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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梁步隆的壮举

作品名称:碧空远影      作者:我是老拉      发布时间:2023-06-23 09:18:30      字数:4852

  (接上)
  
  *挂冠回乡办公学
  
  务农务得好,可以让人富足,却不能使人发达。
  梁步隆的祖爷爷就是这么认为的。
  早年间,梁步隆的祖爷爷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绅士。据说他一贯崇尚和秉承的宗旨是:勤俭持家好,诗书继世长。他是这方土地上财力比较丰厚的一个地主,却不同于那些寻常财大气粗的有钱佬儿,而是非常有远见的一个读书人。他坚持自家每一代的儿孙当中必须出一个读书的人,并要求子孙们不得破坏这一规矩。
  他的子孙们,也基本遵循了他的这一教导,代代都有读书出息了的人。到了梁步隆这一代,更是竿头开花,出了“龙龙”、“虎虎”两个读书发达了的人,双双念书念到了省城太原的师范专科学校。
  “龙龙”就是梁步隆。他从专科师范学校毕业以后,曽到了省府的教育部门里就职。日寇入侵中国时,强迫省府编发的教课书中加入“大东亚共荣”的内容。刚刚四十岁出头的梁步隆,因此愤而挂冠,辞职回归故里,并发出了“用文化武装国人头脑,强大我中华民族”的誓愿,又劝导说服了当时村里正在掌握权力的一派人物,借用村里关帝老爷庙大殿两旁的排房,艰难地举起了办公学的第一面旗怾。
  “虎虎”则是梁步隆的亲兄弟,和梁步隆一起就读于太原师范专科学校时,见日寇侵犯中国而怒发冲冠,毅然投笔从戎,后来一路南下,成为了统兵带将的名望人物,解放后竟成为新中国驻外使馆的参贊。
  鲁迅先生在他的《且介亭杂文》中说过:“中华民族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生求法的人……虽是等于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芒,这就是中国的脊梁。”
  现在就单说梁步隆在关帝老爷庙办公学的事吧。
  关帝老爷庙,故名思义,那就是奉供武圣人关云长的庙宇。村里边的人,口头上大都习惯叫它为“老爷庙”。民间传说,关羽关云长老爷死后变成了财神爷,所以民间的老百姓供奉他,已不仅仅是因为他的义薄云天。
  这座关帝老爷庙,是规模很大的一座三进院落。供奉关老爷的正殿,是传统的庙宇格式,飞檐斗拱,雄壮巍峨,有着朱红色的木格宽扇大门和木格窗子,碧绿色的琉璃顶瓦森然有光,连正殿两旁的所有排房都宽大明亮。
  关老爷庙的庙门,座立在三尺多高的台阶上。高台阶用青砖齐码,足有六尺宽十几丈长。庙门前四根大红明柱,座落在硕大的刻花石鼓上面。歇山式的门顶同样斗拱飞檐,雕樑画栋,上面覆有龙脊筒瓦,檐下铁马铜铃,滴水沿的筒瓦上还有着古意浓重的兽头瓦猫;那两扇厚重的大红门上,布满了核桃大的铜钉。因为小孩子们常常要用手去抚摸这些大铜钉,所以上面的铜钉带着锈色,底下的几排却个个锃光瓦亮。
  敢在关帝庙里办学堂,这在村民的眼睛里,已经是了不得的壮举了。若不是人家梁步隆那种有胆有识的大知识分子,寻常人估计连想也不敢往那儿想,更别说还要去占据关老爷的地盘了。
  村里的老人们说起梁步隆来,都翘大拇指,都啧啧称赞,认为那绝对是一个不能不让人服气的有胸襟有胆魄的人物。
  在我的印象中,老年后的梁步隆身量不是很高,但腰背依然挺直,这在成年累月因脸朝黄土背朝天劳作而渐渐变得弯腰撅腚的村民中间,就显得很有气度。他大部分时间都穿着一尘不染的黑色细布中式裤褂,前胸口袋中闪亮的怀表链拴在扣眼上,白色千层底的圆口黑布鞋,头带一顶六瓣黑布帽。梁步隆有着麦黄色的国字脸,两条黑黑长长的卧眉下,双目狭长有神,宽额方嘴悬胆鼻,自带着一种威严和尊贵。
  俗话说:贵人无贱眼。就凭这双含威不露的眼睛,你也大抵就能知晓,对面的这个人,绝对不是个等闲之辈了。
  据老人们说,那是一九四七年的下半年,国民党军队已经是日薄西山溃不成军,到了兵败如山倒的时候了,却还在进行着垂死的挣扎。驻扎在山西的二战区队伍到处乱抓兵乱抓壮丁。有天,一个骑着匹白马的连长,带领着一群兵丁亲自跑到村里来抓人,凡年满十六岁以上的男子统统都要抓走。
  好多得到消息的人,就都跑进学校里躲了起来。那骑马的连长就带领着兵丁一路追赶到了学校,并命令士兵们举枪对准了紧闭的校门,还让士兵举着镔铁喇叭筒,向学校里面喊话,命令学校赶快开门交人。
  学校那两扇厚重的带有大铜钉的红色大门,吱呀响过之后又关上了,大门外边得台阶上,却站下了横握短剑对准自己胸膛的梁步隆。他平静地对着台阶下面那个坐在白马上的抓兵连长说:“这大门后面,是有几十个男青年,可他们还都是些娃娃。你们今天如果把他们抓走,他们就只能当了炮灰。如果让他们再上两年学,到那时,他们文成武就了,如果战事还不消停,我梁步隆亲自送他们上前线。但今天不行!今天,谁要是想把这些娃娃们抓走,那你们就踩着我梁步隆的尸体进去抓吧!”说完,就横举短剑,居高临下毫无畏色地和那连长对恃着。
  双方就这样剑拔弩张地对峙了一阵功夫以后,那抓兵的连长气馁了,狼狈地摸摸自己的脖子,满脸愧色地坐在马上冲梁步隆抱抱拳,然后朝马下的士兵们挥挥手,就一阵风似的带着他的那群乱兵刮走了。
  当天,有好多当爹当妈的,跑到梁步隆的面前哭泣下跪,不住声地念佛呀。梁步隆却根本不以为然,朗声笑着说:“乡里乡亲的,这是干什么呀?你们是他们的父母,含辛茹苦把他们养大;我也是他们的先生,我更有责任培养和保护他们成才。”
  在接下来的土地革命中,梁步隆家里被划成了地主成份,一座大院子里的房产也被分去了十之七八。可人家梁步隆,和那些大字不识的土财主不一样,既没有挟私抱怨地愤恨共产党,也没有因此就萎靡不振地羞于见人,依然是那样堂堂正正,依然是那样磊磊落落,依然是那样不卑不亢,站立如松,端坐如钟,一派正人君子的坦荡模样。同时,他还对分到房屋和他作了邻居的那些人说:“居者有其屋,这不仅是孙中山先生倡导的革命理想,也是中国共产党带领人民闹革命的宗旨。这个政策我拥护。”
  后来的日子里,梁步隆依然被村里的大人小孩包括村干部们,继续尊称为“梁先生”。不过,也有人说:梁步隆这个人可敬而不可亲,因为他从来就不苟言笑,言谈话语总是一本正经,感觉上也总是高高在上,似乎并不太容易让人亲近。
  倒是梁步隆聘请来教书的那个小知识分子任襄武,穿着和农民一样的自染黑色粗布中式衣裤,光着个葫芦一样的圆头,一个蒜头鼻子呈现出可笑的酱豆腐颜色,虽然也快五十岁了,却举止行动颇有些女人态,小姆指上还留着长指甲,总好翘个兰花指,说话还带着点儿娘娘腔,被村民们笑话为“儿婆脂女”,其实倒是还比较好打交道点儿。
  办学之初,这样的两个人搭配在一起,梁步隆就专管那些庄严堂正的大事情,任襄武除了给学生上课之外,还要专门管理那些粘粘糊糊的小事情,两个人配合的倒也很是相得益彰。
  他们后来还聘请来了两位老师。
  男的叫刘培刚,将近四十岁,大高个,曾经在日本留过学,还带回来一个娇滴滴的同样留过学的南方老婆。刘培刚是个十足“洋范”的人,留着潇洒的大背头,会说两句“狗搭猫拧”、“喝瓦油”之类的鸟语,穿的也是土黄色卡其布的西装和已经走形的三接头皮鞋。刘培刚有个特点,教学生数学时只要一激动,就会带出两句三角函数勾股弦定理之类让人听不懂的话语来,根本就忘了讲台下这些学生连基本的加减乘除四式运算还没学会呢。
  唯一让人疑惑的是,这个刘培刚对自己的过去讳莫如深,从不谈及。于是人们私下里传说,有的说他曾经当过日本人的翻译官,有的则说他是在美国人的机构里做过事,众说纷纭。这些说法虽然没有可靠根据,却也委实是有迹可循。一句话,横竖是有为帝国主义当过走狗的嫌疑。
  女老师叫范淑贞,已经三十大几了,是个寡妇。据说是和丈夫一同在上海求学,上海沦陷后,已经怀孕的她和丈夫一起往老家的方向逃跑。不幸的是,丈夫在中途被流弹击中毙命了,老家的公婆便不认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将单身跑回来的她拒之门外。梁步隆不顾封建习俗的干扰,毅然将这个带着孩子的女人收纳进学校里作了教师,给了这对母子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不过,女范老师不同于村里那些羞手塞足胆小怕事愁眉苦脸梳着一个羊尾巴吊盘头的寡妇。她很另类,穿着当时乡村里很少见到的灰色制服,一头齐耳短发被两个铁夹子牢牢地卡在耳后,目光如电,声如破锣,走起路来挺胸昂首目不斜视。范老师也很有志气,一边供养着她的遗腹子曾福上学,一边在学校里教书,顽强地独立苦斗着,尽管她教的永远是那些一二年级的毛孩子。
  有人说,梁步隆怎么尽搜罗来些成份有问题的人呢?可你想想,那年头,村里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都是文盲,即便不是文盲的人,也大多只是会写自己的名字而已,能识的字写不满一张纸。那个时代,除了少数有钱人家的子弟,谁能上得起学并念书念到那个一定的份儿上呢?不搜罗他们,又能搜罗谁去呢?
  更让人念好的是,梁步隆在指挥人们搬运洪福寺那些破砖烂瓦之前,在学校成立后不久,就已经把洪福寺里那两个无处可去的秃驴和尚也一齐收揽过来了。原先做饭的和尚余泉,就为学校的教师们做了饭;原先巡寺值夜的棍僧素泉,就负责起了学校的值夜洒扫。
  严格地说,这俩个秃驴算不上正经和尚。
  余泉爱吃,看见好吃的东西,两只金魚鼔眼就霍霍放光,跃跃欲试,还偷偷地吃肉,大块地吃肉。素泉在洪福寺毁塌后还俗,还有过老婆。那时,有人把一个从河南逃荒来的女子介绍给了他,但仅仅三两天,那个女人就被素泉赶跑了,原因是:“她把捻挺大的一棵䓤,就给吃了。”素泉是个咬舌子,连个“额”都说不清楚,五十来岁的人了,还跟刚学说话的小孩子一样,指点着自己“捻,捻,捻”地说不清楚。
  更可笑的是,这俩个秃驴互相看不起,就像讨吃的见不得叫化子一样。他俩只要互相见了面,总是斜眉格撩眼。不过,素泉不太敢招惹余泉,则是因为余泉把着“进口关”。然而,矛盾干仗总是免不了的。刚来学校没几天时,俩个人就不知道为什么发生了吵闹,结果是余泉把素泉的耳朵给咬破了。
  素泉闯进做了教师办公室的关帝庙大殿中,踮脚捶胸地向校领导告状。端坐在条案后面的梁步隆,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从老花镜上边看了看素泉,又扭头看了看旁边坐着的任襄武。任襄武就从条案后边站起身来,笑咪咪地走到素泉的身旁,拍着素泉的臂膀说:“哎呀,亏你还是个拜过人家武师梁万佬做徒弟的人,你这真是给人家梁万佬丢人!怎么能让个余泉就把你打趴下?”素泉一听,马上红了脸,扬起一条手臂,歪转着头,压低了嗓门说:“他想打倒捻?盖上二十四床被子,梦去吧!告诉你吧,捻是看见他扑过来了,捻就先自己睡在地上了……”
  这一来,不光是坐在条案后面正喝了口水的梁步隆哈呼一声笑喷了,连素泉自己也弯腰撅腚地笑了。唯有任襄武,依然不温不火,拍着素泉的脊背,一直笑咪咪地把素泉拍出去门去了,直接地化干戈为玉帛。
  你可别看不起这两下子,他这叫壳子对卯子,四两拨千斤,一般人还真是应付不了这种场面。換了是梁步隆,没准儿会正颜厉色地把素泉训斥一通,反而会让素泉不能心服口服。
  起初,就是这样几个人,就把学校的架子搭起来了。
  刚开始时,村民们的思想并不开化,也并没有多少人愿意把自己的子弟送到学校里来。他们认为,祖祖辈辈都这样过来了,也未见得就活的不好,再说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把子弟送进学校还要耽误他们下地干农活。梁步隆他们就走村串户,挨家挨户动员适龄的青少年们报名上学。尽管,一开始教的不过是些“人手足,口耳目”,学生也是从十来岁到十六七,年岁和个头都参差不齐,而且课桌还都是用砖头垒起垛来,上面再架块板子,学生还须自己带着小板凳来,学校也还是个只有初小规模的学校。
  但有句话说:人类迈出的一小步,就是社会前进的一大步。
  这是刘家庄历史上开天劈地的头一回办公学,却由此发端,篷篷勃勃地发展起来。梁步隆也利用他在教育这条线上的人脉,尽一切可能地为刘家庄小学的教育发展争取条件,从而为后来的发展壮大奠定了基础。
  到了解放初期,刘家庄小学校已经是全县屈指可数的公办完全小学,一至六年级已经全部齐楚,被正式纳入了县里的教育体系,吸收了不但本村的全部适龄学童,还吸收了方圆十里以内各村的学童前来上学。学校自行组织的文艺演出队、洋鼓洋号队,名震全县。每年秋季,刘家庄小学校考到县城中学的学生,占到了总数的三分之一。
  刘家庄小学校在全县都有了响当当的名号。
  日后的几十年中,有多少人从这里展翅,腾飞向全国各地,成为了各行各业中的有用人才——当然,这些已经是后话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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