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晏城遇奇案（四）

　　陈墨随着韩老夫人来到一座古老的大宅，进了朱漆大门，突然就见一堵高墙将偌大的大宅隔成两半，左边的装饰富丽堂皇，装饰奢侈华丽。右边简单朴素，两处放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
　　就在陈墨甚觉奇怪，更不知往哪边走的时候，就见韩老夫人微一抬手，朝着右边指道：“陈大夫，这边请。”
　　两人径直来到韩老爷的厢房内，里面空间倒是挺大，只是陈设非常简单，一张几案，两张木凳子，中间一木格屏风将厢房一隔为二，倒也让人觉得舒朗，简洁，古朴。
　　陈墨走到床榻前，坐到韩老夫人为他搬来的一张矮凳上，缓缓抓起韩老爷的一只手，细细地为他把脉。
　　须臾，他将手放回原处，起身对着韩老夫人道：“大娘，请退一步说话。”
　　两人从屏风右侧出来，还没等韩老夫人开口询问病情，陈墨就先开了口：“大娘，韩老爷这病多久了？”
　　深深一个叹息，韩老夫人终是忍不住，眸中蓄满的老泪从眼眶里溢出，“近几年，我家老头子的身体并不好，他经常犯恶心，胸闷，头昏，请了很多大夫来看，也吃了不少的药材都无济于事，但也是能走能动的，可就在前几日，因为受了刺激晕倒在地后，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原来如此。”陈墨低吟着，蹙眉环视一圈，问道：“韩夫人，这家里可还有别人？”
　　韩夫人略微抬眸，不解地看向陈墨，露出为难之色，不答反问：“陈大夫，这跟我家老爷的病情有关联吗？”
　　淡淡一笑，陈墨道：“要说有关也有关，要说无关，也许也无关。”
　　面对陈墨打过来的哑语，韩夫人更加的疑惑,但想到事关韩老爷的病，她最终还是如实相告：“先前确实有一丫鬟，可自从世忠出事后，她就回老家乡下去了。”
　　闻言，陈墨惊得蹦了起来，颤声道：“你刚刚说你儿子叫什么？”
　　韩夫人一下子捂住了嘴，她刚刚观察了陈墨一路，已经确定他并非本地人，为了让他过来给自家老头子看病，她决定隐瞒家世，可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是说漏了嘴。
　　如今覆水难收，也只能如实相告：“我儿叫韩世忠，就是那位被诬告强奸民女的父母官。”
　　陈墨从韩家出来的时候，已是晌午。
　　原本他一听到韩世忠这个名字时，他是想掉头就走的，一不想惹火，二他对韩世忠做出那样的不耻之事，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可后来听韩夫人叙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忽又觉得事情似乎另有隐情定，加上从韩夫人的举动来看，是个明事理的老实人，这样的母亲，教出来的孩子，本性应该不坏，做不出来那种可耻之事。最后还是留下给韩老爷施了针，帮他控制住病情。
　　因为心里想着事，出大门时，一不留神撞上了一堵肉墙。
　　下巴顿时一阵生疼，一口气从胸口直接窜上来，欲要张口大骂，却没想到对方抢先骂开了：“矮冬瓜，没长眼啊！”
　　陈墨抬眸一瞧那人，长得五大三粗，面目狰狞，一副凶神恶煞模样。
　　心里不由得一阵忐忑，却也不甘示弱回击道：“你才没长眼呢，难道不是你先撞上了我？”
　　大汉将他仔细打量了一阵，又从往里瞧了瞧，问道：“你从里面右边出来的，你去那做什么？”
　　陈墨瞳孔一缩，扶着被撞疼的下巴，朝着他嗤笑道：“你家住海边的吗，管那么宽？”说着，趁那大汉分心之际，侧身从他身旁一溜，拔腿就跑。
　　大汉欲要追上去，里面跑出来一小厮，对着他道：“陆管家，你可回来了，老爷正找你呢！”
　　“知道了。”大汉一边说着，一边朝陈墨的背影望瞭望片刻后，随后匆匆随着小厮走进韩宅内。
　　
　　暮色渐浓，夜幕遮盖了一切，整个晏城进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轩煜把最后一口汤药喂到伤者的口里，顺而起身，不禁凝眸深叹。
　　刚一转身，沐身恰巧推门进来，轩煜对她温润一笑，微微一抬手，示意她出去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内室，轩煜便问道：“怎么样，今天出去有没有什么收获？”
　　沐珊眉目一敛，怏怏地摇了摇头，“还是一无所获。”
　　轩煜心下微沉，转而释然道：“意料之中的事，我已经捎信到京城，让大理寺将此案迅速呈报给我，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
　　沐珊微微地点了下头，揪着手指欲言又止。
　　轩煜自然能看出她的心思，不由地叹息问道：“你是不是想问，为何我不直接表明身份，却要绕这么大的一个圈子？”
　　被戳中心思的沐珊不由得一阵窘迫，娇嗔地点了下头。
　　轩煜眉目含笑，挑眉看着她，很耐心地跟她解释道：“你有没有想过，一旦我坦露了身份，很多事情就会想之前一样，查起来就没那么顺手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沐珊才恍然大悟，记得之前也遇过几次棘手的案子，正是因为轩煜的身份暴露，以至于差点与真相擦肩而过，甚至有一次轩煜还差点因此失去性命。“我懂了，公子，是我想的不够周到。”
　　轩煜没再搭她的话，自顾走到窗前，负手在背，望着外面，似在寻思着什么。
　　沐珊也不打扰，双眸直直看着那抹颀长的背影，思愁不断。她不知什么时候，对轩煜已经有着莫名的情绪，也许是从第一次见面时的心动，也许是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慢慢滋生出来的情感。然而这样的感情却让她莫名的害怕和纠结，当然，并非因为她担心两人的差距，也不是纠结轩煜对自己是否有意，她怕的是自己没分清楚这份情感是否纯粹，因为，轩煜和自己的那位师傅确实太像了。
　　“在想些什么？”
　　思绪飘远的沐珊抬眸一看，轩煜不知什么时候又站在了她身旁，正低着眉，暧昧不清地看着她道：“我有那么好看，让你看得这么入神？”
　　红晕顿时遍布脸颊，沐珊立刻别过眼去，为自己辩驳道：“我只是在想着如何跟凝珠郡主表明自己就是接绣球之人的事，一时想出了神。”
　　“哦！你想到了没有？”轩煜勾着嘴角似笑非笑，明显就是不信她的话。
　　沐珊撇了撇嘴，很是严肃地说道：“我考虑了许久，觉得还是决定把真相告诉凝珠郡主，要不然，我这心总是得不到安宁，难受得很。”
　　轩煜瞬间敛住了笑意，脸上又恢复他惯有的清冷，淡声道：“早上不是说好了吗，先等等。”
　　“可是……”
　　“没有可是，沐珊，凡事要沉得住气，要不然不仅伤己也会伤人。”
　　沐珊眉尖一蹙，嗔怪道：“那请问公子，你怕伤到的人是谁呢？”
　　问完这话，她瞬间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窘迫地低下头去。
　　轩煜眉目含笑，挑眉看她，柔声道：“我当然关心你，你应该知道，我是最不愿让你受到任何伤害的。”
　　“没想到生性一向淡泊的一国之君也有柔情似水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妖娆之声，打断了两人的温情。
　　两人同时一惊，猛地转过头去。
　　沐珊微微抬眸，静静地看了她一阵，试探性地问道:“凝珠郡主，你似乎哭过？”
　　凝珠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意外地触得一抹轻晕的湿意，她漫不经心一笑，丹唇微启，轻声说道：“外面风太大，吹得我眼睛难受，不禁落泪了。”
　　她的话落说完，轩煜双目一抬，隐含的警惕化作一道锐利的眸光落在她身上，不安地问道：“凝珠，你是何时回来的？”
　　凝珠眼波微转，垂下凤眸，淡淡道：“就在您说不愿看到林姑娘受到任何委屈的时候，怎么啦，难道堂兄说了什么话，是我不方便听到的？”
　　轩煜半信半疑的目光从她身前掠过，又问道：“对了，陈墨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凝珠微一抬眼，对上他的目光，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答道：“他半道上被人拉去看病了，对了，逛了一天，我也累了，先回房了，你们俩继续。”
　　沐珊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俏眉一拧，不安地问道：“公子，我怎么隐约觉得，她知道了什么？”
　　收回目光，轩煜返身踱步到矮几前坐下，抓起一杯香茗，浅浅啜了一口，沉沉声音从口中发出：“应该不至于。”
　　沐珊柳眉微蹙，悠悠开口道：“可是轩煜哥，这事真的要这样瞒下去……”
　　话未了，轩煜就将她阻止：“这事我自由分寸，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他话中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显然不愿意再讨论此事。沐珊聪慧如兰，她自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对于他的专断，她就是无可奈何，只见她唇角一撇，悠悠瞥了他一眼，转而浅淡一笑，移步前行，敛了袖袂，低了蛾眉，于轩煜身前以娴雅的姿态婉转拜道：“臣女听皇上的就是。”
　　轩煜双目骤然微缩，直直看着她。他知道这一叩拜，明显就是发泄对自己独断专行的不满，可又能如何，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沉寂之际，又见房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一抹矮胖蓝影若有所思地走了进来。
　　轩煜目光转向他，不解地问道：“陈墨，你这是怎么了，这么沮丧？”
　　陈墨失魂落魄地踱步到桌前，在轩煜的对面坐下，只顾叹息，却不言不语。
　　这不禁让轩煜和沐珊感到奇怪，两人满是疑惑地相视一眼，沐珊便开口问道:“陈墨哥，你到底怎么啦？”
　　陈墨略微抬眸，似有若无地瞥了她一眼，轻声道:“沐珊，你先回房去，我有点男人的问题想要问徒弟。”
　　沐珊迟疑着将目光瞥向了轩煜，只见他对她微微一点头，便转身去了自己的厢房。
　　轩煜目送着沐珊离开，便回眸问道:“说吧，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就问！”
　　陈墨顿了顿，不好意思开口道:“徒弟，我问你啊，如果一个人将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给那个了，会判什么罪？”
　　轩煜抬眸，一脸不解，问道:“你说什么呀，什么这个那个了，说清楚点。”
　　陈墨却是一阵难为情，左顾右盼一阵后，才低声说道:“就是一个男人将一个未出阁的女的给糟蹋了，懂了吗？”
　　轩煜微一蹙眉，将折扇置于胸前，缓缓说道:“这个就是看人，如果是普通老百姓犯了此罪，应判处宫刑，若是诸侯和为官者知法犯法，就该判死刑。”
　　听完，陈墨不由得一惊，问道:“那就没有特殊的例外吗？”
　　“特殊的例外，你指的是什么？”
　　陈墨道:“就是，哎，这种你让我怎么跟你说，我举个例子，比如你不喜欢沐珊，沐珊却喜欢你，但是你一时意乱情迷，不顾她的意愿，把她给……然后沐珊一怒，又把你告上了公堂，那你要不要被……”
　　“陈墨，你乱七八糟地乱说些什么？”陈墨的话未说完，轩煜就怒声呵斥，他怎么可能对沐珊做那种事。
　　而陈墨被他这么一喝，心里倒不爽了，亦是气气回道:“我只是打个比方，你激动什么，哦……我知道了，你的心里难不成有那种不耻的想法。”
　　轩煜猛地一抬眸，眼底倏地逸出沉沉的怒意，直直逼视着他。
　　陈墨懦懦地别过脸去，避开那灼灼逼人的怒眼，小声嘀咕道:“真是小气，举个例子而已，生那么大气干嘛？”
　　他的嘀咕传到轩煜的耳朵里，只见他轻轻拧了眉心，起了身，凝声道:“你啊，就是吃饱撑着，脑子里总是装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说着，便抬起沉沉的步伐，朝自己的厢房走去。
　　陈墨在他身后不悦地暗自唠叨道:你不是想要知道秦知府一案的来龙去脉吗，我偏不告诉你，急死你，让你知道我陈墨可不是好惹的，哼！
　　
　　夜空中，月亮昏晕，星光稀疏。
　　一座豪华府邸在夜色的笼罩下，显得格外静寂。
　　“砰砰砰……”，一阵阵浑重的敲门声扰乱了夜的宁静，而敲门的那人，一身黑白长衣裹着身子，头上一顶斗篷遮面，压根看不清是何人。
　　须臾，朱漆大门被打开，出来的人与敲门者嘀咕了一番，便将他领了进去。
　　府内的一处厢房内，红烛已然半截。一白发苍苍的老者坐于案前，凝眸看着一封书信。
　　不久，他将书信置于案桌上，对着立在他身前的中年男子说道:“冯大人，我的人传来消息说皇上来到了晏城，最近你可有发现可疑的人？”
　　冯大人低眉细想了一阵，圈手喏喏答道：“学生并未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老者走出案桌，沉沉向前几步，凝声道:“皇上的踪迹一定要快点找到，韩世忠的事万一被他知晓，我们所做的一切就全都泡汤了。”
　　冯大人眉目微动，不以为然道:“应该不至于吧，衙门已经传令下去，谁敢再议论此事，杀无赦，谁敢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做蠢事呢！”
　　老者凝眸瞅他一眼，肃容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绝不能让任何人阻碍我替俊儿报仇，天王老子也不成。”
　　闻言，冯大人大惊失色，低声道:“只是这晏城这么大，皇上会在哪里落脚呢？”
　　老者老眉紧凝，用手轻扣桌面，沉吟道:“是啊，会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