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逼近

　　海滩上方的山丘由于陡峭不平，常年都人迹罕至。或许正是鲜有人踏足的原因，山丘通常都植被茂密，基本找不出真正意义上的“路”，一切都是纯天然的模样。
　　龙鼎兴擦着额头上的汗珠，抬头看了眼由于风雨侵蚀而异常光滑的崖壁，心里虽是赞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但嘴上还是忍不住骂了出来：
　　“阳鼎兴！你早告诉我是来这种地方啊！我他娘的说什么也得带把开山刀啊！”
　　骂归骂，龙鼎兴还是伸手拉了一把正在向上爬的阳鼎兴，“好家伙！你这是赶时髦啊！不请我吃饭，改请我出汗是吧？”
　　阳鼎兴拉着胳膊爬上平地，喘着气笑道：“怎么样？请的还满意吗？”
　　“满意的很！”龙鼎兴靠着一颗大树，“看不出来你喜欢这个！回头我把我那装备再淘一淘，带你去冲冲山顶！”
　　“没问题！”阳鼎兴呼出一口气，看着气定神闲的龙鼎兴问：“我说老龙！你怎么一点都不带喘的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啊，是看着山晕的慌才选择回来的！”龙鼎兴笑了笑，将阳鼎兴朝高处拉了一把，“我说，你打算还走多久？照咱们现在的条件，天黑之前下不了山，可就得准备在这儿过夜了啊！”
　　“呵……”阳鼎兴笑了起来，扶着大树站起身，“咱们只需要到这半山腰就行！往前走，找找水源！”
　　“水源？”龙鼎兴有些纳闷：“你费这么大劲爬上来，就为了看一眼这山上的水？”
　　“是啊！”阳鼎兴拍拍龙鼎兴的胳膊，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走，“棍叔告诉我，当年，我就是被这座山上的河道给冲到海里的！”
　　龙鼎兴瞬间收起了笑容，小跑两步走到阳鼎兴身前，“你跟着我，慢点！”
　　雨后的山路对腿脚仍然不太利索的阳鼎兴并不友好，不时出现的藤蔓类植物像恶作剧般横在乱草之中，即使踩着龙鼎兴的脚印，阳鼎兴还是摔倒了好几次。
　　“这地方应该已经很多年没人来过了！”龙鼎兴跨过一条泥水沟，伸手抓着阳鼎兴的胳膊，“来！慢点！”
　　“我只知道我是第一次来！这山头平时看着鸟语花香的，没想到路这么难走，而且……”阳鼎兴边说边四处打量，在看到一条不太明显的沟壑时突然停止了说话。
　　脑子里闪过碎片般的场景，阳鼎兴只觉得一阵熟悉感向自己袭来，但仅仅只是一瞬，再次看向沟壑时却又像从未见过般那样陌生。
　　“怎么了老阳？”龙鼎兴见阳鼎兴不说话，便随着目光望向灌木丛：“是……对这里有印象吗？”
　　阳鼎兴不知该如何形容，思索半天才摇着头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继续往前走吧！”
　　龙鼎兴没再过问，抬脚踩断一根较为结实的树枝，提着半截递给阳鼎兴：“这里植被更茂密了，应该离水源不远了。你把这根棍儿撑着，越靠近水源泥巴越滑！”
　　感激地笑笑，阳鼎兴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周围的景象在常人看来几乎都长一个样子，但阳鼎兴的心里却感觉前方有什么东西正在等着自己，而且，已经等了很久。
　　头顶的天色已经不再那么明亮，阳鼎兴抬起头，看着枝叶将天空剪成一个奇怪的形状，脑子突然间如同电闪雷鸣。
　　“老阳！老阳！”龙鼎兴的声音打断了阳鼎兴的思绪：“你怎么了？快起来！”
　　阳鼎兴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瘫软在了地上，正痴痴地看着天。
　　“是不是想起什么了？”龙鼎兴的神色有些紧张，搀着阳鼎兴站起身，“我都走了几十米远了才发现你根本没跟上，告诉我，看到什么了？”
　　阳鼎兴迷茫地摇头，目光中透着一丝悲凉，“老龙，这头上的天，我清晰地记得自己看过，而且，我是躺着看的！”
　　龙鼎兴顿时眉头紧锁：“如果真是你幼年的事，你怎么会躺在这里？”
　　“我不知道……”阳鼎兴闭上眼睛，努力地回想着，但刚被记忆的火光冲过一遍的脑袋却像死机了一般，再也想不起任何东西。
　　“老阳……”看着阳鼎兴略显痛苦的表情，龙鼎兴迟疑地问着：“前面已经听得到水声了，你，确定可以吗？”
　　阳鼎兴平静地看着前方，“来都来了……”
　　虽然阳鼎兴说的云淡风轻，但龙鼎兴仍听得出来他的决定，只得淡淡吐出一个字：“行！”
　　在龙鼎兴的印象里，山间应该都是潺潺流水，但眼前的水流声却却湍急的像一只发怒的野兽，正埋伏在山林间大声地咆哮着。
　　走到近前，龙鼎兴蹲下身子朝下望去，只见自己所处的半山腰位置正往山脚疯狂地倾泻着河水，刚才听到的声响，正是湍急的水流落下而发出的回声。
　　仔细的观察着，龙鼎兴这才发现，由于常年被上游水源冲击，半山腰逐渐形成了陡坎，而山脚和半山腰就好似被刀劈过一般，形成了近乎垂直的角度，落差虽算不上大，但也有几十米高了。
　　“难怪水声这么大，好家伙！”龙鼎兴咂咂嘴：“要是山脚下的跌水潭再大点，这地方都能当成瀑布景观了！”
　　阳鼎兴缓缓蹲下身子，目光被山脚缓慢流动的河水吸引。可能是跌水潭聚集了大量卵石的原因，下游的水流在经过河道汇入海面的速度放缓了很多。
　　脑子里回想起棍叔说过的事情，阳鼎兴的眼睛从下而上观察着整个水流的走势，当看到近在咫尺的瀑布时，脑子突然像被强大的电流刺激一般，钻心的疼痛瞬间令阳鼎兴跪在了地上。
　　周围的环境瞬间暗了下来，阳鼎兴恍惚中感觉自己正躺在地上，脖子传来的窒息感令他整个人都无法动弹。眼前出现两道模糊的身影，身影的交谈内容也如雷鸣般钻入阳鼎兴的耳朵里：“你他娘的在干什么，这孩子已经没气了！赶紧走！”
　　“火哥要……要求处理干净！”
　　“挖个坑埋了不就行了吗！快点！”
　　“不行！这一带石头太硬了，坑挖不深，一下雨就冲出来了！”
　　“那就绑块石头扔海里去！快点！”
　　“咚！”
　　……
　　天旋地转夹杂着刺骨的疼痛，令阳鼎兴的头几乎都要炸开。他蜷缩在地上，紧握的双手已经嵌进了泥土里，暴起的青筋像要冲破皮肤般撕扯着脖子，冷汗也如暴雨般瞬间打湿了全身。
　　“老阳！阳鼎兴！”龙鼎兴大声地喊着阳鼎兴的名字，手死死地挡住阳鼎兴不停撞击地面的头，“冷静！你现在很安全！很安全！”
　　
　　入夜。已然下班的公安局里，只有刑事二组还在忙碌着。
　　按照龙鼎兴的要求，整个二组将近期的案子嫌疑人全部分开审问，就连那些刚分来的新人都走进了审讯室，力图在最短的时间内撬开所有被隐藏在石头缝里的蛛丝马迹。
　　连轴转的工作节奏令小李不再对审讯室的环境感到不安，泡了杯浓茶后就搬了个凳子坐在阿海二叔的对面，近半个小时都没有说一句话。
　　阿海的二叔明显是没经历过这样的事，被拷住的双手紧紧地交缠在一起，桌子下的腿也不停地变换着姿势。
　　“警……警官！”
　　终于受不了这寂静环境下的煎熬，阿海的二叔张了张嘴，胆怯地道：“你们还想了解什么？可以问……问我。”
　　小李仍旧没有说话，翘着二郎腿悠闲地喝着茶。
　　门被轻轻推开，一名年轻警员站在门口冲小李招招手，“李哥，来一下！”
　　反手关上审讯室的门，小李将新人拉到一旁，“怎么了？”
　　“西郊的两个小子撂了，取货送货都是钱庄给的好处，不过不是那个姓王的！”新人手里拿着记录的纸张，“钱庄给钱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这是宝叔赏给他们的。”
　　“宝叔是谁？”小李拿过记录仔细的看着，“有没有具体的姓名？能不能查到？”
　　新人迷茫地摇摇头，“这只是外号，他们私下里都不会问客户的真实姓名！”
　　小李合上记录册，“被海胆抓进来的那两个人呢？”
　　“还在审！”新人有些伤脑筋地道：“那俩没什么脑子，说个话都说不清楚，可能需要时间长点！”
　　小李点了点头，“去忙吧！有情况第一时间通知我！”
　　再次回到审讯室，小李拿起茶杯还没喝，阿海二叔就先开了口：“警官！我……我做过的事情都已经交待了，你还想知道些什么啊？”
　　小李没有接话，相反却轻描淡写地问道：“孩子多大了？”
　　阿海二叔没料到小李会问这个，手足无措地道：“上……上高中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孩子肯定没人照顾吧！”小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现在孩子吃不上饭，又举目无亲的，你们就不担心吗？”
　　阿海二叔忍不住一激灵，抬头呆呆地望着小李，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自己的父母杀了人，孩子现在已经是崩溃状态了，老师说，已经很久没看到人，今天还报了警。”小李说着发出一声轻叹：“外面世道这么乱，孩子跑出去万一碰到个坏人啥的，就真的可惜了！”
　　“警官！”阿海二叔的声音瞬间提高，拼命地想站起身，奈何被手铐脚镣束缚着，根本挪不动分毫，“帮我找到孩子！警官！不关他的事啊！”
　　“我一直都知道不关他的事！”小李的语气变得冰冷：“但外面那些人，会不会也跟我一样认为，这就不好说了！”
　　阿海二叔瞬间哭了起来，哀求般地想抓住小李的手，“警官！求求你，帮我找到孩子！我们做的事情我们自己认，不能连累他啊警官……”
　　“你们认？”小李的眼神透出怒火，猛的一拍桌子吼了起来：“你们因为自己的私利，杀了一个极度信任你们的人！那可是你们的亲侄子！你们他娘地也下得去手！现在求我保护孩子？你们杀阿海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也是家里唯一的希望！”
　　阿海二叔愧疚地低下了头，不敢直视小李的眼睛。
　　“你给我把头抬起来！”小李愤怒地指向阿海二叔，“实话告诉你！这一个星期内，你的孩子已经遭遇了三次暗杀！如果没有我们保护，你的孩子早已经横死街头了！”
　　阿海二叔猛地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向小李。
　　“你不用看着我，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不是城寨！”小李说到这里又恢复了冷冰冰的表情，带着蔑视的口吻道：“城寨有人性，而你们，充其量只能算个人！”
　　“不……不可能！”阿海二叔哭得满脸都是泪，“他答应我不会伤害我儿子的！他答应了的！不可能！不可能……”
　　“他？”小李转过头，“他是谁？”
　　“不……我不知道！我不能说！”阿海二叔的眼神变得恐惧，喃喃道：“不能说！不能说！”
　　小李的眉头皱了一下，缓步走到桌前，“我不知道你说的他到底是谁，但是你们做的事情想必是受了他的指使！我也不怕告诉你，现在的他正是得势之时，你们被毙了，他就永远可以高枕无忧。而你的儿子已经知道你们的事情，又没有依靠，会不会也遭受和阿海一样的毒手……没人说的准！”
　　阿海二叔的脸已经被眼泪和鼻涕淹没了，激动地嚷着:“警官！孩子是无辜的啊，警官！”
　　“无辜？你去跟你背后的人说他无辜，看有没有用？”小李冷哼一声，抱着胳膊站在原地，“你也看到了，你口中的他，并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不然也不会派人拿着刀找到学校。现在的你，除了能相信警察，指望警察，任何人都不可能帮到你。”
　　说着，小李单手撑在桌上，看着阿海二叔的眼睛淡淡地道：“你现在说出来，还有可能把自己转为污点证人，为自己争取到法院的轻判。运气好的话，你还能在有生之年见到自己的孩子，见到他成家立业，见到他当上父亲这个角色。”
　　“但如果你还是选择相信恶人，那我们也无能为力！”小李话锋一转，拍拍阿海二叔的肩，“自古最痛心的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倘若真的无辜之人被恶人所害，你们也做不了任何事。更何况，你们犯了罪，监狱也不会同意你们出去送的！”
　　仿佛一瞬间被击溃了心理防线，阿海二叔无声地哭了起来，过于用力的牙齿将嘴唇都咬出了血。许久，阿海二叔猛地吸了一下鼻涕，再次抬起头时眼里有了一丝决绝，“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