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准备

　　临近正午，已入深秋的天气里再也感受不到炽热的成分，阴沉的天空像不开心的孩子般耷拉着脸，仿佛随时都会在毫无防备中放声大哭。
　　敲开局长办公室的门，龙鼎兴立正站好，“局长，您找我？”
　　“来，坐！”局长放下手中的钢笔，弹出一支香烟扔到龙鼎兴手里，“怎么样？休息了几天，腿脚利索点没？”
　　“好多了，谢谢局长关心！”
　　“局里研究过了，决定撤销对你的纪律调查，明天你正式复职！”局长将烟灰缸拖到桌子正中，“今天我批准你先了解一下这几天的细节，明天开始，带着二组好好干！”
　　“谢谢局长信任！”龙鼎兴再次站起身，面向局长敬礼。
　　“坐吧！”局长摆摆手，将打火机甩到龙鼎兴面前，“城寨的案子，你一直都说背后有黑手。我想问你，你的依据在哪里？”
　　“其实，我并没有依据！”龙鼎兴点燃香烟，浓烈的烟雾瞬间升腾起来，“我只是有这个直觉。虽然我从警时间不长，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件案子绝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那好！”局长呵呵地笑了起来，“那就跟我说说你的直觉！”
　　龙鼎兴略微思索，缓缓地道：“近半年来，我们抓到的嫌犯统统都说和城寨有关系。虽然这些人看起来都五大三粗的，但审他们根本不费什么功夫，说白了，全都是些外强中干，还没什么脑子的人。”
　　掸了掸烟灰，龙鼎兴沉沉地道：“不过有一句话，说蠢人自有蠢人的用处。这些人临到被我们给抓进来了，竟然连自己到底在做什么、给谁做，全都不知道。很明显，作案的全流程都是被精心设计过的，这些人只是棋子，而如果有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错，他们也会瞬间成为弃子。”
　　局长眯起眼睛，“你的意思是，这些人被抓进来……也是设计好的？”
　　“我不敢确定！”龙鼎兴的脸上异常平静，“但我相信，有人想借我们的手灭掉城寨。只是我不知道，谁能通过灭掉城寨而获得巨大利益。毕竟……”
　　“毕竟计划这一切，需要很长的时间和大量的人手！”局长将龙鼎兴的话接了过去。
　　“对！”龙鼎兴点点头，“根据我们审讯的结果来看，这帮做事的人每次都能拿到丰厚的报酬。这其中，单是人力成本，就已经够背后的人喝一壶了。所以，如果城寨不能让他们赚取巨额利润，这生意就是亏的。这世上，杀人放火的事有人干，但赔钱的买卖是绝对没人干的！”
　　局长沉吟半晌，“我想想。你先去忙吧！”
　　
　　审讯全部完成的小李伸了个懒腰，揉着发酸的眼睛推开了档案室的门。他的面前，龙鼎兴盘腿坐在地上，像个正在研究学术的学者一样，捧着手中的卷宗认真地看着。而龙鼎兴的身旁，档案盒已经摞了几乎半人高，通过盒面上发黄的纸张还能看出来，档案是二十年前的。
　　“龙队！”小李笑着打了声招呼：“你这，搞研究呢？”
　　“哟！忙完了？”龙鼎兴站起身，将一堆档案原封不动地放到架子上，“怎么样？看你的表情，进展还不错？”
　　“算是吧！”小李打了个哈欠，“阿海二叔全都撂了，他的背后的确有人，但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谁。”
　　“什么意思？”
　　“跟之前送货的案子一样，中间有隔断！”小李撑在架子上，向龙鼎兴说起了大致情况：“阿海二叔因为欠下了赌债，一直都在躲藏。但有一天，一个不认识的人突然找到了他们夫妻俩，告诉他们有人愿意替他们偿还债务，但需要他们做一件事。”
　　小李说着伸出一根手指，“教训一下阿海！”
　　“教训？”
　　“对！”小李点点头，呼出一口气后接着道：“那人只是说，如果他们教训的好，不光欠的钱不用还了，他们还能拿到一笔不小的数目。夫妻俩当时就问了，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人直接说，阿海曾经得罪过自己的老板，现在自己的老板要出一口恶气。他们问及老板是谁，来人说，叫宝叔。”
　　“宝叔？”龙鼎兴脑子飞快地转着，但对这两个字完全没有印象。
　　小李应了一声：“我们按照你的指示，把所有人都分开审，最终知道，这个所谓的老板，就是陈辉！而宝叔，是钱庄对陈辉的称呼，他们……”
　　“等会儿！”龙鼎兴伸出手，皱着眉问道：“这人说阿海得罪过陈辉。他们都是一个宗族的，有什么过节？”
　　“陈辉的左手是被城寨执行家法的时候砍的，当时执行的……”小李叹了口气：“就是阿海！”
　　龙鼎兴一时语塞，发出长长的叹息。
　　小李见龙鼎兴不说话，接着刚才的话道：“通过交叉审讯，我们了解到，钱庄对待自己的客户从来不问真名，只是以外号来称呼。陈辉之所以有这么个外号，是因为陈辉在几年前不知得到了谁的赏识而发了财，紧接着就把自己大量的钱放到钱庄。正好那时候钱庄有些青黄不接，陈辉自然就被钱庄当成了宝，不光给高额回报，还免费为陈辉提供打手。也是那时候起，陈辉的外号就变成了宝叔。”
　　“那个帮忙传话的人，抓到没？”
　　“一点线索也没有！”小李看样子也很伤脑筋，“我们按照他描述的样子审了钱庄的人，但所有人都表示没见过！”
　　“没见过……”龙鼎兴发出一阵低语。
　　“目前我们除了钱庄提供的资金线索外，暂时没有能指控陈辉的东西！”小李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走到这里，感觉又进死胡同了！”
　　龙鼎兴回想着小李的话，心里翻腾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按理说，没有人会在指使别人干坏事的时候还自报家门的，毕竟干的事本身就见不得光。但这个传话的人怎么听怎么像新手，哪有一上来就把背后的人给抖出来的，这不纯粹傻子才干的事嘛。
　　更何况，阿海也是有身手的人。万一最终那对夫妻没能得手，自报家门完全就是给城寨留了根绳子，按照阳鼎兴和大头的脾气，不会善罢甘休不说，顺着绳子把一路上的人都给劏了也只是时间问题。
　　“龙队！”小李眉头紧锁，冷不丁地问：“你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虽然传话的人说的是教训两个字，但他们很有把握，也很有信心，阿海二叔一定会痛下杀手，不然……”
　　“不然要么被阿海打个半死，要么被城寨打个半死。”龙鼎兴黑着脸补充道。
　　小李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凉，“看似不合常理，但其实所有的事都都在预料之中。指使人犯罪还自报家门，但报出来的又只是外号。究竟是哪路人……”
　　一句话如同惊雷般点醒了龙鼎兴，“阿海二叔是不是没听过宝叔？”
　　“对！”小李认真地点头：“他对这个外号很陌生，从来没听过！”
　　“他娘的！”龙鼎兴死死地捏着手中的卷宗，“自报家门，根本不是报给他听的，是报给我们听的！”
　　“我明白了龙队！”小李恍然大悟，瞪着眼睛道：“背后的人之所以这么做，目的就是想将嫌疑引到陈辉身上去。至于引来的是警察还是城寨，他并不在意，因为不管谁来，陈辉都不会有好下场。被城寨抓到，死路一条，被我们抓到，牢底坐穿！”
　　“一颗黑心两手准备！”龙鼎兴并没有发怒，相反却眯起眼睛沉声道：“利用陈辉扰乱城寨，然后借我们的手除掉陈辉这枚棋子。我倒要看看，想拿我龙某人当刀使的人，到底捏着一手什么牌！”
　　“小李！”龙鼎兴铁青着脸，“把人分成两队！一队去城寨摸情况，另一队突击检查陈辉所有的住所！记住，赶在一组之前出发，低调行事！”
　　“是！我马上安排！”
　　
　　阳鼎兴最近的变化令阿强有些看不懂。自从跟着龙鼎兴出去了一趟后，阳鼎兴不知哪弄来了一笔钱，硬塞给阿强当做生活费用的同时，还让阿强给他灌了个几乎实心的沙袋。
　　看着阳鼎兴的腿因为大力的踢击而渗血，端着茶杯站在一旁的阿强不免有些担心，“阳鼎兴，你这腿还没好利索，要不别练了吧！”
　　阳鼎兴一记勾拳将沙袋打的猛烈摇晃，转过身道：“没事！再不活动活动，我怕生锈了！”
　　“那也不能这么大身段啊！”阿强将毛巾递给阳鼎兴，“你这又跑又踢的，回头落下病根可就得不偿失了！”
　　“放心吧强哥，我有分寸！”阳鼎兴笑笑，拿过茶杯喝了一口，“对了强哥，前天拜托你的事怎么样了？”
　　阿强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信纸，指着上面歪歪扭扭的笔迹道：“那两个假洋小子太能跑了，我跟了一天，他们跑了一整个城，最后还是回到这周边了。我怕自己描述不清楚，所以我就把路线画出来了，跟我这里隔得不远。你看看行不行？”
　　接过这一份阿强自己手绘的路线图，阳鼎兴擦了把额上的汗珠，“挺好，能看明白！辛苦你了强哥！”
　　“那个……阳鼎兴！”阿强忍不住问道：“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我跟踪这两个人吗？我瞅着他们俩挺时髦的，不像是那些街上混的小子。”
　　“人不可貌相强哥！”阳鼎兴将信纸收好，拉着阿强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之前，他们多次找到寨子里来，想利用寨子的地形做白面生意，被干爹给轰出去了！”
　　“白面？！”阿强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但紧接着又压低了嗓音：“就他们这个样子，还能干得了这个？”
　　“不是他们干，是他们背后的老板！”阳鼎兴说这话时语气里充满了冷漠：“听说他们老板能呼风唤雨，我想看看这传闻有多少水分，也顺便瞅瞅，他和陈辉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其实，你养伤的这段日子里，我知道你过的并不踏实。”阿强看着阳鼎兴冷峻的面孔，慢慢地说道：“我不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也不清楚那天你出去之后碰到了什么事，但你回来的这几天，我能感觉到你应该是在为某些事做准备！”
　　阿强无声地笑笑，看着仍在摇晃的沙袋道：“我并不了解你，但我很相信你是一个心底良善的人，不然，你不会有这么多的朋友。这段时间，你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每天关注的，不用说我也知道是城寨。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
　　阿强话音一转，像一个老朋友般坦诚地道：“一个单立人，纵使双拳再强，也很难抵抗数不清的拳脚。可能现在的城寨正在经受磨难，但这些东西，一定会在某个时间点悄然过去，跟你做什么努力无关。就跟这头顶的天色一样，即使阴沉了好些天，你也知道，它绝对会再次放晴。”
　　阳鼎兴会心地笑了起来：“所以强哥，你跟我说这些，是想劝我什么？对目前发生的事情不管不顾吗？”
　　阿强揉着额头，声音一下子变得低沉了许多：“很多事情，人根本就改变不了，甚至都无法影响事情的走向。你只是个普通人，在这些大风大浪面前，能做的很有限！而且，现在的你，连顾好自己都有点难度，再去顾及城寨，结果可能只会更糟。与其冒着风险去做，还不如……”
　　“顺其自然是吗？”阳鼎兴补充了一句，语气轻松的好像根本不是在说自己的事情。
　　“嗯……”阿强迟缓地点了点头。
　　“首先谢谢你强哥，能设身处地的为我想！我当然知道人在大风大浪面前不值一提，但这并不代表你可以在危难来临之际袖手旁观，在你还具备还击能力的时候坐以待毙。”阳鼎兴淡淡地笑着，将手搭在阿强的肩膀上平静地道：“人活一世，总有些人和事，是你存在的原因，也是值得你拿生命去守护的所在……强哥，我书念的少，不会说一些很好听的话，但对于刚才提到的顺其自然四个字，我的理解可能和你有些偏差！”
　　阳鼎兴的语气里透出几分豁达，淡然地道：“很多人喜欢拿顺其自然来敷衍人生路上的荆棘和坎坷。但我一直认为，真正的顺其自然，是竭尽所能之后的不强求，而不是两手一摊的不作为。”
　　简短的话语令阿强愣在原地，阳鼎兴柔和的脸上透出自然的坚定，令他不知该如何接话。
　　“阿兴是在这里吗？”
　　楼道口突然传来的问候声令阳鼎兴倍感亲切，连忙站起身朝着声响的方向迎了出去：“文叔！”
　　“阿兴！”余成文紧皱着眉头，一把上前抓着阳鼎兴的胳膊关切地道：“怎么样？人要不要紧？”
　　“没事余叔！”阳鼎兴感激地笑着，“实在是不好意思余叔，有些事情，阿兴可能需要您的帮助！匆忙让成哥给您带个话，劳烦您亲自来一趟！”
　　“这叫什么话！你是雄哥的儿子，那也是我的儿子啊！”余成文明显很高兴，拍着阳鼎兴的背，“好孩子！你没事雄哥就放心了！说吧，什么事能用的上我这个老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