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铁血巨蚁 （3 失命玄武阵）

　　对亢子牛躯体研究个遍，也没找到任何生病的迹象，或许是一种体表无表征的内症。透过环抱的六肢，子牛胸甲上的骨纹引起了魁九鳌的注意，却显然不是生病的征兆。骨纹形状规整，中心对称，由四枚半月形凸棱组成，每枚半月都有一个尖角聚在中心的一枚凸点上，像一朵会迎风旋转的菥蓂花。魁九鳌将骨纹单图描画下来，在一旁的魁铁红提醒魁九鳌，使她记起《上古臬存》里确乎有这样的图形，只是记不清到底是在哪章哪节、是什么含义。
　　就在魁六蚁准备将亢子牛埋回沙丘时，森林里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鸟鸣声，接着是羽翅划破空气的声音，转瞬又消失了。到达森林后的八天里第一次听到飞鸟的声音，这使魁六蚁高兴。正在侧耳辨听鸟声方向时，北方突然出现了说话声，显然是行军蚁。向北躲到棘丛里已经不可能了，向东窜入未知的森林并非优选。情急之下本能的反应，六蚁立即抬起子牛的亡躯向南逃去。刚刚转到沙丘南侧的峭壁根，便失去了向南逃跑的机会，因为沙丘北的说话声已经十分清晰如在耳侧。幸亏沙丘呈弧形，巨蚁并不能看到躲在沙丘与石壁形成的暗角里的魁六蚁。
　　“子牛，我们来了。已经通令在洛丘驻扎，也已安排连珠快蚁上路了，一切妥当。只是，有一事，还是要违背你的心愿了。”一个声音说。
　　另一个声音说：“万夫长，在下已经决定，一定要查验数日前的三次症候到底是不是仙征。即使不幸而须自埋，也决不后悔。”
　　“子牛，亢十八坚持如此，属下也认为值得冒险，假如症候再次出现，真不知还会误埋了多少同袍。此行并没有向军副报备，我们这是私自行动了。亢十八的决心和义举，虽说有违铁令，属下私心里认为符合祖制宗旨，因此才一同前来做他的副手。”前一个声音说。
　　“我是甘愿如此。亢男左哨却要担着莫大的责罚。”说此话的应该是叫亢十八的了。
　　接着说话的是前一个声音，现在知道他叫亢男左哨了。“责罚不值一提。只希望查验出症候并不是仙征。如果确实如此，你的舍生就死，令属下多么心痛啊！”
　　“万夫长，属下真心后悔啊，上午应该坚决要求查验数日前的三次症候。属下悔之晚矣，悔之晚矣！”亢十八的声音。
　　听到此处，魁六蚁知道在沙丘的东侧只有两只行军蚁。魁铁黑看了看脚地边的沙丘斜坡，和连接着坡顶的石壁，此处石壁虽说陡峭，也还是可以凭努力攀爬上去的。魁铁黑脸上的紧张渐渐消退了，又渐渐地露出一些自信的神色，她相信在两只巨蚁的追杀下能全身而退，只要不去力拼，而是奔上沙丘全力攀爬峭壁的话。
　　沙丘那边的说话声停止了，出现了掘沙的声音。魁九鳌立即紧张起来。她知道那里已经没有子牛的亡躯了。两只行军蚁很快便会发现这一匪夷所思的情况。魁九鳌示意五蚁呆在原地保持警惕，她独自沿着峭壁根向南移动。阳光已经偏西，山影使峭壁根更加阴暗。小心翼翼的魁九鳌仔细观察好落脚点后才向前移动一步，同时向沙丘的东侧观察一次。终于，她看到了仍在阳光照射下的沙丘的东侧，有一只巨蚁站在一寻外，而沙坡上正有沙粒扬起。经过仔细辨别，魁九鳌确信巨蚁挖掘的地方并不是子牛的自埋处，而是在自埋处的南侧。魁九鳌放心了，也明白了。数日前肯定有别的行军蚁因症候而在此丘自埋，现在，他们要验证的并不是子牛。她悄悄地返回到团队中，比划着让大家保持安静，一切会平安过去。
　　
　　“咦？”一个沉闷的声音传来，应该是挖掘的那只行军蚁在沙洞里说话。
　　“怎么？”亢男左哨的声音。
　　“有草茎。”清晰的声音，亢十八应该是出了沙洞。
　　“草茎？有什么不正常？”
　　“并不是自然生长的。”
　　“风刮的？风刮来，又被落沙埋进去的？”
　　“绝不是！显然是新鲜的草茎，茬口也是新鲜的切痕，而且是一束。”亢十八的声音里透出紧张。
　　“啊？那就怪了！难道是什么爬虫？有爬虫？”
　　“爬虫？”亢十八重复了一遍。
　　一阵沉默后，挖沙声又响起来了，声音更大更急。
　　“什么情况？”亢男左哨的声音。
　　“怪！一束连着另一束，应该是……”亢十八的声音突然消失，好像被刀切去后半截一般，接着是一声大叫，“万夫长！”
　　“万夫长？怎么啦，十八？”亢男左哨急急地问。
　　“束草是通向万夫长的方向！啊！啊！你别过来！”
　　奔跑声停止后便是急促的扬沙声。
　　“不可能！”是亢男左哨喘吁吁的声音，好像是一边挖沙一边咬牙切齿地说话，“不可能！无论是什么，我都要将它撕得粉碎！万夫长！子牛！”声音里带着哭腔。
　　
　　魁六蚁将全部的耳力集中到沙丘那边，将高速运转的全部的脑力也集中到沙丘那边，她们很快便在脑中产生了一个最可能的场景：巨蚁发现深埋的草茎，认为是有爬虫躲在沙下生食了他们的万夫长后，用草茎来解荤。想到此处，六蚁元神全部出窍。正在失神无主之时，沙丘东侧响起了咚咚的奔跑声。魁九鳌在一个激灵后发出弃去背囊的紧急命令，同时大叫一声：“列阵！”
　　两只巨蚁已经出现在阵前。
　　魁六蚁组成一个椭圆形，魁铁黑在正前方，正是龟头的位置，魁铁红、蓝、灰、青处于龟爪位，车动整个玄武阵的本应是龟心处的魁九鳌，因为缺少了魁铁紫，魁九鳌便替位在龟尾，此时，龟尾成了玄武阵的中枢。亢子牛的亡躯静静地躺在魁九鳌身后的沙地上。
　　两只巨蚁鼓着复眼疑惑地看着面前的六只黑甲蚁。一个不屑的声音出现了：“乌龟阵。”是亢男左哨的声音。当面将玄武阵说成乌龟阵，是露骨的蔑视和羞辱。
　　亢男左哨，是一只比亢子牛略小一壳的巨蚁，同样形状的獠颚和铁面，正处于魁铁红的侧前方。另一只应该就是亢十八了，与左哨体格相同，听到“乌龟阵”后，立即移步到魁铁青的侧后，准确地堵住了此阵唯一的生门。他俩的位置形成的连线，就好像一支箭斜射过这个椭圆，这是双蚁破玄武的例胜招法。看在眼里的魁六蚁心中陡起一阵寒。
　　对着这六只黑甲蚁，亢男左哨沉思着。他无法理解眼前的情景。他看着阵后的子牛亡躯，知道这六蚁已经亲密接触过子牛了。如果不幸而确是仙征的话，他担心这六只已经被传染的黑甲蚁在他们的急攻下会四散奔逃。一旦有一只黑甲蚁逃走了，这只黑甲蚁一旦出了天花，整个军团甚至整个老营都将处于毁灭的危险之中，甚至，整个蚁氏世界都可能遭受灭顶之灾。亢十八也看出了这种危险，缓步向左哨移动。她得和左哨商量个绝对全歼的办法，而不能只是击溃六蚁。
　　魁九鳌也缓缓地右移一步，右肢爪下沙地松软，一个念头在她的脑中显现。她缓慢地向左转头，看清沙丘上正是浮松的沙层。她们必须设法逃到沙丘上，像怀恩国那样向下抛沙阻止巨蚁的进攻。巨蚁体沉，在沙坡上肯定立不稳脚。假若能够坚持到黑了天，行军蚁大多夜视不佳，何况只有两只，肯定封控不了这巨大的沙丘，到那时掩在夜幕里，偷回行囊，再潜逃而去。还有第二个可能，从沙丘顶或许就能直接攀上峭壁也未可知。魁九鳌立即发出暗语，车动玄武阵左旋，使龟侧朝着两只巨蚁，移位成并列的两行，转换成了狡兔三窟阵，此阵好处是虚守实逃，阵首恰好朝向沙丘。
　　亢十八移近亢男左哨，互换眼神。左哨低声暗语：“务必全歼六鬼。”亢十八也低声暗语：“请千夫长退后监战，巡掠战场，千万不能与六鬼有任何触碰。区区六鬼，不劳千夫长……”话音未落，只听左哨一声怒喝，“狡兔阵！”径直对着阵首冲了过去。左哨已经看出六蚁试图逃跑。地上扬起一阵尘，左哨已经阻隔在狡兔阵与沙丘之间。
　　魁九鳌立即发出号令，六蚁移位转向，恢复成玄武阵，全力守御，不发一语。她希望巨蚁不要主动进攻，能拖一刻是一刻。峭壁的阴影已经覆盖住了整个沙丘，光线在变暗。这个愿望是不现实的。行军蚁的执行力天下第一，绝不拖泥带水。见到左哨已经占据最有利的监战位置，并且封住了此阵的生门，亢十八立即发动攻击。只见他挺颚前冲，对着艮位的魁铁红击杀过去，正是标准的破阵法。
　　魁氏长行之前，多了个心眼，未离国时，便已对此阵的战守做了调整，目下正是反向布阵，见亢十八仍照章破阵，正中圈套，心中窃喜。于是，魁铁红故意沉躯扬颚做出拼命的姿势，料定亢十八对自己的正面进攻是个虚招，实则会按破阵法右转攻击坎位的魁铁黑，自己只待魁铁黑与亢十八正面对抗时，蹿至亢十八的左侧对其后腹下手。
　　坎位的魁铁黑对此阵精髓也了然于心，相信亢十八会按破阵法右转攻击自己，届时，自己也按正统阵法而佯为外移，明面上是绕袭亢十八的右侧，实质是诱引亢十八更大幅度右转，从而暴露出更多的左腹。按破阵法，亢十八必然不会上当，他的右转也只是卖个破绽，实则是迎面与魁铁黑来个头顶头硬碰硬。亢十八自恃体硬力猛，必然自信能一招击毙坎位的魁铁黑，从而使玄武阵瞬间瓦解。虚攻艮位而实击坎位，正是单兵破玄武的要旨。料定亢十八会用此法破阵的魁铁黑，按反向布阵的要求，早已计划好在外移途中来个突然内转，使亢十八的迎面一击落空，一击落空必然冲劲半泄，恰当此时，魁铁黑立即转身主动朝亢十八的面门顶过去，铆足全力与亢十八相抗，当然不会维持多久，就会被亢十八的铁颚撕碎，唯愿舍命一搏能为队友赢得攻击的时间，这也是拼斗强敌的无奈之举。果若如此，此时守在巽位的魁铁灰应该已经蹿到了亢十八的左后方，与正右转的亢十八的左侧腹碰个正着，艮位的魁铁红也应该抵达，两蚁合力双击，应该能够重创亢十八的后腹。
　　魁六蚁意料中的上述战法在一呼吸间便彻底失败了。亢十八并未按破阵法右转，而是反常地向左斜切，不惧孤身陷阵，正前出的魁铁灰可可地将她的侧身暴露于亢十八的颚前。只听亢十八一声怒喝，魁铁灰连一声呼叫都没有，早已身首异处。
　　这个勇蛮的战法体现出亢十八并未将黑甲蚁的玄武阵放在眼里，也可能是他早就看出这是个反向玄武阵，因此才来个顺势而为。有一得必有一失。或许是亢十八料定坎位会右移并后撤，也或许根本就没将坎位放在眼里，此时已经迎面顶上来的魁铁黑出现在亢十八的右侧，眼见魁铁灰身首分飞，急怒之下不顾亢十八的铠骨坚硬，其实也根本没有时间移位至亢十八的后腹，硬生生地对着亢十八的胸颅相接处夹了下去，只听“咯吱”一声响，冒出两股青烟，魁铁黑的两弯铁颚齐齐地切进亢十八的颈，却没能切断甚至根本没有切到颈，只是将胸颅之间的颈缝塞了个严实。魁铁黑使劲下切，纹丝不动的双颚好像脱离了躯体不再听大脑的指挥。她试图将双颚松开一些好再次施力，双颚好像长在亢十八的胸颅之间，再也不能摇动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