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少年有志（三）

　　身边无人赏识，就要设法显露自己。
　　你于宋真宗大中样符八年(公元1015)考中进士乙科，应该说是踏上了施展自己才华的舞台。然而宋朝满朝朱紫，文才太多。考中进士后，你被授予广德军司理参军，也就是说所担任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幕职，责在佐理首长处理一些刑狱案件，就在这一幕职上，你一干就是三年。三年之后，于天禧元年(公元1017)调任亳州(今安徽亳县)，任亳州集庆军节度推官。天禧五年，又调至泰州，任泰州西谖盐监，负责监察盐税。
　　你从踏人仕途，到你被调至监泰州西溪盐仓为止的这六年时间里，你一直在低职上徘徊，并且也没有多少事情可做，这跟你当年读书时的志愿相差太远！作为拥有匡世之志、济世之才的你也难以忍受这种“志不得伸，才不得展”的局面，你十分盼望能早日“簪缨奉国”，弼辅朝政，宏图大展的机会的出现。
　　乾兴元年，真宗死。这一年的十二月，张知白以尚书右丞成为枢密副使，进人权力中枢。这是一位以清俭著称于世的宰相，《宋史》称你“在相位，慎名器，无毫发私。常以持满为戒。虽显贵，其清贫如寒士”。据说张知白因病去官后，皇上亲临探望，他的妻子出迎时的穿着也是十分破旧，而他的病榻上更是只有一条破了的毡毯和一床一般不用来做被套的细绢套裹的薄被。就连皇帝也于心不忍，“亟令具辇帐卧物以赐。”这自然是后来的事，但张知白的人品却是自为人知的。
　　你早已听说张知白的为人。正所谓声气相投，对于这样一位清廉自律的宰臣，“不以一心之戚，而我天下之忧”且一生“独能忍苦”的你，自然是“景行行止”，心里非常向往投靠到他的门下，以施展自己的才华和抱负。于是，你于乾兴元年直接上书自荐于张知白，坦率叙志，陈明自己希望得到知遇，以“有益于当时有垂于后世”的心迹。你告诉张知白，自已此时自身处于“穷荒绝岛”，落身于“海隅葭之中”，只能“于国家补辎铢之利，缓则罹咎，猛则贼民”，实在是“人不堪其忧”。你说你对“稼穑之难，狱论之情，政数之繁简，货殖之利病”都比较了解，希望能听教于这位你所尊重的副相门下，“朝夕执事于前”，而能“以一言置左右”，且使“右丞之道传而不朽”。真的是其望也殷殷，其言也切切！
　　由你此时的遭际，遥想秦末汉初曾辅佐刘邦打得天下的韩信，早年也有相同的经历。韩信出身贫寒，无人可作依靠，郁郁而不得志，空有一身带兵打仗的本领，因此想谋求一用武之地。秦末项梁起义后，韩信带剑投奔项氏，没想到项梁不识人才，并未重用韩信，给他提供展露才华的机会。项梁败死后，韩信转为项羽的部下，项羽也只是让他做了个郎中。
　　这郎中只是管理车、骑、门户、内充侍卫、外从作战的一般职务，胸有韬略的韩信曾几次向项羽献出败敌的作战计策，却不能为项羽所用，他对项羽也就不抱什么希望了，决定弃走项羽。刘邦入蜀之后，韩信由项羽处出走去了蜀地，投奔刘邦。哪知刘邦也只让他做了一个小小的连敖。韩信对自己一直找不到用武之地，时常感叹，怀才不遇，有时甚至愤愤不平，说一些过激的话，为此差一点成为刀下鬼。后来，终于被萧何发现。韩信寻找机会与萧何谈了几次话后，终于使得萧何觉出他是一个奇才，史书上写：“何奇之。”
　　韩信通过与萧何的几次谈论，认为萧何那样赏识他，一定会向汉王刘邦禀报他的情况。然而过了些时日，仍未看出刘邦对他有什么特殊重用的意思，他认为刘邦不打算重用自己，于是卷起铺盖走人，打算到别处去谋求用武之地。听说韩信出走之后，萧何大惊，来不及向汉王刘邦报告，就骑了一匹快马，按照韩信出走的方向一路追了下去。这就是京剧麟派代表作《萧何月下追韩信》故事情节的由来。
　　久不得志的韩信真可以说是靠山山倒，靠水水流之运，然而当再被萧何追回之后命运却有了重大转机。在萧何的进谏之下，韩信被刘邦拜为大将军，共筑坛拜将，授以帅印、军符、令箭等物。韩信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在长期的楚汉战争中如鱼得水，为刘邦统一天下立下了汗马功劳。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用武之地”对于一个有抱负、有才华的人来说是多么的重要！有用武之地，方能显自己的英雄本色，否则纵使“学富五车”，也只能是“纸上谈兵”。从这里的例子来看，身处低职时，你并不终日痛苦于自己的“怀才不遇”而是积极进取，主动出击。人生是短暂的，机遇也是有限的，一个人不得人赏识，埋没才能的事是生活中常有的。为了不虚掷光阴，慨然自荐，积极谋求用武之地无疑是必要的。你以及这里所举到的韩信的故事很值得我们深思。在当今激烈的竞争社会里，要想有所作为，有益于当世，留名于后人，必须要谋求到自己的用武之地，也即是我们常说的善于抓住机遇。可以说，很多时候，能否积极地创造机遇、把握机遇是一个人事业成功的关键所在，守株待兔，怨天尤人，再好的机遇也只会擦肩而过。面对机遇，我们要有你那样的勇气，能够主动进取，自信地展示自己的才华，以争得自己的“用武之地”，尽早改变“不得志”的命运。
　　继承先辈遗风，怀忧民济世之志。
　　有道是：“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巍然耸立于岳阳古城西门城头的岳阳楼，下瞰洞庭，碧波万顷，遥对君山，气象万千，好一派“巴陵胜状”。
　　唐代宗大历三年(公元768)正月，诗人杜甫携家出川。同年暮冬，他乘一叶孤舟漂泊到岳阳。当时，他已五十七岁，穷困潦倒，疾病缠身。这位一生坎坷，屡经磨难，经历过“安史之乱”的冲击和动荡的老人，登上这座他向往已久的名楼。凭栏远眺时，八百里洞庭，烟波浩渺，横无际涯，诗人百感交集，既感叹自己落寞凄苦的境遇，又想到西北吐蕃人侵，烽火又起，国土不宁，又为国家人民的前途担忧，禁不住潸然泪下。写出了感人至深的诗篇：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
　　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
　　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
　　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
　　以饥寒之身而怀济世之态，处窘迫之境而无厌世之想的诗圣，在垂暮之年，因感念天地的博大永恒和人生的短促有限，对一往情深多灾多难的祖国和人民发出了深沉的慨叹，这与他在《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发出的“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的慨叹是相一致的。
　　在岳阳楼，还有不少著名人物写下了忧国忧民的诗句。这些诗句给岳阳楼赋予了特殊的历史文化内涵，使它与忧国忧民的伟大历史情怀联系在一起。
　　你的《岳阳楼记》将岳阳楼与忧国忧民的历史情怀第一次通过散文的形式有机地联系起来，而且将这种思想升华到历史的最高境界。
　　在《岳阳楼记》中，你写下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名句，这是你经历三十年来的宦海风波后，从内心发出的呼唤，它体现了中国古代有志于天下的封建知识分子的坦荡襟怀和强烈的社会责任感，成了激励后人的千古绝唱。你的这种情怀，是对古代圣哲先贤遗风的真正继承和发展。
　　在我国古代，屈原是楚国伟大的政治家，伟大的爱国诗人。虽屡遭贬谪，但从不放弃自己的政治理想，因而写下了“哀民生之多艰兮，长太息以掩涕兮”的名言。为了国家与民族的前程，屈原还写下了“虽九死而犹未悔”的诗句，其浩然正气，为中国古代士大夫阶层所传承和弘扬。
　　千百年来的封建统治时期，中国传统的知识分子，承受着儒家思想的熏陶，绝大多数具有强烈的忧国忧民的意识。或者像屈原那样，认为奸臣当道，国家快要灭亡而心忧如焚，自己则是“万人皆睡而我独醒，万水皆浊而我独清”。他们至死无悔，行自己的正道；或像司马迁那样，为“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而忍辱负重，忍受磨难，完成了“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的历史巨著《史记》；或像曹雪芹那样，在封建王朝即将崩溃之际，在大厦将倾之时，国家将要成为一盘散沙之际，为历史的悲剧而哀歌痛惜，叙之不尽，说之不完。总的说来，积极的入世的儒家观念，为国为民的忧患意识，以及深远卓绝的见识，就是中国封建知识分子的具体形象。
　　你一生，所奉行的便是忧民济世的志向，并一生身体力行。你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你的一生中，做了一些事，但成功的并不多，然而你却能得到当时以及后世的称赞。南渡偏安，刘宰以你为北宋第一人。金元遗山说你：“在布衣为名士，在州县为能吏，在边境为名将，在朝廷则又孔子所谓大臣者，求之千百年间，盖不一二见。”时人之所以赞颂你的原因，就是肯定你的以天下为己任的思想，这是千百年来中国封建士大夫思想的精华。
　　你所继承和发展的，便是这种古代封建士大夫思想的精华。这也是你长期以来吸收古典优秀文化的成果。
　　你特别重视古典优秀文化的学习。从汉赋唐诗，从各种流派的文学样式中吸取丰富的思想营养。针对当时西派的浮靡文风，你提出了重视诗歌内容，反映现实生活，革新诗人的文学思想。这种基本理论要求文学明道、致用、重散、尚朴。在你、王禹偶、梅尧臣、苏舜钦诸人的努力下，到欧阳修总其大成，才从根本上改变了风气。
　　改革当世文风，你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继承圣人之志，抒发忧国忧民之情怀。而在《岳阳楼记》中，你就全面地抒发
　　了自己忧国忧民的思想。你在其中写道：
　　嗟乎！于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战？不以物喜，不以已悲。居高堂之高、则优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进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你这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精神，建立于个人的荣辱得失之外，是古代仁人智士政治理想的真实表达。你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宏大抱负，将自己的政治理想，将忧国忧民的精神，置于一己之悲观之外，这种高风亮节，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能成大事的人，必然有一种自始至终的精神。
　　真宗天禧五年(公元1021)，你调任泰州(今江苏泰州市)，监泰州的西溪盐仓。
　　泰州沿边靠海，地势低，这个地方经常海水倒灌进田，凡是被海水浸灌的田地盐碱化程度很高，不能耕种庄稼。在以农业为本的自然经济时代，种田是民生至要，当地老百姓为此曾经修了一条捍海堤，就是要确保种田。
　　捍海堤曾对保护当地的农田起了相当重要的作用。海堤修成了，这片土地也就变得相当肥沃了，当地老百姓在这儿安居乐业，过着小康生活。然而等到你调至泰州时，由于前任几届官吏对此不闻不问，这个海堤年久失修，已经不能起到保护农田的作用了。海水又跟以前一样，倒灌进农田里，使农田不能再耕种，很多老百姓逃亡到外地。当地官吏是知道情况的，但他们感到修复堰堤问题比较多，不准备再修这个堰堤了。刚到泰州的你了解到这一情况后，认为修复堰堤是利国利民的一件好事，并且认为凭现有条件也完全能够把它修好。因此，你准备请示朝廷修复这一堰堤。但转念一想：修复堰堤是不在你的职权范围内的事，你只是管这个地方盐税的官。但出于恤民、惜民之心的驱使，作为一名朝廷命官，你又不甘于坐视不问。为此，你只好托两淮发运使张纶向朝廷请示这一事，并请求张纶奏请朝廷让你作兴化县县令，以完成你修复堰堤这一工程的心愿。经过努力，朝廷批准了张纶的奏折，你得以调任兴化县令，负责修堰事宜。
　　你是个心中装着责任的人，一到任，就立即着手修堰事宜。工程刚开始时一切进展顺利，各项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然而一个多月后，正到关键的时候，一场暴风骤雨，汹涌的海潮向正在施工的海堰袭来，来不及撤散的民工当即被海水卷走一百多人。这一下可把事情弄大了，怨声和谣言顿起。原先不主张修堤的人也趁机起哄了，甚至造谣说：“东海龙王发怒了，说开工没有祭它。”有人说：“今年丙寅，不合修堰筑塘时辰，犯了龙虎相争的忌讳。”总之，上上下下的当地官僚要求停止修堰，一些被海水卷走的家属也要求抚恤和赔偿。有一些官吏也向朝廷上奏要求停止修堰。问题重重，工程只好暂时搁置下来了。
　　朝廷获悉后，也有这种停止工程的倾向，并遣朝廷官吏下来视察，准备取消这项工程。你感到有口难辩，此时也焦急万分，但你修堰的决心始终没有改变。你由这件事知道海潮的利害：海潮不仅侵害农田，而且还威胁着人民的生命的安全。正缘于此，更需修一个牢固的海堤来抵挡海潮。因此，这件事更增加了你修好堰堤的决心。
　　你分析了这件纯属意外的事件，并没有因此退却。你想，施工前没有料到的事情，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多加注意是可以避免的。再说，暴风海潮也不可能随时发作，修好堰堤是完全可能的。因此，你同朝廷要派来的专门与你商量是否继续修堰的淮南转运使胡令仪分析了情况，建议并坚决要求继续修堰，反对因出现这一意外情况而将修堰半途而废。经你这一分析，淮南转运使胡令仪见其修堰的态度十分坚决，同意了范仲掩的要求。胡令仪本人兼任海陵宰，对此地情况是非常熟悉的，也非常赞同你的分析，全力支持你继续修堰。
　　然而恰在这时你母亲病重，需要人照料，你不得不回家照看自己的母亲。
　　你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你一去，这项工程就会搁置，不会再继续动工。如果不让工程半途而废，你必须找一个可以委托的人继续这项工程。你想到了曾经帮你奏请修堰事宜的张纶。你于是给张纶写了一封信。叫张纶来负责修堰。为了自己的建议不被张纶拒绝，你在信里面写了很多关于修好堰堤对百姓的好处。张纶被你的执着修堰精神深深打动，决定去接任你的修堰工程，你为此三次上表朝廷，请求亲自去负责修堰。朝廷接到张纶三次上表，于是决定调遣张纶作泰州知府，以负责修堰为在任期间的工作重点。
　　张纶来到泰州后，经过一年多时间施工，终于修成了全长一百八十里的海堰。这一海堰的修复，有效地抵御了海潮的侵袭，使得沿海边农田不再受到海水之害，田地的盐碱度也得到了有效的控制。逃荒在外的百姓逐渐迁回了两千六百多户。据司马光《竦水记闻》卷十所记：“海既成，民至于今享其利。兴化之民，往往以范姓。”意思是说，海堰修成后，老百姓到现在还得到海堰带来的好处。兴化县的老百姓很多都以范为姓。后来这条捍海堰也命名为“范公堤”。
　　由你修海堤这一历史事实，我们可以看出，干成一件事情是多么的不易，持之以恒的精神是成功的必要条件，否则浅尝辄止，知难而退，不仅克服不了困难，还会被困难所征服。
　　崇高事业与困难始终是相伴的，唯其不易，才为智者所不弃。人们常说“好事多磨”，确实，很多时候，我们在干这种“好事”时，刚开始雄心勃勃，劲头十足，但是时间一长，如果没有多大成效，或遇到一些问题或阻力，往往容易丧失信心，使得事情半途而废或功亏一篑。之所以会有这种情况，原因在于人的立志不坚。有志者事竟成，人之所以不能成事，缺少的正是你这种自始至终，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精神。试想，如果你不去请求到兴化县作县令，去修复海堰，海堰修不成；在施工过程中，遭暴风海潮袭击，被海水吞噬一百多条性命，各种怨声、谣言应运而生，如果没有足够的勇气，克服来自朝廷、民间的种种阻力，这个海堰也修不成；后来你母亲重病，如果你不写信去请求张纶接任修堰，这个海堰还是修不成。因此，我们无论是干-件事情，还是想成就一番事业，不干则已，一干就必须有始有终，不达目的不罢休。
　　你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一点，在于你从小就抱定了济世忧民、匡扶社稷的高远志向，随后一生就围绕这个目标奋斗。直至临终时，在徐州给宋仁宗所上的《遗表》中你还谈及怎样处理当前国家大事。由此可见你那种自始至终的精神。毛泽东说过：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一辈子有益于人民。也正因为有了这种精神，你为国为民做了许多有益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