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从阳河到南洛

　　一九九八年六月李烁优在镇医院出生，李卉给她取乳名叫优优。李卉是羊水破了肚子不疼，大家手忙脚乱送了来的，三天后米已吃完钱也花光了，男人李满不言语，婆婆李秀芬拿不出主意，母亲孙真英只好找认识的魏医生借了三十块钱。看到钱李秀芬握住孙真英的手激动地说：“亲家母，多亏了你在这儿。”
　　出院那天孙真英抱着外孙女一刻也不放下，李满用推车拉着李卉，李秀芬因为眼睛不太好只帮忙推着车子。从镇上到阳河近四十公里，一行人走走停停终于在天黑之前回了家。
　　阳河在云南边陲的大山里只有二十几户人家，房子稀稀疏疏的建在大路一侧，另一侧是梯田。李秀芬家刚好在大路尽头的阔地旁，那片阔地原先用来晾晒谷物李秀芬去世多年后被用作倒车场。阔地延伸下去两条小路，一个是李秀芬的叔叔家，另一个就是亲家母孙真英家。
　　李卉十九岁那年陆续有人提亲，她是家里第五个孩子，哥哥姐姐早已成家，奶奶听了村里的流言怕她年纪大了嫁不出去常常催促。李卉看李满十分顺眼且是知根知底的，年轻的帅小伙对她也挺上心常常帮着干体力活，两人热恋期间两家就敲定了婚事。
　　李秀芬是家里的独女，虽然也有过几个哥姐但都在孩童时期就病死了，家里是招上门女婿的，四个孩子都跟着她姓，只有小儿子跟着男人姓。李满是大儿子李秀芬自然疼爱多些，尽快就买了一套组合柜，又托人造了两张桌柜，爽爽利利收拾出一间卧房给新人，自己则搬到牛棚上面住。
　　嫁过去之后，李卉主要跟着李满上山刮松脂，地里有活就去地里帮忙，回到家还要操持家务，虽然辛苦但和男人感情稳定她也挺开心的。何况她从小就被告知家务是女人的活，她还能干男人的活不免有些自豪。李秀芬见她肯干对她更加满意，两人并没闹过矛盾。
　　小娃娃抱回了家，一家人都凑上来看，只有孙选坤收拾好车上的东西后蹲在石阶上点燃一锅草烟。听见吵闹李占启走出厨房说：“天都黑了，先弄点饭吃，没想到你们今天回来没留饭。”
　　“爸爸你把饭蒸上，让亲家母吃完饭回去，我先服侍李卉睡下再说。”说完李秀芬钻进屋里，李占启回去添柴烧饭。
　　李秀芬边整理着裁剪好的尿布边问：“亲家母打算来服侍几天啊？”
　　孙真英记挂着家里一堆的活，想了想说：“一个星期足够了，家里的活计丢不开手。”
　　就这样孙真英服侍了一个星期便不管了，李秀芬接手服侍了十天也没了耐心，李卉就自己清洗孩子的尿布。李满见状也不觉有什么不妥，白天干活晚上吃完饭照旧去串门打牌半夜才回，第二天日上三竿也不起。
　　李卉劝道：“现在天热，早点出工人也省些力气，太阳挂了老高也不起来，怎么变这么懒？”
　　李满只说：“爹爹妈妈都没说什么，睡够再去也是一样。”
　　“都是他们给你惯的，以前也没见你这样，我只是坐个月子你就懒懒散散的……”李卉还在说着，李满翻过身去不理她。
　　三个月后一家人坐在一起商量分家的事。算上牛棚厨房一共四栋泥土房。李占启和小儿子孙耀辉住一栋，李满和二儿子李冉住一栋，李秀芬孙选坤依旧住在牛棚。厨房则用木板隔开单给李满一间，连带两个大泡菜坛子，一个蒸屉，六个碗。提到老人跟谁，李占启说：“我跟着老大，我老了出不了多少力只是给我养老送终就行了。”孙选坤疼爱小儿子自然跟着孙耀辉。后又划分了山林土地，大家都没有意见。
　　李烁优两岁的时候白天就交给李占启带。但她非常闹腾，渴了马上就要喝，饿了马上就要吃否则就哭个不停。李占启接到信号嘟囔着就去准备。李冉嫌她聒噪，只要他在的时候哭他总会说：“呐，这个大嗓门又唱起来了！”
　　某个下午，孙选坤收工早听见李烁优又在哭闹，随手拿了打火机哄她在院子里玩，他则到一旁木桩凿出来的水池边清洗。等他发现的时候打火机油已经漏光，李烁优手上嘴巴上都是脏兮兮的泥土。“一会不看你都不行，土吃不得！”孙选坤拧了一把热毛巾帮她擦洗干净才送回李占启屋里。
　　夜里李烁优呕吐了几次又哭又闹，李秀芬过来看了三趟，第三次来的时候说：“你爸爸说下午她含打火机，怕是把水水吃进去了。”
　　李卉又是心疼又是着急，抱着孩子边哄边说：“我爹那里不知道还有没有针水，先抱下去看看。”
　　李满赶忙点了火把带她们下去。听见喊他李忠国点了蜡烛出来，了解事情之后说：“没有小娃娃用的，倒是找一窝蚂蚁，鼓起的土包拿回来烧了泡水喝能解毒，不管用再送到南洛给你大哥看看。”
　　李满按照说的端来水，喂了几口李烁优都吐了出来。李忠国说：“还是送去打针，天快要亮了现在先点火把走着，我跟你们一路。”大家又点上火把出发，四个小时后走到了南洛。打了针没事了又走回阳河。
　　这事之后李烁优大吵大闹就会呕吐，李占启猜测是不是有什么病，李秀芬说：“团包村有个姓徐的老草医，之前我帮大姑娘收稻谷那阵就听说他很灵，我领她娘俩去看看。”
　　李卉用背巾背着李烁优跟在后面走，团包村她也去过，那时总有人去那里放电影，她赶热闹和村里的姐妹去看，大晚上点着火把满山头跑丝毫不害怕，看一场电影回来好几天都是开心的。翻过几座山看到了大路，沿着大路走到一个三岔路口左拐再走几分钟就是徐医生的家。到的时候家里没人，李秀芬折来两片芭蕉叶坐在路口等。
　　傍晚徐医生背着挖到的草药回到家，婆娘就迎上来说：“李大姐孙女老是吐让你帮看看，我回来的时候她们都等了好久了。”
　　徐医生洗了手，让李卉把孩子上衣脱了横抱着孩子，他在李烁优肚子上按来按去，最后摸了摸鸡心骨说：“明天早上不要吃东西不要喝水，我给他按摩按摩就好了，没有什么大问题。”
　　李秀芬放下心笑盈盈地说：“那我们明天早上再过来。”
　　“在这睡吧，楼上打个地铺就行，天都黑了还跑来跑去多麻烦。”时常有看病的人住下，女主人习惯了留客。李秀芬也不再客气，陪着主人家长里短聊到半夜。第二天徐医生按摩完毕，吃过饭李秀芬和李卉才道谢回家去。之后李烁优不吐了，哭得也少了，李秀芬更确信徐医生很灵。
　　同年村上通知有几个搬迁到南洛的名额，因为南洛大多是劳改队的农场所以许多人都不愿意离开自己生长的地方，只有几户报了名，其中就有李忠国和李满。听说给划分田地，为了不饿肚子宁愿辛苦些。两家在南洛的水坝边上搭了两间工棚方便播种和采收，平时仍回阳河刮松脂。
　　插秧时节李卉一早就起来做饭，米饭熟了先往铁盒里装一些再撒上腌菜留着到田里饿了吃，接着又拿过一个扁扁的小水壶灌满了水和饭盒一起扔进背篓。李满被叫起来吃了些饭正坐在门口喝茶，李烁优吵嚷着要和住在水坝的姐姐玩不去田里，李卉百般哄都没用只好拜托那家老人照看着。出工时回头看见李烁优和小宇正在草地上玩耍，她也就放了心。
　　李烁优和小宇开开心心玩到中午，没想为了抢一块扁平的石头吵了架，小宇说：“我不跟你玩，你永远都不要来我家!”李烁优哭着走回工棚。她记得早上二舅还在现在却一个人也没有，她哭得更大声鼻涕都流进了嘴里。
　　好不容易哭累了外面下起了雨，打雷声吓得她动也不敢动，一个劲哭着喊妈妈。突然舅妈淋得湿哒哒地跑进来，见她哭忙哄了一阵。她不哭了披上蓑衣戴上斗笠就要走。
　　“舅妈，你等我妈回来再走嘛。”李烁优抽噎着说。
　　“我要回老家去，等到那儿天都黑了，再不走来不及了，你姐姐妹妹也是在家等着我呢。”说着走了出去怕她跑丢把门给锁上了，钥匙还放回老地方藏起来。
　　李烁优哭得又是咳又是噎，胸口都被口水弄湿，等李卉收工回来只见她缩在地上睡着了。醒来后李烁优忙告状说小宇骂她舅妈也不陪她，李卉听了说：“那你跟我跑外省去怎么样？我天天领着你。”
　　李烁优摇摇头说：“要跑你自己跑，饭给我煮多多的，柴也留给我多多的就行了。”
　　李卉被她逗笑问:“小娃娃家谁教你这么说的？”李烁优又专心扣土不理她。
　　在水坝住了不到一年政府又来了新的政策，这片山的好几个小组都要搬到南洛去。这时李卉发现自己怀孕了，新家赶着建所以并不想要孩子，但家里坚持让她生，没办法她只能同意。唯一让她开心些的就是地基抽签时刚好和妹妹家挨着，娘家隔得也不远。
　　南洛划分了几个片区，荒地上铺满了树皮和木屑，不久一排排黑瓦白墙的房子竖了起来，南洛变成了村庄。李烁优快乐的童年就从这里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