花,跑遍了近处的大小医院,最后跑到了首都的三零一医院,才被确诊为脑动脉瘤,而且这颗肿瘤的位置相当不好,就在左耳后上侧的珠网膜动脉上,紧靠视神经。以现时的医疗技术,对付这样一颗肿瘤还是很有难度的。医生都不建议做手术,暗示这种状况怕下不了手术台,建议使用保守疗法,依靠激光照射逐渐消除肿瘤。
那些日子,曾福就每月领着胡爱花去医院做那种价格很贵的激光照射,还曾领着胡爱花找过中医刘光裕。刘光裕嘱咐,这种病是致命性疾病,最害怕的就是情绪激动,最容易引发血管破裂导致的颅内出血。曾福一听就知道完了,不让别人生气或许可以,不让胡爱花生气那简直就好像不让黄河水流淌一样困难。胡爱花在患病一年多后,还是因为大面积得脑出血走了,刚刚五十岁出头,连个六十花甲子都没有活到。
也正是自从胡爱花去世以后,曾福突然萌发了要见程英华的想法,悄悄在刘光裕面前吐露心思,委婉地转托刘光裕向程英华传话,想和程英华见一面。刘光裕觉得这件事情比较为难,一来农村不比城市开放,两个过去搞过对象的男女重新见面,若被好事者看到,有的是嚼舌根子的材料了。再说,梁佐和刘光裕也曾是同学加朋友,搅进这种三角关系里,似乎不太好。
刘光裕就劝说曾福,“没必要再见了吧?时间就是最好的冲刷剂,任何人和任何事情,都会成为过去的。”哪知曾福断然否认说:“爱情不会,初恋不会,梁山伯与祝英台会过时吗?贾宝玉和林黛玉会过时吗?我就不相信,她程英华会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刘光裕就笑了:“唉,你这是不是就叫走火入魔了?当年你哪怕拿出现在一半的心思来,程英华也绝对不会成为梁佐的妻子。”刘光裕还直接了当地告诉曾福:“梁佐可不是你们这种在文化单位里待油了的知识分子,虽然他当过厂长,但他也就是个工农干部,潜意识里也就是个农民。你如果非要和程英华见面,他若是知道了,不和你打起来才怪呢!”
曽福这才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低着头不再吭气了。但曾福想和程英华见面的愿望,后来竟然变得越来越强烈,居然一次又一次地拜托刘光裕为他传话。
刘光裕架不住曾福的多次相求,又见他思念的苦,实在没办法拒绝,只好不显山不露水地把话传递给了程英华。程英华听了就含着眼泪说:“见了面又能怎么样啊?本来谁也不是谁的。他还嫌风言风语不够多吗?他还嫌害我害得不够吗?”因此,果断拒绝和曾福见面。
但是,曾福想见程英华的消息,不知怎么,还是传进梁佐的耳朵里来了。梁佐有次和程英华拌嘴时,猛不防提到了曾福的名字:“我就知道你依然忘不了那个曾福。”程英华一下子惊得张口结舌,好半天才用发抖的手指着梁佐说:“你神经过敏!”梁佐说:“我没办法不神经过敏。”程英华说:“你法西斯专制!”梁佐说:“我就是法西斯专制!”程英华就气得不想再理他了。
梁佐坐进沙发里,还在哪里自言自语:“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人三番五次地托人传话,想要见你……”程英华忍不住又接上了嘴:“你是不是在我周围安插了特务?”梁佐坏笑着说:“哪儿还用得着安插什么特务呀?我自己就是高举着照妖镜的法海和尚。”程英华咬牙切齿地说:“你不放心了我一辈子。如今我都是五十岁出头的人了,熬成胶都不粘了……”梁佐摇头晃脑地说:“那可不一定。没听人说吗,老房子要是着了火,就更没得救了。哼!我垅共就这一亩三分地,难道还要让别人再承包了去?”程英华就气得连嘴唇都哆嗦开了,看也不想再看他一眼了。
唉,难怪世世代代的人都在问:问世间情为何物?尤其是爱情这种东西,如果只存在于两个人之间,那当然甘甜如蜜,一旦掺杂上了第三个人的影子,就会发生激烈的化学反应,从而变得酸涩无比,甚至是引发出事故来。如果这种事情还是发生于老年人之间,那么,就一定是变成了几晒几酿的老陈醋,不光酸得倒牙,还会伤及脾胃。
细说起来,梁佐这算不算也是爱情?只是他这种爱情,怎么说呢?实在是太特别了。有一首歌曲这样唱道:“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可是,禁不住就想问:咋就能这么特别呀?如来佛祖说过: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会換来今生的擦肩而过。那么,他们中间的这些遭遇,又是几千次几万次的回眸換来的呀?
在忙忙碌碌和吵吵闹闹中,六七年的时光就这样过去了。
倒是梁佐自己,刚刚五十八岁,就走到了人生的大转折处。过去也有过坎坷,但整体看来,梁佐的人生基本都是向上的,是循序渐进的。
进入八十年代后,国家首次提出了干部队伍要实现“四化”的目标,尤其是八四年国家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发布之后,,干部队伍的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等,很快提上了议事日程,各级各层都加快了干部队伍的更新。
八六年,梁佐就在这样的更新中被替換下来了。他和同时代所有被更新下来的干部一样,“四化”标准他们连两化也够不上,第一年过半百,当然已算不上年轻;第二,没有新时代要求的大专以上文凭,自然而然地就被淘汰下来了。
和梁佐同时代走上领导岗位的梁如石和梁启,这时却双双得到了提升。
梁如石六十年代曽被送往中国人民大学深造,七十年代被提升为技术处副处长。八十年代初,又被推荐到了了国务院去工作。
梁启则是在国家推广的成人自学考试中,拿到了一张刊授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的文凭,就这也顶上了用,又机缘凑巧,已经升为总厂的厂工会副主席了。
让梁佐生气的是,原本这次更新没把他怎么样,可与他多年来搭挡的那个党总支书记老崔,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硬是一口咬定:“梁佐下,我就下;梁佐不下,我也不下!”上面只好把他俩一起拿下来了。梁佐曾脸红脖子粗地嚅骂那个老崔:“你要死,你就死得远远地!你他妈的难道是属螃蟹的?为什么非要把我拉下来,给你这个狗日的做垫背的?”老崔嘻皮笑脸地应声:“你算是说对了,我就是属螃蟹的,我就是要八只爪爪钩着你。你小子娶了那么漂亮的老婆,就够让人眼气的了。还我下你不下?那不是便宜死你这个小子了?”梁佐拿这个老崔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他们是一块儿摸爬滚打过来的,从满头青丝一直到两鬓斑白。
当年梁佐领着工人在炼钢炉前奋战,往往下班后还要义务加班,老崔就领着老弱病残,拉着平车扛着筐子,把温䁔送到熔炉旁;车上筐子里是出锅不久还冒着热气的玉米面窩头和蒸红薯。对于这样一个搭伴了多半辈子的傢伙,你除了挺起肚子骂他两句解解恨以外,又能把他怎么样呢?
单位里并没有慢待他们,那时候对退居二线的老干部还是很好的,还专门为梁佐和老崔安排了一间办公室。每天,梁佐和老崔隔着办公桌脸对脸地坐在一起,一杯茶水一张报,无聊的一个劲儿打哈欠。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梁佐就把报纸一拍:“这样的日子我过不下去。”
老崔用手扣着一撮茶叶抿进嘴里,眼睛从老花镜上沿看过来:“我说你真是个老贱骨头!和钢水铁花打了一辈子的交道了,穿过件没有窟㝫眼的工作服吗?如今好不容易闲下来了,放着清闲你不会享。你也想想你的年纪,就是让你撒开欢地跑,你还能跑几年?”梁佐就说:“能跑几年是几年,就算我活到八十岁,也还有二十多年的跑头。”老崔无奈地看看梁佐:“要我说呀,你纯粹是属骡子的,生就的拉车命。问题在于,如今现代化了,需要的不是拉车的,需要的是开车的。”
梁佐听不进去,就跑去找现任厂长,想主动承担点儿什么任务。梁佐前往厂长办公室的时候,偏巧新厂长不在。新来的厂长助理抬起头来,近视眼从玳瑁框眼镜片后面淡漠地望着他:“梁佐……梁佐是谁呀?”
梁佐一下楞在那里说不出话来,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