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前途难卜 （续2 白蚁回归）

　　第五正在悠悠转来，迷糊中撑了撑六肢，所幸并未骨折，只是眼前一片阴暗，头脑里短了路，一时记不起自己置身何处。
　　左大都统独自跌倒在台地上，待脑深处的嗡嗡声消退了，他便看到了台地中央的那支枯叶，枯叶上的那柄螳锯在缓慢地打开，又突然合了起来。他同时看到枯叶翘起一道缝，缝里分明的是一双黑魆魆的鬼眼瞪了他一下，又将枯叶合到了台地上。左大都统的心咯噔一声，六肢发麻，全身一阵凉。他保持趴在地上的姿势，想动也动不了了。他担心杀破天已经发现了他，命悬一线的他只能听天由命。他听不到四周的任何动静，只有通道深处肉身摩擦的咕吱声传来，他感觉是自己的肉身正被杀破天在生吃。
　　第五透过叶缝，看到一只巨大的胸甲黑色的白兵蚁，两支深棕色的巨颚上长着弯勾状的颚齿，齿尖闪着黑红色的光毫，如球般突出的两只复眼死死地盯着她，复眼里射出没有生气的空洞的微光，恰如死神在勾魂。吓得她赶紧趴回地面，再不敢动弹。
　　两只黑甲蚁出现了，飞快地奔向枯叶。左大都统这才意识到刚刚的骚动因何而起。他知道黑甲蚁开始攻击杀破天了。他知道自己得救了。两只黑甲蚁一头钻到枯叶下，枯叶便不停地颤动起来，那柄螳锯也在空中一张一合。枯叶摩擦台地的嚓嚓声清晰地传来，他不敢想象枯叶下的战斗是怎样的血腥残酷。他为那两只黑甲蚁担心。他想乘机逃开，却抵挡不住观看战局的诱惑。他终于移动了，匍匐着退到道口，这才傲然地直起身，高视着台地中央的战场。
　　
　　追风和歌九钻到枯叶下，见到第五大开着双颚，一付拼命的架势。第五未及出击，已被追风和歌九一左一右抱住了。确认第五并未受伤，追风和歌九立即开始实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险招。第五闻听后拒绝执行。她催促追风和歌九，趁白蚁没有反应过来，立即退到洞外。她自己会顶着枯叶撤退，如果运气好，骗过了白蚁，安全退到洞壁的蚁道附近，她就能迅速抽出螳锯，扔掉枯叶，顺利脱身。这是一个并不保险的做法，追风坚决不同意，以足蹾地为誓，必须同进同退。歌九也同声起誓。第五只得满怀感激地忍泪同意了她们的花招。
　　追风和歌九冲出枯叶，立即将枯叶从两侧挤向中间，一边乱着声高叫着：“该死的杀破天！你也有今日！活捉了你，任由母后处置！”一边将枯叶束成卷，好将第五藏匿其中。第五配合着，一个劲地将那柄螳锯开合着，模拟螳螂在挣扎。可是要将干硬的枯叶卷起来，对于追风和歌九来说是困难的，虽然第五在枯叶内也出力帮衬，仅仅做成个半卷。既要在两侧将枯叶挤成卷，又要抬着走，对于两只黑甲蚁来说更加为难被动，幸亏第五从卷缝探出四肢助力，才终于歪歪扭扭地起行了。
　　缓过劲后得知实情的白兵蚁们已返回道口，此时的他们都看傻了。看在眼中急在心里的左大都统甚至想过去帮忙，走了几步醒悟过来才止住脚。几只白兵蚁走到左大都统身侧，见黑甲蚁枯叶卷螳螂，手心发痒，便有样学样，将左大都统踩过的那片枯叶也卷了起来，一边卷一边高呼“活捉！活捉”。好像枯叶里真有一只螳螂似的。
　　左大都统激动得得意忘形，不顾身份，一纵身跃到枯叶卷上，遥望着台地中央的神奇场面，好像自己也活捉了一只杀破天，书写了一部白蚁传奇。他的眼前展现出一幅英勇的画面：一只巨大的螳螂，被卷在枯叶里，他独自跨骑在枯叶卷上，兵蚁们围在四周抬着走……突然，他跳下枯叶卷，将头伸到卷筒内，什么都没有！左大都统将脑袋从卷筒里抽了出来，扭身看向台地中央，那两只黑甲蚁正一左一右吃力地抬着枯叶卷向洞壁走去。在卷筒底，另有四只小小的蚁脚在挪步。左大都统打了个唿哨，大叫：“小样！你露蚂脚了！”带头向黑甲蚁冲了过去。他明白自己上当了。那个细小的枯叶卷里，是不可能装得下一只螳螂的，除非螳螂只有蚂蚁那么大！
　　四周道口的蚁眼都在死盯着蚁捕螳的恐怖场面，被左大都统的大叫惊醒了，便都看到了那四只细窄的蚁脚。一切现了原形。转瞬间，追风和歌九便被呼啸而至的白兵蚁团团围住。眼见四周是密不透风的颚墙，追风和歌九知道事情败露，只得停下脚步，松了劲后的枯叶又展开了。第五内心一震，她知道这次她要害死她的恩蚁和朋友了。她快速地褪掉枯叶，与追风和歌九组成了三才阵。
　　左大都统并不发出攻击的命令。他一个劲地仰首望向城门，他知道城门外还有为数不少的黑甲蚁。一会之前他亲眼看到何止十只在城门口探头呼喝，他哪里知道那是追风和歌九弄的鬼。
　　正在紧张对峙时，白兵蚁阵后有了动静，白蚁耋老出现了。圆福二世在得到杀破天入侵的急报后，急令耋老传旨兵蚁退入通道紧急封城。耋老在半路又得到新消息，才知道是数只黑甲蚁入侵，于是又急急地回报二世，得了旨意，又匆匆地赶了过来。
　　圆福二世深知与黑甲蚁为敌的危险，虽说一层台只有数只，又谁知城堡外还有多少。天灾已显，自保尚无胜算，开战只有死路一条。于是，一层台上不仅出现了白蚁礼送黑甲蚁的难得一见的场景，还让追风三蚁对白蚁有了更多更深层次的了解。这无意得来的信息，将会在不久的将来，使白蚁世界的历史、角色和故事入了黑甲蚁的书稿，使好于求索者得以一窥蚁氏传说里暗藏着的史前秘密。
　　
　　被耋老喝退的兵蚁们围聚在四周，远远地观望着空旷的台地中央。黑甲三蚁呈三角形紧靠在一起，蚁颚朝外，显然是一个自保的阵形。打头的身材颀长体格雄伟，另一只略逊一分，也称得上壮大有力。第三只个头显然瘦小，若不是营养不良，就是先天不足。可笑的是她为了充大头，竟然在失去左触角的柄节上绑了一支巨大的螳锯，难为她竟然能扛得起来。这古怪的装扮引得四周的白兵蚁延颈长观又交头接耳，看清楚后便指指点点起哄谑笑。左大都统的高声斥止都淹没在笑声里了。
　　耋老举手示意，大笑声在止而复笑数次后才逐渐减弱停息。耋老跨前几步，拱一拱手，朝着八步追风说起了话。四周的众兵蚁离得远，并不能完全听清，只能断续地听到一些字眼，如“世居”、“木食”、“和睦”、“黑白之战”、“樟园”、“天灾”，等等，等等。耋老说到高声处便仰首朝天，低语时又俯首触地，一会双手掩面静立良久，一会绕圈急走恨声连连。黑甲三蚁起初神情紧张，继后倾听入迷，三角阵不知不觉变了形，横成一排，六目专注地跟随着耋老，生怕漏听一字。耋老洪声大气说得兴起，进入忘我忘他的臆想状态，说：“想吾天食国，旧时世称五莽平天，”四周突然嘈声蜂起，打断了耋老。回到现实中的耋老看清众兵蚁皆瞠目而视，愣了一下神，赧颜四顾，挥手示意安静。等众兵蚁恢复常态，耋老也默了声，久久不语。歌九轻声嘟囔：“五莽平天，好大的口气！”追风转头注目歌九，歌九闭了口。追风早就注意到耋老胸甲上的骨纹，像一朵缺瓣葵花，仅剩的八片花瓣大小不一分布不均，想来应该是年老失形所致。追风知道年事已高的耋老乱话说得过了，引起了众兵蚁的不满。为了消除尴尬，追风开始主动提问，都是些年景丰欠的闲常话。耋老的回答显然沉稳平缓太多。又不知多久，黑甲三蚁成了主讲，耋老面露喜色，注目颔首，倾听而已。
　　终于，耋老走近追风三蚁，一一互碰触角，退后三步，用诚实的眼神相互端详，良久，耋老提出黑白修好的建议。追风听了一番白蚁的过往现实，深刻理解了白蚁的被动处境，为白蚁曾经无端遭受杀戮而悲伤，为自已身为黑甲蚁而羞愧。听到修好的建议，自然是十二分愿意。可是，追风知道自己身微言轻，哪里敢开口承诺。若不同意，惹急了白蚁，枉送了自己性命，还拂了耋老的至诚善意，陷黑甲蚁国于不义之地。左右为难的追风唯唯诺诺却难吐一言。耋老误以为追风首肯，大喜，又进前三步，又一次一一互碰触角。耋老仔细端详着面前的三只黑甲蚁，请教了她们的大名，对她们的勇敢深表敬佩，对头顶螳锯的弱小的第五尤为赞赏，夸许之辞溢于言表，便第五抚额遮目，羞愧难当。
　　
　　话说左大都统见无法喝止兵蚁的大笑，急得出了一身冷汗。他担心大笑刺激到城外的黑甲蚁。他抬头注视着城门口，并未见黑甲蚁现身。耋老开讲，他也一直目不转睛地死盯着，直到三蚁失了阵形，左大都统才下定决心，带领亲兵潜至城门口。天顶浑红，西天浓云密布。堡坡空无一物，冈顶空无一物，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安心地退回到一层台，此时已经是黑甲三蚁在主讲了。
　　左大都统想将新情况报告给耋老，也想不待通报便挥兵而上杀毙黑甲三蚁，见到三蚁与耋老相谈甚欢，知道不得造次，只能干等。正等得心焦颅燥，准备不顾失礼打断对谈，耋老喜悦的声音洪亮地传了过来。
　　“礼送友蚁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