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铁血巨蚁 (续3 失命玄武阵)
作品名称:蚁氏风云录 作者:顾明军 发布时间:2023-07-12 10:28:54 字数:4355
亢十八一出手便斩杀了一只黑鬼,不幸的是他同时感觉到自己的颈间出现两根弯塞,使他正左偏着的头颅无法回正和转动。他右前肢一个上探,便触到正收缩六肢抱定他胸骨的一只黑鬼,忙将右前肢后移,摸到了黑鬼的腹节,捏准部位,憋上一口气,一个蛮力,活生生地将黑鬼的后腹扯了下来。不幸的是因为用力过猛,奋力时颈部收缩,颈间又强塞着一对铁颚,他只感觉到颈肌一酸,双眼一黑,头脑里起了一阵眩。他所不知道的是他的后腹已经被切开了。眩消失了,后腹下出现火烧般的撕痛。他立即收腹顿足闪避。收腹引起一阵抽肠般的纯痛,他清晰地感觉到后腹下有重物粘附着,一转身,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在腹腔深处产生。他无法摆脱仍卡在颈间的铁颚,只得狼狈地左旋着跳出玄武阵——已经不能称为玄武阵了。他一眼就看到自己的肠物拖在腹下,腹液染黑了沙地。他试图看清眼前的场景,找出那只切开他后腹的黑甲蚁,却不能够了。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六肢也开始蜷缩。在他失神的视野里,亢男左哨出现了。黑黑的影越来越大,终于用全黑将他笼罩起来,他听到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说“亢十八,十八,十八……”他没有力气回答。突然有一股浓重的黑甲蚁的气味,蜂针般野蛮地强行刺入她的思维深处,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刺激了他的意识,驱使他朝着散发出敌手气味的方向狠狠地咬了下去,便跌入永恒的黑暗里。
话说亢十八发起进攻时,魁九鳌出令:右阵对敌亢十八,左阵警戒亢男左哨。令刚出毕,魁九鳌便看到魁铁灰已经身首异处。魁九鳌心里一阵绞痛,怒极而忘职守,立即擅自离位,舍命欺身上前,对着亢十八的下腹猛扑过去。魁九鳌根本没有看到魁铁黑的出击和毙命,也没有看到亢十八头颅左偏后出现的怔忡和惊愕,更不知道此时的亢十八出现了脑眩。她只知道她幸运地冲到了亢十八的后腹下,幸运地用双颚纵向切断亢十八的一块腹节,立即又在亢十八的后腹上横向撕开一道大裂缝,立即幸运地全身而退,跳出亢十八的武力范围。脚刚立稳,魁九鳌急观战场形势,看到沙地上不仅仅是魁铁灰的首和身,竟然还有乾位的魁铁蓝的首和身,还有坎位的魁铁黑的后腹,却不见了魁铁黑的颅胸和六肢。她又看到一个巨大的背影,那是亢男左哨,正低头审视着蜷缩在地的亢十八。左哨的颚间正夹着魁铁红。魁铁红的六肢仍在挣扎,触角仍在发出“攻击”的信号。
魁九鳌立即向左哨发动攻击,却被已经跑到她身侧的魁铁青阻止住了。魁铁青一边大声地叫着“上沙丘”,一边将她向后拖。她突然清醒了过来,立即向沙丘上攀爬逃跑。此时回过身来的亢男左哨,眼里喷着怒火,叼着徒劳挣扎着的魁铁红,一步一顿地朝着沙丘走来,沉重的脚步击得沙粒四飞,大地都在震动。
爬到沙丘半腰的魁九鳌看清了沙地上的惨景:可怜的魁铁黑的胸和肢已经被撕碎弃在地上,而她连着头颅的双颚仍夹在亢十八的颈间。亢十八已经死亡。恐怖的是亢十八的颚间正夹着一根巨大的前肢,转节清晰可辨。魁九鳌立即弄清楚了这巨肢的来处。亢男左哨的右胸上少了一条前肢,出现了一个明显的深洞,洞里正向外溅出点点血星。魁九鳌一时无法理解出现如此情形的根由。此时的亢男左哨强忍着巨痛,他必须灭尽黑甲蚁,不仅仅是为亢十八报仇,更是为了天下蚁氏的平安。不愧为行军蚁千夫长,在巨痛下仍能保持头脑清醒。
左哨试着爬上沙丘,沉重的身躯立即使五肢深陷在细沙里,寸步难行,甚至在数次跋涉后出现了流沙,几乎引起坍方。他在内心里放弃了杀死魁铁红后轻装冲上沙丘的打算。他只能凭借这只诱饵获得捕杀二鬼的机会了。他内心是惶恐的,担心自己能否坚持下来,被亢十八误咬去右前肢的伤洞里正在不停地向外喷射着血汁。他本应杀尽黑鬼后再去救助亢十八的,因为事出紧急,更是对属下和朋友被生杀的急怒,根本顾不得盘算,立即从监战位沿虚设的玄武阵兑位震位直线奔向亢十八。乾位的魁铁蓝和坤位的魁铁青立即向他夹攻。魁铁蓝舍命阻击,未能扛住武力尤胜亢十八的左哨的一次冲击,只一瞬便身首两分。左哨无暇顾及右侧的魁铁青,这是魁铁青的天大幸运。魁铁青的双颚刺到了左哨的铠骨上,好象击打在石壁上一般,咯吱吱长划声中,双颚酸痛头颅发颤,颚尖划过铠骨后已经被磨秃了。
魁铁红在第一回合中沉躯扬颚做出拼命的姿势,亢十八没有与她正面交锋,这是意料之中的。因此按设定,魁铁红立即右转踏过震位,以配合从巽位前出的魁铁灰。如果前出并顺利到达亢十八腹左侧的魁铁灰一击不获,她将继进复攻。出乎意料的是亢十八竟然左切并瞬间杀死了魁铁灰。魁铁红立即后撤,返身再次踏过震位,尚未绕到亢十八的右侧,就发现魁铁黑正扑在亢十八的胸甲上。魁铁红料定亢十八会右转反击魁铁黑,立即翻身而回,第三次踏过震位,奔向亢十八的左侧。
魁铁红的三次料定都失算了。这不是她的错,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根本就没有料定的事。她同样没料到亢男左哨已经出击,一探身便将身处震位巽位之间的她捕捉在獠颚间。死神并没有出现。她并没有感觉到在空中的飞翔,只看到她被獠颚钳住脱不了身。她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便拼命向同伴发出攻击的信号,却什么也没有发生。她闻到左哨的右前肢上有魁铁蓝的气息,还看到夹着她的獠颚上沾满魁铁蓝的躯液。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现了,只见濒死的亢十八突然用獠颚击杀在左哨的右胸骨上,活脱脱地将左哨的右前肢齐根挖去。
亢男左哨为自己痛苦,现在的他处于多么困难的境地啊,死亡倒在其次。他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地消逝,而两只黑鬼远远地逃在沙丘上。一旦自己死亡,那两个受了感染的活物会给整个蚁氏世界带来毁灭。而且,他扭头看了看峭壁脚下的亢子牛,还有亢十八。谁为他们埋躯?谁为死亡后的自己埋躯?散落一地的黑鬼碎尸也应该深埋。否则,一旦有蚁路过,此地必成灭世恶源。
亢男左哨绝望了。
“亢男左哨?”一个声音传来。
这是魁九鳌在发问。她在沙坡上看着坡下惨烈的战场,突然内心惊问:“为什么和巨蚁发生恶战?”她想到了她们布阵,巨蚁直接进攻。她们为什么布阵?因为巨蚁直接冲向她们。她们相信行军蚁所过之处片甲不留。她们早已计划好在无路可逃时列阵自卫。可是,她们为什么会与行军蚁顶头碰上?是她们私自挖出了亢子牛的亡躯,那可是行军蚁万夫长的自埋亡躯。是她们没有主动远避行军蚁,是她们错了。她们不应该对万夫长如此不恭,何况她们知道万夫长自埋是按其祖传铁律,有不得不埋的巨大理由。而且,在最初,她们偷听到对话时,为什么不主动出面表达远方客应有的问候?为什么不立即表明远方客初来此地的和平目的?为什么不征得地主的同意再做访问?为什么要用小偷的行径行事?即使脑中对行军蚁有一万个担心,也应该在一个安全的距离,比如在峭壁顶上,跟行军蚁打个招呼,试探一下。后来,即使有一万个疑问,也不应该私挖亢子牛的亡躯。现在的她逃也不是,不逃也不是。她知道魁铁红命悬一线。她不能再失去这个同伴了。如果再失去魁铁红,她和魁铁青的力量又如何能够平安返回南地。她担心离开母国时的七蚁将完全消失在异国他乡。现在的她只希望能救回魁铁红,至于弃在亢子牛身侧的行囊,即使囊物珍贵,也不值一提了。
魁九鳌细细想去,疑问一头脑,自责也是一头脑。她终于下定了决心,要与行军蚁做一次谈判。她试探着主动呼叫丘下的亢男左哨。
亢男左哨从巨痛与思考里走出来,循声望去,竟然是沙坡上的黑鬼在叫着他的名字。他感觉一阵恶心。他总是被叫成千夫长,只有亲近的朋友才叫他的名字。他想表达出他的愤怒,却在又一阵的巨痛里忍了下来。他需要寻找机会杀死坡上的两只黑鬼,他必须设计诱使她们回到地面上。
“正是。”他回答。
“左哨尊长,请容一言。我们是从遥远的南地来到此处的长行使,只是为了领略地理形胜,拜访蚁国,并无恶意。初到贵地,不识乡俗,若有错处,绝非本意。因无意间听到贵朋友所说‘症候’,好奇所致,才将贵万夫长的遗躯挖了出来,只是想看个究竟,不料产生了误会,带来了巨大的伤亡。如果左哨尊长同意,希望能将我的同伴释放。我们仨将精心重埋贵万夫长。至于已经战死的你我同伴,希望能各自携去,互不相害。不知左哨尊长意下如何?”魁九鳌一口一个左哨尊长,她误解了“左哨”二字,左哨是名字,并不是职位,左哨的职位是左卫,是崟大营豸部亢子军团所辖左卫千夫长。
亢男左哨对此言深信不疑。她相信黑甲蚁除了误入,绝不可能主动奔入行军蚁的辖地来为非作歹。生命正在衰亡,只能先行妥协。他将魁铁红扔在沙地上,用左前肢踩住她的胸甲。他和她们都知道她无法逃脱他的控制。她的生命仍牢牢地掌握在他的肢爪下。魁铁红胸骨被獠颚钳制太久,几乎闷毙,直到此时才悠悠地缓过一口气来。她的胸腔里又立即充满了恶心的铁腥味,原来是左哨右肢节窝里的血汁正滴落在她的颅甲上。
左哨感觉到心跳在降速,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开口便直入主题,下令道:“你二蚁立即将万夫长深埋,将亢十八深埋,也将你的三个同伴深埋,然后你三蚁速速回返南地,不得有片刻停留。”左哨的内心是这样盘算的:待深埋了万夫长和亢十八,埋葬黑三蚁的沙洞挖掘完成时,他会突然击毙脚下的这只黑甲蚁,再袭杀正掘洞的二蚁,然后,将她们和自己一起埋入洞中,那时,天下太平。
魁九鳌并不敢完全相信左哨。但是,此事是由己方引起,重埋万夫长是责任所在。她看出左哨的精气在衰退。她相信失去右前肢的左哨正在忍受着痛苦。这一切都是自己决策失误所致。她同意了。
魁九鳌和魁铁青从坡上沿另一条线路下到地面上,回到万夫长自埋处,重新挖了沙洞。当将亢子牛的亡躯搬进沙洞并开始填沙时,左哨独自轻唱:“死亡是我的天命,我将存活……”声音凄切悲凉。
她俩无法将卡在亢十八颈间的双颚取下。左哨示意将亢十八搬到他身侧。左哨用獠颚轻轻地切入亢十八的颈间,颈隙松动了,魁铁黑的双颚连着头颅掉到了沙地上。左哨默默地从亢十八的颚间取下自己的右前肢,示意魁九鳌和魁铁青将亢十八搬去。她俩按左哨的要求,不,是请求,此时左哨话音平和,失去了斩截的命令语气。在万夫长的左侧挖了同样的洞,将亢十八埋葬了。亢十八的胸骨上也有菥蓂花形骨纹,偷眼去睢左哨,亦是如此。左哨也为亢十八独声悲歌,声音越发虚弱。
在掘洞过程中,魁九鳌得到认真思考的机会。看左哨要求深埋的急迫心情,所谓症候肯定与行军蚁有着巨大的利害关系。两次偷听到的对话和亲眼所见的情景,说明此症必定是个传染症。左哨强调一定要将魁铁三蚁深埋,说明此症也会传染黑甲蚁。如果魁六蚁都被传染了,自己也应该自埋,一切努力只能付诸东流。可是,亢子牛的做法实在太过鲁莽,应该像亢十八那样先搞清楚实情。亢子牛的言行严厉果绝,显见此症非同小可。一旦误了自埋,成了什么天花,会灭了整个行军蚁。哎,行军蚁是天下第一等的恶魔,灭了行军蚁岂不更好?可是,眼前的这两只行军蚁,还有上午的见闻,能看出行军蚁不仅有宗旨有传承,还有关爱和温情,并不是只有冷酷和杀戮。再者,南地悲谷里的行军蚁和那只巨蚁,也是一个需要求解的巨大秘密,或许答案就在此地。好吧好吧,先将死亡的埋葬吧,再和活着的真诚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