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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森林春枯 (1 追风回归后的第一夜)

作品名称:蚁氏风云录      作者:顾明军      发布时间:2023-06-21 07:11:40      字数:5559

  历尽艰辛的八步追风离开安宗平原,越过一片广阔的缓坡,沿太华山南侧穿过香壤台地,擦着茅乌砂荒漠北缘,走过开阔的草原,翻过连山,在稀树平原上前进数日。某日正午,她突然看到了圭山亮银般的尖峰出现在天际线上,激动地跪伏在地,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高大的三棵樟树出现在北方。追风刚从白茅草原爬上坡顶,便碰到了正在寻物的小小邻国的工蚁和兵蚁。思归心切的她只向她们道了声平安,并不停下脚步。太阳升到中天时,追风抵达天劳国南原,一眼便看到了散布在原野里忙碌着的母国寻物蚁。兴奋的追风大叫着奔过去,这突然的举动让寻物蚁们惊慌失措。几只兵蚁从灌木丛里冲出来围住她,将颚尖抵着她的颈嗅闻几次,便不解地对视了一眼,散了开去。已经抵面的几只工蚁,与追风生硬地碰了碰触角,面骨上明显地露出疑惑。远处的工蚁朝这边只望了一望,便继续低下头到草棵里搜寻去了。只有不多的几位认出是追风,也仅仅小吃一惊,便继续她们的劳作。
  追风不知道的是,她早就消失在她们的记忆中,要不是遗传基因所承载的不可磨灭的信息素,追风很可能不会被认出更不会被接纳,而会被当作不安好心的异蚁遭到驱逐,甚至在记载里,还有过误当敌特而被围杀的先例。
  八步追风的回归没有引起任何波澜,他内心是失望的也是失落的。现在的他不可能想得到,不久后他好心提及的一些真实见闻,会千百倍地被放大,在天劳国搅起惊天动地的巨响,激起连番漩涡。天劳国蚁心从此不再宁静。
  追风讪讪地走到一边,没有哪只蚁上前关注她。她本想离开原野回城池去。可是,她想,在大家都辛勤劳作的时间里,她闲散地回城,会带来怎样的看法呢?
  她无助地向四周看着,只看到所有工蚁都低着头将双眼注视着草丛泥缝。而她们的神情却显然表现出,她们的注意力集中在她们自己的内心里。她们好像都学会了沉思,或者是她们都有了心思。她们都在默默地盘算着什么?两手机械地在大地上翻寻着,触角无意识地摆动着。能看到的兵蚁有三五只,攀在木棉和沙棘的顶端,摆出警戒的姿势,张着颚却眯着眼,假寐继以真睡,耳尖的甚至能听到个别兵蚁发出的鼾声。
  
  追风在南原与寻物工蚁一起忙活到傍晚。回到城池后,很快便感觉到平静的表面下,有暗流在酝酿。好像琮山顶的天湖下有能量在拱动一般,看不出波纹,却明显在上升,终于,溢出天湖下泻成不可阻挡的万钧雷霆。
  追风失去了七团正前锋百夫长的位置,被新编到了三团纵队,成为一名普通的护卫兵蚁。对此她并不后悔。现在的她志不在此。三团和三大队的作工范围是在北原,他并不在意,其实他根本就没有觉察到这一改变。
  追风的计划是先通盘研究一下国中的情况,再决定是否提出建通廊的建议。回国后才半天的时间,她心中火热的理想已经降温太多。现实让她不敢肯定通廊是否是天劳国所必需的。她看到的表象依旧是一成不变的忙碌、规则、纪律。她感觉到蚁们之间似乎比一年前更冷漠了。虽然耆老蚁老仍在搬弄蚁国的历史,也给新生蚁讲上古传说和蚁氏传奇,总是死气沉沉地循惯例完成任务一般。哪里都见不到真诚的友爱与澎湃的激情,追风失落了。
  参见过母后,走回自己的居室,她的居室早已经分配给别的新生工蚁了。她只好去二层台找工蚁领班,请求帮她新掘一个居室。这是轻松的份内活,工蚁小头目左枝三克八却只带四只工蚁,花了一整个傍晚,在她的旧居不远处,也就是四层台南侧第三直通道第十四窄道的壁上,度量出挖新居室的位置,画出标准居室的框线,留下一句“明晚开挖”,便消失不见了。唯一幸运的是,这个新居室的位置,恰好在她的好朋友迎风昂立的南侧,隔一道一弓厚的泥墙。她的这位同序好友,现在仍然处在见到她回归时的兴奋之中,对于何时开挖新居室完全没概念,一个劲地邀请追风暂时就住在她家。
  昂立的家还是老样子:几束柔软的香蒲绒、三粒晶莹的小石子、一截打磨光滑的干芦片、数片苍色荞皮、裹在香菇娘笼皮里的几颗石糖、敲压得坚实平整的四壁和地面。门外储物洞里的寻物背兜倒是新置的。
  在这两个好朋友相处的前半夜里,昂立一刻不停地讲述着这一年来的新闻,零零碎碎,絮絮叨叨,手舞足蹈,天一句地一句,追风不仅没有听得明白,连想提问都插不进一个字。后来,响起三下弹门声,昂立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立即僵住并且紧闭住口。追风便听到一个压低的声音,“左扭扭右扭,吱咕吱咕。”又重复了两遍。追风刚想追出去看,昂立拦住了她,说:“不管它。”看定追风,问,“刚才说到哪儿了?”
  追风想了半天,才在既空洞洞又乱糟糟的大脑里想起一个陌生的词,说:“你说什么南方纵队。什么是南方纵队?”
  昂立脸上放射出光芒,张开大口,还没说出一个字,被追风一把握住了口。追风脑中突然跳出一连串的昂立刚刚絮叨的陌生的词,急急地问:“对谈、初次行脚、遭遇战、对立,这都是什么意思?”
  昂立的两只复眼睁得越来越大,终于问:“难不成,我刚才讲的,你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追风说:“谁知道你没头没尾讲的是什么?”
  昂立站起来,拉上追风就往外走,边走边低声说:“你别说话,跟我走一圈,回来我再从头仔细讲给你。”
  
  整个蚁国的夜晚和从前并没有大差异。值夜的兵蚁依旧三五成群的出现在通道、甬道和平台各处,依然懒洋洋的,喊出的口令声照旧有气无力。昂立带理不理地自顾走自己的路,倒是追风大声地应着口令,让睁着怪眼的兵蚁感到诧异。
  到了五层台的某处工蚁居室区,昂立又一次示意追风不要出声。二蚁蹑手蹑脚地一间间偷听过去。在某一间门外终于听到了室内有声响。起先是一阵紧过一阵的呷呷呷的说话声,细密密地有窒息感,接着便是一对一两对两的争吵,最后是嗡嗡嗡的再听不清的群喧群吼。昂立朝瞪眼呆立的追风做了个鬼脸,领着追风走向别处,又听到了几个室内也有类似的争吵声。昂立转到一处暗角偷偷告诉追风,她们要去偷听兵蚁的居室。追风并未觉得紧张,昂立却表现出出奇的谨慎,一再向追风强调必须按她的要求行动。
  转到二层台,在八角场有一个蚁影在缓慢地踱步,边踱步边低吟着,那正是追风的另一个同序好友八步歌九。追风正想去打招呼,被昂立制止了,示意她事后再来。于是,二蚁拐到了一条通向北的直通道,很快便到达了一处兵蚁的居室区。很多室内传出呼噜声,还听到有兵蚁在夜梦里磨牙。追风第一次奇怪兵蚁磨牙如何会这么大声,也有为数不少的室内一点动静都没有。
  到了一个居室外,跟在昂立身后的追风听到了室内有大声的责问,夹杂着群起的激奋的口号声,还有压抑着的抽泣声和含含糊糊的安慰声。突然咣的一声响,将追风吓得绷直了身体。昂立迅速后退一步,同时直腰正身,同时脸上摆出了笑容。同时门开了,几只兵蚁的怒脸蹦到了面前。昂立立即举手打着招呼问:“团正在吗?”
  兵蚁的怒脸并没有平复,语气还算平静,反问:“哪个团正?干什么?”
  “二尺一镰千夫长。报备。”
  “错了错了,今个是五团值夜,不是我们八团!”
  “哦,五团?抱歉抱歉。”昂立说着便拉着追风要走。
  一只巨颚兵蚁闪到她俩前面,看体格和神态,可能是只百夫长,瞧定她俩的脸,问:“你俩找值夜团正?报备?报什么备?”
  “哦哦,这是八步追风,今天刚刚回来,向团正报备,夜间好去各处拜访朋友。”
  “刚刚回来?干什么去的刚刚回来?近期有安排外出的吗?”百夫长问着她俩,又扭颈朝围着的兵蚁转视了一圈。
  兵蚁都向前挤了一步,包围圈缩小了,兵蚁们的神情显然紧张了起来,齐声说:“没有。肯定没有!”
  昂立感觉到了一股血腥气息。她知道她俩可能被误解了,如果再不解释清楚,真可能出现误伤。她赶紧向着百夫长大声说明自己是西门牧蚜蚁,叫迎风昂立,属四团,团正是林上飞叉。又指着追风说这位八步追风原是七团正前锋百夫长,现为北门三团兵蚁,团正是二尺五枪。见百夫长面露疑惑,知道她没有记起追风,便赶忙解释说八步追风就是上年跑丢的那位,说那次没能准确预报天气的预测蚁还因此自残了。这时,百夫长才好像突然记起来,示意众兵蚁散开,然后,仔细地嗅了嗅,甚至还伸手碰了碰追风。
  昂立和追风离开时,百夫长正推门回室。门被推开,从门内射出的巨大的一弯颚影,晃动着映在她俩身上,颚影上参差的内勾的牙锯,像要切开她俩身体似的在锉动,吓得她俩紧着脚走,直到八角场才松了一口气。
  追风坐在八角场边沿的高墩上,好久一动不动。她想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的母国会令她感到恐怖,一年前她只感觉到压抑而已。她不仅想不明白,甚至都无由问起。她问什么呢?问争执斗嘴?这不是惯常的事吗?从大面上来看一切正常恰如往年:工蚁作工,兵蚁警戒,幼蚁接受训练,蚁卵、幼体和蚁蛹得到最好的呵护,蚁后掌握全局,尽心尽力生产蚁卵,蚁王恪尽职守。
  昂立在四周转了一圈,转回到追风面前说:“怎么没见到歌九?”
  追风被提醒了,也想起了歌九,又想到歌九能编写会吟唱,或许能说清楚国中变化出自何因。她起身和昂立一起去找歌九。她俩从一层台一直找到五层台,也去了歌九在三层台的居室,都没有找到。在向北通道去时,追风才知道这是去年新挖的,足足有四百弓。最北端的平台四周是数十条直通道和垂甬道,甚至凿了一座直通地面的新城门,只是并不常开罢了。这个区域显然已经达到了卫城的规模。在这里也没有打听到歌九。在路上被巡更的兵蚁盘问了两回,越发让追风烦恼,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在母国,都不如在紫桐国和平安国做客时来得自由,也就失去了寻找歌九的心情。
  当她俩回到昂立的居室时,正碰到很多工蚁回家。窄道里蚁影幢幢,比晨出作工前或者傍晚收工后还热闹。左肢三克八也夹在其中,一脸憧憬,对追风一点头,一偏身过去了,那神情显然是并没有认出主动跟她打招呼的追风。
  追风突然想起一事,跟昂立只说了一句“去去就回”,便消失在蚁群里了。昂立进三步退两步地挤出蚁群,直追到转廊也没有看到追风,只得作罢。
  追风沿垂甬道向下赶去,她要去见耆老。即使她们已经夜睡了,她也想去她们的居室外看看,哪怕只是看看也好。果然,耆老都已经歇下了,她能听到她们安稳的鼻息声,这让追风的心情平静了些。她在耆老居室外的窄道里静静地坐着想心思,直到听见垂甬道里传来兵蚁验三更的哨声。她已经一年没有听到这样的夜半啸令了,在这个死寂的半夜里乍然响起,追风感觉出的只有陌生与疑虑,甚至惊心,再没有过去的亲切与安全感了。
  她低着头往回走,四下里静悄悄的。母后的宫宸占据了六层台整个东区,宫门紧闭。宫宸外倒了一地打着瞌睡的兵蚁。追风依稀感觉到好像是行走在平安国旧城池里,但她头脑清晰,知道她只是行走在沉睡中的母国的城池里罢了。
  当她在四层台的一处转廊边,见到一个瘦小的暗影背着物件在转廊另一侧的阴影里潜行时,她还为看到劳作而高兴。她怕惊扰夜半操劳者,因此走得更加小心。暗影拐过台地时,她看清了扛着的圆东西是一粒饱满的蚁卵。暗影沿垂甬道向上而去,一闪便消失了。她想着仍有工蚁不忘职守为国劳作,心中对母国还是产生了一丝希望。她根本没有想到蚁卵室在下,按惯常,蚁卵绝不应该被搬到四台层以上去。一是因为她刚回到母国,还没有适应功能区的方位,何况母国的通道上并没有标志牌;二是她一年在外,已经适应蚁国亲密友善的社会关系,失去原有的警惕性了。
  
  追风回到昂立的居室,昂立还没有休息,木立在室内等着她,见她回来,才放下心。进门还未站定,追风便张口准备提问,被昂立制止了,要求她立即休息,明天还得去作工。追风说大脑中的疑问不解开,她是不可能休息得了的,何况,她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昂立看到赤红从追风颊骨下洇了上来,只得同意了。但是,她必须去将歌九找来,复杂的事她可说不清楚,何况这一年来,几乎都是复杂的事。追风要求一起去找歌九,昂立不同意。她怕追风被巡夜的盘问,回答起来太麻烦。
  追风在昂立走后,便在窄过道里踱步,偶尔能听到其它居室内发出的轻微鼻息声,还有夜梦中的叹气声。在窄过道尽头的一间室外,背兜被倒置在门外地面上。追风走过去正想将它捡到门边的储物洞里,听到门内有细密的嘶拉嘶拉声,好像是硬物在骨甲上括擦似的。追风感觉到自己的胸甲泛起麻酥酥的酸感,心里一阵恶心,忙快步走回昂立的居室,不知所措地趺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昂立和歌九出现了。歌九立在门当中,瞪着她那两只复眼,齐齐地瞧定追风,一动也不动。昂立将歌九推进室内。歌九围着追风转了好几圈,凑近了上下左右仔细瞧了一番,还是说:“不会错吧?啊?”歌九激动地哭了起来,让昂立和追风不知所措。突然,歌九抹了一下眼,扯过她从不离身的竹膜小包,从包中掏出一片瑞香叶便撕,吓得昂立和追风忙去阻止,到底还是被撕坏了。
  追风扶着身材颀长但体格细弱的歌九坐下,相互又仔细地瞧了一刻钟,这才对握着手笑起来。三位好朋友又兴奋地挽着手在室地上跳了几十圈,表达了最热烈的友情与喜悦。然后,追风才问为什么突然要将瑞香叶撕了。歌九不说。追风便要查看撕破的瑞香叶,歌九不让。最终还是自己说了出来,那是为追风写的悼亡歌。
  追风激动地握着歌九的手说感谢的话,感动得昂立也流下了泪。追风跑丢了自己后,兵蚁们只是走形式地在南原寻找了两天,便将追风一笔勾销了。只有昂立和歌九还会不时提到这位奔跑神速的好朋友。想不到的是,歌九还将追风写进诗歌里。这是对朋友最好的纪念,体现着最真挚的友谊。
  体格纤瘦的歌九头脑最灵,她要求大家立即休息。四更哨已经验过好一会了,再一会就该响集合哨,她们就得赶到自己作工的位置,去完成一天的劳作。歌九要求追风作工时不要多嘴,只顾做自己的事,听到什么一定不要去追问,更不要去打听,一定。她说“一定”时神情严肃的样子,让追风感到事态重大。歌九希望追风先适应几天,她和昂立理出个头绪,会将这一年来的事给他讲个清清楚楚。
  追风即使不想同意再等几天,也只能等几天了。追风现在的大脑里一团乱麻。她不知道的是,她现在的大脑和许多工蚁兵蚁一样,塞满了疑问,已经妨碍她们进行正常的思维活动了。追风将自己不离身的小搭链解下来,放入自己的行囊,一起存放在昂立居室的角落里。行囊里有紫桐国的告书复件和其它物品,包括秋左绵的颚尖和数颗石子。三个好朋友挤在昂立的斗室里,久久没能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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