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前途难卜 （续3 魁九鳌两过乌河）

　　西方的隆隆雷声又一次沉闷地滚过槐林，大地在震动，映着腥红天光的半枯的树叶发出嚓嚓声。大槐国预测蚁和侦察蚁急报：西天雷雨。
　　众蚁乱了起来，虽然圭山大地的天空并没有出现积雨云。魁九鳌也焦急起来，四座大山压得她快喘不动气了，她必须快刀斩乱麻。她抛开一切顾忌，将怀恩蚁后和大槐国耆尊拉到一边。她不需要小小蚁国蚁后的参议了。口多话杂，总是无法在一时之间统一意见的。
　　不久，议成。魁九鳌不顾客蚁身份，朝四周各国蚁后和兵长发出决议：小小蚁国立即行动，各寻去处，远避行军蚁；大槐国天劳国待归国复议后自行行动；魁九鳌和魁铁青北上阻拦行军蚁。解散！
　　各种号角声在槐林里紧急吹响。很快，只剩下大槐国耆老和部分兵蚁、怀恩蚁后和亲卫兵蚁，还有数只有名目的兵蚁工蚁，自然包括追风、歌九和第五。这数百只黑甲蚁立即迈步向北，很快抵达乌河边。
　　路上，怀恩和耆尊又一次苦劝魁九鳌放弃北上。魁九鳌面对蚁后和耆尊的真诚挽留，开言道：“行军蚁的执行力天下第一，夸大炎旱，难夺其志，实难保证阻止南侵。因此，此去北地，九死一生。然而，不得不去。谢蚁后和耆尊美意，客下心领。”说着向蚁后和耆尊又行一礼。礼毕，继续说，“事已至此，自当坦言。此番北去，一是阻拦行军蚁，二是寻找蠕蚯文释读之法，三是查找行脚图来由。北去前，尚有一事相求。”魁九鳌终于将压在她心头的四座大山和盘托出。她在最后的生死关头才说出相求之事，实在是用心良苦。
　　“快快请讲。”众口一词，情绪激动。
　　“南地有一季候症，我等新近得一解法。我安排魁铁红返回南地，怎奈她受了骨伤，更况路途遥远，险阻遍野，独力难成。恳请蚁后耆尊能安排二三力蚁，助魁铁红一臂之力，万分感激。”魁九鳌还是将“八月飞花”换了种温柔的说法，并掩饰了魁铁红的战伤。怀恩蚁后和耆尊皆知其为战伤，并不言明。
　　大槐耆尊说：“何出此言？此亦算我等份内事！你等舍命北去阻拦行军蚁，所为何来？还不是为了圭地蚁国？如此区区小事，不必挂齿。去南地千山万水，二三力蚁太少，待我令一百夫长率队陪护，方保无虞。”
　　“谢耆尊高情。不敢劳动百蚁。实情是百蚁规模过大，于长行不利。长行必定轻装简行，随地就食，长行蚁过众，寻食困难。长行途中，走广地，避窄道，遇敌以隐藏为上，奔逃次之，阵守自保又次之，力战最次。故长行一般以善于奔走蚁七只为佳，结阵警行，晓行夜宿，不张扬，不贪功，以完成使命为唯一要务。”
　　八步追风闻言暗喜，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八步歌九和初生第五也喜形于色，左顾右盼。天劳国南方纵队其它队员也都个个精神振奋，蠢蠢欲前。
　　怀恩蚁后上前一步，说：“贵长行者既然有重要事由，我等不便强行阻拦。圭山大地蚁氏得到及时警报，受恩匪浅，当受一拜。为圭山大地舍命北去，又当受一拜。”说着，朝魁氏三蚁拜了两拜。周围众蚁闻言亦同身齐拜了两拜。魁三蚁阻之不及，忙还了两拜。拜毕，怀恩朝着大槐国耆尊，面露微笑，礼貌地接着说：“耆尊莫怪。我天劳国正有数只快蚁组成的南方纵队，恰是为长行而设，因天灾尚未出行。如此巧合，正当由她们陪同魁铁红南行，甚是便当。”
　　耆尊出言相争，是想为魁氏出力的意思。魁九鳌心下甚喜，再次感谢了耆尊的美意，表明请天劳国南方纵队队员陪同，能省下挑选快蚁的时间，并不是对大槐国的轻视。耆尊经事繁多，知道此言中肯，诚心对怀恩蚁后说了些托付谢意，并不见外。
　　对魁九鳌所提蠕蚯文和行脚图，耆尊请求明示。魁九鳌在上年秋路过时出示过，知道她们并不认识，只简略地说那是一种事关上古传说的文字，需要寻找释读之法，一带而过。对于那页从淤泥中捡得的行脚图，相信一定出自南地蚁国长行蚁，她需要寻找它的绘制者。耆尊等对此并无建议，只得附和了几句祝愿的客套话。倒是怀恩蚁后记起：数日前的春末，在故国红柳墩台时，侦察蚁报告有一队黑甲巨蚁匆匆西行，并不随防小小蚁国，为安全起见，她令国蚁匿避。或许，行脚图就是属于她们也未可知。她为自己曾经的多疑而自责，如果那时主动热情，或许此时就能解开行脚图之谜。
　　陪同魁铁红的南行蚁已经议定，魁九鳌心中的大山去了一座，使她倍感轻松。见再无其它要紧事，便和魁铁青一起，肩上背囊，向众蚁告别。忍着胸痛的魁铁红赶上前来向她俩致礼后，低声吟唱：
　　“死亡是我的天命，
　　我将存活。
　　万类的世界……”
　　终于泣不成声。
　　魁九鳌和魁铁青坚定地看了一眼魁铁红，为能够亲耳听到同袍唱给自己的哀歌而感激。
　　西方传来连珠雷声，河川里荡起刷刷的密雨声，大地如鼓般震响，恰似在给直面死亡的勇士壮行。
　　追风的内心被哀歌击中，突然大叫一声：“我随你去！”奔到魁九鳌身侧，抢过背囊背上，侧身回望。怀恩蚁后投去赞许的目光，九领八顺投去忌羡的目光，八步歌九投去感动的目光，初生第五投去崇拜的目光，其她蚁众投去钦敬的目光。
　　魁九鳌看定追风，说：“徒死无益，请留步吧。”大槐国和天劳国都曾提出安排兵蚁陪同北去，都被魁九鳌一一谢绝。
　　追风坚定地说：“我有许多话要跟你说。我认识紫桐国今春派出的俱庐使，叫桐下三三。那张行脚图，我想，肯定是她们一路打听一路追赶你们而到达了乌河上游，我要和你们一起去寻找她们。我还要去将行军蚁带入死亡漩涡，即使……我也要一试，虽死无怨！”
　　桐下三三！魁九鳌脑中一阵眩。她相信那片贝叶肯定出自桐下三三了。那么，她肯定已经跨过大河了！她是如何过河的？又为何失落了行脚图？她是死是生？
　　魁九鳌望向蚁众，见怀恩蚁后和众蚁都含泪点头，便不再阻止追风，扭头朝堤下走去。
　　初生第五冲向怀恩，拥抱着她的母后。怀恩将她脸侧的藤萝丝理到一边，看到了第五坚定的眼神里噙满泪水。第五小声说：“我去了。”怀恩相信这将会是她最后一次爱抚她的初生蚁。她深情地望着瘦小的第五紧紧咬合着的双颚，轻声说：“去吧。”
　　魁二蚁和追风走下河堤，走在已经出现龟裂细纹的河底干泥上，偶遇宽阔的裂缝便变换路径。河谷里有冷风在乱窜，枯叶路被吹得七零八落。刷刷声充满整个河川，刺激着北行三蚁的神经，却不能给她们的坚定决心带来丝毫影响。
　　很快，她们越过了河心，驻足回望，才觉察有喧嚣声从刷刷声里析出来。仔细辨别，是黑甲蚁聚在河底南侧齐声高喊，立即又看到一个奇怪的蚁影在河底跳跃着奔跑。追风预感到了什么，将背囊扔给魁九鳌，撒开六肢迎着奔去。
　　近了，看清了，果然是头顶螳锯的初生第五！追风激动！追风愤怒！追风惊慌失措！到了近前，才听清第五的大叫：“跑，快跑啊，大水来了！”这时，追风才听出刷刷声已经变成咻咻声了。果然，在乌河的上游，有粗黑的活物在快速地移动过来。
　　追风仍然不顾一切地跑向第五。她只有一个信念，必须拉着第五一起跑。她脑中闪过紫河开河时的情景。她这次决不会放弃，哪怕没有希望。第五四次地挣脱追风，催促追风别管她。在又一次被追风抓住后，第五知道追风不会扔下她不顾，只得心怀感激，铆足劲跟着追风奔跑。
　　她们幸运地跑到乌河北坡，河底裹挟着沙石的黑水已经呼啸着冲向东方，在黑石冈下的深潭里击打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大地在剧烈地颤抖。
　　魁九鳌、魁铁青、八步追风、初生第五，这四只黑甲蚁站在乌河北的河岸上，看着越涨越高的河水，望着红朦朦的乌河南，思绪万千。
　　河水激起的雾汽终于使她们看不清南岸的世界。
　　再见了，同命运的生灵！
　　再见了，圭山大地！
　　行军蚁再也不能跨越乌河，圭山大地安全了。压在魁九鳌心头的石头减少了一块，却又新增加了一块：如何南归。她对再次攀过吠蛛的力丝不敢抱太大的希望。她想到桐下三三也过了河，那是怎样的过河方法？或许那种方法是南归时跨过乌河的唯一方法。魁九鳌望着身边的三只蚁，暗下决心，一定要带着她们平安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