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晏城遇奇案（六）

　　沐珊从韩府回到客栈，已是暮色时分。
　　一踏进门，便见陈墨一人神情不快地坐于矮几旁，低垂着眉目，不知在想什么。
　　沐珊因为急着把韩世忠的事告诉轩煜，也顾不得他，只是轻轻唤了他一声，急匆匆的步履便向轩煜的厢房行去。
　　没走几步，身后便传来陈墨淡淡的声音：“别找了，人都走了。”
　　沐珊一愣，推开门扉，屋内却是不见一人，且收拾得干净整齐。
　　她将信将疑地回到外室，急忙问道：“你说轩煜哥走了，那他走去哪了？”
　　陈墨怒哼一声，将捏在手中的书信递给沐珊，“你自己看吧！”
　　沐珊接过，不假思索地拆开书信，低眉一看，几行苍劲有力的字迹顿然在眼前：沐珊，陈墨，我家中恰有急事，先回，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们查明，万事小心！朱轩煜留笔。
　　沐珊不可置信地看了好几遍，但无论怎么看，这语气，这字迹都与轩煜一模一样。
　　陈墨看她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便将书信夺了过去，气道：“别看了，再怎么看，他也不会回来，你说他什么意思，就这么一走了之，还把一堆烂摊子留给我们，哼，他以为他是谁啊，让我干嘛我就得干嘛吗？”
　　沐珊心乱如麻，语气也并没有多和善：“你唠叨那么多干嘛，轩煜哥不是说了吗，他家有急事，所以才离开的？”
　　其实说这话的时候，她也是心虚的，轩煜是谁，他可是一国之主，他要做什么，想去哪里，压根不需要跟他们交代。
　　陈墨见沐珊还如此护着他，不禁恨铁不成钢，“我说沐珊，你怎么就那么蠢，这个你也信，他就是找个借口把我这个师傅给扔了，把你这个红粉知己给甩了，懂吗？”
　　沐珊脸色煞白，微一咬牙，怒斥道：“你别胡说，轩煜哥不是这种人。”
　　陈墨噗嗤一声，不以为然道：“那你告诉我，如果他不回来，我们去哪里找他，京城那么大，我们又不知道他家住哪里，你能找到他？”
　　沐珊心里一阵痛楚，是啊，如果他就这么走了，就算她知道他住哪里，那个深宫内苑她也进不去，就算进去了，又怎么样，她是他的谁，红颜知己？呵呵，沐珊不禁暗自自嘲。
　　而陈墨见她沉默不语，自认为她是因为轩煜离去而伤心，便不再说什么，自顾自嘀咕道：“早知道我就把韩世忠冤案的事情告诉他，看他还走不走？”
　　闻言，沐珊猛地抬眸，不可思议地问：“韩世忠案情的真相你也知晓了？”
　　陈墨心虚地点了点头，将他知道的事情告诉了她。
　　听完，沐珊气不禁往一处来，责怪道：“那你怎么不早点把事情告诉轩煜哥？”
　　陈墨自知理亏，支支吾吾地说:“那谁让他……谁让他得罪了我，再说他肯定早就决定要走了，说了不也没用吗？”
　　“你……”沐珊一时被气煞，跺着脚往里屋走去。
　　“你去哪？”陈墨慌着神问道。
　　“我回屋去静一静。”沐珊气气说道。
　　可话刚说完，她又忽然顿住脚步，回头问陈墨道：“对了，凝珠姑娘也跟轩煜哥一起回去了吗？”
　　陈墨的眼珠微一溜转，淡淡道：“这么晚了都不见人影，肯定是跟着一起回了。”
　　沐珊神色一凝，怏怏地走回房。
　　
　　另一边的狄府，狄侯以宴请皇帝为名，将晏城一群大小官员唤来作陪，此时正是灯火通明，歌台舞榭，觥筹交错，酒香四溢。
　　酒阑兴尽之时，轩煜便命狄老散去歌舞，撤去美酒佳肴。
　　他坐在厅堂正中的太师椅上，凝眸扫着两旁酒足饭饱，微微熏醉的官员，淡声道：“各位大人，可都吃饱喝足了？”
　　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官员忽地一愣，转而连忙弯身拱手道:“卑职吃饱喝足了。”
　　轩煜摊开的折扇，轻轻晃于胸前，道:“自然都吃饱喝足了，朕倒有件案子案情不明，想跟各位问个清楚。”
　　“不知皇上是哪件案子案情不明？”率先开口的是站在最前面的冯巡抚。
　　轩煜收住折扇，凝声问道：“就是关于知府韩世忠奸污民女一案。”
　　闻言，冯大人神色一惊，慌道：“启禀皇上，这案子已经查明，正待大理事的官文到来，罪犯便可处决。”
　　“是吗，那朕想知道整个案情的来龙去脉，可否？”轩煜黑眸深不见底，语气极淡。
　　冯大人无措地看向坐在轩煜身侧的狄侯，一时愣在那边，不知作何答复。
　　轩煜随着他眼帘的方向淡淡瞅了一眼，问道：“怎么，难道这件事另有隐情不成？”
　　此话一出，冯巡抚吓得双膝跪地，颤声道：“没有，没有隐情。”
　　狄老见轩煜已是满面狐疑，便缓缓起了身，低头举手道:“启禀皇上，此事老臣也有责任，若三年前，老臣不心慈手软，瞻前怕后，杀了这个畜生，也不会有今日。”
　　轩煜轻轻一抬手，命冯大人起身，顺而转向狄老，深邃的眸色探不出喜怒：“狄老，这话如何讲？”
　　狄老幽幽一叹，随口编出一段故事来：“三年前，老臣唯一的孙子狄俊与一位姓洪姑娘相爱，成亲之日那晚，韩世忠闯入洞房，硬说狄俊抢他所爱，三人牵扯之时，狄俊错手将新娘子杀害。韩世忠为给自己脱罪，竟昧着良心说是狄俊强抢民女不从，就将她杀害。又仗着自己是父母官，硬把狄俊抓到公堂，严刑逼供，狄俊承受不过，便画了押，被判斩首示众。”
　　轩煜心下一沉，愤愤道：“竟然有此事，事关自己的至亲，狄老那时难道坐视不管吗？”
　　“管，哪管得了啊！行刑之日老夫去了，不但给他跪下，甚至拿出了厉宗皇帝赐的免死金牌，谁知那厮骄横无礼，软硬不吃，当着老臣的面，将老臣唯一的孙子给斩了。”
　　猛一抬眸，轩煜眼底顿起怒色，大声呵斥道：“连免死金牌都没用，他是真的不把皇家放在眼里吗？”
　　狄老顺势又添了把火：“哎，这厮当时仗着自己是董贼的门生，骄纵蛮横，在他眼里，皇家算得了什么。”
　　“啪嗒”一声重响，只见轩煜怒得拍案而起：“如此轻视皇权，如不严惩，皇家威严何在？”
　　狄老淡淡地瞄他一眼，微微撇了下嘴，心下得意不已。
　　
　　夜深人静，沐珊独自一人倚在桌前，愁眉不展。
　　她原本想着轩煜是一国之主，必能镇住一手遮天的狄侯，可万万没想到阴差阳错，他忽然回了京城，究竟是有多重要的事，能让轩煜放下这里的一切，急匆匆回京呢？
　　深深叹了口气，她缓缓起了身，行至榻前欲要宽衣休息，耳边忽然传来外一阵异常的嘈杂之声，她猛地一惊，连忙推门奔到内厅。
　　一阵强风过境，门扉被踢开，沐珊眸光一闪，便见一群黑衣人朝着自己袭击过来。
　　正在此时，陈墨也从另一边跑了出来，见到此景，吓得怔在一旁。
　　沐珊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一边应付着黑衣人，一边朝他喊道：“陈墨哥，你先把人带走，快……”
　　经她这么一喊，陈墨仁才猛地回过了神，连忙又跑回屋里去。
　　黑衣人见状，便分散一波，随着陈墨的方向杀去。
　　沐珊目光一凛，将手中的剑一抛，一道电芒惊目，凌厉的剑气瞬间充斥整个屋子，以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击向屏风！
　　剑锋未至，金断木折，坚实的屏风四分五裂，变作无数碎块飚向周围。将那些黑衣人震得节节后退。
　　她抬脚将向她刺来的黑衣人一踢，顺而身子一跃，挡在破碎的屏风前，不让黑衣人靠近陈墨。
　　抵挡了一阵，又见陈墨将床上的人绑在了背上，颤着步子挪出来，躲在沐珊身后。
　　沐珊一边护着他，一边与黑衣人厮杀。
　　可是他们人太多，不多久，沐珊的抵抗就显得很吃力。
　　“怎么办，沐珊，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啊？”陈墨就颤着声问道。
　　沐珊将上来的一名黑衣人打倒，喘着气道：“陈墨哥，我挡着，你找机会逃出去。”
　　陈墨不愿道：“我才不像朱轩煜道那般无情无义，撇下你自己走掉的。”
　　沐珊双眸一瞪，怒吼道：“这会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只有你逃出去，我才能想办法脱身。”
　　话音刚落，忽觉右边手臂一阵生疼，转眼一瞥，鲜红的血液沿着被刺的伤口滑落下来，染红了衣袖。
　　沐珊俏眉一拧，顾不得疼痛，继续与黑衣人厮杀。
　　而陈墨已然把她的话听了进去，在沐珊的挡护下，左闪右躲，一步步往门前移动。
　　可是黑衣人却不给他们机会，步步紧逼，把大门围得水泄不通。
　　眼看沐珊就要败下阵来的时候，忽然从门外进来一大汉，提着大刀杀向黑衣人。
　　“胡大叔。”
　　胡大叔一刀劈倒几名黑衣人，说道：“原来甄公子是位姑娘。”
　　沐珊道：“胡大叔，有机会我会向你解释，他们人多势众，我们根本斗不过，麻烦你先将我朋友带出去。”
　　胡大叔皱眉道：“可是你……”
　　“放心，我自己会想办法逃脱了，拜托了。”
　　沐珊一边说着，一边提剑挡杀黑衣人。
　　胡大叔一叹，一手拽着陈墨的手臂，一手提着大刀，终于杀出一条生路逃了出去。
　　而沐珊为了拖住黑衣人，忍着伤痛，死死抵挡。
　　慢慢地，她觉得已经快支撑不住了，便从怀里掏出一枚随身带的烟雾弹，往前一扔，顺而身子一跃，从窗户跳了下去。
　　黑衣人往下一探，黑漆漆的夜色中，隐约见着一抹娇小的身影，抚着手臂，一瘸一拐地向前跑去。
　　“追……”
　　领头人一声令下，所有黑衣人便便匆匆下了木阶，跑出客栈。
　　待一切恢复平静后，不知从何冒出一抹身影，对着缩在一角颤抖不已的店掌柜和店小二淡淡说道：“收拾一下，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否则，小心你们的脑袋。”
　　
　　次日清晨，阳光和煦，一切平静。
　　轩煜从睡梦中转醒，却觉头部剧痛难忍，全身无力。
　　他不禁暗自沉吟道:“奇怪，昨夜并未多饮，为何会如此疼痛？”
　　思索之际，门外传来一阵恭敬之声:“皇上是否起身。”
　　轩煜深吸一气，艰难地爬起身来，穿好衣服，踱步到门前，拉开了门扉。
　　狄侯先是欠身行礼，后抬眸见他面色惨白，便给他斟满一杯香茗，问道：“皇上脸色苍白，身体是否不舒服？”
　　轩煜将茶水一饮而尽，一时暂缓了口干舌燥，顺而答道:“可能昨夜酒饮得有点多，早上便觉足轻脑重。”
　　“那还得了，老臣这就差人去请大夫。”
　　轩煜还未来得及阻止，狄老已经早一步吩咐管家前去请大夫。
　　轩煜抿嘴一笑，忽又眸光一闪，似是想起了什么，便问道：“对了，可有人前来找朕？”
　　他昨日已经留书给沐珊和陈墨，交代自己的去处，并让他们继续查探韩世忠之案。
　　狄侯装聋作哑，摇头道:“没有，难道皇上在晏城还有其他认识的人？”
　　轩煜点头道:“是朕在寻母路中结识的两位朋友，朕也已经留书给他们，他们若找到狄府，可让他们直接来见朕。”
　　“老臣遵旨……”狄老俯首答道。
　　两人说话之际，管家已带一名大夫进来，他仔细给天佑把脉后便幽幽开口道:“狄老，这位公子犯的是寒疾。”
　　“寒疾，我这几天身体并无任何异样，为何会有寒气入体？”，轩煜一拧俊眉，甚是疑惑。
　　那大夫垂着头，神色虽慌，语气却极为平静:“此时为严冬，寒气逼人，一不小心，就会趁虚而入，公子最近是不是睡得晚醒得早。”
　　轩煜哑然，他承认最近确实因为事情太多，有加上被韩世忠的案子所扰，确实睡得少。
　　大夫见他沉默不语，又说道：“寒气最喜欢趁人虚弱之时趁虚而入。”
　　“那用何药物逼出这寒气？”一旁的狄老皱着老眉问道。
　　大夫微微抬头瞥他一眼，恭声答道:“公子的寒气已经入体，除了汤药以外，还需好好在屋内静养，不得出外吹风。”
　　“这么说来，我近日是出不了这屋了？”轩煜淡笑浅语，心绪难猜。
　　“为了不要再次受寒，是这样的。”大夫小心回答。
　　轩煜眸光微凝，淡淡瞥了他一眼，又觉倦意袭来，便道:“行吧，狄老，我有点累了，你们都先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