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背叛
作品名称:长风孤影 作者:欲语无言 发布时间:2023-06-14 23:13:40 字数:5491
黑夜沉寂,高悬的圆月宛如挂在天空中的灯盏,极力抵抗着无边的黑暗。夜风拂过,平静的海轻柔的像是一双手,将浪花推向已被渲染成奶白色的沙滩。
夜色静谧地让人顿感困意,几个徘徊在路边的妇女接连发出哈欠声,然而还未能等到腰身完全舒展开来,刺耳的鞭炮声从城寨正中猛然炸响,划破宁静的同时,也吸引了妇女们狐疑的眼光。
“这今天又是闹哪一出啊?大晚上的放鞭,是在驱邪吗?”一个妇女踮着脚道。
“那就不清楚了!”另一名妇女附和着,眯起眼睛看向仍然伫立在沙滩上的透明玻璃,“上回他们开这饭馆的时候就炸了鞭的,搞不好别人是有这个习俗呢?”
一个老太太缓慢地撑在土路栏杆上,有些吃力地抬头望向黑压压的房屋,“听你们这么一说啊,好像是挺长时间都没见城寨有过动静了!这饭馆才开两天就没了人影,八成啊,又是被里面的东西给按住咯!”
听着老太太的话语,众人下意识地点头,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城寨的上空。
此刻的城寨正中,陈辉正气定神闲地坐在茶桌后面,为溢出的茶香不住咂嘴。他放下手中的茶盏,拿起搁在木制烟缸上的半支烟深吸一口,聆听着渐弱的鞭炮声。
一名头戴安全帽的中年男人小跑进来,一脸谄媚地望向陈辉,“辉老板!您要的仪式我们已经做完了,还需要把剩下的都拆完吗?”
陈辉拎起小茶壶替自己斟满,随后端起茶盏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这才慢条斯理地道:“当然。让你们来,就是把活给干完的,钱一分不会少。”
“好嘞!好嘞!”中年男人点头哈腰,“我们这就把尾巴收拾干净,保证让您满意!”
男人扣好下巴上的绳子退了出去,随即换上了一副凶悍的嘴脸,冲道路深处嚷着:“把这里拆完,不然没工钱!利索点!”
刚被鞭炮声袭扰的空气瞬间又被铁锤夯实地面的声音占据,阿虎望着深处轻轻皱了皱眉,黑着脸走进了茶室旁的屋子。
陈辉换了个放松的姿势靠在椅子上,右手抓起茶桌上的两颗核桃把玩起来。核桃在昏黄的灯光下反着油光,陈辉正饶有兴致的研究这小玩意儿的纹路时,一个青皮急忙忙地冲了进来,带着满脸的淤青喊道:“辉哥!不好了!一个老家伙打进来了,兄弟们没人拦得住他!”
陈辉的右手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两颗核桃应声掉在地上,“不管怎么样,给我拦住他!”
青皮显然怕极了外面的人,但对陈辉的命令又不敢不从,只得硬着头皮道:“辉哥,那人比阳鼎兴还厉害!兄弟们……顶不住啊!”
陈辉心里猛地咯噔一下,大声地嚷道:“阿虎呢?把阿虎叫过来!”
青皮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转身便朝外跑去,“我去找他!”
然而话音刚落,拐出门口的青皮便被不知哪来的力道给扔了回来,撞在墙上顿时头破血流。陈辉心里按叫不好,慌忙站起身时,阳炎雄厚实的身躯已经大步迈了进来。
可能是从小就怕的原因,刚才还吆五喝六的陈辉此刻就像是见到猫的耗子,大气都不敢出,眼睛也不敢直视阳炎雄那凶悍的目光。
“你个王八蛋!”阳炎雄冷冷地骂了出来,宽厚的巴掌带着风声正正地扇在陈辉脸上,犹如被一张铁饼迎头砸下,陈辉哀嚎一声被拍倒在地,顿时耳鸣不止,连人都变得恍惚起来。
“陷害兄长,谋害阿兴!”阳炎雄像提小鸡一样将陈辉抓了起来,“说!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
强大的压迫感令陈辉顿时清醒起来,眼角的余光带着期待望向门口,然而屋外却没有一个人影。
此刻的阿虎正淡定地坐在凳子上,望着面前已经掉漆的木人桩,对陈辉的喊叫充耳不闻。
一个有些壮实的年轻人走进房间,“虎哥!辉哥好像遇到麻烦了!”
阿虎没有应声,伸手摸了摸木人桩上的明显凹痕,“出来混讲规矩,别人的家事,你有什么资格参与?”
年轻人看来是不敢违抗阿虎的意思,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摸出火机点燃嘴里的香烟,阿虎冷冷地道:“他自己心里应该清楚,我们只是被派来帮他,不是来替他卖命的。他自己的家事,让他自己解决。”
“知道了虎哥!”
年轻人说着就要退出去,却被阿虎叫住:“城寨的地契还剩多少搞定?”
“没多少了虎哥!”年轻人跺了跺脚,“这栋楼、还有大头和海胆的字都没签。最外面的那栋破房子也没签字,那个打渔的老汉把地契给藏起来了,辉哥的人把他打了个半死,还是一个字不说。总之就是和阳鼎兴有关的人,都没签!”
“还要多久?”阿虎淡淡地问。
“刚才问过辉哥,他说会尽快,就这两天的事情!”年轻人生怕回答慢了,语速飞快地道:“他可能会让那些青皮们耍点手段的,尤其是阳鼎兴的那两个兄弟,完全油盐不进,听说辉哥已经给他们下了迷药!”
阿虎皱着眉,“告诉他,不管他用什么样的方式,老板要的是一个结果,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开展这笔生意的结果。至于他怎么做,那是他的事情……”
阿虎的嘴角发出不易察觉的轻蔑声,随即又恢复了冷漠的面容,“他伪造签字也好,威逼利诱也罢,他的任务就是把和城寨有关的问题摆平。你们几个盯着点,现在是这笔买卖最关键的时刻,要是因为他个人的行为前功尽弃,他的命根本不够赔。”
“明白虎哥!”
年轻人转身走了出去,留下阿虎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他捏起拳头轻轻的碰在木人桩的凹陷上,在发现凹痕和拳头打的印记不太匹配后,轻微地皱起了眉。
楼下的嘈杂声趋于平息。陈辉被阳炎雄狠狠地砸在墙上,额头和耳边已经渗出了血迹。阳炎雄如一座威严的大山般站在茶桌旁,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天花板上的灯光,陈辉无法看清他的脸,只听见低沉的咆哮在茶室回荡:“你不说,就要承担做错事的后果!”
话音刚落,阳炎雄的大手已经抓住了陈辉的后衣领,巨大的力道直接将他从角落拖了出来。几个鼻青脸肿的青皮一瘸一拐地围向门口,但见到杀气腾腾的阳炎雄时瞬间就蔫了,站在原地不敢靠近。
阳炎雄利剑般的目光扫了眼青皮们,拖着陈辉的步伐丝毫未停,“寨子处理家事!都他妈给我滚蛋!”
青皮们尽管手里提着木棍和刀,但在如此的威严之下眼神已经变得慌乱,脚仿佛不受自己控制般极速后退。
陈辉的腿已经在地上磨出了血,但阳炎雄根本没有怜悯,面向道路深处头也不回地道:“今天,我就当着老祖宗的面,亲自执行家法!”
然而,说完话的阳炎雄突然停住了脚步,望着前方瞳孔猛地收缩,咆哮声顿时回荡在城寨上空:“什么?!”
顺着目光看去,原本的祠堂已经被拆的只剩断垣残壁,数不清的砖块碎木摞了足足一人高的高度,夜风吹过,空气中还能闻得见那熟悉的檀香。
阳炎雄地趔趄,布满杀气的眼神霎时变得呆滞。他怎么也想不到,城寨一直以来的信仰会以这样的方式坍塌,而且还是毁在自己手中。
整个人仿佛一瞬间步入迟暮,阳炎雄怔怔地望着已成废墟的祠堂,苍老的声音完全没了刚才的雄浑:“你都干了些什么……”
躺在地上的陈辉看着阳炎雄佝偻的背影,突然阴笑起来:“呵呵呵呵呵……你不是要见祖宗吗?你先找到祖宗在哪里吧!哈哈哈哈哈……”
如同盼到了期待已久的场景,陈辉笑的越发狂妄:“你个老东西,都什么年代了,还指着这些虚无的东西活着!月月拜年年求,祖宗保佑你了吗?哈哈哈哈哈……”
阳炎雄的胳膊剧烈地抖动起来,猛然转身之间,树干粗细的腿带着置人于死地的力道朝着陈辉的胸口蹬去,刺耳的笑声戛然而止,陈辉就像是被嵌进地里般吐出一口鲜血。
“到底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说!”阳炎雄瞪着猩红的眼睛,愤怒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陈辉咳出两口血,嘴角仍然挂着阴笑,“你个老顽固,占着龙头的位置,却永远都只会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永远都只是井底之蛙!没有我给寨子挣钱,你们这些老家伙早就饿死了!你们真正要拜的人,是我!”
阳炎雄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怒火,右腿以凶猛的寸劲踢向陈辉的胳膊,伴随着骨头断裂的声音,陈辉杀猪般的嚎叫声立马回荡在四周。
“你爹教过你,人,不能忘本!”阳炎雄的腿踩在陈辉的胳膊上慢慢加力,“既然你听不进去他的教诲,我就替他教训你!”
“够了!”
“砰!”
突然的枪声如炸雷般刺破天际,阳炎雄高举的拳头停在半空,而他的眼前,陈辉的手里正握着一把黑色手枪,枪口还在冒着淡淡的白烟。
吃力地站起身,陈辉手中的枪直直的指着阳炎雄,“不要逼我!”
黑洞洞的枪口就在眼前,阳炎雄眼中的怒火却愈发的汹涌,“我问你,阿兴是不是被你的黑枪给害死的?说!”
陈辉的左胳膊已经被踩断,以一个扭曲的姿态挂在身上。他的脸色苍白,但嘴角还是扬起阴险的笑容,“你的那个傻儿子根本就没脑子!不用我亲自教训他,他自己就能傻傻地拿起刀捅自己!”
阳炎雄脑子里电闪雷鸣,眉宇间的煞气顷刻间变为担忧,就连眼眸都微微发抖,“阿兴,现在在哪?”
“现在?”陈辉再次狂妄地笑了起来,沾满鲜血的牙齿在咧开的嘴里显得格外渗人,“你认为挨了三刀六洞的人还能跑得远吗?搞不好早已经被外面不知死活的青皮给杀了,扔到海里喂鱼去了!”
“什么?!”阳炎雄惊诧的眼睛跳动着,“三刀六洞?!”
陈辉并未回答阳炎雄的质问,弯曲胳膊胡乱擦了把鼻子的血迹,“这么多年了,为了这个破寨子我尽心尽力!无论碰到什么样的困难,出现什么样的危机,我陈辉都是要人给人,要钱给钱!但是你们给我的回报是什么?!就凭你这个老顽固的一句话,外面的买卖说不接就不接,牌场的生意说停就停!放着现成的钱不赚,跑去跟余成文那个老东西合伙开个破厂,你们问过我的意见吗?!一群斗大的字不识一筐的人,非要装什么清高,讲什么原则,寨子要是没有我,你们就算去码头出苦力都没人要你们!”
“所以!”阳炎雄丝毫不惧陈辉的咆哮,冷眼问道:“这就是你陷害寨子的理由吗!”
“你不要跟我扯这些屁话!”
陈辉握着枪的手抖动起来,情绪激动地大声吼道:“这么多年了,我说话不敢大声,有委屈自己咽肚子里,就连坐下都只敢坐在凳子槛上,欠着半边屁股!而你!”
陈辉吐出一口血,恶狠狠地道:“挡我财路,伤我身心,就连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鬼,都能因为被你收养,就可以在我面前不知所谓!你不是喜欢动用家法吗,你不是想知道你那个傻儿子到底怎么了吗?我告诉你,我就是想试试看,你培养出来的后人敢不敢自己尝尝家法的滋味!”
“你这个畜生!”阳炎雄根本不管眼前的枪口,巴掌带着风声就呼在了陈辉脸上,霎时鲜血飞溅。
指着陈辉的鼻子,阳炎雄愤愤地道:“陈辉你给我听着!不要以为你背后站了几个人就能在我面前作威作福,就能毫无顾忌地陷害族人、毁掉寨子的根基!只要我还在,你就休想动这寨子的一分一毫,寨子里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放过你!”
“呵呵呵呵呵……”
被扇了一巴掌的陈辉非但没有发怒,相反却指着阳炎雄的鼻子笑了起来,“你个老顽固……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了,这整个寨子,除了我之外,还有你认识的人吗?哈哈哈哈……”
阳炎雄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这才发现每家都大门敞开,屋子里却黑灯瞎火,原本的人都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多亏了你,寨子的人才会这么听话!我只是说了一句现在我是龙头,他们就都按照我说的去做,连一点迟疑都没有!”陈辉盯着阳炎雄的眼睛,得意地笑道:“实话告诉你,现在我不光是龙头,还是整个寨子的老大!所有的土地,房子,包括你自己的这栋破楼,都已经被我买下来了!我不光可以让所有人都搬走,就连你,也可以一样滚蛋!”
犹如晴天霹雳一般,阳炎雄威武的身躯猛地摇晃起来,“你说,什么?!”
“你知道,所有人搬走之前是怎么议论寨子的吗?”陈辉的脸上挂着阴森的笑,用夸张的语气道:“雄哥老了,不想让寨子好了,就连阿兴都带着外人来把寨子搅的一团糟,连人都没法住了!还是陈辉好,不光保护我们,还拿钱给我们,这才是好龙头!”
阳炎雄的目光在陈辉的声音中越发呆滞,身子像受了风寒一样开始抖动,“你……你到底……干了什么!”
陈辉仿佛期待已久般,看着阳炎雄的样子笑的更加狂妄,“你只是一个老顽固,永远都只会把自己困在一个地方,根本不知道外面的那些大老板有多么大的能量!那些人只要跺跺脚,整个城市都要抖三抖!哪个只是打个喷嚏,整个城市都会感冒!而你,只会因为自己愚蠢的决定而害死别人,害死自己,最重要的,是害了你的一家老小!”
残忍的话语像刀子一样割在阳炎雄的心里,此刻的阳炎雄完全没了刚才的杀气,煞白的脸色好像瞬间生了大病,就连嘴唇都开始哆嗦起来。
陈辉像看喜剧一般盯着阳炎雄摇晃的身躯,弯下身子凑到阳炎雄的耳旁嗤笑道:“不过,即使你没了,也肯定不会孤单。你那个傻儿子,还在下面等着你呢!到时候啊,我再发发善心,去隔壁县里帮你们做块石碑,你们就好好团聚!”
“噗!”终于,一大口鲜血从阳炎雄的口中喷出,抖动的身躯仿佛再也承受不住这致命的打击,整个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溅起的灰尘盖住了沾满鲜血的嘴唇,阳炎雄如一尊倒下的石像般一动不动,愤怒而有神的眼睛已经开始涣散。
几个青皮小子一时慌乱无比,惊恐地往后退去,却被陈辉厉声喝住:“干什么!没见过人发病吗!给我抬下去!”
青皮们不敢不从,手忙脚乱地涌向阳炎雄。陈辉提着枪站在原地,脸上涌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冷漠地看着阳炎雄被人抬走。
“你个王八蛋!我打死你!”
突然的骂声从后背传来,陈辉还没能转头,一根棍子便砸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你害死了雄哥!我要替雄哥报仇!”
骂声还在持续着,砸陈辉脑袋的木棍再次举起,然而还没能再次落下,被砸出血的陈辉仿佛被点燃了怒火,回手对着声音的方向扣动了扳机。
“砰!”
举着木棍的棍叔如同被定格一般站在原地,胸口的窟窿朝外缓缓地冒着血。他怔怔地看了眼陈辉的枪口,目光呆滞地飘向阳炎雄被抬走的方向,还想张嘴说些什么,瞬间涌出的鲜血就覆盖住了他干裂的嘴唇。
低头看了眼胸口的弹孔,棍叔干瘦的身躯猛然一阵抽搐,最终还是倒在了血泊之中。
“雄……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的棍叔呢喃出两个字后,拼命昂起的头颅终于无力地垂向一旁,仍然瞪着的双眼也在这一瞬间失去了光泽。
枪响声霎时塞满了寂静的城寨,如一阵无孔不入的海风般钻进黑暗的小巷,穿过一扇破败的窗框,惊醒了昏昏沉沉的海胆。
用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睛,海胆借着透进的月光环顾四周,只见几个破碎的瓷碗凌乱地散在地上,而潮湿的地板上,大头和阳有珍像是被人随意扔在地上一般昏睡着。
“大头哥!阿珍!醒醒,快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