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风 声
作品名称:背城 作者:刘春 发布时间:2023-06-11 15:21:56 字数:3841
京城传来消息,南方流寇尾大不掉,先是招抚,失败,再度围剿、合剿、会讨,撤职、杀掉几位剿匪大员,但流寇仍如鱼得水,越战越强。崇祯九年秋,杨嗣昌就任兵部尚书,经过深思熟虑,制定十面张网策略,逐步收紧网口。同时亲自推荐熊文灿协同。崇祯十年夏,熊文灿以新的一任兵部尚书衔兼右副都御史,代理五省军务代总理的身份,到安庆就任。熊文灿能力一般,但曾招降福建海盗郑芝龙,沿海安定,获得提升。所以,这次他怀着异样心思,急于求成,还是大力推行招抚方略,积极寻找贼军首领洽谈,封官许愿,只要不动刀兵就行,也有进展;而此时,杨嗣昌的网已经撒下,剿寇大战即将开始。消息说,目前看,形势极为有利,大有一战而一劳永逸的感觉。
陈弘绪放下信,思索着什么。明军将帅不和,各自存有私心,各搞一套,再加上上下猜忌,这仗不大看好。摇摇头,饮了几口茶,摇着蒲扇闭眼沉思。他对练兵的信心逐渐加强,但如何守城,心里没底。如何守住城,这是要中之要。若鞑子袭来,百姓避难城中,吃喝拉撒睡,全要顾及。时间短还好,若数月围城,那可是大麻烦。这是一;再就是,百姓入城避难,是信任官府。若城破人亡,那不如不入城,或许能逃一生路。既然进城,就必须死保,怎么保,这是二;保城需要人,目前练兵数百,加上府衙兵卒,也嫌太少。城围四里,如何分布,显得捉襟见肘。人员怎么补充?此为三。还有......陈弘绪绞尽脑汁,把一切可能想到,但还是觉得不周全。索性不想了,喊道:“小五!”
二人一起来到席老全家。巧的是,席老全八位结拜兄弟都在,似乎商议什么事情,见陈弘绪到来,都站起来说:“陈大人!”陈弘绪打个手势让大家不必客气,都坐下后,陈弘绪说:“来此不为他事,就是为守城。”席老全等说:“守城?”“对!守城。我担心的是,万一守不住怎么办。”老全拍了一下胸脯说:“有俺门神在,准能守住!”韩老冬笑着说:“对,门神嘛,守不住城门还叫嘛门神?”众人就笑。
陈弘绪也笑笑说:“我相信你们,但是我也相信鞑子兵也会攻城。说起来,咱们人还是太少。满打满算加起来才不到千数人。大家想想,在城墙上站一圈,三尺站一个,够不够?”席老全这才明白,陈大人的担心不是多余的:“也是啊,看起来热闹,算起来就寒酸了。这么俩人,真不够塞鞑子牙缝的哎!”
刘洛中、赵星鸣读过书,喜欢看书,听书也入迷,很多时候,俩人出的主意很在行。刘洛中还被称为小诸葛,就他鬼点子馊主意最多。这时候,刘洛中说:“古时候打仗,以少胜多的例子很多。我看,兵在精不在多,关键是要有谋略。”
赵星鸣跟着说:“对,我们人少,但不跟他正面干,就在城墙上不下去,他能跳起来咬我的蛋不成?”人们哈哈大笑。
陈弘绪笑着说:“对,就是这么想,都说说。”
席老全收了笑容说:“俩兄弟说的好。我也想起来,说书的讲打仗,居高临下,就用滚石,擂木嘛的,咱们站在城墙上,揍他不是一老绝么?弓箭、枪弩,弹弓,砖头,土坯,石块嘛的,多准备,让他来了吃个够!”
大家一听心眼都动起来,铁金刚张凯说:“不是说,要我站在城墙上,那鞑子来爬墙,铁锤也不是吃素的,露头一个,敲他一个。还有,谁也不是铁打的,都是肉长的,怕烫,我用铁水浇他,不烫烂他,烫烂了吃炖菜,尝尝鞑子肉与猪肉味道一样不一样。”大家都笑。
李罗成说道:“铁锤敲击,好是好,可你才几个人?鞑子来了,好几万人,你能敲几下?再说,鞑子的弓箭也很厉害呢!”
刘洛中道:“弓箭的防御是盾牌,咱没有,可以用荆条编织盾牌,两层就能抵御箭矢。我用刀砍过,很顶一阵。”
陈弘绪一听道:“这个荆条编盾牌,多多益善。”
杨大昌说:“大人,这荆条遍地都是,我们平时编筐粮囤都就地取材,结实着呢。还有,张凯吹的铁水是厉害,也有限,哪里有那么多铁块让你化铁水?我看既然要烫他,不如就烧开水,城里不缺水,这东西来得快,要多少有多少。”
陈弘绪一听,搓着手说:“好好,大家的主意很好。这样,集思广益,好!好!”众人拾柴火焰高。你一言我一语,很多办法一条条记下来,并且安排专人准备。一句话:多多益善。
看到自己的意见被陈弘绪重视,席老全心里很是高兴,就说:“陈大人,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弘绪一愣,说:“哦,什么事,但讲不妨。”席老全说:“是这样,我听韩老冬的侄子韩林山说了一件事......”听了席老全的话,脸色一变。
回到府衙,陈弘绪让人把甲长召来,对大家开门见山说:“风声越来越紧,我心里越来越没底。虽然练兵数百人,但仍嫌不足。正是用人之际,凡年在十七以上、五十五以下男子,皆纳入编制,以应对突发之事。各位回去立即登记,不得有误。”
各甲长喏喏而去。陈弘绪还是觉得心中不安,迫在眉睫之事,一个又一个,压在心头。他叫上小五,来到东门,察看城墙、城楼以及护城河修补进展。
三月中旬,就筹集银两,对城池进行修缮,由同知胡亦道负责。胡亦道从五品,协助知州管理财政、刑名等事。陈弘绪上任之时,就是胡亦道与通判、主薄等人在门前迎候。此人不肥不瘦,中等身材,见人三分笑,但官声不太好。陈弘绪私访的时候,百姓都说他是“笑面虎”,吃人不吐骨头,心狠手辣。还有的叫他胡一道,说找他办事,就是一道子,一百两银子。
陈弘绪自思:他是朝廷命官,自己新来,不宜处置,只要在自己任上,有所收敛,尚可共事。不过,对一个与胡亦道狼狈为奸的师爷,直接让其卷铺盖回家了。在州府会议时,陈弘绪正色说,对过去之事,不咎既往,但今后必要清廉,戮力同心,上不负皇上恩典,下为百姓分忧。所以,即使心存疑虑,但有些事还得让其去干。故此次修补城池,仍由胡亦道领导。工程过去月余,进展迅速,陈弘绪听了胡亦道几次汇报,心里也很满意。
胡亦道看到陈弘绪来了,忙迎上前来,谄媚地说:“陈大人,工程进展很快,只要不下大雨,就能按时完工。”陈弘绪“哦”了一声,没有答话,直接登上城墙。到最早完成的地段,看着新抹的白灰缝子,对小五说:“小五,你力气大,看看这砖缝结实不?”小五用脚使劲一踹,忽悠一下子,砖墙颤抖着,砖缝裂开,新修的一排砖墙也歪斜了。陈弘绪回头看着胡亦道发话了:“说说吧,怎么回事?”
胡亦道脸上出现汗珠,借口说:“这、这,那个工匠蒋四如此欺瞒,我饶不了他!”
陈弘绪盯着他的眼睛说:“蒋四?好吧,去看看下面一段。”下城墙来,出城门,来到城墙根部原来坍塌的一段,现在已整修一新。对小五说,“再踹一脚,看看。”
小五一脚踹去,竟然凹进去一个坑。胡亦道张皇地说:“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陈弘绪嘲讽地说:“怎么回事,我要问你才是。说不出来,是吧?好,我给你说。你收了工匠头目蒋四的好处,欺上瞒下,偷工减料。你购六千斤白灰,却实报一万斤;城墙内用土,本应是粘土,你却就地取土,粘度不够,一脚都撑不住,有敌来犯,岂不是与纸糊一般?还有,工匠头儿蒋四与你沆瀣一气,夯土不按比例,下夯强度不够,也就是说,本该夯五遍,却只夯了三遍甚至两遍,是不是?”胡亦道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陈弘绪盯着他说:“上任之初,我就说过,既往不咎,希望你好自为之。可你不思悔改,我行我素。本是同事,我一再忍你,但你这次你惹的不是我,是晋州数万百姓。如此工程,一旦城池被破,知道后果吗?”
胡亦道腿开始打颤,汗流满面。陈弘绪真想下手办了他,但是又想,如今乱世,办了很可能引起上面纷争,影响自己仕途事小,影响所谋事业事大。得饶人处且饶人,给他一条生路,看他今后选择吧。遂厌恶地说:“我不想再看到你。给你两条路,一是吐出银子,写个辞呈,走人;二是,交上司处置。”
胡亦道再也神气不起来,心里骂但谁也听不见,只有小声说:“谨遵大人所言,请让人随我去取银子和辞呈。”胡亦道走了。他贪贿三千两银子,全部交还。
原来韩老冬的侄子韩林山开着货栈,经营很杂,石灰只是其中一项。官府购买石灰,他当然非常高兴,但是又非常奇怪,胡亦道购买六千斤白灰,非要开一万斤票据。就怀疑其中有事,悄悄来到城墙施工处,发现夯土比例本应五五比,但只用灰三土七;那粘土也不对,打夯时,工匠只夯三两遍......就到叔叔那里,说了自己的怀疑。韩老冬马上找到席老全,商议举报此事,正巧陈弘绪到来。
经此一事,陈弘绪马上找来城中士绅,讲明情况,另组工匠,分段把关,加班修筑,对原来所修东门、西门的城墙、瓮城等段,全部返工,并延请士绅有威望者,监督筑造。如此,进展大大加快。
进入六月,工程已大部完成。此时,已进入雨季,天气异常炎热,闷热难当。陈弘绪担心工匠身体,与士绅一起熬制绿豆汤,每日午间送上工地。此举感染一众工匠:“有此好官,是晋州之福,是百姓之幸。我等就是死,也要把活儿干好!”
百姓闻知后,也纷纷到工地慰劳,那工匠更是感动不已。士为知己者死,何况这也是为了自己,我等粗人,能得到官府和百姓看重,乃此生之幸也。遂没日没夜赶在雨季到来之前,于六月中旬收尾完工。陈弘绪松了一口气,但还是为工程能否经得起大雨考验而担心。不过,六月下旬,大雨下了一场又一场,海子都漫了出来,城内积水,百姓生活不便。陈弘绪组织民兵排水,对居于低洼处百姓,转移安排食宿,百姓感激不尽。同时,对城墙巡视察查,除了一些积水处有轻微裂缝外,全都经受住了考验。
都说祸福相依,祸不单行。这时候,滹沱河暴涨,淤泥阻塞,水漫城西堤岸。陈弘绪带人昼夜住在河堤之上,加高东岸堤坝,疏通河道淤沙,使得洪水一泻东南而下,州城得以保全。一连几天,陈弘绪白净面皮变得黑瘦,显得更加清癯,一双眼睛更是炯炯有神。人们劝他回城休息,陈弘绪摆手说:“大家都在拼命,如同打仗,我怎能离开?”洪水过去,他回到城内,看城内百姓生活安稳下来,这才长舒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