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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场绵延几十年的情感纠葛

作品名称:碧空远影      作者:我是老拉      发布时间:2023-07-20 09:13:37      字数:5051

  (接上)
  两大派别之间的激烈交锋,从这时起正式拉启了帷幕。
  交锋,首先是从文攻开始的,先是在主要街道上张贴醒目的大幅标语,内容是互相攻击对方的谬论和无耻行径,后来逐渐发展到组队游行示威。当各家的四路纵队,在窄窄的城中街道上相遇时,互不让路,开始是肩扛脚踢,拳脚相加,后来就头破血流了。
  文攻逐渐变成了武斗,逐步拿起了自制的长短红缨枪和木质大刀,和土制手榴弹一类的器械,并开始抢占一些主要据点。曽福指挥的“联络总站”的学生们,曾经好几次攻打“造反总司令部”占据的县委县政府大院据点,但都没有成功,还搞出了三条人命。县城里的六座城门,被“总司令部”占据了五座,只剩下一座和学校紧挨着的南门,还勉强控制在曾福他们自己的手中。
  在这些攻打过程中,指挥学生冲锋陷阵的,都是翟玉凡和奋起这两个副总指挥,曽福这个总指挥则始终都是坐阵在帷幕之中。而且,曾福不允许任何人叫他总指挥,他给自己起了一个特殊的称呼:勤务员。所以,好多天天见到他的人,也并不以为他就是真正的指挥者,甚至好多人根本不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曾福。大家眼中看到的身影和听到的声音,都来之于那个雄辩淘淘的演说家翟玉凡;亲自指挥学生们上街和冲锋陷阵的,则是那个腰间扎着皮带撸着半截袖子,血气方刚的青年学生领袖奋起。
  大规模的武斗,并酿发成事件的武斗,发生在六七年的八月七日。发生这起武斗的原因,如今看起来让人有些哭笑不得,竟然是源于两大派性组织都要争抢陈永贵同志的支持。
  陈永贵,从哪个年代走过来的人,谁不认识呢?我们全中国人民都认识这位裹着白毛巾当了国务院副总理的人。他首先是我们全体山西人的骄傲。六十年代初,还是农村党支部书记的陈永贵,带领着处于太行山区的大寨村民,战天斗地,奋战在大寨的七沟八梁一面坡上,三战狼窩掌,征服虎头山,硬是靠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在一个靠吃国家救济粮过日子的穷山沟里,治理出来一片新天地。大寨,也被党中央和国务院树立为“全国农业学大寨”的一面红旗。
  作为扛着这面红旗的旗手,陈永贵得到了毛主席的接见。毛主席亲切地握着陈永贵的手说:“永贵好,永贵好。”就我们这种蠢货想来,这就是毛主席在见到陈永贵这位模范人物之后的寻常问候话吧?但这六个字,当时被一些格外聪明的人们演绎出了另外的含义。这六个字,后来竟然变成了大喇叭里天天响着的毛主席语录,变成了最高指示,变成了用来区分革命还是反革命界限的工具。
  陈永贵受到毛主席的接见后,地位是在快速地提高,由大寨的村党支部书记,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上升,县里、地区、省里几处兼职,六七年时已经成为了省革命委员会的副主任。下边的县区发生武斗时,陈永贵理所当然地以省革委会副主任的身份前去调解。
  没想到的是,陈永贵这一次去往平遥进行调解时,居然被抢先得到消息的曾福他们前往迎接,在半路上截住了陈永贵所坐的吉普车,并直接将这辆吉普车迎接进了“联络总站”驻守的县中学校园内。
  这一来,对立派“总司令部”的人不干了,更确切地说,是害怕了,着慌了。陈永贵没有来到他们驻守的县委县政府大院,而是直接去到了他们的对立派那里,这就等于是把他们放在了“永贵好”的对立面,这还得了吗?于是,“总司令部”的那个总指挥尹宽头脑一热,一声令下,一万多由工人农民组成的队伍,包围了陈永贵所驻跸的县中学,在学校围墙外面齐声发喊:“请陈永贵同志出来与我们见面!”“我们要求面见陈永贵同志!”这一包围,就将陈永贵包围了整整两天。
  与此同时,曾福所指挥的“联络总站”,则用广播大喇叭连续地向全县人民呼喊,声称“总司令部”的反革命分子武装围攻了陈永贵同志,陈永贵同志危在旦夕!同时,他们还通过驻地记者向北京告急,直至惊动了中央。
  于是,周恩来总理紧急指示驻守山西的解放军六十九军,派兵前往平遥进行搭救。穿了军装的陈永贵,这才蹲在站满解放军的大卡车上,冲出了包围圈。
  这一来,事情就闹大了。用六十九军当时的司令员的话来说,就是:“为了给那个白毛巾擦屁股,动用了我三个营的武装兵力!”
  从这个时候起,“总司令部”的那个总司令尹宽,以及他所指挥的“造反总司令部”所属的所有人的末日,就到了。
  当时,岂止是三个营的正规武装兵力,解放军也只是对县城实行了军事管制,把守了六座城门和一些重要机构。更有大批的清剿队伍,则紧随其后,由“太原造反联络总站”的总司令杨承孝和他率领的人马,以及晋中地区所属的十三个县的“联络总站”队员,戴着柳条帽盔,手持着红缨枪、棍棒、长短枪,坐着一百多辆解放牌卡车,浩浩荡荡地沿着与南同蒲线并行的太汾公路,汹汹而来,不一会儿就将县委县政府大院包围了个水泄不通,而且仅仅用了半天多的时间,就占据了尹宽这个“总司令部”盘踞已久的巢穴。
  其实,尹宽这伙“总司令部”的头脑们,早已得到了小道消息,并已经带领着一批中坚力量,从尚未封闭的下西关城门仓皇出逃,沿着西北方向的平汾公路,一直逃进了沁源县所属的山区里,逃到了过去八路军打游击的地方去了。那些被抓捕到的“总司令部”的喽罗们,则被押解着,排成长队,一个个举着白旗,戴着纸帽子,在夹道群众的唾骂和捶打中,游了街。至于一般人员,则在“受蒙蔽无罪,反戈一击有功”的感召下,自动退出组织,纷纷作鸟兽㪚了。
  大获全胜的“联络总站”,一变而成为了真正的掌权派,指挥机构堂而皇之地搬进了县委县政府的大院里。曾福,作为“联络总站”的总指挥,坐在了过去县委书记坐过的宽大办公桌后边,行使起当家作主的权利来了。而且,曾福从此还开始兼任了晋中地区所属十三县的“联防总指挥”。
  牛吧?不是一般的牛,比县长的职权都大了。村里人都说:刘家庄这回出了真正的大人物。要说,村里在外边当官的人也不在少数,但村里人看不见摸不着,人家曾福这可是就在眼前。并且,曾福也还是为家乡做过几件好事的。比如:携带三两个年轻人进城当了教师,还将本村那个会开拖拉机的“半颗德脑马儿”,拉在身边,为自己开了吉普车。曾福还好几次带着他妈范淑珍,坐着那辆军绿色的吉普车,回来看望过他们的恩人梁步隆。
  此时的曾福,已是格外的容光焕发。你想,三十岁出头的年龄,韶华正好,年纪轻轻,已是一呼百应;所到之处,见到的都是敬畏和奉承的脸色。昔日那些卑视他“嘴上无毛”的老傢伙们,现在已一个一个地被“打翻在地”,还被“踏上了一只脚”,连想见他曾福的面都找不到门儿了。而那个曾经处处和他作对,进而成为生死冤家的尹宽,如今已经成为了抱头鼠窜的山贼流寇,正在遭到红色政权的通缉。这一切,都让曾福感到了快意恩仇后的心满意足。
  曽福现在的心情,完全可以用“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来形容。况且,此时的曾福,也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满脑子只有空洞革命理想的曾福了,他已经实实在在地尝到了胜利果实的滋味,更确切地说,是尝到了人间荣华富贵和大权在握的切实体味。当他与翟玉凡、奋起这些同一战壕里的战友们坐而论道的时候,他胸中痛快淋漓地流淌着李白的诗句:“五花马,黄金裘,呼儿将出換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当然了,有时他也会自然而然地想起程英华来,心中也会掠过一絲淡淡的惆怅,不过这种惆怅一闪也就过去了,更多的则是志得意满后的骄傲和自豪。男子汉大丈夫嘛,只有事业和功名才是第一位的;只有有了事业和功名的男人,才能真正称得起是男子汉大丈夫。否则,没有眼前的这一切,而只有女人,哪又算是怎么一回子事儿啊?!古人云:鱼与熊掌不能兼得,看来确实是这么回事儿。然而,为了理想牺牲爱情,不仅理由光明正大,行为更是冠冕堂皇。
  他背着手,得意地环视一遭眼前这间宽大高雅的办公室,用手抚摸着厚实的紫红色办公桌,想到自己以前向县委书记请示汇报工作时,毕恭毕敬站在这儿的情景,便不被人觉察地自豪地微笑了——按照现在这样的上升速度,县级以上是地级,地级以上是省级,省级以上是——这不就上去了嘛。如果真是这么扶摇直上的话,牺牲个把程英华又算得了什么呢?那种死抱着爱情念念不忘的人,除了少数的情痴情种以外,大多数还都是那种在仕途上失意的人吧?
  随你相信不相信,此时的曾福就是这么想的。你说年轻人得意忘形,把人生想的太过理想化也好,你说他人心不足,得陇望蜀也好,反正他当时就这么想了,而且想的热血沸腾。
  当然,曾福还算得上是个懂得在心里面做事的人,表面上看起来并不是太张扬,比他更得意的人,反而是他的老婆胡爱花。
  胡爱花一不留神就成了“县太爷”的夫人,这是什么命哪?!祖坟上只怕是都冒出了缕缕青烟,每天有多少人前来抢着巴结呀?有时都应付不过来。曾福周围的任何人,只要她一努嘴儿,一招手儿,就会忙不迭地跑过来听她指拨,按着她的吩咐,为她滴水不漏地办理好一切事儿,再低头哈腰地向她报告结果。这种派场,让胡爱花第一次尝到了权力带来的荣耀。这种荣耀,让她这个无比世俗的女人感觉到了一种收拢不住的得意,更让她抖够了夫贵妻荣的威风。就连那辆全县仅有的吉普车,她也坐过好多次,每次坐车还要让那个当了司机的“半颗德脑马儿”,跑前跑后地为自己收拾东西。
  倒是范淑贞这个经年的老寡妇,老而成精,时常怀着一种杞人忧天的心情,时不时地对曾福耳提面命,提醒自己的儿子要注意韬光养晦,别忘了“爬得高跌的重”的千古道理。
  糟心的事情,也不是没有。
  在日后将近两年的时间里,溃败到山里的那些“总司令部”的流寇游勇们,并没有彻底甘心他们的覆灭,而是采用了当年打游击的方式,不断地派出小股人马,对曾福他们所在的大本营实行骚扰和偷袭。有时还积集队伍,组织过几次对县城的反攻。“联络总站”内部也有潜伏的特务,因为曾福他们多次派人对这些流寇游勇进行追击并前往镇压时,都被他们提前得到消息,逃之夭夭。
  有次,曾福他们的队伍追到了通往山区的重要关口,“总司令部”的那帮亡命之徒为了保命,为了不让追击的队伍跨过汾河,就把横跨在汾河上的一座桥梁给炸了。这座桥,老百姓俗称“贾堡铁桥”,还是当年日本侵华期间的日本鬼子修的,全部的钢筋水泥结构。就当时我们自己的国力来讲,修建这样一座钢筋水泥桥还是困难很大的。所以解放后,这座桥梁就成了通往西部三线地区的战略交通要道。
  这样一座具有战略意义的桥梁被炸,直接震怒了中央。一九六九年七月二十三日,党中央发布了由毛主席亲笔批示“照办”的《七·二三》布告。
  《七·二三》布告的下发方式,是空前绝后的。那是七月二十四日的上午,县城的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架当时很少能见到的直升飞机。直升飞机轰轰隆隆很低的飞过县城上空,从上面抛下来一个很大的圆球。正在人们惊愕不已地看着那颗圆球不知所措的当儿,那颗圆球在半空中“啪”地一声炸裂开来,顿时,纸片像雪片一样飞舞下来,飘飘洒洒落满了街道和屋顶。
  《七·二三》布告中严正指出:“对组织专业武斗队,搞打、砸、抢、抓、抄,危害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破坏社会革命秩序,抗拒实行革命大联合、革命“三结合”的方针……破坏铁路、公路桥樑等犯罪行为进行严惩。”
  紧接着,省革命委员会也发布了通告:要对太原市、晋中、晋南的部分地区中,混进各派群众组织中的一小撮阶级敌人和坏头头,进行严厉惩处。
  惩处来得迅雷不及掩耳。
  在这次严惩中,上边各打五十大板,“总司令部”和“联络总站”中各有三个人被枪毙了。“总司令部”方面被枪毙的是原检察院检察长王振山等三人,“联络总站”方面被枪毙的是副总指挥翟玉凡等三人。
  王振山挨了枪子,所有的人都说是他自找的,炸毁贾堡铁桥原也没他什么事,他压根就没去过桥那面。他只不过和尹宽一直是好朋友,在观点上又支持“总司令部”,反对把“公检法”都敢砸烂的“联络总站”。
  中央勒令严惩炸毁铁桥的罪魁禍首时,这个王振山自恃自己是长征中走过来的“红小鬼”,又是解放战争中的有功之臣,觉得上边不会把自己这样一个建立过功勋的人怎么样,便主动签字画押,替尹宽出来顶雷。没想到的是,震怒的上边不肯手下容情,直接宣判了他的死刑。直到召开万人宣判大会,听到“立即执行”的宣判时,王振山才大呼“冤枉”。枪口对准他的时候,他含着眼泪喊了“毛主席万岁”。
  唉,全县人民都知道他是冤枉的。可是,全县人民都没有办法救他,谁让他自己充大个,要“在羊群里装骆驼”呢?
  “联络总站”的副总指挥翟玉凡被枪毙,则是因为手上留下了血债,曾经亲自指挥人,打死了对方的人。
  不多日子后,还传来了一个更加震撼人心的消息,那个曽经调动一百多辆卡车和人员增援过曾福他们的“太原市联络总站”的总指挥杨承孝,也被当作打砸抢的首要分子,枪毙了。
  翟玉凡被快速地枪毙,让曾福心惊肉跳了好几天。接下来的这几声枪响,更是惊醒了他的黄粱美梦。
  好悬哪!只差着那么一点点,曾福自己腔子上的这颗脑袋也就搬家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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