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风 清
作品名称:背城 作者:刘春 发布时间:2023-06-11 08:04:15 字数:3523
晋州,古称鼓国,春秋时就已建国。历史上,晋州曾有下曲阳县、曲阳、安乡、廉平等名。元太祖十年(1215)置晋州,辖鼓城。明洪武十年(1369)撤鼓城并入晋州。晋州城不大,乃元知州葛天民时所筑。城周长约四里,城墙宽曰二丈三尺,城下有护城河,深曰一丈,宽一丈有余。城初建只有东西二门。
到明代才陆续扩建,正泰年间,建东西门楼,并筑护城堤七里,正泰庚辰年(1520)知州张世隆开了南门,并建门楼。但无北门,所谓北门只是虚设,仅建门楼与南门呼应。城墙四角各置一楼,并各穿井一眼,重建瓮城,并修建敌楼。城门各有匾额,东门曰“迎晖”,西门曰“迎恩”,南门曰“迎光”。并于沿城栽植杨柳万余株,号曰“柳城”。明正德年修建之后的百余年间,虽屡有维护,但久无战事,城池渐渐残破不堪。
崇祯九年夏初,39岁的陈弘绪举家来到晋州赴任。车到东门,一眼就看到迎晖二字,是临汉隶碑体,字大如斗,阴雕于一块长方形青石上,原来有一层银粉涂于字上,但因年代久远,风吹雨淋,银粉褪去,发黑灰色。晖则发灰,陈弘绪心里一乐,觉得这有些讽刺,不过别发昏就是。原来所刻的书写者名字也看不清了。城楼也破旧,城墙的女墙破损,城墙往南侧一段的墙体因下雨冲刷,坍塌下来。陈弘绪一行径自入城,绕过瓮城的时候,他发现,瓮城的闸门已经损坏,损坏的门就倒在一边。他皱了一下眉头,继续前行。
陈弘绪,字士业,号石庄,江西南昌新建人。他才华出众,在江右文坛独开新风,为时人推崇,有文选传世。其父陈道亨,字孟起,官至福建右布政使、南京兵部尚书。陈弘绪是以诸生承父荫,被推荐授予晋州知州的。他幼读儒学,饱览经典,就以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以古先贤为榜样,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今蒙圣上恩典,就立志做一个造福一方百姓爱戴的好官。虽然现在天下不安宁,但乱世造英雄,自己逢此乱世,是不是上苍给与自己施展才华的机会呢?实现抱负,就从晋州始。
陈弘绪安顿好后,没有接受地方士绅的接风,而是立即进入角色,对户籍、编甲、刑名、钱粮、积压案卷以及民风民俗等等,进行详细了解。这就像闭关,让自己进入其中,不断凝神,陷入沉思,对前因后果力图弄个明白。
之后几天,拜访乡贤士绅、闻人达者、英才儒士、耆宿黎老等,还去魏征祠进行祭祀。这魏征乃唐太宗时著名宰相,为太宗上十谏书,被唐太宗称为明镜,这也是陈弘绪仰慕的名人。听说万历朝都察院御史吕今中,退休在家,就与小五一起前去拜访,晤谈半日,相谈甚欢。余下来的时间,对城内大街小巷走了个遍,看走势,看朝向,看宽窄,看长短,顺便查访了居民商户的状况。
这天,太阳高照,温度有些高。陈弘绪上穿对襟白布褂,下身穿土布肥裤,手持一把蒲扇,与小五一起,来到南关,已是中午,看到一家小饭馆,上写“惠丰烧饼”。烧饼乃晋州风味小吃,以秘法发面,炭炉烤制,吃起来焦脆松软,即使放凉之后,也不会硬结,一样松软可口。
饭馆人不多,小五要了六个烧饼,一盘驴肉肠,一盘花生米,两碗蛋花汤。不一会儿,饭菜就上来。正在这时,门外走过一男人,三十来岁,目光呆滞,胡子拉碴,浑身邋遢不堪,衣衫破烂,口中嘟嘟囔囔,不知说些什么。老板看见,摇摇头,眼中闪过怜悯的目光,随即说:“三儿,去拿几个烧饼给送去。”那个三儿就是店小二,忙用纸包着几个烧饼,走到门外,给了那个男人。回来对老板说:“叔叔,你老给他,你也赚不了几个钱呀!”老板说:“可怜呐。我不管,他就饿死了,他老娘没人管了,那可是两条命啊。三儿,你不知道,他不是自己吃,拿回去还给老娘呢。”三儿说:“不沾亲不带故的,都一年了,天天给,你还做不做买卖?”老板眼中冒出一丝悲伤的光线:“三儿啊,谁说不沾亲呀?他老娘是我的远房姑姑。我小时候,对我可好啦,可今天,落成这样子,有嘛法子啊,老天不开眼,那坏人怎么就没人管呢!”
二人的小声嘀咕,却被陈弘绪和小五听个清楚。陈弘绪眼看着那个男子拿着烧饼离去,就回过头来冲着老板说:“老板,请过来一下。”老板忙过来热情地说:“客官有何吩咐?”陈弘绪望着老板说:“听你说起那个人,好像是你的亲戚。”老板说:“是呀,他是我表弟。”“哦,本来他就这样吗?”“不是。本来好好的一个人儿,去年经了一件事,儿子死了,媳妇也跟着死了,他疯了,一天天疯癫癫的。老娘病歪歪的,到现在还躺在炕上。”“这样,怎么好端端的,就成了这样呢?”“客官,看你是外地人,告诉你也不妨。是这么回事......”
原来这个疯癫的男人,名叫张文成,家住东关,老爹死的早,老娘一个人含辛茹苦,抚养他长大。张家是大户,但因分家隔代等原因,相互之间来往也不是那么近了,尤其是张文成家。他老爹弟兄三个,分家立户的时候,吃亏不小,虽没有闹的剑拔弩张断绝关系,但弟兄之间基本上不大来往了,加之住的相隔几个街,就更老死不相往来了。张文成老爹还在世的时候,将临街的四间房屋改造成店铺,出租两间,自用两间,卖些日用杂货之类,还有十几亩田地,这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张文成在外读书,也娶妻生子,日子红火,更惹人眼红生妒。
张文成的大伯、二伯共有九个儿子、七个女儿。他弟兄俩的儿子在一起排行,就是不把张文成算上,这明着把张文成排除在家族之外了。有了这一伙子小子,张家就有了底气,谁也不怕,有事父子一起上,无理横行东关。这帮子小子,生来就良莠不齐,虽然也上私塾,也学四书五经,但有几个戾气极重。这就是大伯家的老三张文左、老四张文右和二伯家的老二张文西和老三张文南,人称东关四虎。他们本就对这个叔叔另眼看待,对叔叔家好日子就看着眼气,时不时找点事。
开始张文成的老爹还忍气吞声,不理他们,谁知越这样,越让人看不起,越受欺辱。张文左鬼主意多,外号诸葛张。他把几个找在一起说,当时分家有问题,为何他家分了临街铺面,我们没有?肯定他家捣鬼。这事必须搞清楚。于是四人到叔叔家说事。叔叔拿出分单,让他们看,谁知张文左一把抓过去说,你伪造分单,哄谁呀?几把就扯个粉碎。还扬言:要不把铺面让出来,让你买卖做不成。这话说了没几天,租房客户对张文成老爹说,这铺面不租了,说完收拾收拾就搬走了。过了几个月也没人承租。后来才知道,张家四虎发话了,就是不让这房子出租,谁要租,谁小心着。都是为和气生财来的,谁没事找不自在呢?不但房子租不出去,连自家店铺的东西也卖不出去。不光如此,地里的庄稼今天被偷,明天被毁,养的牛也被毒死。
张文成的老爹当然知道原因。忍无可忍,就找四虎说理。四虎不但不说正话,还向官府把他告了。理由是诈伪欺骗,分家不公。上了公堂,官府回应是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是你张家的事,自己处理去。张家四虎得意了,天天到张文成家胡闹。文成的老爹气不过,抄起铁锨打过去,结果人家要的就是这个,你先动手,打得不重但不如自己伤自己重,张文左张文右还有张文北,跑出来,自己往脸上身上乱抓,张文南还拿块砖头砸在自己头上,血流满面。一个个血里胡啦的,跑到官府再次告状。
这次,张家四虎还使了好处,张文成老爹被打的皮开肉绽,抬回家没几天就死了。张文成赶到家,老爹已经下葬,老娘气病在床。也不去读书了,在家陪着家人。谁知妻子领儿子回娘家的路上,被张家四虎骑马撞了,儿子当场死了,媳妇抱着孩子的尸体跳井自尽。谁也看出,这张家四虎明摆着是故意的。这一下,张文成就疯了。媳妇家还有打抱不平的去告状,但张家花大把银子了事,再加上张文成本家无人上告,我们这远房的亲戚也怕事,更怕官府袒护他们,不敢出头,此事竟然没事了。但张文成家的铺面被四虎出租出去,自然坐收租金。
陈弘绪听了沉默不语。这件事积案没有记载,但有记载没有结案的还有几件,比这还要凄惨。陈弘绪对老板说:“你敢不敢帮你表弟出面告状?”老板一愣说:“这,过去这么多日子了,谁还管呀?”“我来管!”“你?你是……”“我是新来的知州陈弘绪!”“哎呀!是陈大人,小人有眼无珠,拜见陈大人!”老板马上跪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哗哗淌下来,“陈大人,张文成冤枉啊,一定要为张文成做主啊!”陈弘绪赶忙扶起老板说:“这个请你放心。不光是张文成一案,凡是审理不公、冤假错案,本官都要清理了断。”
数月后,张家四虎被判:直接导致张文成妻、子死亡的张文左和张文北秋后问斩;张文右、张文南发往军前充军。另几个案子也有结果:冤案一律平反昭雪,涉及罪犯该杀的杀,该判罪的判罪,该处罚的处罚,该关押的关押。城内恶霸销声匿迹,
仅半年多,陈弘绪不徇私情,公正严法,惩恶扬善,扶危济困,恤穷兴学,一件件大事,令人目不暇接,留下深夜擒悍匪、义释席老全、严惩黄鹞子等故事,遂声名鹊起,被百姓称为“陈青天”,并送匾额,上写“天佑我民”四个大字,敲锣打鼓送到衙门。陈弘绪感动不已,拱手谦让,命人接过。此时,小五从人群中挤出,来到陈弘绪身边,轻声说:“老爷,席老全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