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前途难卜 （2 白蚁回归）

　　今年春初，圭山大地便出现反常的高温，终于发生了融冰大洪水。黑石冈坡上和附近的高阜上出现了数百座临时掘凿的城池，这些都是逃难的小小蚁国的避难所。地下水高涨，蛰虫和蚯类不得不探头呼吸，断粮的黑甲蚁便捕捉蛰虫青蚯为食。一时，整个林地上处处是奔忙的黑甲蚁队团，天劳国工蚁也夹杂其中。挂满杉树的翅虫附近隐藏着黑褐色的猎椿。猎椿并未对猎物发动攻击。猎椿为热所困，对缺少水分又外甲坚硬的黑甲蚁更没有兴趣，甚至对伏身在树杈阴影里的肉虫也无动于衷。湿热使他们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自己的呼吸上了。不管是否意识到高温正在夺命，几乎所有的活物都在苟延残喘。
　　都统九领八顺上书要求强占西坡为专有食域。怀恩蚁后非但不准，还重申了第一道令旨，再次敕令各队团不得与邻相强，必须和平相处，各猎其食，不准攀树攻击翅虫。怀恩蚁后深知小小蚁国生存的艰难，何况又在逃难躲灾中。她也担心猎捕翅虫可能会激怒猎椿。
　　在西域红柳墩台时，并没有专职预测蚁，更没有蚁老耆老，一切都是怀恩蚁后亲自发号施令。天劳预测蚁已经集体自杀。现在，新生的天劳国里只有怀恩蚁后能感天知地，知道高温若再持续三四天，整个圭山大地上将出现集体死亡，甚至，所有活物尽灭。很快，大批热死的翅虫的肉身坠落在地，佐证了蚁后的预测。不知天意的黑甲蚁众欢呼雀跃，庆幸不再有因食而战的危险。追风也长舒了一口气，暗自为冈顶的白蚁高兴。
　　在黑石冈成了孤岛的那天，追风数次想到过冈顶白蚁的安危。后来，国事紧急且忙碌：测水情、铺叶路、寻天劳城池、归葬母后、怀恩替位、改建新城，便将白蚁忘却了。待国事粗定，松了一口气的追风才又突然想起白蚁。她将自己的心思偷偷说给好朋友八步歌九和初生第五。第五悄声说她几日前到冈顶去窥探过，泥堡坡上有白蚁兵阵，密密麻麻，颚尖如林，即使集中冈坡上所有的黑甲蚁，也不及白蚁的十分之一。追风闻言暗喜，希望能偷偷去亲眼领略一下白蚁的阵势。这三个好朋友于是悄悄脱离寻物蚁队，偷偷潜至冈顶。
　　白蚁城堡上空无一物。灰白色的堡泥在阳光的照射下浮起一层红影，晃得三只黑甲蚁的复眼起了眩。第五清了清眼廓，瞪圆了细看，那座倚靠着黑石壁的泥堡坡上空空如也。失望的心情使第五忘了戒备，一纵身便要从藏身处跳到冈顶平地上，被身侧的追风一把扯住了。追风知道在这个多事之秋，平静的外表下常掩盖着阴谋甚至杀戮。
　　追风计划独自潜进泥堡一探究竟。第五爱护恩蚁心切，坚决不同意。第五坚持由自己独闯泥堡。第五孤身涉险的要求当然也不会被同意，两相坚持互不退让。歌九建议她们同进同退，也好有个照应，追风和第五只能同意。在伪装上又费了一番折腾。第五死活不愿意将螳锯从她的柄节上解下来，只得由她。她的螳锯在这两天带给她无上荣耀，总有小小蚁闻讯特意赶来观看她的雄姿，并以能够亲手摸一摸她的螳锯为荣。追风和歌九头顶枯叶贴地缓行，并做出风吹叶动欲浮还伏的动作，即使精明老道的智慧眼也不易识破。到了第五，情况就变了。枯叶高擎在第五头顶的螳锯尖尖上，像顶着一把招摇伞。奇特造型非但不能掩藏第五，反而成了醒目的标靶。无奈之下，追风只得在枯叶上啃出一个洞，将螳锯从洞里穿出来，这才将第五藏到枯叶下。至于这支走一步摇一下的螳锯，远远看去倒确乎像一只螳螂藏在枯叶下。弄拙成巧的伪装使追风和歌九满意，唯一担心的是千万别将胆小的白蚁吓死，她们是真心希望白蚁平安的。
　　三个好朋友一直潜行至泥堡主洞口，什么动静都没有出现。第五正失望地从蚁道拐角处向城堡内探头，一阵稍纵退逝的脑勺风，无巧不巧地将枯叶吹到空中，又直直地坠了下去。被套在枯叶上的螳锯吊着第五，跟着枯叶一起跌在泥堡一层台的正中央。一声大响，第五当场晕了过去。追风和歌九施救不及，自身也险险乎滑进洞内。歌九头顶的那片枯叶也脱了手，向洞底飘落。遥见压着第五的枯叶在一层台纹丝不动，急得追风蹾了一下后脚，便欲沿洞壁的蚁道飞奔下去急救，却硬生生地停住了。
　　白蚁出现了。
　　
　　话说白蚁天食国残部幸运地逃过了灭顶之灾，圆福二世从樟园平安返回故城。国力损失十九，二世心疼气促，几乎毙命，忍着心强撑着打理国政。下了罪己诏的次日，又得探报黑甲蚁在黑石冈活动，二世立即下了堡坡布阵、封辅门、暗道取食的敕令。
　　一日夜后，替位刚十五载，正值青年时期的圆福二世便恢复了精力，复达感天知地的状态，立即从天蒸地烤里预感到灭世大难的来临。二世立即鼓动腺泉释放信息素，使全城处于亢奋之中。敕令接连下达：一，不间断值守巨室---控湿枢纽，密切注意地下水的涨落；二，兵蚁从堡坡退守一层台，整建制结集布阵，无论敌情多么严重，只准固守，不得出战；三，在一层台四周各通道和甬道口预置泥方，万一失利，则封闭所有道口；四，做好紧急封闭主城门的所有准备；五，观察蚁轮班潜伏于主城门外暗窟，密切观察冈顶和林地，无论出现什么动静，立即向左右大都统报告；六，左右大都统在一层台前线倒班值守，便宜行事。
　　两只轮班的观察蚁瞧见三片枯叶出现在冈顶。他们在上一轮交班时并未见到冈顶平地上有三片孤零零的枯叶。死盯着那三片枯叶，他们立即发现了一个细思极恐的现象：枯叶朝着城堡方向缓慢地却从未停息地移动着。终于更近了，终于看清了中间一片枯叶上露出来的铁灰色的物件竟然是一柄螳锯。观察蚁立即向城内发出一级警报。左大都统领着兵长们飞快地奔到主洞口，暗中确认了这个数年未现的险情：阴险狠毒的杀破天出现了。
　　左大都统及兵长、观察蚁立即退入城堡，和一层台的兵阵一起退入各通道和甬道。宽阔的道口立即用泥方堵塞，只留仅容单蚁通过的窄道。杀破天的体格巨大，钻不进窄道。一切刚刚就绪，检查毕各道口堵塞工作的左大都统正准备退入窄道，只听一声大响，一片枯叶砸在一层台的中央。一柄螳锯穿过枯叶歪在一旁，显见枯叶下是一匹杀破天！紧接着，一片黑影正对着左大都统罩了下来，左大都统一个侧闪窜出八步，直直地跌了个嘴啃泥。一片枯叶便覆在他刚才的立脚处。这是一片毫无异状的枯叶，平整地摊在地上。恼羞成怒的左大都统欺身上前飞起一脚，枯叶被踢起，一眼净地，枯叶下并无它物。左大都统便英勇地用一只前脚踏在枯叶上，抬胸昂首观察起一层台来。
　　在一层台台地中央，发出大响的那片枯叶纹丝不动，枯叶上的那柄螳锯明晃晃的十分清晰，尖锐的锯齿历历可数。
　　“才不上你的当呢！”躲在窄道内的自认为识破阴谋的兵长们出声地笑了。有胆大的兵蚁钻出窄道又歪头趴在地上，希望能从枯叶与台地之间的缝隙看到凶残又诡秘的杀破天。枯叶下一片黑暗，离得又远，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良久，枯叶依然纹丝不动。渐渐地，各种议论嘈杂了起来。
　　“难不成它已经跌死了？”
　　“不会。杀破天是出了名的悍匪，它才跌不死呢。”
　　“它一动不动，在搞什么鬼？”
　　“鬼才知道！就为了守株一只晚归的凤蛾，它能一动不动地呆上一天。”
　　“那就让它呆着去，随它呆几天！”
　　“它并不经常谋害我们白蚁的吧？”
　　“它？它是连亲夫都生食的主，恶魔比它善九分。”
　　嘈杂声中，深知杀破天恶行的先生白蚁被自己的言辞惊呆了，懵懂的后生白蚁被先生白蚁的描述吓傻了。有两只反应迟钝的年轻的后生兵蚁歪着脑袋瞪圆眼瞅定枯叶，径直走了过去，兵长们的喝叫也没有将他俩惊醒过来。挤在各窄道口的无数双复眼齐齐锁定这两只即将送命的兵蚁，四下里突然一片死寂。
　　
　　追风和歌九趴在泥堡主洞口，密切注视着一层台四周的道口，那里挤着无数长着镰颚的白兵蚁。她俩希望第五的螳锯能吓退他们。白兵蚁聚在道口，并不前进，或许是白兵蚁认定枯叶下藏着的是一只螳螂，自然不敢前进。可是白兵蚁并不退避，这让追风和歌九紧张又无助。她们担心第五已经跌死了。她们也担心第五只是跌晕了。如果第五从跌晕中苏醒过来，她无意识的举动肯定会暴露身份。追风想凭自己的速度优势去救回第五，却无法在极短的时间内为第五去除套在螳锯上的枯叶，也不能保证背上第五后还能安全地冲出包围圈。
　　追风和歌九一筹莫展。事态越发严重了。有两只白兵蚁径直朝枯叶走了过去。他们肯定是敢死队员，一定是去查看枯叶下究竟是何物。如果发现是一只小小蚁，一切便完了。
　　急中生智，追风突然想到了一个虚张声势假戏真做的险招。追风从洞口处闪出半个身，好让洞内的白蚁看清自己，突然大声地怒斥起来：“呔！杀破天，哪里逃？”
　　“死螳螂，拿命来！”
　　“呔！恶魔，你也有今日？”
　　“装死？没门！”
　　“入了陷坑，便是入了鬼门关，你的死期到了！”
　　追风一边叫着，一边向四下里挥舞前肢，似乎是在招呼为数众多的同伴。行动迅速的追风又闪到另一个位置，接着叫嚷挥舞。看明白了追风意图的歌九也伸出脑袋照着做，大声地发出呼应。一时之间，白蚁看到主洞口有十数只黑甲蚁此出彼没，带着腾腾杀气向一层台中央的杀破天喝骂。
　　那两只反应迟钝的白兵蚁被从天而降的喝骂吓醒了，掉头便朝通道里窜。左大都统被撞得两颚磕在地上，头脑嗡嗡，不辨西东。突然的骚动引发了兵蚁们的连锁反应。他们以为这两只白兵蚁看到了杀破天，立即向通道深处急奔。通道深处的兵蚁无法搞清状况，自然而然地认为杀破天开杀了，吓得走了魂，一窝蜂地乱了起来。哪里顾得上纪律，一只只见缝插脑向深处挤，一时之间，通道便被挤得水泄不通，越挤越紧，终于挤成密实实的一筒白蚁，再也动不了了。
　　眼见道口的白蚁消失了，追风和歌九立即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