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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粮食局长任自强

作品名称:碧空远影      作者:我是老拉      发布时间:2023-07-11 13:08:24      字数:4918

  (接上)
  
  *心碎
  
  时间同样到了九十年代的时候,和村里的农民不同,已经五十八九岁的任自强遇到的是另一种问题。
  为保证国民经济计划在改革开放形势下的顺利实行,粮食管理制度中规定:组织实施对社会粮油流通的宏观调控,完善地方粮食储备体系,健全粮食监督预警体系和应急机制,承担粮食监测预警和应急责任。制度中还明确要求,要依据有关法律法规,实施粮食流通监督检查,对从事粮食收购、加工企业的经营者,进行粮食收购资格经营许可证制度,同时加强市场预测、分析和管理,促进粮食的有序流通。
  这么多的责任和要求,让外行人看着有点儿头晕。但国家关于粮食的政策制度从来都是很严密的,尤其是有关国计民生这样一项至关重要的管理制度,可说是方方面面都想到了。
  但是,再严密的制度也从来都是有漏洞的。而且,这时的粮食系统,经过了长达十年的价格改革,已经打破了原来高度集中的价格管理体制,逐步形成了较为灵活的多种价格形式并存的格局。即:粮食收购价格完全放开,让市场自发调节,扩大了议购粮的数量和集市贸易的数量。
  这些形式实行以后,里边的复杂系数便陡然增加了,粮食购销体制中出现了经营亏损现象,出现了屡禁不止的资金挪用现象,还出现了难以实现顺价销售的现象。这些突然多起来的现象,都使得任自强这个胆小的人经常彻夜难眠。
  还有一些让任自强越来越睡不着觉的原因则是:农村的现状是各家各户,这状况本身就比过去整齐划一的集体交公粮复杂多了,而农民现在又有了更多的选择权,逐利的本性使他们情愿把粮食卖给私人收购商,用交钱的方式来交公粮。这样一来,农业产业链从粮食这里怕是要中断了,粮食系统和供销社生产资料系统等等这些原本不太完善的产业,一下子被抛向市场以后,受到了中间商尤其是应运而生和接踪而来的投机商的重利盘剥。
  有道是:世风世俗之下,大凡做好事的心,会一日小于一日;而做歹事的胆,却会一日大似一日。
  为了确保粮食储存的稳定性,国家作出了明文规定:在每年进行的粮食轮換问题上,实行滚动储备,动态管理,承储企业每年必须按照储备粮食的三分之一进行陈粮与新粮的轮換,但当年的十月份至三月份之间,基层粮站必须保证有六亿斤粮食的储备。
  这是一条不可撼动的铁律。
  只是,开放的市场,也激活了人们的心眼,不知有多少双谋利的眼睛在闪着荧荧绿光,盯着这些封存在仓库里的粮食打起了主意,尤其是每年进行粮食轮換进行滚动储粮的时候,粮食局的这些头脑们就处在了投机商们的纠缠之中。
  为如何保证这些储备粮能安稳地待在粮库里不动,任自强和他的副局长们以及底下的粮站站长们,引发了又一波又一波的争论。争论的焦点,也都围绕着敢不敢用活政策,在违纪不犯法的情况下,利用粮食滚动的方式,灵活地为本单位谋取点儿利益。说白了,就是趁每年滚动的时候,高抛低购,多滚动两亿斤粮食。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嘛,我们就靠着粮食,不吃粮食吃什么?再说,这有什么不敢的呢?眼下高价时卖出去,秋夏时节补充进来就行了么?
  争论的口干舌躁时,大家的眼睛都盯着任自强。见任自强长时间不表态,那个马副局长又有些耐不住性子了,悄悄跟身旁的某个站长嘀咕:“三棍子都打不醒的死脑筋!不知上面怎么就看上个他了?遇上这种守旧僵化的顶头上司了,你就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只有大家伙儿一起跟着他受穷了。”
  任自强听见了,仍然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任凭别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来争去,始终不敢拍这种板儿。他知道,人们现在的心思都有些慌乱了,有了一种被时代遗弃的感觉。
  改革大潮的洪流之下,社会上确实有一些人快速地致富了。大家坐到一起的时候,谈论最多的是:瞧瞧如今的世道,仿佛做了一场梦似的,醒来后一切的一切全变了,全要靠着钱说话了。再瞧瞧那些号称星级的饭店,瞧瞧那些花园别墅,瞧瞧那些娱乐场所,瞧瞧街上逐渐多起来的私家小汽车,瞧瞧商场里那些琳琅满目却标价高昂的物品,好像全都是为有钱人预备下的,与我们这些人没有一点关系。我们喊叫了几十年为人民服务,难道就是为这些傢伙们服务的吗?马副局长的话最形象不过:“如今连阿猫阿狗们都开上汽车了。”
  五六十年代常说的话叫“改造思想”,或者是“触及灵魂”,如今不时兴这样说了,如今时兴说“換脑筋”,时兴说“胆子要大一点,步子要快一点”了。但无论是哪一种说法,这其实都是触及到人们灵魂的说法。人们在看到别人富得流油的同时,看着自己的篮子里只有几片烂菜叶时,心慌之余还有着几分寒心。眼下的争论,就非常能说明问题。这些下属们,面对着外边发生的种种变化,都有些实在按捺不住了。
  但任自强很能沉住气,只要他这个局长不点头,任凭他们吵塌天也没有用。
  他不能沉不住气,六零年发生的王治国们借走四万斤粮食的记忆,在他心里生了根。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让他终生身体都不健康,肚子里总是闹别扭,还落下了稍稍遇事就睡不着觉的毛病,衣袋里长年装着痢特灵和安眠药。但那次事件是为了救一干乡亲们的命,担惊受怕之余还总觉得是做了一件应该做的事。现在是为什么呀?为了满足部分人的贪欲,这差别就大了,而且只要自己松一松口,这个口子恐怕就再也难以堵上了,恐怕根本就不是几万斤粮食的事。
  大事大非面前,他怎么能够轻易地就点头答应呢?
  要知道,历来这种大规模地动用储备粮的原因,大多是要抓准粮食的市场价格发生较大幅波动的时候,手疾眼快地通过高抛低吸的方式套利。但你再手疾眼快,能快过哪些无孔不入的投机商吗?他们信息灵通,手段灵活,甚至不惜违法挺而走险。你能吗?你头上戴着紧箍咒,头顶上悬着党纪国法的利剑。而且,市场仿佛有一只看不见摸不到的手在操纵着,市场规律随时都会因被人操纵而发生不可预知的变化,一个不留神就被套进去了。到那时,叫天叫地都没用。
  但现在的人,胆子和欲望一起膨胀了,已经不满足于小动小补的些小利益了。在任自强看来,即便就是常动常补小动小补的情况,也不可以一味迁就。如今各种新花样逐渐地多起来了,一些粮站私下里已经采取了较为隐蔽的手段,偷偷地搞起了地下交易。他们“搞”这些的方式,也是变幻无穷,有时人不知鬼不觉,很让墨守成规的人感到眼花缭乱。任自强私下里跟安童交換过意见,希望安童能和他站在一起,旗怾鲜明地和他一起抵制这种歪风邪气。
  没有想到的是,安童显然也不贊同任志强这种死板教条的作法。安童在沉思了片刻之后,很推心置腹地说:“志强叔,太过违拗大家意见的做法呢,会让我们在单位里变成个孤家寡人,而且他们照样会在下面偷偷摸摸地搞;一旦捅出乱子来,我们还是脱不掉渎职的罪责。要我说,倒不如,我们干脆亮明旗鼓,搞一次民意调查,让大家来举手表决。这样一来,即使有所闪失,也是大家伙同意了的。有道是,法不责重嘛。只要麦收下来,加大征收议价粮的数量,一切也就都能圆满地解决了。”
  看见任自强仍然面色疑虑,安童放低了声音说:“再一层,志强叔,咱俩都是当过粮站站长的人,但究竟那粮站里有多少粮食,咱们心里有数吗?咱们心里的数,都是帐面上的那个数。其实,粮食每年都是滚来滚去,什么时候真正的清过底?究竟有多少粮食,又有谁能说得清楚?”
  任自强听着,哟,还真是这么回事儿,自己二三十年都没琢磨过这一层,这就是人和人不一样的地方呀。思虑再三,他终于勉为其难地说:“要不这样,安童你收集收集大家的意见,起草一份给上级的报告书,咱再开会表决一下,看看上面的意思再作决定吧。”
  报告书很快就拟定完毕。讨论会上,所有的与会者都举起了赞成的手。任自强发现自己被孤立了。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下,他一笔一划地在那份报告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但是,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以后,他又写了一份嘱于他个人的意见书,详细地罗列了自己不同意这样做的意见,然后将报告书与意见书一并呈报给了上级。
  唉,不得不说,这就是他的节外生枝了。
  他的节外生枝之处在于,既然已经同意大家的意见并签了字,却又背着人独自向上面打了不同意此举的报告。这一举动,无疑于把他的三个副局长和下属四个粮站的站长,一齐得罪了。马副局长知道后,私下里摊开两只手大声嚷嚷:“干什么?干什么呀?这和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有什么区别呀?”
  任自强从此遭到了所有部下的鄙夷。
  更糟糕的是,屋漏偏逢连阴雨。
  接下来是一个让人忘不了的年份。上半年,中华大地上的金色麦浪,在金色的阳光下一波一波地翻滚,颗颗饱满的籽粒随风摇曳,等待着人们去收获他们辛勤劳动的果实。全国的农业丰收显然已经是胜利在望,各大媒体已经在争先恐后地宣传,当年将是一个破纪录的丰收年。
  但是,自从入夏之后,天公偏偏不作美,在集中着中国百分之四十人口、百分之三十五耕地和一百多座大中城市的长江中下游地区连降暴雨,洪水泛滥成灾,并由于多处堤坝决口,很快就演变成了四十多年来罕见的全流域性洪灾。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都还记得当年电视画面中解放军战士用人体抵挡洪水的悲壮场面。
  洪水泛滥引发多处堤坝的跨塌,根据《凤凰新闻》在后来的报道中透露:这次特大性洪水灾害,造成了全国二十九个省市的二亿三千万居民和二千二百二十九万公顷的农田受灾,倒塌房屋六百多万间,近二千万人痛失家园。据有关方面估计,直接的经济损失达到了二百五十多亿人民币。本来一个让人手额相庆的丰年,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变成了一个牵动全国人心的大灾年。
  为恢复灾后重建,为救济洪水中遭难的同胞,国务院向全国发出调动粮食支援灾区的号令。随着粮食的大批集中调运,全国粮食储存中潜藏的各种问题一下子暴露在了光天华日之下,不少粮库空虚的骇人新闻也由此传开,并由此引发了一场全国性的粮食储备库存情况大彻查。
  大彻查中,暴露出来的“王八蛋”们不在少数。自然而然地,任自强在这次彻查中,名字也进入了“王八蛋序列”。他所管轄的四座下属粮站,粮食储备的实际数量与规定的数量,足足缺少了两亿斤。这么大的亏空,不仅骇人听闻,而且在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补足。因为在大灾年的情况下,到处都在抢购粮食,粮价攀升的速度的很快。“偷鸡不成还蚀了米”,一时成为了笑谈。
  问题暴露出来之后,在上级对有关粮站负责人的历次传喚淡话中,所有粮站负责人全都一口咬定,他们动用储备粮,都是按照上级领导粮食局的指示这么办的。在传喚粮食局的几位副局长的时候,几位副局长的答复也相当一致,都说是在任自强局长的授意下,经过集体表决后才这么干的。那不,有局长的签字盖章为证嘛。
  任自强终于坐在纪委办公室的椅子上了。县委书记亲自参与了与任自强谈话的全过程。县委书记庄重的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惋惜之情。任自强知道,在竞争粮食局长这个职位的时候,县委书记是很郑重地投了他至关重要的一票的。现在,他无颜面对这个保举自己的人了。唉,都怨自己一时糊涂,没能守住底线,酿出了今日的塌天大禍,到底还是辜负了这个信任他的人。
  任自强如实地讲述了当时发生争论的状况,并坚持说自己是受到了民意协迫,才勉强同意签字的,同时还曾经附上过自己单独的一份意见书,请领导们查证。
  找他谈话的人告诉他:“可是,并不曾有人见过你的这份意见书。”任自强愣了,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想了一想,又说:“安童也是知道这份意见书的。”但是找他谈话的人说:“已经问讯过安童。安童的回答是,他并不知道有意见书这回事情。”
  这一来,真的可以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了?任自强的脑子里霎时间一片空白。
  他怔怔地望着桌子上的报告书,白纸黑字,亲笔签名,当然不会有假。再看看那些一摞一摞的粉黄蓝白并带有锯齿形的薄纸单据,张张都有自己的签名,这也不会有假。这些东西,这会儿都成了揭露他罪行的铁证,让他百嘴莫辩。
  任自强心里不埋怨别人,只是觉得,安童就是再为了自保,也应该站出来替他说句公道话吧?安童不比谁更了解任自强的真实想法呢?再是,作为一个人,无论面对怎样的高压态势,最起码的,也不能出卖自己的良心和良知吧?二十年的相知和提携,就算不感恩,也不该落井下石吧?他安童怎么是可以这个样子呢?!如果这会儿坐在这里的是安童,任自强是说什么也会舍身相救的。
  眼下这情景,倒真有点儿像唐朝诗人白居易说过的那样:“唯有人心相对时,咫尺之间不能料。”成日里思虑这思虑那,偏偏就没有思虑到情况会一变至此!真正是,展眼之间就众叛亲离。
  任自强有些悲哀又有些自嘲地想,自己现在的处境,恐怕已经像是一只被众猴推出群体而无可奈何地走向祭堂的猴子,除了引颈就戳之外,没有任何逃生的可能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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