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少年有志（四）

　　与贤人结交，与君子为友，是成才自励的必需。
　　庆历四年(公元1044)四月，一些官僚开始以自成朋党的罪名攻击以你为首的改革派。宦官蓝元震也上书进谗。于是仁宗皇帝就问你：“自惜小人多少朋党，亦有君子之党乎？”你回答说：“臣在边时，见好战者自为党，而怯战者亦自为党，其在朝廷邪正之党亦然。”
　　在这里，你非常委婉地回答了皇上提出的问题，即你认为君子也是有朋友的。常言道，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在你看来，朋友是以你们的共同爱好、德行、品质聚在一起，就像战场上好战者站在一边，怯战者站在一边一样，泾渭分明。君子相知，自然是深识之亦心敬之。
　　一个人的处事体现着这个人的人品高低，因此，要了解一个人，不一定非得观察这个人，只要看看他所结交的朋友就可以了。这就是“相友而知人”。古时候楚国就有一个这样的人。他给人看相十分灵验，名声很大，大得连楚庄王都知道了，并把他传召到了宫中。庄王问他：“你是怎样给人看的？怎么能预知他人以后的吉凶呢？”这个人回答说：“我不会给人看相，不过是从他所交的朋友来判断他的未来。一般老百姓所交的朋友，如果是孝敬父母，尊兄爱弟，不违法犯纪，那么他家就会一天一天兴旺起来，所以可以判定他日后必有福。这就是所说的好人。一般当官的，如果他所交的朋友讲信用，重德行，那么他就会帮助君王做出许多有益于国家的好事来，所以，可以判定他可以升官。这就是所说的好官。君主圣明，大臣贤能。如果君主有失误，大臣们会当着你的面直言劝谏，那么国家就会一天天兴盛起来，君主也受人尊敬，这样的君王才是好君王。我不会给人看相，只不过能够观察他所交的朋友的情况。
　　这个人的一番谈论使庄王佩服。关于这方面，《史记》中论述到：“不知其人，视其友。”实在是经验之谈。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很注重结交什么样的人作为自己的朋友。你随继父徙居淄州时，当时的大音乐家崔遵度也徙居于淄州的淄川。你到此，得其名，前去拜访，结交为师友，跟从崔遵度学琴。你在这里学有所成，后来一段时间里很喜欢音乐。在音乐中，你陶冶了情操。
　　在前面我们曾经说到，你在关中漫游时，结交了善诗而有正义感的王衮。王衮在彭州作通判时，公开斥责知州的不法行为。王衮的作风直接影响到了你，从其后来的刚正不阿、仗义执言的品格即可看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道理。
　　在亳州当节度推官时，你结交了留心民间疾苦的亳州通判杨日严，杨日严很看重你。三十年后，你回忆杨日严说他一见面就很赏识自己，“甚乎神交”，离别之后，还念念不忘。杨日严的爱民思想对你也产生了影响。
　　你在泰州，和北宋另一位著名的政治家富弼得以相识。富弼这时还很年轻，不过二十岁，你比他大十五岁。你非常赏识这个青年。后来，富弼成了你“庆历新政”改革主张的坚决拥护者和得力助手。
　　在后来的为官生涯中，你与欧阳修、韩琦、庞籍等有识之士建立了深厚友谊，并共同致力于“庆历新政”的改革。
　　你所结交的这些良师益友对你的人生得失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你从你的这些朋友的良好习惯中得到启发，受到感染。你内心赞佩推崇的这些人，其实都与你自己心志相类，行事相若。正由于近墨则黑，近朱则赤，与什么样的人相交往，对人的影响极其重要。在古代，为了给孟子一个更好的成长环境，孟母曾三次搬家。荀子也说过：“居必择乡，游必近士。”可见古人对习俗染人有很深的认识。
　　那么，什么样的人可交呢？古人谈交游最看重的有三个方面：一是贤、一是善、一是好学。
　　三国时名人刘鼐说：“夫交游之美，在于得贤。”南宋朱熹则对自己的儿子说：“见人嘉言善行，则敬慕而纪录之；见人好文字胜己者，则借来熟看，或传录之，而咨问之，思与之齐而后已。不拘老人，惟善是取。”
　　明代名人杨继盛这样训谕他的两个儿子：“拣着老成忠厚，肯读书，肯好学的人，你就与他肝胆相交，语言必相逐，日与你相处，你自然成个好人，不入下流也。”你与刘鼐、朱熹、杨继盛这几位大圣人，虽然各自相隔数百年，但他们在择友方面，可以跨越时空，达成共识，正可以说是英雄所见略同。由此可见，交朋结友，不可不选而择之。古人对正反两方面的经验说得至为透辟，不妨录而鉴之——
　　宋人许辈说：“与邪佞人交，如雪人墨地，虽融为水，其色愈污；与端方人处，如炭火薰炉，虽化为灰，其香不灭。”
　　颜之推说得好：“人在年少，精神未定，所与款狎，薰渍陶染，言笑举动，无心于学，潜移默化自然似之……是以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自芳也；与恶人居，如人鲍鱼之肆(店铺)，久而自臭也。”
　　你把朋友之贤否，提高到关乎人生之得失这一高度来看，足可以看出你人生的追求。
　　忍穷是一种智慧，更是一种美德。
　　人在穷困时，要能守住清贫。
　　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现实生活中的大量事例表明，一个人在穷困潦倒时，往往难以忍受得住贫困的煎熬，因而很容易踏入人生的歧途，去做一些违法犯规的事。因此可以说，人在贫困时，能否坚守住清贫，不仅是对一个人品德修养的检验，更为重要的是它也体现着一种人生的抉择。
　　孔子的“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的名句，告诉我们的也正是这个道理。
　　春秋时，百里奚得秦穆公之遇而登宰相之位时，已是七十岁的老翁了。在此之前，出身寒微的他，为求官而出齐，却连侍卫之职也不可得，无奈为人养了几年牛。后来迁徙到一个叫虞的小国去住，当上了士大夫。长期蒙尘不遇，今能崭露头角，百里奚高兴之情自不待言。然而虞国是区区的一个小国，后因假道与晋而被灭，百里奚成了晋国的俘虏。此时，秦晋联姻，百里奚堂堂士大夫，随晋王女儿嫁与秦穆公，而沦为奴仆，真乃奇耻大辱，百里奚便中途潜逃到了楚国，重新过起了牛羊倌生活。秦穆公是求贤若渴的明君。当他得知百里奚已逃遁到楚国时，便设计通楚，赎回了百里奚，拜为士大夫，委以重任。得到信赖的百里奚，大展宏图，辅佐其主，内治其乱，外御其敌。终于使秦穆公成为霸王。
　　由此来看，人若要成就大事，必须要吃得苦中苦。孟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这也说明了一个人只有在艰苦的环境中磨练心性，才能经得起各种困难的考验，最后才能力挽狂澜，成为卓越之人。
　　在你的一生中，一半都是在穷困的日子中度过的。但你在贫穷的生活中能守住清贫，不为清贫所累，反以清贫自甘。宋代文献资料《言行拾遗事录》卷一中就记有这样一件佚事：据说你在淄州长白山醴泉寺僧舍就读时，一天傍晚见一只白鼠人穴，惊奇之下便掘穴探着，发现穴中有一瓮白银。你一毫未取，又依原样掩覆封存。你人仕以后，寺僧因拟修造寺院，派人“欲求于公”，但你只回书一封。寺院住持开始时怏然失望，“及开缄，使于某处取此。藏僧如公言，果得白银一瓮”。
　　你在醴泉寺时，正是攻苦食淡最为艰难的时候。每天以粥度日。在这样的情况下，你面对意外不明之财能做到“虽一毫而不妄取”，实在是难能可贵的。
　　正因为你能守住清贫，不为穷苦所累，身处逆境仍坚持读书，所以才有你后来考中进士，走入仕途，改变一生命运的美好结局。吃过苦中苦的你深知穷困对人造成的艰难，知道要守住清贫，没有一定的意志力，是很难做到的。所以在你入仕之后，常用所得俸禄来接济贫困的读书人。
　　《东轩笔录》卷十四中就记有一则你慷慨资助贫寒之士的故事，记述道：“范文正在睢阳掌学，有孙秀才者索游，上谒文正，赠钱十千。明年，孙生复道睢阳，谒文正，又赠十千。因问何为汲汲道路，孙秀才戚然正色曰：‘老母无以养。若日得百钱，则甘旨足矣。’文正日：‘吾观予辞气非乞客也。二年仆仆，所得几何？而废学多矣。吾今补子为学职，月可得三千以供养，予能安于学乎？’孙生再拜大喜。于是授与《春秋》，而孙生笃学，不舍昼夜，行复修道，文正甚爱之。明年，文正去睢阳，孙亦辞归。”
　　这段话记载的是，你在睢阳掌学时，有个孙秀才在路上向行人乞讨，上拜于你。你赠给他钱十千。第二年，这位孙秀才又到睢阳乞讨，上拜你。你又赠钱十千。你问他为什么乞讨于道旁。他非常悲伤地说道：“家里面有老母亲需抚养，如果每天能乞讨到一百钱，那么吃饭就足够。”你说：“我看你的气质不是那种乞讨之人，两年忙于乞讨，能得到多少？而荒废的学业就多了。今天，我给你一个学生的位置，每个月给你钱三千以供老母，你能安心学习吗？”孙秀才心里高兴非常，给你拜了两拜。你于是给他一本《春秋》。孙秀才不分白日昼夜，刻苦学习，你非常喜欢他。第二年，你去睢阳，孙秀才回去了。
　　这位孙秀才，就是十年之后成为北宋以论《春秋》闻名于世的著名学者孙复(字明复)。后来，你在京城见到孙复，自己也深自慨叹说：“贫之为累亦大空！倘因循索米至老，则虽人才如孙明复者，锋将汨没而不见也。”你鉴于孙复的人生的经历，也不由得发出如此慨叹，贫穷对人的束缚实在是太大了。
　　无论如何，你的行为也应该被看做是你自青年时代就成之在胸的“利泽生民之志愿”的表征，是你那颗赤诚无疑的“救人利民之心”的身体力行。一个趋利忘义、贪于财货的人，及其见利而争先，即使父母兄弟亦不能相保，对于自己已经占有的财货金钱，更会爱之如命，惜之如命，守之如命，哪里会将自己已有的积蓄无偿献出来以济养他人？你的作为，诚如时人所评：“所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此文正公饮食起居之间先行之，而后载于言者也。”
　　在你的为官生涯中，无论是身居微职，还是重权在握，你都一直以清贫自守实实在在地为百姓谋福利，从不利用自己的权力谋私利，更何谈贪取百姓一钱一厘？从道德层面上讲，这也正是你高于一般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