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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场绵延几十年的情感纠葛

作品名称:碧空远影      作者:我是老拉      发布时间:2023-07-21 10:39:46      字数:5088

  (接上)
  曾福就想,亏得自己平日做事还不算张扬,懂得出头椽子先烂的道理,没有招来民愤;更亏得,从一开始,他就自己给自己按了个“勤务员”的头衔,以至在后来的清查中,蒙蔽了上面的人;也亏得,他平日为人还算谦和,没有人肯站出来撕去他的这一层面纱。否则,腔子上这个吃饭的傢伙就彻底保不住了。
  再接下来,在上边组织的两派大联合和“三结合”中,原来的两位县委副书记和原来的两名副县长,被当作革命领导干部结合了进去,人家很快就驾轻就熟地把持了全县的工作,而曾福这些靠造反起家的人,却明显地被边缘化了。
  折腾了好几年,原先骑马的还骑上了马,原先坐轿的还坐上了轿。学生们和教师们简直都被气坏了。不知出之谁的口,他们用这四位领导的名字编出了朗朗上口的四溜句子,还把它写成大字报贴到了墙上:“东阳饼子利清汤,野峰干子霍德蛋”,以此形容讥讽污蔑新成立的三结合领导小组是一锅大杂烩。
  然而,毛主席早就说过:“漫骂与恐吓绝不是战斗。”可学生和教师这帮能文不能武的人,除了漫骂和恐吓之外,又没有别的本事。再看看人家那些新结合进来的干部,仿佛经历了前两年的批斗之后,经了风雨见了世面,不再是惊弓之鸟,又仿佛是领到了什么圣旨,对这种漫骂和恐吓,根本不予理睬,一门心思在那儿“抓革命促生产”,全县的形势也很快就趋于平稳。人家的这种老辣劲道,和学生们的幼稚浮躁,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更出乎意外的是,紧接着还开始了轰轰烈烈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曾经臂带红袖章慷慨激昂地拥护支持过曽福他们的青年学生,一拨又一拨地不见了,全部去往广阔天地炼红心,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去了。
  大批学生的快速离去,这对曽福指挥的这个以学生为主的组织来说,不亚于是釜底抽薪,骤然间失去了最广大的群众基础,处在了孤立无援的尴尬境地。留下来的这些人呢,经过了这么三四年的潮起潮落,也逐渐地冷静了,理制了,消极了,也没有人过多地关注和围着曾福这个红极一时的人转了。眼见的是,大势已去。
  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几经权衡过后,曾福首先劝说另一位副总指挥学生领袖奋起,赶紧抓住征兵的机会去参了军。他自己,则通过以往在教育线上的人脉,悄悄地调去了八十多公里以外的另一个城市榆次,在一所职业技工学校中当了个教导主任,快速地撤离了这个是非之地。正是这个明智的举动,使他侥幸地躲过了国家后来对打砸抢“三种人”的清理划分与限制使用。
  曾福非常巧妙而且非常成功地“隐”了,所谓大隐隐于市,隐得痕迹全无,隐得相当高明。如今,就是在触角灵敏、疏而不漏的互联网上,过去那些吒咤过风云有过名望的人物的资料,都能查出个一二三四五来;唯独有关曽福的资料,随你怎么查,也只有“曾福,联络总站勤务员,其余不详。”寥寥几个字。只有那些当年有过亲身经历并非常熟知曾福的人,才知晓他曾经有过这么一段不同寻常的经历和非同凡响的名声。而这些非常熟悉曾福的人,曽福又都主动和他们切断了联系,以致好多人根本就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
  甚至,在要离去的时候,曾福连张兆年这个同乡、同学加战友式的人,也没有打过一声招呼,也不再主动联系。张兆年打从“联络总站”成立,就是曾福身边的幕僚加秘书,鞍前马后地为曾福服务了好几年,还跟着曾福走进县委大院当了几年办公室主任。但是,曾福连张兆年也不通知,就突然不见了,气的张兆年日后几十年都不再搭理曾福,还多次在梁步隆面前谈论起曾福的薄情和负义。张兆年断言:“人若如此,不知其可。”
  曾福,这个曾经红极一时的人,这个曾经被人前呼后拥过的人,就像一颗耀眼的流星突然出现在天空,划出一道明亮的孤线之后,又悄无声息地落到了遥远的黑暗处,竟然连个土坑也没有砸出来。
  曽福眼下任职的这所职业技工学校,外貌相当凋蔽,灰秃秃一座老式三层大楼,旁边几排简易的红砖教工宿舍,地处也很偏僻,所有的学子又大都是没有条件进入大学的农村孩子。这些孩子们三年一届,像公交车上一批一批的乘客,匆匆的来了,匆匆的走了,谁对谁也不会留下深刻的印象。
  曾福当了个教导主任,上有党委书记、校长,下有年级主任、带班教师,教材又是多少年都不变的,况且尚在“文革”后期,学生们的心气根本不在学业上。曾福这个教导主任便显得可有可无,有些人甚至只知道学校有书记校长,根本就不知道还有个什么捞什子的教导主任。所以,曾福这里,人情冷落车马稀,只落得,天天挥腕写大字。
  然而,这正是曽福在繁华落幕之后刻意寻找的安宁。是,他还很年轻,尚不到不惑之年,这种安宁也许来得太早了点。但是,他已经“惑”过了,而且差点就“惑”得丢掉了性命。现在的清闲与冷落,正是他大彻大悟之后刻意寻找来的。历来,凡是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一旦不再执迷不悟了,都会变成波浪不惊的智者。
  但是,他这种异乎寻常的安静,却把他的老妈范淑珍吓坏了。范淑珍看着儿子在短短的三四年时间内直上直下,仿佛是坐上了一架失去控制的电梯,忽悠一下冲上了顶端,还没停稳头脑也还在发晕,又垮嚓一下摔在了底层,以为儿子的沉默是在这样的急剧变化中受了内伤。有经验的人都明白,有内伤的人其实比有外伤的人,要危险很多。范淑珍上了年纪的人,经不起这种折腾和焦虑,不到一年时间就去世了。
  最不能接受这种变化的是胡爱花。她已经当惯了“县太爷”的太太,尝过了被人围着捧着的滋味,一下子跌落进这样冰窖似的环境里,先是被这种突变搞得有些脑袋发懵,继而又被生活中的种种不便折磨坏了脾气。
  说到底,中国也就是个人情社会,同学情、同志情、战友情、老乡情,及至爱情和友情,失去了这些亲情的包围和帮助,人就如同坏了动力的汽车一样,有时会变得寸步难行。
  胡爱花住进这所技工学校的宿舍楼后,不懂得要审时度势,一时间根本改变不了过去那种颐指气使的毛病,本学校的人员她不敢随便指挥,她居然隔着八十多公里的距离,给原先为曾福开小吉普的司机“半颗德脑马儿”打电话,让马儿给她赶快送两袋土豆来。电话那边的马儿央告她:“嫂夫人呀,这车并不是我个人的呀,我就是个车夫,不敢私自离岗。我得听上面的人的支派,离开县城要有领导的签字……”胡爱花可不理会这一套,在电话里就冲着马儿吼叫开了:“咋的?这倒用不动你了?忘了你是占谁的光才开上这辆小车的吗?”
  她又转过身来,冲着曽福喊叫:“你说现在的这些人,怎么可以这么势利呢?”曾福也不问她受了什么委屈,白她一眼,平静地说::“人本来就是这么势利。”胡爱花就拿起手边一切摔不坏的东西,乱摔一气,边摔边不解气地乱骂:“去你妈的!去你妈的!去你妈的……”
  胡爱花从过去走到哪儿都被人捧凤凰似的捧着,变成了现在走到哪里都无人理睬,郁闷加上愤慨,脾气渐渐变得相当暴戾和古怪了。随着形势的变化,如今的她,也学着时髦的年轻人一样,烫起了爆炸头,脖子里带上了老粗的金链子,穿上了她这个年纪的人不敢领教的喇叭裤,以示自己依然是紧跟时代的弄潮儿,可惜,依然没有人多看她几眼。
  有次,胡爱花出门碰上两个老太婆,絮絮叨叨向她宣传耶苏教,并告诉她说:得到主关爱的人,死后都会去往天堂。胡爱花顿时无名火起,咬牙切齿地冲着这两个老太婆喊叫:“如果天堂上都是你们这种混吃等死的老傢伙,那天堂和地狱也差不了多少,也不会美好到哪里去!”吓得那两个老太婆闭紧了眼睛,嘴里喃喃地念叨:“主啊,主啊,饶恕一切有罪过的人们……”
  再后来,形势变化越来越大了了,好多人都舍弃了过去开口闭口的理想与信仰,一门心思地追求钱去了。眼看着别人家住上了高楼,眼看着别人家有了小汽车,胡爱花于是鼓动曾福,也像别的老师一样,出去走动走动,拉拉关系,为家庭谋取点儿适当的福利,为两个已经长大起来的儿子调換个好一点的工作;再不,举办个书法培训班之类的,既能聚集人脉,又能有所收获,何乐而不为呀?
  但是,任凭她磨破了嘴皮子,曾福一概无动于衷。她吹到曾福耳边的的话语,好比秋风过耳,连片毫毛都吹不动。她觉得,如今的曾福就像小孩子们玩耍的那种“不倒翁”一样,拨一下晃两晃,就是不动地方,还立马就恢复了原样。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曾经令她得意过仰视过的曾福,怎么就能变成了眼下这副扶不起来的熊样?
  胡爱花发泄不掉的怒火,常常还会殃及到两个儿子身上,嫌儿子们找不到能够高攀的对象。儿子们就打趣她说:“我们哪里能比得上老妈当年的眼力?长得又这么不入人眼,实在没本事让哪个官宦之家将我们招为东床驸马,好让你老人家也封个一品诰命什么的……”胡爱花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又擤鼻子又抹眼泪:“你们一个个的,都是想把我气死,才是真的……”儿子们自知话说重了,不敢再往下继续调侃。
  家庭里的冷战也就从此开始了。两个儿子吃过饭后,就早早躲进另一个房间中,寻找他们自己的乐趣,就是听见外面吵闹得一塌糊涂,也决不出来探头探脑,深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曾福也不理睬胡爱花,她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她爱指桑骂槐就指桑骂槐,只当她是在即兴作着一首不太押韵的抒情诗;她爱穿上喇叭筒牛仔长裤和无袖衬衫,就把她当成街头的阿飞;她爱把头发烫成飞瀑乍泻并涂上血红的嘴唇;就把她当成埃及的妖后。
  有回,胡爱花买来刚刚时兴起的双排扣加腰带的深蓝色皮大衣,穿好后在镜子前面转圈。恰好电视中播出的画面,是陕西刚刚发掘出土了秦始皇的兵马俑,曾福看着,嘴角绽出了些许笑容。胡爱花从镜子里发现了,以为曾福在和她微笑,等转过脸去,看清曽福是在对着那些灰眉土眼的兵马俑微笑时,顿时恼羞成怒,三把两把将皮衣脱下来扔在床上,拉起被子来闷头大睡。
  一天,胡爱花出去了,家里难得地宁静,曾福挺胸收腹,紧紧米色裤子上的皮带,捋起白衬衫的袖子,磨好了一砚台的墨,抓起蜡烛粗的大字毛笔,在一张四开宣纸上狂草了一个大大的“虎”字。他平日的书法作品中,虎字写过不少,但今天的这个写得格外好。曾福一边等着墨干,一边围着桌子转悠,特别满意刚才最后一笔的运腕苍劲有力,使这个虎字的尾巴有如真正的豹尾一样带了股雄风。
  这时,房门一响,胡爱花带着一股雌风扑进门来,而且兴奋得语无伦次。原来,她是和一个什么培训单位讲好了,让曾福去为即将高考的学生讲解古汉语文章,一节课可挣五十元钱,一天就可挣到一百元钱呢。
  曾福听着不置可否,但那副莫不关心的态度,是摆明了不去,而且他还只顾围着桌子左边一转右边一转,欣赏着自己刚刚写下的那个“虎”字。这种油烟不进的神态,刺激得胡爱花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一下扑过去,两手并用,嗖嗖几下,就撕碎了曾福非常得意的“虎”字,并将桌子上所有的笔墨纸砚统统扫飞落地,嘴里还气急败坏地嘶吼着:“虎!虎!你看看你自己哪儿像只虎?你连只猫都不如!猫还要二八月闹春,发发情呢。”
  她是下决心要和曾福打一架的,那怕打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然而,没打成。任凭她如何挑衅,曾福就是不理她的茬儿,还根本无视她的竭斯底理,反而岸着脸,带着溅了一身的墨迹,像一只价格不菲仪态万方的斑点狗,傲慢地甩了甩头发,态度不温不火,仿佛方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背着手踱到门外去了,只把神情呆愕的胡爱花和满地的狼藉留在了身后。
  曾福的想法是,反正他也没打算去办书法展览,毁了就毁了,省得他过些日子自毁。曾福后来干脆躲避着胡爱花,只要她在家待得时间一长,曾福就背着手踱出门去,蹓蹓跶跶走到老城遗址去。那儿聚集着一些摆卖旧物件的小摊贩。曾福在这儿寻到了自己的乐趣。
  他迷恋上了这些摊贩手中的古钱币。不知为什么,他对这些古钱币身上古朴的带着浅绿铜锈的字迹发生了兴趣,他还从这里边看见了民族历史的某些深处。在这些小摊上,他渐渐认识了不下五十种各个时代的货币。它们中有:战国时期的布币,一种仿造农具像铲一样的金属铸币;认识了形状像小砍刀一样的刀币;认识了殷商时期墓葬中出土的无文铜币。当然,这些东西的价格已经不菲,小摊贩不肯轻易出手。见得最多的还是汉朝的大方孔五铢钱,和清朝各个朝代的铜钱。
  有一回,他在一个小摊上发现了一枚唐高宗时代的“乾封泉宝”;为了得到这枚稀少罕见的古币,他蹲在摊前,和摊主磨咕了不少时间。摊主最后以一个他能接受的价格,将这枚古钱币让给了他。
  在他和摊主握手成交的时刻,摊主看着他笑道:“我看你也不像个普通人。我的这枚钱摆了好几年了,一直都没有识货的主儿,要不哪能留得到现在?”曾福一时激情乍涌,硬是没搂出,突口吟了几句诗:“三十年前草上飞,铁衣抛却著僧衣;天津桥上无人问,独倚危楼看落晖。”
  这首诗是唐末起义首领黄巢作的。黄巢当年兵败后出家当了和尚,活到八十岁。这首诗正是黄巢晚年时的作品,前些日子被曾福从一本书中看到,不知怎么合了自家心境,默默念诵几遍后记住了,今日一激动,随口流了出来,把个不知究里的小摊主,惊得赶忙站起来,张开嘴看了他好一会儿。
  曾福则没事人似的笑笑,转身走远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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