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风 寒
作品名称:背城 作者:刘春 发布时间:2023-06-14 14:53:54 字数:3583
腊月十五日凌晨,北风呼啸,州府院内的大槐树也随着发出啸声。陈弘绪睡觉很轻,有点动静就会惊醒。他披衣起床,来到门前,打开,出门后回头关门,然后迈步走出后院。值守房亮着灯,他走过去,轻轻推门而进,见又是要书吏当值。要书吏正在添火炭,见陈弘绪进来忙轻声道:“大人,这么早就起来了,有事吗?”
陈弘绪说道:“里屋还有谁?让他起来替你一下,我们出去走走。”要书吏进里屋叫醒老安,老安睡眼惺忪出来,见陈弘绪在,忙打招呼。陈弘绪止住老安说:“打扰你休息了。这大腊月的,天太冷,心里好像有什么事,就想与老要去随便走走看看。你辛苦一下。”
老安忙说:“大人说哪里话?大人冬夜巡视,是我辈学习榜样。那里说辛苦?”陈弘绪与老要和几个兵卒一起出了州衙,右边一拐,就到城隍庙而去。
城隍庙住着数十位难民,离家背乡,种种艰难可想而知。虽然州府予以救助,晋州百姓也捐款捐物,但毕竟杯水车薪。陈弘绪牵挂着他们,睡觉也不安生。正是三更鼓响过之后,民勇巡逻也过去了,来到城隍庙门门前,大门紧闭。兵卒站在门两侧,庙里隐隐传出啼哭和咳嗽之声。老要忙上前敲门,过了一会儿,大门打开,陈弘绪与老要走进去。只见庙宇大殿内烟气腾腾,还有油灯的烟气味道,呛得人几乎不能呼吸,几盏油灯被殿门开时挤进来的风,吹得忽忽悠悠,状如鬼火,令人不寒而栗。忙低下头望去,地上铺了一层麦秸,上有几张草席,但仍然不能供许多人躺卧,棉被褥大多盖在孩子和妇女身上,老人们则围在一起取暖。大殿香炉内,燃着木柴,冒着烟。幸而大殿高大宽敞且跑风漏气,没有人中毒。
陈弘绪皱着眉头,高声问:“那个,哦,余老可在?”余老就是那天在城门前说话的老人。
余老一边咳嗽一边站起来,应声道:“原来是陈大人,小民怠慢,请大人不要见怪。”
陈弘绪忙说:“这几天太忙,没过来探望,实在抱歉。请余老见谅。”
余老咳嗽着说:“哎哎,陈大人,我们有这一席栖身之地,就很满意了,何来抱歉之说?太折煞小民了。”
陈弘绪也不再多说,直接问:“听得咳嗽、啼哭之声,是否有生病之人?”
余老摇头说:“这,都是老毛病了,年年如此,大人不必在意。只是,这孩子发烧,却是无可奈何。”
陈弘绪急问:“孩子病了,有几个?发烧多久了?”
余老说:“有四个孩子,昨日白天开始,在家时,喝点草药即可,但出门在外,两眼一抹黑,不知道该咋办。”
陈弘绪忙说:“老要,你去济世堂,请董玉堂董大夫来。”
老要马上出了城隍庙,到南关吉祥街而去。济世堂就在吉祥街中段,大门上有门匾“济世堂”三个金光闪闪大字,据说是京城吕大人亲笔撰书,门两侧有对联:但愿人无病,何妨我独贫。
老要上前敲门,过一会儿见到灯亮,门开了,董玉堂披着棉袍出来,见是要书吏,忙道:“哦,要大人,这大半夜的,家里有谁病了?”
老要摆手道:“不是我,是难民。陈大人去城隍庙看难民,有好几个病号,让我来请你。”
董玉堂穿好棉袍道:“都是什么症状?”
“发烧,咳嗽......”
董玉堂道:“快进来,我来取些常用药就去。”就见他捣鼓一会儿,有草药,也有小瓶子小罐子,装在一个木箱子里,背上就随老要出门,把门锁好,快步跟上。
来到城隍庙大殿,董玉堂马上为几个发烧的孩子诊断,并从箱子中取出小瓶子,倒出几粒丹药,吩咐立刻用温水喝下,然后过两个时刻再吃一次,退烧后连吃三日。接着为几个老人诊脉,其最重者自言肚脐部痛不可言,难以忍受,咳则肠肚欲断,极为痛苦。
董玉堂着微闭眼睛,过了一会儿,边说边写药方:“你这病有几年了,一般入冬就犯病,乃结肠之证,瘀滞不畅,我给你开一副桃仁承气汤,以桂枝、炒赤芍药、青陈皮、金铃子、桃仁......先开两副,两天后再看,若有效果,再调剂药方。”如此一个个诊过,才抬起头来道,“诸位,我的济世堂就在不远处,一会儿,可有人随我去取药。”难民面面相觑,都不说话。
董玉堂忽拍头道:“嗨,我忘了,大家放心,都不要钱,是济世堂送给大家看病的。”
余老听了,慢慢走过去,声音颤抖着说:“好人啊,我们来到好地方,遇上好官好大夫,我,我们给陈大人董大夫磕头了。今世不能相报,下辈子必结草衔环以报大恩大德。”说着“噗通”跪倒,很多难民也随着跪下。
陈弘绪、董玉堂忙搀扶起老人们,陈弘绪道:“这可使不得。你们有难,我们尽一份心意。还不够,十冬腊月,大家如此艰苦,我心里不好受啊。总得想个法子,让大家熬过这个冬天。天明之后,老要,你去与乡绅甲长还有席义士,把这里的情况说一下,看看能否想个法子。最好让孩子住到家里去。你统计一下,有多少妇女孩子和老人,还有多少病人。”老要记下并做了统计。之后,难民健康者随董玉堂取药了。
天亮了。炊烟袅袅,街上开始热闹起来。很多人进城平生可能是头一次,所以,吃了早饭,就上街看热闹,走街串巷;尤其是孩子们,一伙儿结伴玩,看什么都新鲜,有点钱的,买了糖葫芦吃着,一伙孩子你一口我一口,嘻嘻哈哈,不亦乐乎。平午时分,城隍庙里一共十几个孩子和妇女,被安置到几个大户人家,烧了火炕,十余个老人和几个病号也有了妥善安置。这个要书吏很能干,看看安置完毕,就回州府,向陈弘绪报告难民安置情况。乡贤士绅动员房屋多的人家,腾出屋子,妇女儿童已然安置妥当。另外,还捐银一千两,用于粮食药品和过冬棉衣棉被木炭购置。
陈弘绪点头道:“很好。你很用心,我这就放心了。还可能有难民来此,所以,吃喝住的事情,你要安排好。哦,严格控制粮食分配,优先妇女儿童还有守城民兵的供应,其他人要按量分配,包括州府人员,定量每人每天八两,这个一并与乡贤士绅商议一个办法才好。”要书吏应声而去。此时,林玉霞把热着的饭菜端上来,陈弘绪匆匆吃了几口。林玉霞关心地说道:“起那么早,就没怎么吃饭,这就晌午了,还吃这么点,你再这样子,病倒了可怎么办?”
陈弘绪忧心忡忡地说道:“吃不下了,心里觉得堵得慌。嗨!小五出去三几天了,该回来了!为何还不回来?莫非出了意外?不该啊,小五机敏伶俐,不会出事的,不会的。”
林玉霞劝导说:“吉人自有天相。小五不会出事。我想,他一定遇到大事,不然早回来了。”陈弘绪默然。
这时,席老全带着几人进府,衙兵报告陈弘绪,立刻请入正堂,席老全欲磕头拜见,陈弘绪马上止住说道:“非常时期,就不需多礼了。说说看,现在队伍情况。”
席老全说道:“目前,队伍士气很高,每天练兵,热火朝天,现在队伍编练十队共五百多人,大人都已知道。另外,这些时日,‘枣帚’也组成一百多人的队伍,‘枣帚’预备了三百把,就在城墙上,每丈一把,人人可随时使用。此外,超过五十五岁的男人也都报名参加,报名登记的超过三百人。这些人没有经过训练,但都是庄稼汉子,力气有,就安排他们编成十个队,专门负责擂木、石块、砖瓦、石灰等的投放和搬运。目前,这些也在城墙上存放不少,城墙放不下的,就存于城墙之下,随时可用。榆木炮每个城门预备三门,火药用土法炼制不少,也存放城门楼内,用木桶油纸包裹存放,每个城门存放五十桶,每桶一百斤。还有榆木炮所用弹丸,铁砂、石丸,很多妇女儿童,加入敲击石丸队伍,进度很快,我的意思是多多益善,不怕不用,就怕用起来没有。
“那本《天工开物》我等弟兄参阅了,真正是本好书,非常全活,以后从事农工商兵,全会了。我们试着做了几百个地雷,火药放入瓦罐或者石臼,压实密封,引线用油纸包裹硫磺掺入的火药,可埋土中,试验了几颗,威力很大。主要用于卧龙岗、城门还有瓮城,待鞑子到来之前,再行埋入。这城里,三个城门加强了值守,对外来人员严密检查。护城河外侧,隔一丈挖了陷坑。除了陷坑,拒马铁蒺藜也安排妥当。为防止出意外,安排专门巡逻,保护这些地方,防止百姓受伤。此外,我们还对百姓家的铁锅,可挪动炉灶做了登记。要是需要,城上城下马上烧开水,让他狗日的大冬天的喝一壶烫的......”
陈弘绪一边听一边点头,前边一本正经,听到最后,突然一句粗鲁骂语,陈弘绪先是一愣,继而忍俊不禁道:“席义士不错,安排很细致。嗯,这弓箭还是太少,主要是本地没有做弓箭的传统。要是射出数十丈,我们的危险就会减少。”
席老全皱着眉头道:“大人说的是。不过,可以制作抛掷石块的炮。这东西简单,做个木架就行,时间紧迫,我去安排木匠马上做。这东西可以抛掷二三十丈应该行。主要是往高处抛,往人群了落,砸他狗日的。”
陈弘绪赞许道:“晋州,有席义士这等人士,当可高枕无忧了。就这样,需要什么,就去府衙领取,我来安排。”
席老全抱拳告辞。不过一刻工夫,席老全又急急赶来,进府衙就大喊:“陈大人!陈大人!”
陈弘绪从堂内出来,就见席老全背着小五进来,小五身上血迹斑斑,一副脱力的样子,还能睁眼,嘴翕动着说着什么,谁也听不清;后面还有一个女孩,浑身血污,肩上有箭,被搀扶着,却是昏迷不醒。
席老全将小五交给老要,急急说道:“刚走到城门,小五就来了,骑在马上,身上捆绑着这个女子,后面还跟着两匹战马,差一点栽下马。看样子打了仗,还受伤了......”陈弘绪马上道:“快去请董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