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八章

　　司马浩飞躺在草垫上，双手枕在脑后，闭目养神。这已是他的日常。
　　反正，他也无事可做。每日狱卒送两次饭食，他也就是吃了睡，睡了吃。没有人来审问他，更没有人来看他。他不知道司马浩云会怎么惩罚他，他也不知道太上王和他的母妃是否知道他被关于此间。
　　开始的时候，他还刻意找狱卒说话，许以重诺，要他们帮他给和煦公主送信。但是，那些狱卒仿佛又聋又哑，对他所说的话充耳不闻，也不与他说话。他也试过，在牢房之中大闹，甚至不吃不喝。但是，并没有人理会他，仿佛他即便自绝于牢中也是无所谓的。
　　后来，他也想开了。他决心要耗到司马浩云派人来找他，到时，他一定要狠狠地嘲骂司马浩云。而那些要说的话，他也已反复思量，日日在心中练习，烂熟于胸了。
　　司马浩飞就这样被关在外廷司，一关就是大半年。
　　一阵粗重的脚步声传来，然后，牢门被打开了。司马浩飞以为是狱卒来送饭，便也没在意。突然，他感觉到有两双手分别扣住他的双手和双脚，同时，一块黑布覆在他的脸上。他大吃一惊，刚说了一句：“你们是何人？”他的嘴里便被塞了一团烂布，后面的话便被塞回肚子里了。他的身体随即被抬了起来，小腿上也马上被绳子捆了起来。那两双手如铁钳一般，牢牢控制着司马浩飞的身体，他动弹不得，眼前又看不见，心里又惊又怒又怕，但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司马浩飞被抬出牢房，似乎转了几个弯，然后便被放了下来，屁股坐在一把硬梆梆的椅上，随即一条粗大的绳子圈在他的胸前，把他牢牢捆在椅背上。司马浩飞又听到一阵脚步声，似乎是带他过来的人都走开了。四周一片寂静。司马浩飞心里更是惊怕，难道他会被扔在一个奇怪的地方被猛禽啄食？
　　大概又过了一刻钟，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然后，听到一个轻柔的声音说道：“把他脸上的黑布去了吧。”这是司马浩飞从来没有听过的很好听的声音，他的心中很疑惑。
　　接着，一个低沉的男声应道：“是。”司马浩飞心中一愣，这个声音很熟悉，他却一下子想不起是谁。不过，他不用再细想，因为他的蒙眼布已被解开了。那个帮他解开蒙眼布的人确实是他非常熟悉的人，那是凤翎。
　　司马浩飞直愣愣地瞪着凤翎。凤翎随即把塞在他嘴里的烂布扯掉了，然后便垂首立在一旁，没再看他一眼了。
　　司马浩飞发了一阵呆，顺着凤翎的方向，抬眼看过去，瞬即如石头一般凝住了。
　　这是一个小房间，无窗，门大概在正对着司马浩飞的大屏风之后，也有可能是在他的后面，但他无法转过身去看。迎面的大屏风是黑漆雕花的《风雪夜归图》，只有黑白两色。屏风之前只设了一几一座，一个身材娇小的白衣人站在茶座前，也许正是那轻柔声音的主人。
　　那人穿着一套用料考究的文士服，头戴布巾帽，头发都收在布巾帽内。不过，司马浩飞还是一眼就看出她是谁了。因为那天她拔下头上金钗向他刺去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这些日子以来，他已把那日的情景反复地复习了无数遍了。她应该已是楚国之王后了，凤翎亲自在旁警卫虽是必然，但是，她怎么会过来提审他？楚王为什么会派她来审问他？她是王后，当然有权审问他，但是，这也是开了后宫干政的先河了吧？当然，或者可以说是王族家事。但是为什么不是楚王前来？难道楚王出什么事了？
　　司马浩飞有点茫然地瞪着阎素素。
　　阎素素平静地看着他：“你认得我？”
　　司马浩飞说道：“只要见过，没人能忘。”
　　阎素素点点头：“既然如此，倒也省了很多事。”
　　“可惜未能相逢于年少之时。”司马浩飞忽然咧嘴一笑。
　　凤翎不禁皱了眉头，喝道：“司马浩飞，不得无礼。”
　　司马浩飞冷笑道：“凤老三，你不过是司马家的一个奴才，你怎敢直呼本王的名字？本王身陷囹圄之中，仍是你的主子！”
　　凤翎气极，但司马浩飞并未夺爵，名义上仍是慎王。他知道司马浩云是打算把其他事情都一一查出来之后再一起判罚的。
　　阎素素冷冷道：“放肆！”她那冷冷的眼神落在司马浩飞的脸上，司马浩飞忽然感到一阵寒意。
　　司马浩飞定了定神，忽然说道：“王嫂在上，您可知小弟那日为何能闯入册封大典之中吗？”
　　阎素素静静地看着他。她此前已仔细问过凤翎关于这位慎王的性格特点了。
　　司马浩飞大声说道：“那都是凤家老头子一手安排的。还有，让小弟在那条小巷之中埋伏杀手拦截王嫂的车驾的事，也全是凤老头安排的，小弟只是受其蒙敝而被其利用而已。王嫂，您千万不要被凤家这些无耻奴才所欺骗啊！”
　　凤翎不禁浑身颤抖，他虽也怀疑这些事情可能与其父亲有关联，但却万没想到是他的父亲大人一手策划和安排的！他抬眼看向阎素素，她的表情十分平静，似乎不为所动。
　　阎素素走到茶座上慢慢坐下。凤翎马上走过去为她沏茶。凤翎用双手奉上热茶，阎素素单手接过，慢慢喝了一口，说道：“这茶香有些淡了，怕不是今年的新茶吧？”
　　凤翎忙说道：“回娘娘，此茶是外廷司所藏，可能是旧藏。是臣疏忽了，臣本应备好今年的新茶带来的，请娘娘恕罪！”
　　阎素素淡淡道：“罢了，本宫也不是来外廷司品茶的。”
　　司马浩飞愣愣地看着他们在好整以暇地谈论茶香，似乎已忘记了还有他这个大活人的存在。他的身体不禁微微发抖，说不清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害怕。他忽然大声说道：“王嫂，您别听凤老三说得好听，他们凤家最拿手的就是上蒙下侮，在父王和王兄面前，一副忠臣孝子的模样，暗地里还不知道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凤翎气极，怒道：“司马浩飞，你不要血口喷人！”
　　司马浩飞大笑道：“凤老三，本王要让你知道，你们凤家再也不能玩弄把戏，我们司马家绝不是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可以随便欺侮的！”
　　凤翎气得举起了拳头。阎素素说道：“凤爱卿，稍安勿躁。”
　　凤翎只得把紧握着的拳头放了下来。
　　阎素素看着司马浩飞，冷冷说道：“朝堂之上并非市井，不是随便吵闹几句就可以颠倒是非陷害忠良的。”
　　司马浩飞急忙说道：“王嫂在上，小弟绝不敢胡言乱语颠倒是非黑白，请王嫂听小弟细说前情。”
　　于是，也不待阎素素提问，司马浩飞便把左鳞第一次登门造访，到后来凤子乔安排他混入册封典礼上的侍从队伍中等事情，一一说了。凤翎越听越心惊，越听脸色越难看。他的脸色变化完全落在司马浩飞眼中，司马浩飞更是越说越起劲了。他以前就一直看凤翎不顺眼，此刻有了机会，就绝不能放过了。
　　司马浩飞滔滔不绝地说了半天，终于停了下来。他热切地看着阎素素，大声说道：“王嫂，小弟一定会尽力为王兄清君侧！”
　　凤翎冷冷地看着他，真想把他打成一个猪头，为司马浩云和贺之荣出气！
　　阎素素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说了这么多话，大概也口干了。凤卿，给他倒杯茶润润喉吧。”
　　凤翎一怔，看了阎素素一眼，默默上前倒了一杯茶，递到司马浩飞面前。司马浩飞双手上臂被捆在椅子上，下臂倒是能活动的，但他却不接茶杯，示意凤翎把茶杯送到嘴边。
　　凤翎怒了，冷笑道：“本大人从未喂过别人喝茶，若是倒进鼻子里了，慎王莫怪。”
　　司马浩飞一想，对啊，若凤翎公报私仇，故意把热茶水灌进他的鼻子里，岂不是白受罪？他马上伸手接过茶杯，低头喝了。自从被关在外廷司，他就再没喝过茶了，此时一口茶咽到喉咙里，顿感甘美无比，眼前不禁一热。他不禁想起了过往的富贵与写意，还有他的大好年华，心中不禁一片悲凉！他紧紧闭上双眼，努力不让突然涌起的泪水渗出来。
　　阎素素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慢慢说道：“你方才所言，本宫甚为震动，但是，这也只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不足为凭。”
　　司马浩飞愣住了，他忽然明白了凤子乔为什么不担心他的告发，因为他没有证据！朝廷只会把他所说的话当作诬陷忠良的胡言乱语。
　　司马浩飞慢慢睁开双眼，转头看看凤翎，说道：“只要把凤老头的下属那姓左的家伙抓过来与本王对质即可。”
　　阎素素说道：“你并没有见过此人，又如何能指认其人？”
　　“这……我记得他的声音，还有他的体貌。”
　　阎素素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对了，我见过那个三娘，我认得她。”
　　凤翎说道：“我的府上并没有名叫三娘的人，也没有姓左的人。”
　　“你，你胡说！”司马浩飞急了。
　　阎素素说道：“慎王，你方才说，你曾进入凤府面见凤老，你是如何进去的？”
　　司马浩飞愣住了，半晌不做声。
　　“还有，你又是如何藏身于使驿所的？是何人安排的？”
　　司马浩飞仍是愣愣地不做声。
　　“还有，贺附马的伤又是怎么回事？是你送他回公主府的，对吧？”
　　司马浩飞愣愣地看着手中的茶杯，似是已僵化了。
　　阎素素叹了一口气，慢慢说道：“慎王，若你把这两年的事情一一交待清楚，本宫至少可以帮你保住太妃和公主的性命。”
　　司马浩飞不禁浑身颤抖。是的，他还有老母在堂，而他的唯一的亲妹妹才刚刚做了母亲，他还没有见过那八个月大的小外甥！他甚至都不知道那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而他们都可能会因为他而被处以极刑！
　　司马浩飞颤抖着问：“这是真的吗？王嫂真的可以帮小弟保住母妃和妹妹吗？”
　　阎素素沉静地说道：“我可以答应你，若是可能的话，我也会尽量保住你的妻子。”
　　“咣”的一声，司马浩飞手中的杯子掉在地上，他几乎已经把他那可怜的发妻忘记了！瞬间，司马浩飞的眼泪终于涌了出来。
　　“多谢王嫂！若是，若是小弟能在十年前遇到王嫂，那该多好！”
　　
　　离开外廷司的路上，阎素素在车里轻声问：“方才他所说的，全部记录在案了吧？”
　　凤翎坐在车外面的车辕上，低声答道：“是的，都已记录下来了。一共抄录了三份，一份在臣身上，一份封存于外廷司，另一份，已派人送往御书房。”方才在司马浩飞的后面有一重布帘，帘后坐着三名狱史，他们奉命把司马浩飞所说的话记录下来，但不得看帘内一眼。
　　阎素素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只要再把凤子乔拿下，就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