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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严以律己(五)

作品名称:品读范仲淹      作者:惠风      发布时间:2023-07-10 12:44:36      字数:9931

  国先正家,家不正不利于正天下。
  明道二年(公元1033)十月,正是你安抚江淮、途中以救弊八事上疏三个月之后。吕夷简由陈州被重新召回沛京,以门下待郎兼吏部尚书、同平章事的身份,二度人主中书。距前次罢相,不过半年,宋仁宗还是离不开他。
  吕夷简回到朝廷,难免会报私仇,惹得皇家后院起火。在仁宗的罢免名单中,一开始本来没有吕夷简,仁宗打算罢免张耆、夏竦这些太后倍用的旧人时,是先同吕夷简商量好的,足见仁宗对他的信任。但仁宗回宫后把这事告诉了郭皇后,皇后说:夷简就不依附太后吗?只不过“多机巧,善应变耳”。于是仁宗又罢了吕夷简的相职。
  当朝中宣布制书时,吕夷简闻言被罢职,出乎意料,大吃一惊,不知是什么缘故。当时他不动声色,凭着多年深于宦海的经验,猜到必定是后宫有人作祟,便通过一向厚结的太监都知阎文应打听内幕,才弄明白罢你宰相职务是郭皇后的主意。对此,吕夷简怀恨在心,一定要找个机会报复干政的郭皇后。在吕夷简看来,后宫干政本身就该收拾了。
  郭皇后是天圣二年(公元1024)宋仁宗十五岁时册立的。她的册立全由太后做主,仁宗并不喜欢她。她妒忌心盛,倚仗太后权势,颇骄纵,在后宫严厉把持,宫人难得和仁宗亲近。太后过世之后,郭皇后失去靠山,而仁宗少年登基,爱好女色,宠幸后宫尚美人和杨美人,因此后妃之间常常发生争吵。这种争吵正好说明郭皇后缺少应有之德,也给吕夷简提供了报复机会。
  终于有一次,尚美人当着仁宗的面讥讽郭皇后,语多不逊,气得郭皇后跳起来伸手就去打尚美人,仁宗从中阻拦,郭皇后一巴掌落在仁宗的脖子上,仁宗一怒之下,便打算废黜皇后。阎文应乘机劝仁宗把宰相叫来,叫他们看看伤痕,看他们怎么说。
  吕夷简借此机会想乘机废掉郭皇后。他自己不出面,暗地里却和御史合中丞范讽合谋,竭力促成此事。范讽上言说:“皇后册立已经九年了,一直没有生子,应当废。”吕夷简力赞其言,以为找到了再恰当不过的理由了。但这时仁宗尚在犹豫之中。
  废后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在汴京传开了,宫廷内外一时闹得满城风雨。多数臣僚认为皇后“母仪万方”,不宜轻易废之。况且郭后本无大过,遽言废后,无论从伦理上或政治影响上都说不过去。
  你得知此消息后,认为皇帝这件事做得欠考虑。你并不知吕夷简的动机,只以为正国先正家,家不正何以正天下,皇帝的这件家事如果处理不当,直接影响皇帝在上下臣僚、老百姓心目中的形象和地位。为此你向仁宗进言,极陈废后之不可,请皇上及早决断,平息废后之议,以免外庭议论纷纷。但是在吕夷简等的怂恿下,废后之议已定,并做好了应付言官的准备。
  同年十二月,皇帝的诏令终于颁布,诏书中说:“皇后久不育子,愿入道门,特封为净妃,道号玉京冲妙仙师,赐名清悟,别居长宁宫。”在下达诏令前,吕夷简已令有关部门不准接受御史台和谏院的奏章。
  你见书面意见无法递进,就与御史中丞孔道辅(孔子四十五世孙),率知谏院陈祖德、侍御史蒋堂、殿中待御史段少连等台谏官员十余人,立于垂拱殿门外,伏奏是后不当废,请求皇帝接见,听听他意见。
  垂拱殿是皇帝平时视朝的地方,这时守殿门的卫立紧闭大门,不肯通报。孔道辅情急之下,冲上前拍着大门的铜环大呼:“皇后被废,为什么竟不许台谏说话?”不一会儿,内中传旨,要你们有意见去找宰相说。
  你、孔道辅一行人来到政事堂,质问吕夷简:“人臣对待皇帝和母后,犹如人子事父母。父母不和,本当劝止,岂能服从父意而休弃母亲呢?”
  吕夷简则说:“废后这件事,汉、历代都有,用不着大惊小怪。”
  孔道辅和他争辩说:“你不过是引汉光武帝废后之前例,汉光武帝废后这是事实,但这并不是他的英明之处,而正是他失德的行为,有什么值得效法的?”
  几番驳论,逼得吕夷简哑口无言,只好站起来拱手道:“诸位还是去见皇上陈奏吧。”等人刚离开,吕夷简立即面见仁宗皇帝赵祯,指责范、孔等伏奏请对,“绝非太平美事”,提议将这批人逐出京师。
  次日一大早,你和孔道辅准备上朝时请留百官,与宰相廷争,刚走到官员上朝前集合地点待漏院,就有诏令宣布,调你知睦州,孔道辅知泰州,孙祖德等人受罚金处分。皇帝的敕书接着就到,又派遣特佳督促你、孔从速离京赴上任。并诏令谏官御史,今后上奏章疏要秘密呈送,不得直扣宫门请对,惊动皇上。
  朝廷内外官员大多为此愤愤不平。富弼这时服父丧期满,回到汴京,立即上书,以为废掉无罪的皇后,这是仁宗皇帝一大过错,贬谪劝谏的忠臣,更是错上加错,一举两失,这些都不是盛世应该发生的事,建议皇帝火速追回你,恢复你谏官之职,使二过减其一。
  富弼进言说你“忠直不挠”,此评是深得朝臣们共识的。早在太后垂帘时,你曾上疏反对皇帝率百官向太后上寿“大正君臣之分”。太后去世,你被提拔担任谏职。既居谏官之列,又听说是帝次宣谕,叫你无论大小过失,秘直谏无隐而你照此办理,“闻过遂谏”,结果反及于祸,被远徙外职郡。富弼在陈举事实之后,话说得更加激烈,称你专职“是陛下诱而陷之,不知今后何以使臣?”这封奏疏呈上以后,仁宗仍未加理会。
  景祐元年1034)正月,四十六岁的你携家离京南下,直赴睦州。途淮水,遭遇大风,几乎翻船,有感而发,写下了《赴桐庐淮上遇风》三首。其中之一写道:
  圣宋非强楚,请谁异泪罗。
  平生仗忠言,尽室住风波。
  舟楫巅危甚,蛟鼋出没多。
  叙阳幸无事,沽酒听渔歌。
  你素怀“雷霆日有犯,始可报君亲”的信念,终于因言获罪,一家十口现在远走天涯了。但在惊涛骇浪中,你坦然自若,从上述诗句看,你依旧对仁宗皇帝抱有希望,相信自己不致重蹈当年屈原葬身汨罗的命运。
  仁宗皇帝赵祯因家事处理不当,引起一系列的连锁反应,波及到国家的政局稳定,引起朝野上下一片哗然,忠臣贤良之士连连被贬谪,很难堵住下臣之口。看来,作为一国之君,必须首先处理好自己的家事,才能处理好国事。历史上有很多皇帝因家事处理不当,导致亡国,朝代更替。正因于此,你在《谪守睦州作》中说:“正邦先正家。”
  关于郭皇后的事还没有到此结束。郭皇后被废后,原来还住在宫内。景祐元年九月,仁宗诏立宋初开国名将曹彬的孙女曹氏为皇后,因此八月份就令净妃郭氏出居于外宅,今尚美人为道士,杨美人安置别宅。皇宫里的问题表现上似乎平息了。
  由于你在苏州治水有功,加上你在士大夫中的声望,所以在景祐二年(公元1035)三月又调回宋廷。你进京时升为礼部员外郎、天章阁待制、判国子监。宋朝前期的官制十分复杂而混乱,官职和实际职务分离,只用来定品秩、俸禄等待遇,所以被称为“阶官”或“寄禄官”。差遣才是实际职务,又称“职事官’。另有授给文官的一种馆客职务,称为“职”。如礼部员外郎是你的官员,判国子监才是你的本职,天章图待制则是给予你的职名,意思是皇帝的侍从,可以备顾问,参与议论的,因而可以说是十分荣誉的头衔。
  你到京城后,皇帝的家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郭皇后的获罪,本是仁宗的一时气愤,加之吕夷简、阎文应等从旁极力怂恿而成。后来,仁宗也觉得废后一事做得太过分,渐有悔意,多次派人去郭氏所住的瑶华宫看望,有时还作乐府词赠她,她也和语甚凄婉。人们猜测说仁宗有心把郭后重新召回皇宫去,阎文应为此非常害怕,担心皇帝与前皇后重归于好,对自己不利。
  景祐二年(公元1035)十一月,郭后偶然得了点小病,仁宗皇帝便领了太医前去诊视,没几天郭后就突然死去了。朝臣们都怀疑是阎文应下的毒手,可是又苦于无实据可查。谏官姚仲孙、高若讷为此“风闻言事”,弹劾阎文应,说人们怀疑郭后是阎文应用毒药害死的。
  仁宗皇帝的家事引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来。你认为一定要皇帝处理好这件事,查出罪魁祸首,从重处罚。
  阎文应平日在后宫专横跋扈,胡作非为。他假借皇帝的旨意,许多事交付朝廷办理,执政大臣也不敢违抗。你对阎文应的专恣一向不满,这一次见不应废掉的郭后又突然死去,认定阎文应更是难逃罪责。于是你列举了阎文应的各项罪状,拟就奏疏,诚恳地劝说仁宗,要除掉这个误朝乱国的奸佞小人。
  当时阎文应虽被罢为秦州钤辖,不久又改为郓州钤辖,但他假称有病,赖在京城不走。此时姚仲孙再上疏论奏,但因阎文应是仁宗所宠信的人,又与宰相吕夷简勾结,有很大的势力,要想把他下马,很不容易,因此你抱着拼命的决心再次上奏。事先,你安排好家事,对长子纯祐叮嘱说:“我这次上书是要扫除君侧小人,若不胜,必不与之俱生。我如果死了,你们兄弟从此不要再做官,就守在我的墓边,以教书为业。”
  仁宗一方面深感对不起郭后,另一方面也迫于舆论压力,为平息众怒,终于采纳了你等人的建议,将阎文应贬逐出京。后来阎文应死在外面。
  作为一国之君,仁宗在处理与郭皇后的关系上,凭感情的成份多,凭理智的成份少,仅凭自己一时愤怒和自己的喜好,结果引出了一场悲剧,朝廷上下为此动荡不安。所以作为一国之君,家事处理不好,影响国事。在这一点上,你比仁宗认识得清楚。尽管你及其他谏官没有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但你们已尽到自己的最大努力,内心无愧了。
  面对是非敢说真话,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在封建时代,敢于冒着生命危险问皇上力谏的人毕竟是不多的。唐代有魏征、诸遂良等一代名谏之臣,宋代也有可以引为骄傲之士,你即是一个突出代表。你敢于向吕夷简斗法,冒死向皇上进谏,在历史上已名垂史册,这是难能可贵的。
  在个人奋斗史上看,宰相吕夷简可以说是靠讨好刘太后起家的。但刘太后一死,他又马上说刘太后的坏话。郭皇后揭穿了他的这种狡诈行径,宰相职位被罢免。但吕夷简凭借宫庭内待阎文应重登相位,与阎文应沆瀣一气,想借仁宗皇帝赵祯的家务纠纷,废掉郭皇后。仁宗当时正堕人尚美人、杨美人情网,于是决定废郭皇后,并明令百官不得参议此事。
  你知道,这场家务纠纷的背后,深埋着复杂的政治角逐。前面已经谈到过,当时你已经与负责纠察的御史台官孔道辅等数人经趋垂拱殿,求见仁宗,但司马门官将殿门掩闭。你等人手执铜环,叩击金扉,隔门高声呼问:“皇后被废,为何不听台谏人言!”看看无济于事,大家议定准备明日早朝之后,将百官统统留下,当众与吕夷简辩论。
  到了次日凌晨,妻子牵衣顿足,再三劝戒你勿去招惹祸端。但你意坚志决,头也不回地径自出门而去。刚走到待漏院,等候上朝,忽听降诏传呼,贬你远窜江外,去做睦州知州。接着,朝中又派人赶到你家,催促要押你即刻离京,孔道辅等人也一同遭贬。
  几年后,你因治水有功,又被调回京师,并获得天章阁待制的荣衔,做了开封知府。一同遭贬的孔道辅等人,也重归朝廷。这些年来,吕夷简广开后门,滥用职权,朝中早已腐败不堪。你对此极为愤怒。你根据详细调查,绘制了一张“百官图”,在景祐三年(公元1036)给仁宗。你指着图中开列的众官调升的情况,对宰相用人制度提出了尖锐的批评。吕夷简不甘示弱,反讥你迂腐。你连上四章,论斥吕夷简狡诈。吕夷简便诬你勾结朋党,离间君臣。
  当时的范、吕之争,人人都知道其是非曲直,但吕夷简老谋深算,善于利用君主之势而最终取胜。仁宗皇帝赵祯这年二十七岁,尚无子嗣。你担心仁宗继承人向题,或许谈论过立什么皇太弟侄之类之事这使仁宗深感失去自尊。加以吕夷简从旁中伤,你便被递夺了待制职衔,贬为饶州知州。
  你贬饶州,虽重病在身,妻子病死,但你仍不改忠谏之气。在附近做县令的诗友梅尧臣,寄了一首《灵乌赋》给你,劝你从此拴紧舌头,锁住嘴唇,除了随意吃喝之外,只管翱翱高腾。你立即回赠了一首《灵乌赋》,说你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这就是你的忠谏本色。你从民族和国家之大局出发,敢于舍身一剐,把奸佞之臣拉下马,敢于直谏犯龙颜。但你诤谏归诤谏,不平归不平,只考虑进言之路,为臣犯上不作乱,不无事生非,对上忠心耿耿。
  在历史上,北宋宰相赵普便是宋朝第一位忠谏之臣。你和他一样,甘愿冒死进谏,以保忠谏本色。
  宋太祖赵匡胤时,有一次赵普向皇上推荐一人,太祖深感那人出身低微,又无名气,便没有批准他的奏章。第二天,赵普再次请求任用此人,宋太祖仍执意不肯,并显出非常不高兴的神情。赵普并不灰心。第三天,你又一次向皇上奏请起用此人。宋太祖平时十分敬重赵普,君臣二人亲密无间,但见赵普实在太固执,便一气之下,将奏章撕得粉碎。赵普默然跪在地,拣起被撕的纸片,若无其事地退朝。回到府中,将拾回的奏折摊在案上,一块一块地粘好,直到字字完好无缺。翌日上朝,赵普将补好的奏折再次呈给皇上。宋太祖赵匡胤见状大怒,又要撕扯奏章。赵普从容上奏,说:“陛下息怒,老臣深知此人贤能,才屡次向陛下推荐。如其不能称职,老臣甘愿受罚!”宋太祖见赵普态度如此坚决,又看见他精心补缀的奏章,很受感动,就提笔在他的奏章上写下“钦准”二字。后来事实证明,赵普推荐的这个人果然有才干,为国家建立了不少功勋。
  在封建社会,像你、赵普这样敢忠谏之臣是不多的。赵普补缀奏章,静候宫门,力举人才;你触龙颜,秉公参奏吕夷简,虽屡遭贬而不变忠节的事迹,一直为后人所传颂。
  为臣之道,最重要的是要守臣道,作为一名封建士子,据着臣的位置,享受着百姓给予的丰厚的俸禄,却临难而逃,这就是不忠诚;面对是非曲直不敢直言,愧对民族和国家,对上司,作为人臣应该敢于犯上,讲出逆耳但又恳切的谏言,指明其利害得失,但要以不作乱为原则,这才是应变之举。
  风水不可信,墓葬应以简为要。
  古代中国人是很重视风水观念的。亲人故去,必请风水先生相一福地下葬,以求荫庇子孙。这一传统习俗代代流传,使得现今相信风水之说的也还大有人在。先人故去后,即使行之火葬,在处置那一撮逝者留下的骨灰时,也还是要请风水先生相一处福地。
  《晋书•周光传》便载有陶渊明的曾祖陶侃之所以后来官至大司马,就是因为他葬乃父于一大吉地。据说陶侃父亲死后准备安葬时,他家一头牛走失,陶侃寻牛遇一老者,老者指示他牛卧于前岗山脚的污泥之中,“其地若葬,位极人臣。”陶侃于是将其父葬于牛卧处,遂得大富大贵。
  这件事被载入典籍,可见不只是一般老百信迷信,在封建时代,官场中和普通百姓一样盛行看风水。当然,人们相信风水之说,倒并不一定真正的相信,绝大多数人也只是作为一种心灵安慰罢了。而人总是需要找到并且也难以离开一种安慰的,因而对风水,人们也就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有如病急乱投医,心知其妄,而必欲试之了,
  陶侃葬父得官之说虽不大可信,但精于风水的郭璞惨遭杀身之祸却是事实。郭璞是风水先生的祖师爷,极通风水之说。按说他一定能够为自己的祖茔家宅造一福址,以保自身,以荣后人的,但他却被桓温所杀,不仅自己遭杀头之祸,其子孙也衰微不传。足见风水之说是虚妄无稽之谈。
  使人感到意外的是,生活在旧时代的你是不相信的风水的。你死后葬于苏州之天平山。关于你所葬天平崇山之墓址,至今苏州还有这么一个传说:说是有一对儿女亲家,其中一家选天平山为祖茔之地,为另一家看中,要求互换。两下情愿,也就换了。但换得天平山的这一家请风水先生再行测度,发现周围有锥形石块包围慕穴,指此处为“万箭穿心”的大凶之地。于是这一家又要求再换过来。另一家以妻死已葬,坚决拒绝。两下相争,官司打到回乡的你那里。你对要重新换回墓地的那家说:“你们的争议全在于风水。这样吧,我有一块墓地,据说风水很好,我和你换天平山之地好了。我是不相信此道的。”就这样你就用自己原已选定的墓葬的地换了天平山之地。可见你对风水这些虚妄之说全然不信。
  你不信风水之说,表明了你敢于身体力行地反传统陋习的勇气。其反传统之精神主要来源于你深刻的洞察了现实兴衰变化的奥秘,认识到世界不是风水所能控制的。明代冯梦龙《古今谈概》中有一篇《光福地》就写了这样一则笑话:好谈风水的袁不凡为寻访福地至光福,遇一才人,他问才人是否听说这一带有合于墓葬的好地。才人告诉他:“我在这里已经三十年了,只见做官的人来选地,却从未见做官的人来上过坟。”为官作官者在这里选地筑坟,其后人却没有得到福佑而继续为官,自然也就见不到做官者来上坟了。才人以自己的目睹亲自证实了风水的虚妄,想来你自己也一定是不相信的。
  风水之说的虚妄,连一介村夫也能看透其中之悖谬,而那些身居高位的帝王将相却笃信风水,因为他们总相信可以荫庇子孙,让子子孙孙永享富贵,但这实际上只是他们一厢情愿而已。君不闻“风水轮流转”之说,也就是说,即使有所谓的风水之说,那么风水也是变化的,“风水”不可能永存于一地。若要永保风水,还得身前积德修行使风水永远青睐于你。有诗云“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这就是说青山也以埋忠骨于斯为荣。忠魂葬此,自然青山也以此为荣,于是风水便永存于斯。若此地虽风水甚佳,但埋葬于此的是身前作恶多端,人民恨之入骨的人,则青山也会以此为辱,由于人民对此处很少拜祭,那么风水也就渐渐地消失了。所以风水也是看人来的:此处若是埋葬了忠臣,则风水就好,且风水永存;若此处埋葬了奸佞之臣,则再好的风水也留不住。
  可见,若真有风水,变化的风水之说才接近于真实。帝王将相们死后,其所葬之地风水之佳可谓登峰造极,但改朝换代却是必然的事实,皇帝的位置也不是永属某一姓氏的。秦始皇羸政在世时就开始大造骊山陵,死后葬于骊山一个风光绝佳之处,可结果如何呢?始皇羸政死后不过两年,强大的秦王朝就宣告灭亡了。可见秦始皇是没有能够荫庇子孙的。不但没有能够荫庇子孙,而且还给子孙带来了灾难。秦始皇赢政一死,秦二世胡亥就将自己的几十个兄弟姊妹全部杀光,秦王朝也便毁在了秦二世胡亥之手。
  你不信风水,只顾葬在“万箭穿心”的大凶之地。但你死后,天平山风水却好了起来,千百年来人们争相来此拜祭和游览。你之子也都大富大贵。你有范纯祐、纯仁、纯礼、纯粹四子,《宋史》皆有传。据史载,长子范纯祐,字天成,十八岁随父在边关军中,与士卒杂处,为你得力助手,可惜二十余岁时因病而废,事功不显。但其余三子,均有作为。
  你也很满意诸子,说:“纯仁得其忠,纯礼得其静,纯粹得其略。”三子纯礼字彝叟,徽宗时拜礼部尚书,官至尚书右丞。《宋史》评他“沉毅刚正”。
  元祐年中期,范纯礼官居吏部待郎进给事中。四子纯粹字德孺,元祐中除宝文国待制,官至户部侍郎,宋史评他“沉毅有干略,才应时须”,“风论事凯切”。
  在诸子之中,范纯仁最为发达,哲宗曾两度位列宰执。《宋史》称他“性夷易变简,不以声色加人,谊人所在,则挺然不少屈,自为布衣至宰相,廉俭如一”。“位过其父,而几有父风”。也是一个为人宽得孝悌诚信之人。皇祜元年进士第,范纯仁调知武进县,因其父年老多病辞而不赴,后易长葛,又不赶。你问他为何屡而不赴,纯仁回答:“岂可重于禄食而轻去父母邪”?范纯仁既孝且悌,兄纯祐患病,他奉之如父,药膳居服,皆躬亲时节之,可见确实具有乃父之风范。
  你四子,《宋史》皆有誉,这说明你之风范确已施及子弟,恩泽无穷。你身葬乱岗之地,但子弟皆位居人臣,名垂青史,这说明风水之说纯属虚妄之谈。
  有境界的政治家重贡献而不重名禄位。
  庆历二年(公元1042),朝廷把你调至庆州,兼管句环庆路部置司事。当时朝廷已将陕西分为四路,韩琦管句环庆路部置司事兼知秦州,王沿管句泾原兼知渭州。王沿是从河东路调来的,他原知并州(今山西太原市)。
  你和庞籍分别知庆州和延州,指挥环庆和鄌延路的军事。随后,朝廷又将四路帅臣任命为观察使。观察使是武官,相当于文官中的秘书监。但两者之间,俸禄却极为悬殊,秘书监年奉四十五千,观察使却是二百千。你被授命的是颁州观察使。当时朝廷的意思是“正其名使之总戎,厚其林使衣抚下”,目的在于要使你们官职明确以便于总领军队,使你们的俸禄优厚,以便你们的家人生活得更好。
  但朝命一下,你便连上三表,坚辞不受。在这三份表章中,你一再申诉己不能接受观察使之职的道理。依你之见,如果改原职为观察使,一是落朝内职,将失朝廷之重势,不利于监军;二是为外帅,无近臣之分,则“不敢区别是非与朝廷抗论”;三是自己自来边关,便督责将佐当图实效,不要妄求恩奖,而自己一年之中,“三换宠数”,受之将无面目督请将实效;四是自己以文职居边关,藩人皆呼为“龙图老子”,而西夏沿边小首领均以观察团练使为职名,一旦受观察使之职,必会为其所轻。
  在表章中,你特别谈到:“自古将帅与士旅同其安乐,则可共其忧患,而为国家之用。故士未饮而不敢言渴,士未食而不敢言饥。”当今守边将士生活极为艰苦,饮食粗粝,“经逾岁年,不沾肉味。”致使行军途中也有因累饿倒毙的,也不过是挖个坑掩埋了事。自己因此而与这些将士们之间已经有了一条很深的鸿沟了,如果再接受如此厚禄之职,这些将士们又会怎么想呢?你恐怕会因此而“鼓军旅之怒”,致使边关将士“不能为国家之用,而能为国家之患矣”。
  在表章中,你还一再申明:“臣自知孓孓惴惴,非将相之才,岂了大事?但国家急难之际,边鄙乏人,臣以事君之心,虽知屡困,日勉一日,将帅得人,臣即引退丘园,咏歌太平。虽多难之夫,有全归之乐,此臣之所期也。”这段话的意思是说:“臣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没有将相的才能,怎么能处理一些大问题呢?但国家处于危险的时候,边境又缺乏人才,臣以侍奉皇帝保卫国家的迫切心情,虽然知道自己对有些困难问题的处理时常感到很棘手,但仍坚持过一天算一天。等国家得到将帅之才时,臣立即退居田园,咏歌太平盛事。”
  你甚至还为此专门上书执政吕夷简,申言边关本来就靠边关将士居守,自己居诸将诸军之上,“责人死效”本来无功,再贪图千钟厚禄,于心不安!而且自己本来就是一文士儒臣,无力承当武帅之职,事关国家安危,生民性命,“岂可不自量力而辄当之?”你真诚希望朝廷能接受自己的辞让。
  当时对于这一任命,陕西四路中,王沿、庞籍也和你一样,都上表力辞,只有韩琦一人接受了任命。韩琦以为,君忧边事,为臣者不当择官而就。
  这大约是由于看问题的角度不同,行事选择的方式也自然会有不同吧。不管怎样我们应该承认的是,你之辞观察使不受,既是虑在边事,忧在国家,也是出自自我衡量,不受自己无力胜任之位,以求避身、事两败之祸的考虑。这也可以算是一心为国,惟道为行的至性君子的智之所在了。古代史官周任有言:“陈力就列,不能者止。”这里确实包含着为官谋政者不能不明思慎察的深刻道理。从最一般的层次上看,一个人想做什么、愿意做什么,和你实际上能做什么,这之间常常会有一段不小的距离。明智的选择自然应该是能够客观地衡量自己,受之所当受,为之所能为。假若仅仅从自己的主观愿望出发而不能自知,无力就列亦不能止,甚至自视过高,出于某种人生目标去勉强自己,一定要去担当自己根本就没有能力去担当的责任,无论这目标多么崇高伟大,事功不成甚至身、事两败,最终也只能是落得个令人扼腕的悲剧结局。
  清人郑板桥在他的《南朝》诗序中说过一段令人深思的话:“昔人谓陈后主、隋炀帝作翰林,自是当行本色;亦谓杜牧之温飞卿为天子,亦足以忘国,乃有幸而为才人,不幸而有天位者,其遇不遇,不在寻常眼孔中也。”
  十九、二十两个世纪之交的国学大师王国维在谈到南唐李后主时,也说他生于后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是其为诗人之大幸,却是其为人君之大不幸。确实,养就一副文人诗家的情性,而全无当国为君的才能,最终落得失国被囚,终日里以泪洗面,苦吟“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啼血之词。除此之外,大约也不会有太好的结果。可惜的是,中国古代许多文人学士,恰好是在这一点上容易犯糊涂,比如李白一生都想往着能“申管晏之才,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比如杜甫自认”许身一何愚,窃比稷与契”。说到底,自己在那里窃想一下可以,说归说,做归做,假使本无王佐之能而硬要去应王佐之用,终归不能算是一种明智。
  从这里看去,你不愧是一个自知甚明的智者。在你看来,自己身为儒生,本无武帅之能,以一介文士而不自量力受任武帅之职,既无补于边事,自己也将取笑于三军,及其事败无救,不仅将危困社稷,自己也无安身全归之理。比如前之刘平,本是文臣,众推忠勇,朝廷授与将帅之任,最终导致有三川口之败,被俘绝食而死,不得生还。有此前车之鉴,你绝不愿意“苟宠禄之福,忘丧败之祸”,做那种于国于己都没有好处的事情。
  实际上,你御守边关之后,在抵御西夏进攻方面可以说立下了不少的功劳。在与西夏两三年的对垒、交战中,逐步摸索出了军事战争的规律,形成了自己一套比较成熟的经验,使一向战无不胜的西夏军不敢小视你所统领的这路人马。西夏军几次想从你所防守的边城找到缺口,都在你的反击下狼狈而退。因此,西夏士兵说:“小范老子不如大范老子好欺。”边境上的人民也称赞你说:“军中有一范,西贼闻之惊破胆。”
  从这些当中可以看出,御守边关几年摸索出来的军事斗争的经验,已使你从一介文士成为一个既能文又能武的将军。在一般人看来,凭你的军事才能,授予观察使之职,是当之无愧的。而你却推却再三,说自己“非将相之才”,这是因为在你看来无声名禄位之累,予夺不虚,去留无忧,如此做官,心灵才是自由的,精神才是舒展的,因而,这官也可以做得自由、洒脱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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