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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人必有品(三)

作品名称:品读范仲淹      作者:惠风      发布时间:2023-07-05 14:00:02      字数:7903

  不偏不倚,居正无私,即可立于无敌之境。
  公正无私不仅是一种可与天地共存、与日月争辉的高尚德性,而且也是治国安民必不可缺的智慧。你为官一生,胸怀坦荡,光明磊落,真正做到了心忧天下、大公无私。
  庆历二年(公元1042),仁宗皇帝赵祯亲自下令进你为枢密直学士,右谏议大夫。接到朝廷进职加官的命令,你立即上表辞让。你在让表中说:“在物之情,向荣必喜。”说加官进爵虽不失为一件好事,但在自己看来,这对于边关战局、国家利益来说,却有可能带来不利的影响。你在表中向朝廷分析道:军中将士,在战场上出生人死,为国家效命,但朝廷在奖赏上却厚此薄彼,只给帅臣以“千钟之禄”,这是很不公正的。如此一来,军中将士必然心中存在怨恨,而失苦劳实效之志。因此,你表示不接受这一“千金之赐”,“千钟之禄”,请求朝廷收回成命。
  由此看出,你是求安社稷、济苍生而为官谋政,而不是仅仅为君王,更不是为自己的名位利禄来为官谋政的。正是这样你才没有自我利欲的挂碍,一切以国家百姓为重,进退惟道,行之所必行,止之所当止,才会当取则取,不当取则拒,也才会辞千钟之禄而不受。就当时的情形看,臣子在皇上面前明言以社稷、苍生为重,而不以愚忠标榜,这在封建社会倒是少有的。
  你在邓州上任时,得知王洙在襄州刚任满,朝廷又把你调往徐州。你很不赞同朝廷这一做法。在你看来,王洙被贬出京,本来就是因为“横议中伤”。朝廷有过几次赦宥,但你一次也没有得到恩遇,如今又要移知徐州,没有被召回朝廷,这对王洙是很不公允的。
  王洙这个人,通学术,善文词,对朝廷典故非常熟悉。过去你曾请求知越州,宰相章得象说朝廷离不开此人,不让出去。后来调知襄州,勤于吏治,为民做了不少好事。你请求皇帝把王洙召回京师,以为台阁的仪表,否则也要“就迁近职,别领大蕃”。这样,才能体现出朝廷对有学问的王洙给予了公正待遇。你这样做,自然是以公心为重。
  在庆历新政的措施中,也显示了你的公正无私。庆历新政中提出的“抑侥幸”,从某种意义上讲,就是你针对朝廷对读书人不公正待遇提出来的。
  在当时,宋廷对官僚士大夫实施了“恩荫”制度,使官绅子弟可以不通过科举考试而直接进入仕途,用今天的眼光看,就是公开允许开后门、搞裙带关系。在这种情势下,一些达官贵人,甚至连他们的亲戚、朋友、门客也可以通过“恩荫”沾光做官。读书人十年寒窗苦读,好容易中了举,在正式当官之前,还要等很久,才能补上个空缺官职。而官家子弟往往把那些专掌钱财、金谷浩瀚的美差早早抢占完了。因此,朝廷的这一做法对读书人来说是极其不公平的。
  鉴于此,作为读书人出身的你,极力纠正朝廷这一不公正的做法,提出了“抑侥幸”,尽可能堵住官家子弟入仕做官的幸进之门。
  至于庆历新政中提出的“均公田”措施,其内容也是要求朝廷在对待上层官僚和中下层士绅时,做到公正无私,一碗水端平。
  宋朝是个中国封建专制社会中最重视知识分子的朝代之一。譬如在对待高层官僚时,宋廷所给予他们的待遇是很优厚的。他们除了受俸禄之外,又有职钱、公用钱、四季衣服、茶酒厨料,乃至随从人员的衣料等物,一概政府供给,应有尽有,还不算额外的种种恩赏。而中下层的官员比起他们的待遇则相形见绌了。很多中下层的地方官收人很低,他们的主要收人就是靠职田,而地方官的职田往往分配很不平均,有的甚至没有职田。因此在这种情况下,有的地方官甚至无法维持生计。
  你也是由下层官吏步人朝廷高官的,前后待遇的悬殊,你是深有体会的。因此,你极力提出“均公田”,希望朝廷对待高层和中下层官吏应该平等公正,这样中下层官吏才能认认真真地做官,为百姓办实事。
  你为官多年,前后多次向朝廷推荐贤士,你推举人才,不避亲疏,公正无私。譬如你在杭州由给事中升为礼部员侍郎的时候,张升由濠州(今安徽凤阳东北)调知润州(今江苏镇江市),你向朝廷举以自代,说你“有忧天下人之心”,大节凛然,无让古人。“朝野推重”,你自己比不上。你与张升绝非亲友、故交,你完全是公正无私地论才荐举。
  你没有荐举错,这个张升在朝廷任言官,讲真话,论事坦直。张贵妃的兄弟张尧佐“缘恩骤进”,于是张升对仁宗皇帝赵祯说:“你希望天下太平,怎么能让一个女子来破坏呢!”宦官杨怀敏在宫中值宿,张升极论其事,说:“怀敏这个人,一旦得志,可以比得上唐末搞废立的刘季述。”仁宗皇帝赵祯认为张升说话没轻没重,很不高兴。
  你很看重张升,你在《举张升自代状》中,说张升“清介自立,精思剧论”,可见,对张升的德行才能,你是很推崇的。
  庆历八年(公元1048),朝廷贬黜张升知濠州。你在朝廷时,张升屡次以母老辞官,有人指责你“避事”,你站在公正无私的立场,说张升不是个避事的人,很为他着想,使他得以归养。
  和你认识多年的李觏,二十八岁到京城,曾被聂冠卿、叶清臣所赞许。你知饶州时,曾和李觏见过面,后调越州,又请李觏去那儿讲学。李觏才华过人,你很欣赏他,极力向朝廷加以推荐,说他深明六经之旨,“著书立言,有孟轲、扬雄之风议”,并把他的著作,包括《明堂定制图序》,共二十四篇,缮写进呈,让皇帝翻阅。
  皇祐二年(公元1050)三月,皇帝决定九月大享于明堂,需要草拟仪注。六月,你又上书说李觏对于明堂制度有研究,十多年前就作过明堂图,写过序,“学古之心”和皇帝完全一样,再一次向朝廷荐举李觏。
  明堂是皇帝祭天地、祖宗、祀西神、布大政、合诸侯的地方,是所谓的王者之堂。关于它的制度,历来有争论。李觏据《考工记》、《盛德记》、《月令》诸书及两汉以来诸儒议论,详加考索,编绘成图。这年八月,李觏被召作太学助教。九月二十七日大享明堂,朝廷召杜衍陪祀。你致仕归田已三年。为此,你专门上表,说杜衍“直清忠尽,勤劳弼亮”,是陪祀的首选。
  在杭州,你升为礼部员侍郎不久,后又被进为户部侍郎。九年前,在你转尚书户部郎中时,曾凭公正无私之心,举荐彭乘以自代。
  彭乘在真宗时就为馆阁校勘,寇准很器重他,曾参与校正《南史》、《北史》和《隋书》。他家富藏书,亲手校雠,仁宗称之为老儒,是一位自甘寂寞的学者。你说他“好学不倦,孤立无徒”在馆殿中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升迁。因此,你多次向朝廷荐举他,以让朝廷不失公允。
  你的异母兄长范仲温,晚年住在家乡苏州。你对侄儿的成长十分关心。你担任参政后,担心子侄会仗势为非作歹,为此专门写信给范仲温,嘱托你一定要告诫子侄“勿烦州县”,尚有争吵,你必须“奏乞深行”。对于作了官的侄儿,你则谆谆劝告,要求你们做官须廉洁谨慎,公正无私。因为在你看来,为官只有公正无私,才能使国家政令畅通,百姓百官臣服。
  正由于此,古代名臣明君治国平天下,都必须从公正无私开始。相传尧有十个儿子,却不把帝位传给他们而授之于舜;舜有九个儿子,也不将帝位传给他们,而授之于禹。
  晋平公问祁黄羊:“南阳没有县令,谁可以担任这职务?”祁黄羊举荐解狐,而解狐是祁黄羊的仇人。晋公采纳了祁黄羊之荐而用了解狐,受到了国人称道。过了一段时间,晋平公又问祁黄羊:“国家缺个军尉,谁可以担任此职?”祁黄羊荐举祁午。平公说:“祁午不是您的儿子吗?”祁黄羊回答:“你是问谁可以担任军尉,不是问谁是我的儿子。”平公又采纳了你的荐举,又受到国人交口称赞。孔子听到这件事后也发感慨:“善哉!祁黄羊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真正做到公正无私了。”
  在历史上,与举贤无私对应的是诛暴无私。墨家大师腹黄享住在秦国,他的儿子杀了人,秦惠王想讨好腹黄享,对他说:“先生年纪已高,没有其他儿子。我已命令司法官不杀您的儿子了。先生在这件事上就听从我吧。”腹黄享对惠王说:“墨家法律规定,杀人者处死,伤人者受刑。这样做是为了禁止杀人伤人。禁止无理杀人伤人是天下大义,大王虽给我恩赐,命令司官不杀我的儿子,可是我不能违犯墨家法律。”腹黄享最终没有接受惠王恩赐,毅然含泪敦促法官杀了自己的儿子,受到朝野仰慕,为维持社会秩序做出了示范。
  厨师烹调五味后不敢私自食用而可称其为厨师,若厨师将自己所烹调的东西都私自吃掉,那你就不能做厨师了。君王也是这样,诛杀暴君不将其土地贪为己有而分封给贤德之人,才可成就王业。秦国宰相认为,凡先代圣王治理天下,都做到了公正无私,失去天下的人都是因他们有偏狭私心。作为一个普通百姓也是这样,当你公正无私就发迹,当你偏私时就倒霉。
  齐桓公弃私为公,启用管子而成为春秋五霸之长,而一旦你偏私庇护任用了其所爱的竖刁这个人,便使国家大乱,连你自己的尸体都无人收敛。
  正缘于此,《尚书•周书》中的《洪范》篇谆谆告诫人们:“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偏无颇,遵王之义。无或作好,遵王之道。元或作恶,遵王之路。”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所以作为一国之君,一地方之长官,也就不能偏袒一人或一方。你遵从古训,力求公正无私,这不仅是美德,也是调治好家庭、各集团利益、各阶层利益关系的最高智慧。
  不因志同而营私,不以见异而生恨,此君子之道。
  有道是“君子不党”,其实君子自古即有“党”,这个“党”就是所谓的志同道合,共施仁义于天下。在这个意义上,君子不党而自然有党。
  在你的一生中,你与韩琦、富弼、尹洙、晏殊、杜衍等或为忘年之交,或义兼师友,同道互进,并列于朝。但你们之间却似乎从无私谊胶固、徇情妄从的事情发生,议决朝政也从来都是廷争无私,和而不随。由此而知,只要不结党营私,原是可以无惧于党的。
  你与晏殊交往较早,他对你的人生影响也比较大。你早年因晏殊的荐举才被升迁到朝廷做官,虽然官不大——秘阁校理,但晏殊的这一荐举可以说对你的仕途产生了关键性的影响,正因为到了天子脚下,才被仁宗皇帝发现,得委以重任。因此,你对于晏殊的知遇之恩一直心存感激,二人关系一直很好。
  然而,尽管如此,你和晏殊二人的政见也时有冲突,前面已经谈到的,比较明显的一次,就是你上疏章献太后,谏阻仁宗皇帝率文武百官向太后拜寿。这件事遭到晏殊的强烈批评,说你是自显不凡,沽名钓誉。但你并不因私交深,而放弃自己的立场,坚持认为自己做的是对的。
  你与韩琦的密切交往源于康定元年(公元1040)。这时你还在谪守越州,且被诬为朋党罪。韩琦奉朝廷之命出守边陲,他以全家性命担保,向朝廷荐举你,和你一同出守边关,你因此重新得以重用。从个人感情来讲,你对韩琦是充满了感激之情的,从此,二人开始了长达十多年的深厚友谊。
  你与韩琦在驻守边关,统领边军时,两人意见也并不是总能一致。你们一到边关,在对西夏的攻守战略上就发生了很大的分歧。你主张“严戒边城”,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而韩琦则希望“速胜”,想通过一次决战彻底打垮西夏军。韩琦与尹洙亲赴京师,拟定进兵西夏的决策之后,你甚至孤立自持,固执己见。
  庆历四年(公元1044),契丹率兵讨击西夏。你认为契丹这次西征,名义上是针对西夏,暗中却在图谋中原,因此要求派兵防备河东路。韩琦不同意你的意见说你是轻举妄动。二人在皇帝面前进行争论。退朝之后,你认为必须增兵,韩琦冲动地说:“真是这样,我就请求去,不要朝廷派一人一骑。”一语将你激怒,你甚至怒形于色地要拉上韩琦去面见仁宗论理。
  但这些激烈的争执并没有影响你和韩二人之间的友谊。庆历五年(公元1045)你被罢参知政事,韩琦上书直言,为你不平。他甚至质问仁宗皇帝赵祯:范仲淹究竟何负于朝廷,而要遭如此黜辱呢?如此以往,忠臣义士谁还肯为国家效力?
  检索《范文正公集》,你与韩琦书信往还几乎超过了所有人,直至你去世前不久,二人还是书问唱酬不绝。
  你在徐州病故后,韩琦得到死讯,十分惊恸,好些日子不思饮食,在祭文中称赞你“前不愧于古人,后可师于来者”,惋惜你的“太平之策,噤而不得施,委经纶于一梦”,说你们之间,“凡有大事,为国远图,争而后已,欢言如初,指之为党,果如是乎?!”韩琦这里所说的“指之为党”,是指朝中一些反对改革的派别,其实对方自身也未必没有“党”嫌。
  与志同道合者交往能和而不随,与其他人相处,则虽非同道也可不随而能和。比如你与吕夷简,两人之间无论就个人性情而言,还是就处世态度、政治主张而言,大约都不能算是同道。景祐年间的朋党之祸,所分两党即在你们两人之间。
  你与吕夷简的矛盾很深,甚至几乎成不能两立之势。而且,以你的个性,对于自己认为是正确的,你也决不愿意因要化解矛盾以至随而求和。不过,尽管如此,你们之间的矛盾,大体上也只是在政事、政见上“不随”,超出政事政见进入个人交往,赴任边帅,吕夷简仍能以为“范仲淹,贤者,朝廷将用之,岂可但除旧职耶?”也正因为吕夷简的建议,你才得以“超迁”。此后不久,你入朝,仁宗皇帝赵祯曾劝谕你与吕夷简修好以释前憾,而你却对仁宗说:“臣以前弹劾夷简的都是国事,于夷简何憾也!”
  庆历三年(公元1043),吕夷简致仕之后随其子公绰居郑州。据《河南邵氏闻见前录》卷八载,四年八月,你宣抚河东路过郑州,曾专程拜访吕夷简,两人欣然话心,相语终日。吕夷简问及你何以要出京巡边,你答曰:自己觉得在朝无补,欲以此行图报于外。吕夷简很不赞成你如此选择,直言批评说:“参政误矣。既跬步去,朝廷岂能了事?”
  这次相见后不久,吕夷简去世,你在边土闻讯,深自感伤,为文祭悼。祭文中赞吕夷简“保辅两宫,纡谋二纪。云龙协心,股肱同体。万国久宁,雍容道行”。表达了自己在品味了“富贵之位,进退维艰;君臣之际,始终尤难”的苦楚之后,对这位资深政治家深深的理解和感念。对于吕夷简的去世,你在祭文中说:“得公遗书,适在边土,就哭不逮,追想无穷,心存目断,千里悲风。”哀痛之情,溢于言表。
  综而观之,你与韩琦、吕夷简之交,让人不由得会想起历史上许多君子之交的佳话。比如晚于你的王安石与苏轼之间的交往,就与你与吕夷简的交往颇有些类似。王安石位居宰相时,推行变法,苏轼以为“慎重之必成,轻发之多败”,主张“先定其规模而后从事”,因与王安石政见不合而被归入反对变法一党,终被受王安石重用的吕惠卿、李定之流罗织罪名,以“乌台诗案”下御史台狱,由于高太后的力保,才得以勉强保住脑袋,贬至黄州。
  照常情判断,苏、王之间的嫌隙应该是很难弥合的。但两人其实彼此十分倾慕敬重,王安石称苏轼“不知更过几百年,方有如此人物。”苏轼自己也在《次荆公韵四绝》诗中也说:“从公已沉十年远。”
  元丰七年(公元1092)苏轼得赦自黄州移知汝州(今河南临汝),北上途中路过金陵(今南京),专程拜望了此时退居金陵蒋山养病的王安石。知苏轼来访,王安石亲自骑驴至江边迎候。两人同游蒋山,互相唱和,论佛谈诗,十分融洽。王安石劝苏轼在金陵置田买房,以能卜邻而居,经常相见,苏轼也欣然答应且积极筹办。
  这大约也是至诚君子们超凡脱俗,为一般人难以深自索解的地方。这里很可以用得上宋代史学家刘敞在《题魏太祖记》中说的一句话——被曹丕追尊为魏太祖的曹操,在击破袁绍,平定冀州之后,曾亲往袁氏墓下设祭,且“再拜而哭,甚哀”,世人不解,以为这是曹操在自己功业成就之后的有意为之,是一种“匿怨矫情”的“奸雄手段”,而刘敞以为:此正“所谓慷慨英雄之风也!”
  前及你与吕夷简,包括王安石与苏轼之间的交往,自然不能和曹操之与袁绍同判,曹操哭祭袁绍是否全无“匿怨矫情”不同的人也可以做出自己的判断。但刘敞所析,也确可见古今至诚贤达,在与人交往中表现出来的磊落烈士胸怀和泱泱君子之风。
  由古今交际实例中所蕴含的道理推而论之,君子之交,明于公义而不蔽于私情,争之于理,自然也有其不得不争、不能不争的时候——但也正因为能明于公义而不争于私利,故而也能胸怀宽展且至诚昭明,决无“幸已成而乐人祸”的小人之心。君子们即使在争之于理,互不相让之时,也能相互仰慕,甚至是愈争愈慕,愈是自恃不随也愈能互见其诚。也就自然有和而不随,更可不随亦能和了。
  前已有述及,你还有一位师友至交尹洙。尹洙曾得你的举荐,有一层师生之谊在,且尹洙十分钦敬你的为人。景祐中期,你因言忤宰相吕夷简,被诬为朋党遭贬,尹洙愤然上书以你“义兼师友”而自求同受贬黜。可见,你们的友谊是很深的。
  康定末年,你不同意韩琦对西夏进兵的计划。尹洙以师友至交的情谊,希望能说服你出兵。尹洙到延州当面商劝,但尹洙在延州呆了近二十天,竟无功而返。你并未因你们的友谊而放弃自己的主张。
  庆历三年(公元1043),尹洙知渭州,主持边政时,对在秦州和渭州之间的水洛城的修筑持反对意见,派狄青将坚持修筑此城的边将刘沪、董士廉抓了起来。你听到这消息后,向朝廷陈述了修水洛城的理由,要求释放刘沪、董士廉。朝廷采纳了你的意见,明令释放刘沪、董士廉,继续修筑水洛城。把妨碍修筑水洛城的尹洙调离了渭州,改知庆州。但你与尹二人的相知相慕的感情并没有因此而减损。
  庆历新政失败以后,你罢参知政事而知邓州,尹洙谪崇信军节度副使,后移筠州(今江西高安)监酒税。其时,年仅四十六岁的尹洙已在病中,但郡守赵可度迎合朝廷权要,仍对尹洙极尽折磨。得到消息后,你请求朝廷允许尹洙移邓州治病。得仁宗皇帝批准后,尹洙移邓州。
  到邓州时,尹洙已经病得很沉重,不能起床了。和你相见,他没有一句话说及后事,稚子立榻前,也没有一点怜爱之色。家人问他,他什么也不说。你看到这种情况,知道老友心中非常痛苦,安慰他说:“你平生大节,立身行事,我将请稚圭(韩琦)、永叔(欧阳修)执笔,可以传之不朽。你安贫,我和稚圭、永叔一定分俸赡,不令孩子们失所。”尹洙说:“我要说的你都说了,我什么话也没有了。”你每日“挟医以往,调护备至”。让他得以无苦而终。
  尹洙死后,你在悲痛中为他料理丧事。秋凉时,你把尹洙的家属送回故乡洛阳。
  为了让尹洙留名后世,你请一位对他最了解的孙甫作行状。孙甫字之翰,少年时便和尹洙相识。孙甫由邓州改知安州(今湖北安陆),路过随州(今湖北随州市)时,和尹洙相见,将近一个月的盘桓,对榻而谈,无所不及。有一个叫刘湜的人,当朝廷要罗织尹洙罪状时,奉命撤查尹洙在渭州挪用公使钱为部将还债的事,曾欲置尹洙于死地。这回两人见面,尹洙却不提起这件事,孙甫说:“那个想置你于死地的人,你为什么一句也不提呢?”尹洙说:“刘湜和我,无怨无仇,不过是为了迎合当权者的意旨想害人,缺乏做人做事的原则罢了,我何恨于你!”尹洙常说自己好善过于嫉恶,随州相见之后,孙甫认为他的好友真是如此,衷心地钦服。
  欧阳修作了尹洙的墓志。你看了之后,寄给韩琦,说志文“词意高妙”,可以传世,但事实说得不够,要韩琦作墓表时加以补充。从这里,也体现了你们的友谊之深。
  你自己还为尹洙文集写了一篇序不到六百字,不仅讲了北宋初期的文学史,还概括叙述了尹洙的生平以及文学主张。明确地说写文章要“抑末扬本,去郑复雅”说尹洙和穆修相好,对《春秋》很有研究文风谨严,“辞词而理精”。话不多,但道理讲得很透。对尹洙生平,以为“死生不能乱其心”,想为国家多做些事情,但“多难不寿”,充满了惋惜之情。
  君子之交“惟德是依,因心而友”,所夺者道义,所行者忠言,所惜者名节,自然既能见利而互让,见危而相扶,也能为道而自持,为理而力争,虽和而不随。
  这正是你的一贯作派。虑事深远而深思熟虑,君命加之且不能曲,朋友情分与国事民患自然更是泾渭分明了。说到底,在你的心中,百姓忧患,国家安危,总是高于一切之上的。不虚于私,则必不屑于“随”——行动去取,全以国、民为根本,以事理为依归。利于国、民则为之,生死可以不避,不利于国、民则拒之,也可以不避生死。
  从本质上看,其实这正是中国上下几千年,一代代以天下为己任的有识之士的一种共同性特征。他们持道义而不随,守忠信而不曲,成名节而不流,以无所畏惧的浩然正气和见微知著的理性精神,自觉承担起社会的良心,去维护为他们所认可的某种代表着人类发展的高级方向的基本价值。于是,中国历史上也就有了那许多足以让后世子孙唏嘘感佩的死节志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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