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蚁史钩沉 （4 劳槐之战；5 黑白之战)

　　4，劳槐之战
　　
　　在天劳国东北方向有一片槐树林，林里有一个与天劳国同科同属的黑甲蚁国，据推算立国时间比天劳国还略早数年。国力强盛，数百年来一直是天劳国的得力盟友，共同维持着圭山大地上大小蚁国的秩序。这个蚁国正是大槐国。
　　在大槐国的世袭寻物场以外，向东到达乌河故道河堤的位置有一个陡坡，数百年来坡下一直是沼泽。直到蚁历五十二世纪四十年代，沼泽变成了戈壁，大槐国寻物蚁终于越过故道，抵达了黑石冈的冷杉林。
　　先到者先得。大槐国的寻物场一夜间扩大了百倍，这让附近其它蚁国甚是眼红，却也无法提出异议。哪知上两年天雨稀少，寻物困难，今年显见又是个旱年，而大槐国的国力却眼见着跟风般地往上蹿。三年间，蚁众突破十万，这让其它蚁国是又羡又妒又惊又怕。天劳国在权衡了利弊后站了出来，派出特使，代表天劳和三槐等其它小微蚁国，重温了圭山大地上蚁国间的千年友谊，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向大槐国提出分食的要求。
　　正在兴旺发达的当红时期，再加旱情已显，大槐国自然不会答应。天劳国便在一众小微蚁国的共同推举下，组成联军，对大槐国施加压力。同时，组织寻物蚁联队，希望能从天劳国东原向东，穿过近年来新生的白茅草原后再向北，绕道到达冷杉林。可惜的是草原里处处泥泞，水洼成片，经过十数天的努力，损失数众，最终无功而返。联军希望破灭，便向大槐国发动了战争。
　　大槐国的城池建立在槐林中央的一棵百年老槐下，槐树上的两个树洞，近两年也被开凿成两座卫城。冷杉林里有白蚁王国这个巨大的秘密，被大槐国保密了四年，直到战争结束一年后，这个秘密才被圭山大地知悉。从此点看，大槐国蚁众确实是上下齐心，铁板一块。
　　
　　蚁历5144年，秋。战争在槐树林里发生。
　　联军在得到群攻的命令后，立即从西和南两个方向向槐树林进击。同时令三个团的兵蚁和一个小队的寻物蚁向东转上堤坡再向北，潜行至褐色戈壁。三个团的兵蚁改道向西冲进槐树林袭击大槐国后方。一小队寻物蚁向东穿过戈壁，进入冷杉林察看食粮分布，以备战后的分食谈判。
　　大槐国处于地利蚁和的位置，却在战争中处于劣势，因为三年来大槐国的兵蚁一个个养得腹鼓腰沉，行动慵懒，虽说颚力有所增强，却敌不住联军疾风骤雨般的迅猛攻击。
　　一时间，整个槐树林地面上，处处是奔袭的黑色身影，处处是对咬群撕的蚁丛，处处是断角缺颚的蚁首，处处升腾起死亡的气息。蚁氏死亡时会发出激励士气的信息素，信息素交混在一起，刺激得敌我双方更加疯狂。战争才进行一刻钟，战场已经变成了屠杀场。杀晕了头的兵蚁已经无法辨清谁是战友谁是强敌。只有在已经咬住对方的脖颈，才嗅出是战友的气味。虽说松了颚，战友已经被夹得七荤八素，蜷缩起身子倒在地上，两支触角在痛苦地颤抖。
　　战争的后期，地面上是一层层的蚁尸，杀红了眼的兵蚁在尸的黑海里呐喊着冲锋和反冲锋。身轻肢健的联军兵蚁对大槐国独占黑石冈的愤怒，使她们的颚间喷出怒火。她们同仇敌忾，舍生忘死地鼓涌起黑色的死亡风暴，向着大槐国城池压去。沿途不辨敌我地对所有反方向的兵蚁痛下杀手，即使是杀晕了头而转向的战友也格杀勿论。
　　大槐国虽说节节败退，却也能组织有效的力量防守在城池周围，阻截住联军排山倒海般的冲击。甚至，大槐国兵蚁还组织了一次又一次的反扑。一是即将失国只能背水一战，二是城池内传出的浓烈的蚁后信息素使兵蚁亢奋狂躁，战力猛增。一时间，呈胶着状态的双方，变成了对方的绞肉机，处处响起轰隆隆的尸堆倒塌的巨响，处处是红色的躯液在弃尸堆里流淌。如果再持续一刻钟，整个战场上的双方兵蚁必将全部战死。
　　战争瞬间结束的原因是，大槐国卫城里的工蚁突然蜂拥而出，从树洞里纷纷跌落下来，砸在组成铜墙铁壁阵的己方兵蚁头上。联军乘机冲溃敌阵。大槐国兵蚁败入城池，只得派出耆老向联军投降。卫城失守的原因正是联军的三个团从背后的成功偷袭。
　　此次战争史称“劳槐之战”。
　　
　　话说联军的一小队寻物蚁冲过戈壁，冲进冷杉林，见到的只是遍地落叶和石柱般的巨杉。攀树杈钻虫洞，东寻西找，也只是在落叶堆里捡到半只已经风化成空壳的不知名甲虫后腹和一小片蝉蜕，并未见到更多的食粮，甚至连草籽都难得见到。队长心里又总惦记着战争的结果，担心一旦失败，会失去归路，便在爬到黑石冈半腰的位置折身回转。抵达戈壁西侧时，迎头碰上前来接应她们的兵蚁，得知联军胜利了。
　　结果是圭山大地所有参战的蚁国，当然包括大槐国，兵蚁损失皆达十之八九。一时间，圭山大地被死亡的气息笼罩，数日不散。后来，天劳国修史到这一段时，得出八字结论：惨烈悲壮，得不偿失！
　　战后谈判的结果是：黑石冈为全体蚁国的共享采食场。但是，只允许蚁国在出现年馑时采食——这是暗藏私心的大槐国强烈坚持的结果——其它蚁国还不知道冈上的秘密呢。这个协议即时生效，并注明由天劳国和大槐国共同监督。
　　
　　5，黑白之战
　　
　　“劳槐之战”后，各国兵蚁损失过甚，数量庞大的工蚁不再需要寻得大量的食粮养活兵蚁，因此，战后的一年内，并没有黑甲蚁到黑石冈去寻物。大槐国虽然心心念念于白蚁的鲜美，却因兵蚁缺员严重，无法组建成建制的兵团，又担心被天劳国看出端倪，只能耐着性子坐等蚁后生育兵蚁。天食国白蚁逐渐适应了不受侵扰的平静生活，当然也没有掉以轻心，每日仍安排都指挥率本部兵团在西坡布阵警戒。
　　圆福蚁后安泰舒朗。越年，天食国当春这一序的天使蚁自然体壮力雄，出现了很多的成功者。因为没有黑甲兵蚁的捕杀，春末夏初，圭山大地上便出现了许多小泥堆白蚁国。不幸的是当年秋，各黑甲蚁国的兵蚁数量渐渐恢复，小泥堆白蚁国便迎来了灭顶之灾，只一个节气，便被围杀净尽了。小泥堆白蚁国的灭亡给冈上的天食国带来了巨大的危机。
　　常言道食髓知味。白蚁是上佳的蛋白质，一旦品尝，终生难忘。天劳国纳闷白蚁的来源，记起大槐国前几年的暴富，才恍然大悟似的觉醒过来，当即派出兵蚁小分队潜入黑石冈秘密打探。
　　
　　天劳国特别小分队凌晨出发，向东抵达长堤。堤坡下的白茅草原在清晨的微光里看不分明，但见白雾浓稠，静若堆絮，有一枝芦梢孤独地静立其上，恰似凌波仙姝。
　　黑兵甲说：“回转时去草原里看看吧。”
　　百夫长说：“看看吧。”顿一顿又说，“如此广阔的草原，能有佳品出产多好啊。”
　　黑兵乙说：“上年来过，水洼遍地，除了死不丢，什么都没有。”
　　黑兵丙问：“什么死不丢？”
　　百夫长说：“就是水蛭。”
　　黑兵丙问：“水蛭？能吃吗？”黑兵丙是今年春刚入列的新兵蚁。
　　百夫长说：“能吃。就是肉太筋，皮太滑，给你吃你也吃不了。”
　　黑兵丁问：“你吃过？”
　　黑兵丙抢着回答：“她肯定吃过，要不怎么知道肉太筋皮太滑？”
　　百夫长说：“吃过，没吃得下肚。三年前的那次暴雨，食粮损毁大半，全城都饿得慌，那时你们还没有出生呢，你们哪知道什么叫饿。”
　　黑兵甲、乙、丁齐声说：“知道！”
　　黑兵丙说：“别打岔！”
　　百夫长说：“在烂泥地里发现了水蛭，那时饿急了，便围上去生吃，滑得很。我那时还不是百夫长，只顾啃，一嘴粘涩，根本没有咬到一星肉。当时的百夫长，现在是千夫长了，咬住水蛭的肉，却咬不开。水蛭在烂泥里伸缩打滚，将我们的百夫长涂成个泥球。要不是百夫长机灵，挣脱得快，就要被裹进烂泥送了命。事后，大家都说水蛭吃不得。耆老们知道了，兴奋地说水蛭是能吃的，还详细讲解了吃法。必须等水蛭从水里爬到旱地上，不能硬拼，只能轮番咬住它不让它逃走，大太阳下只要一天，它便会被晒脱水了，晒死了。这时还不能吃，得等到第二天，还放在太阳下晒，直到晒成硬干干了，便好吃了。”
　　黑兵丙问：“后来，吃着了？”
　　百夫长说：“吃着了。肉还是嫌硬，只有尖尖和吸盘酥脆。不过，营养很高，还能活血，可惜涩味太重。”
　　黑兵甲说：“管它呢。返回时，我们去草原水洼里寻寻，现在这样的毒日头，只怕半天便晒成干干了。”
　　黑兵丙说：“只怕到冈上寻着白蚁了，就忘了这茬了。”
　　百夫长说：“就是。过界了，”然后回身止住大家，发出命令，“保持静默！单列纵队隐蔽前进！”
　　长堤的西侧已经是其它蚁国的采食区了，再向北，便接近大槐国的采食区，再向北到浅坡后拐弯向东进入戈壁。戈壁里只有零星的球石能提供单兵掩护，小分队又不敢分散行动，就更不容易隐蔽了。
　　因为出发的早，幸运的小分队没有碰到任何它蚁，平安地穿过了戈壁，顺利抵达冷杉林西沿，躲在落叶层下观察四周的动静。
　　她们立即发现她们刚刚走过的戈壁西沿出现了黑甲蚁，近了便看出是大槐国的兵蚁和工蚁联队，约五百只，并不隐藏行踪，甚至是一路说笑着大摇大摆地走过来了。天劳小分队立即在落叶层下向南转移，远远地躲了起来，侧耳倾听着正北方向上的嘈杂声。嘈杂声竟然一直停留在正北方向上，半个时辰后，突然安静了，半晌，突然又喧闹了起来，好像千军万马在呼喝，只一会又平静了。
　　百夫长正准备从落叶层下潜过去打探，被年轻耳尖的黑兵丙一把拉住：“嘘——”
　　在她们藏身处的左近，一株冷杉的东侧，密匝匝的踩踏落叶声传了过来，号令声也听得清楚了。
　　“六大队压住阵脚！五大队前出布阵！一大队一中队登高瞭望！其余各队按九宫布连珠方阵！”
　　四处响起应和声。
　　身侧的冷杉上响起刷刷的声音。百夫长轻轻顶起盖在头上的落叶，透过叶缝，看见数千只白蚁兵蚁组成十余路纵队，首尾相接爬上冷杉警惕地向四下观察，吓得百夫长忙缩回头，钻到更下层的落叶下，和自己的小分队趴在泥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她们的内心是激动的，也是紧张的。她们能相互听到咚咚的心跳声。
　　正北方向上的声音清晰可辨，每隔一刻时便会响起一阵嘈杂吵闹声，有时是尖锐的吼叫声，好像在厮杀，紧接着又是欢呼声喝彩声，好像在游戏，甚至树上的白蚁也不时发出兴奋的喊叫。小分队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腰酸腿麻了也不敢移动，只能伏在地上硬撑死等。时间到了申正，突然一声号令，处处响起纷乱的声音，冷杉上的白蚁也退回地面，只一会，踏步声和枯叶的窸窣声便渐去渐远，消失了。又静听了半刻，百夫长突然一个翻身跳出落叶层，窜上了冷杉。小分队也紧跟而上。她们看到远远的一溜细细的黑影，肩扛着白影，正在戈壁里向西而去。再向四下里寻找白蚁，踪影全无。
　　百夫长立即组织好队形，朝冈坡上追去。两刻钟后，追上了正在爬向冈顶的密密麻麻的白蚁。惊叹得失去警惕的百夫长大胆地紧跟了上去，只顾低头赶路的白蚁浑然不觉。天劳国百夫长哪里知道，大槐国和天食国循惯例，对阵结束后便分头扬长而去，从不偷袭，无需断后。
　　百夫长和她的小分队看到了无法想象的一幕：整个冈顶被白蚁铺满了，南坡和看不清楚的远处，处处是接连不断白蒙蒙移动着的影，冈顶中心是绿隐隐的方崖，崖南贴壁靠着一座不少于二十仞高的泥堡，泥堡顶开着数个城门，正有数十路纵队有序地钻进城门，进入泥堡。
　　黑石冈！伟大的黑石冈！堆满了蛋白质的黑石冈！小分队员的头脑都喜昏了。
　　紧急返回的路上，她们哪里还顾得上去草原里寻水蛭。
　　黑兵丙问：“大槐国工蚁兵蚁组队是干什么来的？”
　　百夫长说：“应该是来捕猎白蚁的。”
　　黑兵甲说：“应该是。”想了想又自语道，“白蚁何止百万众，竟然只顾呆叫，白白让大槐国扛了许多白蚁回去。”
　　百夫长似有所悟，接着说：“如果围上去群殴，大槐国的几百只蚁只怕不够白蚁磨颚。”
　　黑兵甲、乙、丙、丁齐声说：“肯定不够！”
　　百夫长说：“白蚁耍的是什么把戏？大槐国搞的又是什么鬼明堂呢？”
　　无蚁能答。
　　整个天劳国为小分队带回来的惊天消息疯狂了，包括耆老们和兵长们，哪里还有心思去琢磨大槐国搞的是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