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蚁史钩沉 (3 天食国)
作品名称:蚁氏风云录 作者:顾明军 发布时间:2023-06-23 14:06:04 字数:8762
“四二巨震”后,黑石冈成了孤岛。冷杉林里震后幸存的白蚁不再受到外来辖制与捕杀,日夜不停地啃食着倒毙的巨杉,迅速地繁荣了起来。弱国变成了数十万众的大国,大国变成了千万众的强国。
好景再长也有尽头。
只一个世纪,数百株倒毙的巨杉便被啃食净尽。杉林已经不能提供足够的干枯木质纤维以满足超过亿数的蚁口了。
那些正沾沾自喜于成为大国的白蚁们,还没来得及完成一次“分国”——孤岛也没有多余的“分国”空间,更没出现过婚飞后在本岛内成功立国的天使蚁,便气数已尽,走上了缺食的穷途末路,迅速衰弱了下去,逐渐又变回小国,又走入了想保持小国而不得的境地,因为强国的千万众蚁口需要整个杉林供食才能养活了。虽有小国检索了蚁史族谱,确认与强国同宗同源,希望并入强国,强国装聋作哑,根本不可能接受。
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没有裁判,没有天谴,没有正义,只有强权,只分众寡,只分敌我。这个法则,同样适用于黑石冈这座孤岛。白蚁王国之间崇尚和平,是在食丰粮足时期,一旦争食到事关国之存亡,凶残的本性瞬间显露。几年后,整个黑石冈只剩下西坡上那个唯一的强国了。那几年黑石冈到底发生了什么,后世的穷根究底者若有机会查阅天食国史,会发现涉及一众蚁国消亡的仅有八个字:弱无可继,相率断息。至于是否是史实,信者自信而已。
强国吸取了教训,除了九十年一替的返巢天使蚁后蚁王会被接纳,以接替衰亡的蚁后蚁王,从不“分国”,而且,任何其她天使蚁都不得在孤岛建国,违者立杀。至于每年一序婚飞而去的天使蚁,大多在征途中命丧沼泽或激流,幸运者飞抵河北的森林或河西的圭山大地,也很快被捕食者——比如黑甲蚁——发现,变成了它乡贪腹里的美食。
强国城堡位于黑石冈西坡,虽说逐年增筑,却总是被雨水冲刷下来的冈沙砾石填埋,年年如此,时时烦恼。到蚁历四十九世纪末,被埋入地下的部分已经深达五十寻。由于是逐年累筑,并非整体规划,通风系统几乎失灵,当政的第五十六代蚁后决定迁城。
新城选址在黑石冈顶。冈顶黑沙已尽,原泥毕现,新生杉树已历数世纪,华盖如罩,遮风挡雨。背靠黑石南壁建城,极其容易,更有一个好处,万一发生战争,易守难攻。经历两代蚁后,前后近一个世纪的辛勤劳作,终于向下掘凿出三十个层台,并在其上筑出一个二十四仞高的巨形城堡,堡内另设六个层台。层台被编了号,从上至下为一层台、二层台……三十六层台。因为严格执行铁血国策,两代蚁后又都天生雄健,强国国力历百年而不衰,蚁口也一直保持着与杉林供食相平衡的千万众,独享杉林,食丰蚁饱,无忧无虑,平安快乐地繁衍生息着。
蚁历五十一世纪七十年代,第五十八代蚁后在她的加冕之年——国策某条:生蚁达百万众蚁后当加冕——决定改国号为天食,旧号“五蟒平天”弃去不用。数年后,圭山大地但知天食,不知五蟒,此为后话。此任蚁后雄健超越前代,两对绣翅华彩闪烁,掩映着糯玉色后腹,在宫床上进行着不息的生产,远观好似蠕动着的巍峨连山,福态毕现。改国号的同一天,经过公议,耋老率众耆老、大都统和各部属兵长,连表上蚁后二十一字尊号:黑石齐天九嶷四合康寿杉泰神功隆道仁德孝圆福圣后。举国欢庆。
圆福蚁后亲拟职事表旨,从此内务外事有条不紊。职事表内容繁杂严谨。略摘主旨数条如下:
兵蚁:百夫长领小队,队众百只;千夫长领中队,指挥十只百夫长及其部众;万夫长领大队,指挥十只千夫长及其部众;十名万夫长总部众达十万,建制为团,设一名指挥长;十名指挥长总部众达百万,建制为部,设一名都指挥;全国所有都指挥总部众达千万,由当值大都统统率;大都统三只,为左大都统,右大都统,御前大都统;大都统归耆老院指挥;大都统和都指挥因达寿而退职便自动成为耆老,蚁王不论老幼皆为耆老;蚁后天生便是耆老院院首,是耆老院院议的最终裁决者;耆老院日常行政由副院首负责;副院首从耆老中公选而出,尊称耋老。
工蚁:均分成团,团设团头;内外事务,统一分配;野外采食,包片划区;兵蚁轮班提供护卫,由当值的兵蚁指挥长全权统辖。
自加冕后,天食国富足平静地生活了数十年,直至蚁历5143年,圆福蚁后的晚年,平静被打破了。
某一天,有一只工蚁在饱食后爬下枯杉返城,正慵懒地行走在铺满地面的落叶层上,毫无因由地突然一个趔趄,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消失了。其她作工的工蚁对她的不慎失足取笑了半天,仍未见其从落叶下现身,感觉蹊跷,慌忙赶过去寻找。但见落叶寂寂,踪影全无,这才惊慌起来,急忙发出警报。有三五只兵蚁从闲逛中回过神,赶到现场,翻遍落叶,毫无影响,大声呼叫,亦无应声。气恼的兵蚁怀疑工蚁是看走了眼,面对着围拢数圈急红了眼的工蚁,没敢讥声责问,只得分头匆匆而去。两只赶回城禀报,两只向树阴里端坐着的指挥长奔去。当值指挥长未敢怠慢,立即派出一个中队的兵蚁前去搜寻,扩大了范围,直至黑定了天才罢手。搜寻的结果是没有结果,只得满腹狐疑地回了城。
工蚁野外失踪也不算稀罕事,当天也就平静地过去了,只是多了些许警惕而已。但是,从这只突然凭空消失的工蚁开始,很快便察觉到有更多的工蚁接连地无由失踪,这才惊动了高层。举国清点,失踪蚁口何止万众,满城哗然继以恐惧。次日组织兵力将失事地点及附近翻了个底朝天,未得丝毫线索。大家甚至都搞不清楚失踪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的。一是因为食粮充足而致蚁口甚众,一日少了数十数百也不易觉察;二是平安生活了数百年,队团制度形同虚设,晨出晚归时的门禁验数早已不执行了。甚至都记不起从何时起,兵蚁通宵不验哨,守门闭户也已荒废,各各自由进出,个个无拘无束;更有甚者,兵蚁各部各团虽然每日跟随工蚁大队一起出城,却不知从何时起,并不在啃食场提供警戒与保护,任由工蚁自去自来,散漫无章,两相无碍,都落得个清静怡然。
圆福蚁后已在垂暮之年,释放信息素渐感乏力,认为是自己控国不力蚁心涣散所致。又私以为自己改国号“天食”得罪了上天,对此局面,主动承担全部责任,下了“罪己诏”,闭宫三日,潜心忏悔。有心重改国号,总觉自己多事,唯愿继任者能主动为之。耆老院立即行动起来,从故纸堆里翻出尘埋几个世纪的章程,照章执行。大都统、都指挥、指挥长们及各下属兵长们执行还算迅速,只三个日夜,一切便已恢复到古制所规定的状态。
一个多云的上午,杉林里略显阴暗。各工蚁大队在各自指定地域作着例工,提供警戒的各部兵蚁在相应位置提供警戒。
初次在杉林里组成警戒队形的七部三团兵蚁兴奋异常,摩拳擦掌,这一个上窜下跳,那一个左窥右察,希望有所发现好一展身手。整齐排列在枯杉上啃食的工蚁也为他们的昂扬斗志齐声喝彩。
半天过去了,并没出现任何异况。快到中午时,警戒队形已经松散,兵蚁们显然懈怠,三五成群聚谈消困。指挥长与兵长们围拢在一起,低声议论着什么。三二只兵蚁在附近闲逛。一只没心没肺的年轻兵蚁,就懵懵懂懂地跑到另一株杉树的背后去了。就是他,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尖叫声在杉林里一忽即逝。瞬间便回过神来的三团指挥长与兵长们已经冲到了那株杉树背后,只看到平铺在林地上的落叶,有一处四散开去,露出灰褐色的地面。地面上有明显的纷乱的脚迹颚痕。还有一截长着刺毛的短腿,尤在神经质地轻微弹动。指挥长与兵长们立刻觉察到落叶下隐藏着恐怖物事,翻身窜到杉树干上,在高处一眼便看到远处的落叶,如一痕波浪,拱动着向西漾去,转眼间便消失在林深处不见了。
“有鬼!”一位千夫长被吓得大叫一声从树干上跌了下去,砸在枯叶上,发出哗哗声。立即又弹跳起来,向空气里乱蹬乱踢,满嘴嗷嗷,如鬼附体,甚是恐怖。吓得树干上的指挥长和兵长们用颚紧紧咬着树皮,瑟瑟发抖。因为没有看到在树叶下快速遁去的魔鬼,随后赶到的兵蚁们无知无畏地冲上去抱定那位千夫长。挣扎中的千夫长咬坏了两只兵蚁的触角,然后才悠悠地出了一口长气,回过半片魂来。
“送回城堡!”已经回到地面的指挥长冷着脸交待了一句,领着其他兵长们迅速离开。哨声响起,三团兵蚁主力快速集结,摆出四面八方阵。指挥长居中指挥。兵长们居于本部方阵中心。各兵蚁个个开颚支壶,如临大敌。工蚁闻知出了险情,正紧张地伏在枯杉上张望,见返回的指挥长一脸铁青,一迭声地喝叫布阵,惊出一身汗。又见一小队兵蚁拥着一位瘟头耷颈的千夫长向城堡方向撤去,再无心思啃食,也未敢打听那一声尖叫是什么情况。内心忐忑直至傍晚,心神不宁的工蚁才有一口没一口地啃个半饱,便在一声返城的口令后,慌慌张张地滑到地面,组成纵队,挤在分列两侧的两条兵蚁长蛇阵之间,抖抖索索地但也平安地返回到城堡里。
失去半片魂的千夫长已经恢复了神志,正在嘟嘟囔囔地讲述他的所见。指挥长经过半天的思考已经冷静下来,返城后对他并未指责,亦未多言,只将所闻所见向都指挥做了详细汇报,对千夫长胆怯而跌落的事只字未提。都指挥不敢定夺,便向大都统和耆老院汇报。
基层早已乱做一团。五传三讹,很快便传成了魔鬼公然挑肥捡嫩,捕捉去一只年轻兵蚁,挑衅地清出一块地面,画个鬼符,还咬下一支蚁腿扔在符上示威。然后才不慌不忙地遁入地下,大摇大摆地转到杉林西边阴凉的地方去了,还边走边食,咬嚼的咯吱声清晰得很。结尾处还强调,几位百夫长千夫长也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说那只千夫长正是因此吓去了半片魂,还言之凿凿地说那支蚁腿正在耆老院的案上明摆着呢。吓得围拢着的年轻兵蚁额骨发紧,娇容失色,相互揣度对方的肥瘠,使肥硕者不自觉地矮下身去。又担心地下会钻出魔鬼,慌不迭地又直身踮脚,无一是处,不知如何摆放自己。
有胆大脑夯的兵蚁提出异议,说既然在泥地下行走,保不定是一只沙王八,虽说也是个巨害,却不是魔鬼。这个提议立刻被众口否决,因为自从黑石冈成为孤岛后,数百年来从未出现过此物。如此反驳,使自作聪明的其它兵蚁放弃了对“地鼠”、“斑蝥”、“蜈蚣”等等的提议。因为他们的大脑仍定势在黑石冈是安全的孤岛,直到现在还不知道冈西的沼泽已经变成可以通行的戈壁。
这一夜,下了宵禁令的整个城堡内处处是鬼影,时时闻异声。工蚁若蚁和非当值的兵蚁哪里能够遵守宵禁令而归室静处,都整百整千地挤在一起,相互壮胆。当值的四部兵蚁起先还四处弹压,却镇不住空气里浓稠如腊的紧张,非但不如愿,自己倒被感染得心神不安,一惊一乍,几乎出现了误伤误杀。万不得已,当值的四部都指挥半夜赶到耆老院,请求良策。
耆老院里正讨论到高潮。按耆老们的经验,和数千年的史实,魔鬼是不存在的,一定是另有蹊跷。有千夫长回忆起地面上的符,实在应该是被害兵蚁反抗时留下的爪痕和颚迹。他记得从树干回到地面后,还有心比划度量过那个痕迹。从未进过耆老院的一只百夫长终于鼓足勇气说他亲鼻闻到过一种气味,似乎是一种信息素,以前从未闻过。一只不甘落后的万夫长说他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看到一个黑影正拖着一只兵蚁往落叶下钻,体型并不算巨大。他用左肢尖指着右肢的肢节处,比划着说只比自己大这么一点点。
兵长们在叙述的时候,七部三团指挥长不停地点头,最后在点无可点的时候,站了起来,言辞斩截地大声说兵长们所见所闻都是事实,他自己也亲眼看到亲鼻闻到。这让围坐着的七部都指挥和大都统们松了口气。耆老们相互看了看,得出一个结论,并记在史稿上:某年月日,未知黑色敌害初现。耋老这才下令:御前大都统上表蚁后;兵蚁七部都指挥调兵遣将,伺机捉拿敌害。又令:左大都统宣谕全城,微祟毛怪,指日可擒,各守本职,不得慌乱。赶到耆老院讨良策的四部都指挥陪随在左大都统身后,急急地向一层台赶去。
虽然疑神疑鬼,各路兵蚁工蚁还是努力克制自己,保持住了表面上的镇定。可喜的是,数日过去没再发生失踪事件,时日一久,便又松懈了。因为门禁验数已经执行,并且严饬门值千夫长出进销号,半个月后再次出现蚁口无端消失的情况,傍晚时在城门口立即便被查证出来了。十分恐怖的是消失的工蚁和兵蚁总数达到一百四十七,其中在西坡林沿作工的七部三团五大队七中队第五小队,全小队一百众工蚁,净损失便达三十三众,举城愕然。
大家想破脑袋也没有想出是在哪里出了差错,谁也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倒是上述的第五小队百夫长说出一个情况。他的小队按体制分为左中右三个排。右排三十三众在申末便已啃饱了腹囊,向百夫长申请先行回城。百夫长见天色尚早,无需在野外空耗时间,便同意了。也眼见着这三十三众工蚁组成单列纵队,穿行在兵蚁们星罗棋布的阵列之间,十分安全地朝城堡的方向行去。
现在的事实是,这三十三众工蚁,集体消失不见了。有蚁宽慰地说或许他们迷路了,还希望城门口的夜值兵蚁提高警惕,竖起耳朵,倾听冈坡,或许他们会在半夜里平安返回。这种宽慰话当然无蚁相信,因为这座孤岛太过单纯,只要朝高处前进,都是去冈顶的方向,三十三众同时迷失在如此单纯的方向上,怎么可能?
耆老院深感事态重大,嘴上不言,立即向蚁后汇报,又担心城池内的安全,便安排双班兵蚁到宫宸区值守。圆福蚁后对耆老们轻声耳语出两个字“内奸”,耆老们茅塞顿开。这一次,耄耋之年的蚁后错了。
七部都指挥、各指挥长和数百只万夫长千夫长秘密组成除奸团,由左大都统亲自率领,伪装成兵蚁,次日天未明便提前赶到西坡最偏远的一个采食区——一株倒伏的枯杉——正是失踪事件高发区。三三一组,五五一群,摆出数十个三才梅花阵,遥相呼应,互为支撑,都秘密地躲到落叶下,从叶缝里向四周警惕地观察着。在他们的包围圈里,正是那株枯杉。时辰到了,太阳平扫林梢,光线斑驳,林下昏暗朦胧。此株枯杉的包干工蚁在某万夫长的万只兵蚁护卫下,抵达枯杉,立即开始一天的作工。工蚁们快速地啃食着,希望能尽快啃饱腹囊乘亮返城。兵蚁们如临大敌,在各兵长的率领下,组成数十个方阵,排列在倒伏着的枯杉四周,并不知情的这些兵蚁和工蚁对隐藏在四周的除奸团毫无觉察。
临近中午时,组成某三才梅花阵子体的三只千夫长突然发现不远处的落叶在轻微地起伏,同时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惊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直到树叶平静下来好一阵子后,才轻轻掀开顶在头上的伪装,向四周发出信号。埋伏在各处的除奸团员们立即跳到落叶层上,在都指挥的号令下急速奔跑起来,开始组建九环同心长蛇阵,希望将所指示出的区域严密包围起来。
说时快那时迟。九环长蛇阵还没布出个蛇头,包围圈中心的落叶突然翻腾起来,如浪涛般向西冲去。沸腾的落叶下隐隐有数不清的尖锐的黑色獠牙和圆瞪瞪的黑眼反射着寒光。只一瞬浪涛便冲破了尚未成形的长蛇的七寸处,闪过几株杉树,纵了几纵便消失不见了。有几只千夫长的后腹出现了刺伤,自己都搞不清楚是黑色獠牙还是碎树枝的断茬所致。
除奸团立刻明白这不是内奸,是外敌!看到外敌飞遁如此迅捷,根本不可能追得上,何况又没有搞清外敌到底是什么来路多大规模,哪敢追击。率团的左大都统立即命令林下所有兵蚁部团各各组成长蛇阵,将所属工蚁大队围在当中,严密防护。随后,领着除奸团心惊肉跳地赶回城堡。
耆老院听着除奸团的汇报,将各细节进行汇总并摹画。当摹画出八分像时,突然,他们对着画稿,呆住了。大都统、都指挥、指挥长和兵长们立即伸着头围上去看,只看一眼便惊得魂飞魄散,缩首瞠目齐声大叫:行军蚁!
天食国史里有对行军蚁极其详细的配图描述。标星备注行军蚁是天下第一等的恶魔,比鬼还可怕,是毁灭者,是死神。
圆福蚁后得到这个消息,想到自己行将就木,还得经历灭国之劫,不仅长叹一声,悲从中来。耆老们刚刚退出,蚁后立刻又宣召,旨意是紧急封城。耆老们面对失去元神的蚁后,倒平静了下来,紧急磋商后立即上表阻止。一是已届仲春,封城会使城堡升温,有自灭之虞;二是尚未确定是行军蚁;三是行军蚁到底是从哪里来到孤岛的;四是行军蚁何以见到除奸团的合围会慌张逃遁。一语惊梦。蚁后沉吟良久,下旨耆老院尽快查明真相,速速报来。
很快,各路消息接连传回耆老院。冈西的沼泽已经变成可以通行的戈壁;戈壁向西有槐树林;林里有行军蚁,大约六万众;行军蚁个头与我方相差不多,双颚并不巨大,与史书里描述的行军蚁相差甚远,并且并不四处游荡,甚至是在地下挖掘城池定居;行军蚁还四处寻找草籽虫蜕为食等等。
高层通夜研究了收集回来的信息,得出这些蚁众并不是行军蚁,翻阅史料很快便比对出这些蚁众是行军蚁的远亲——一种建城定居的中等黑甲蚁,是圭山大地上的原住民,也是天下最常见的普通而平凡的一类黑甲蚁,其上古先祖可追溯到七千万年前。
“这些可恶的后辈恶棍!”御前大都统想到己族二万万年的发展史,恨恨地骂出了声。
耆老院和大都统们有的放矢,很快便研究出御敌方略:每个可以出工的白天,按值表由某部都指挥率领本部兵蚁,在冈西组成连续的防御阵线,需其护卫的工蚁则分散到其它部团,其它各部在各重要位置配置团级兵蚁机动;城堡外的一切兵蚁和工蚁由左大都统统一调度指挥;右大都统率领两部兵蚁分别驻扎在城外坡道和城内各平台,并充当紧急情况下的总预备队;御前大都统率麾下兵蚁紧守宫宸区,确保蚁后蚁王安全。
话说蚁历5141年,大槐国寻物蚁穿过戈壁,抵达黑石冈,立即发现冈上有数量众多毫无戒备的白蚁。返城汇报后,满城兴奋的兵蚁工蚁立即要求组建兵团进攻。大槐国耆尊老谋深算,及时上表阻止了这一愚蠢的要求。她的上表得到蚁后的全力支持。
旨意立即下达:不得向任何外蚁提及沼泽已经成为可以通行的戈壁;不得向任何外蚁提及黑石冈上有白蚁;违者立杀。
紧接着又下达了第二道旨意:不得在任何时候提及以下名词:戈壁、黑石冈、白蚁;违者立杀。
第三道旨意接踵而至:工蚁兵蚁一如继往出工;不得喜形于色;不得与邻国有任何私下接触;违者立杀。
同时,耆老们和兵长们制定出详细计划:组建偷猎兵团秘密出猎;大槐国至黑石冈沿途密布兵蚁暗哨,将任何有意无意接近戈壁的外蚁驱离;偷猎兵团归猎时若不巧被外蚁偶遇且看出端倪,立杀之。
次年暴雨,圭地蚁国损失严重。暴雨后出现粮荒,大槐国不得不组建更大的偷猎兵团,并增加出猎的次数。在饥饿的驱使下,兵蚁哪能严格遵守既定的偷猎方针,渐渐地铤而走险,终于在一次几乎是明抢中惊动了白蚁,又在白蚁除奸团设伏那天露出马脚。设计完美的偷猎行动到此戛然而止。
既然偷猎被识破,大槐国便组织兵团公然地明偷明抢。虽说单打独斗时白蚁兵蚁不堪一击,大槐国却也架不住白蚁兵蚁部众庞大,以十斗一。经常出现天食国数只兵蚁将大槐国一只兵蚁团团围住咬得粉碎。甚至在消除了对黑甲蚁的恐惧心理后,天食国兵蚁大有越战越勇之势。后来大槐国改变了作战方针,改用奔袭之术,发挥己方奔跑迅速的优势,或单兵独往,或三蚁一组,快速出击,趁乱击毙对方一只兵蚁,得手后扛上战利品迅速撤回本阵。黑蚁偶有被白蚁阵列里喷射的粘液击中的,也有抽身不及而被截杀的。但总的来说,黑蚁十击九胜,得远大于失,大槐国大获成功。白蚁一方虽说气恼,却不担心拼消耗,对这几乎不值一提的些微损失,并不挂心。
这种做游戏般的对抗在每一个可以出兵的白日里上演,渐渐发展成列阵后先对骂一通,闹些笑话,做些怪相,甚至有白蚁兵蚁跳出阵列摇头摆尾,耀武扬威,惹得双方都哄然大笑。本是死敌,天长日久,也就摸透了对方脾性,知道了对方的国名和蚁后尊号,也对敌手的历史有了大概的了解。对骂时便“引经据典”,揭对方癞疮疤,搔对方痛痒处,以至瞎编胡诌,死吹活擂,并以此为乐,经久不疲。
更有甚者,偶有单兵出击的黑甲蚁被斜刺里杀出的七只白蚁兵蚁截断退路,阵前空地上便出现七敌一的局面。双方主帅竟然不约而同地约束兵阵,不施援手,只是坐地隔空摇旗呐喊,为己方斗士鼓劲加油、出谋划策;并对拼杀的每一回合评判得失,打出分数,好似眼前的恶斗不是战争,而是冬伏时的竞技,任由一比七决出生死方罢,实属绝无仅有之奇葩。
傍晚各自吹响返城号角,双方都不置后卫,自顾放心大胆地转身离去。因为双方心照不宣,绝不杀回马枪。白日战况照例变成夜间趣谈,直至更深,两国城池里仍会响起明快的笑声。
也曾有血性的白蚁万夫长建议夜间偷袭黑甲蚁城池,遭到耆老院和大都统们的反对。右大都统大声说:“偷袭数万众的黑甲蚁,为了确保完胜,至少出动数百万兵蚁,显然不符偷袭要义!何况我方兵蚁并不惯于黑夜里野外行动。”又指点着《兵法纲要》,逐字读出,“偷袭者,主旨偷也,当以精微,隐形匿踪,趁其不意,一击必中。”甚至举例敌手黑甲蚁的前期行动正得“偷袭”精髓。提建议的万夫长满脸羞惭,喏喏而退。
也曾有指挥长建议在西坡设陷,围捕敌兵。被采纳的当天上午,组成陷坑的兵蚁便损失二百余众,只得慌慌地退回到长蛇阵中,惹得敌方公然在阵前举着战利品欢腾炫耀。原来这些丑九怪们鬼得很,早就防着这一手了。羞得这位指挥长数日没脸。
长蛇阵也曾试图突然大包抄合围黑甲蚁。在长蛇首尾欲蠕而未动时,已被黑甲蚁两翼的专职警戒蚁识破喝止,让提议的万夫长蒙羞。有百夫长自告奋勇组建小兵团,天未明时便潜伏在战区落叶层下,试图乘机偷袭,以其之道还其之身。整个小兵团有去无回,吓得附议的兵长肝胆俱裂。面对如此等等失利,再无兵长敢提建议,免得自取其辱。
大槐国和天食国之间的交锋从偷猎到冲突,到局部战斗,再到战术相持,一直持续到蚁历5144年秋。此时天下已旱数月。某一天,黑甲蚁突然不再出现,这倒让白蚁产生恐慌,认为这里面有大阴谋。派出暗探,发现槐树林里有黑甲蚁列着铜墙铁壁阵,另一路暗探发现槐树林南的荒原上有不相识的黑甲蚁组成天门大开阵。耆老院对照史料,立刻得出结论,黑甲蚁在战争。为了不惹火上身,天食国立即撤回长蛇阵,举国退守城堡。次日,派出一小队兵蚁潜过戈壁哨探,并未发现任何动静,也没碰到任何黑甲蚁。又次日,再次派出的暗探偷偷掩进槐树林,在林深处的一株巨槐附近,看到了恐怖的一幕。遍地黑甲蚁尸,层层叠叠,堆山积岭,散发着催吐的恶臭味。天食国得知这一消息后,举国欢腾。圆福蚁后并不为喜,心中隐隐感觉到一种悲哀。她想到的是“饱则惰,饥则恶。”她担心恶战后的黑甲蚁为了迅速补充兵力,对高能量食物有极大的需求,那时,白蚁将会成为最大的目标。事实是,推理严谨的圆福蚁后又错了。黑甲蚁只有兵蚁才有战斗力,劳槐之战后的黑甲蚁国损失最大的恰是兵蚁。兵蚁不足,其奈白蚁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