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四十四)
作品名称:飞鹰情 作者:王秋粼 发布时间:2023-06-06 19:20:06 字数:4459
“那天我以为会在半山腰的小坪里见到秀姑,可是却没有。于是我就问玉兰,但她没有回答,停下脚步,看着前面的树林。我想知道她为什么停下了脚步,上前拉她的袖子,问她在想什么。她没有理我,快步向前,很快就把我甩在了后面。我看着她紧握的手,知道她昨天从张爷爷那里去看过秀姑了,因为蔡虎经常夜不归宿,在陈寡妇或陈寡妇者流处鬼混。而她在看秀姑的时候,知道蔡虎又打瘦弱的秀姑了。但事实上是玉兰前一天清晨没去看秀姑,而是我们回张家河的那天清晨。没有见到秀姑,去看时已下地干活。在河边遇到往稻田里放水的柳亮,知道蔡虎又把秀姑打得厉害,这件事三年后的中秋节我去看他才知道。
“我看着玉兰紧握的双手,秀姑憔悴苍白的样子在眼前浮现,心里难过,就问玉兰秀姑怎么就嫁给了蔡虎那个混蛋。她不回答,我便说出了困扰已久的疑惑:如果远不知底细还说得过去,在同相邻生产队的河对面可就让人费解了。这一次玉兰不再假装没听见,用低沉的声音愤恨地说:有什么好费解的!父母说嫁便嫁,没有选择的机会也没有商量的余地。她的回答,哦,勿如说是把自己嫁给我的原因说了出来。但我不难过,因为事实就是这样,母亲要她嫁人,她就得嫁,没有选择的机会也没有商量的余地。
“玉兰的回答并没有让我闭上嘴保持沉默,而是继续提问题。秀姑是不是父母亲生的,答案是肯定的。我又把困惑说了出来:既然是亲生的,为什么把她嫁给蔡虎?难道他们不知道蔡虎品行不端,是个人渣?玉兰回答知道,我便又问:既然知道还把秀姑嫁给蔡虎。我的话音未落,玉兰像被什么刺了,身体颤抖了一下。我知道是我的问题让她心痛如割,因此恨不得抽自己耳光。玉兰因为身体颤抖了一下,停住了脚步,转身看着对面半山腰秀姑的两间茅屋。我不想她为秀姑难过心痛,想劝她,但却不知如何劝说,便以太阳越来越大要求赶快走。
“因玉芳订婚回钟家坪,并不是我以为的玉兰没有见到秀姑,活儿多蔡虎不干需起早贪黑。而实际上她见过,在奶奶的墓地,就在我们回到钟家坪的那天晚上。秀姑知道玉兰想见她,便趁蔡虎去与陈寡妇鬼混而带着小宝见他如同亲姨妈人。把我送的东西当面给了她,叮嘱藏好不要被蔡虎那个畜生发现抢走。这些是秀姑告诉我的,而不是玉兰,虽然她受秀姑的请求代说谢谢(在第二年暑假前,玉兰可不会告诉我与她有关的人和事,即使我真心实意想知道也不会说一个字,而在那之后,会告诉我关于奶奶张爷爷秀姑的事)。秀姑告诉我后,我又后悔那天夜里不该只顾着和玉强聊天,没和玉兰一起去奶奶的墓地,如果去了,那么就能目睹姐妹俩相见时的情景,虽然有蔡虎拳脚在秀姑身上留下的伤,让人感到难过和愤怒,但能看到玉兰和她所爱的人相聚,也是乐事。秀姑当着玉兰的面感谢我给小宝买的白糖和奶粉,我把瘦弱的小宝抱在怀里,逗弄说话唱歌谣。这样一来,多少会让玉兰对我产生一点儿好感。而玉兰对我多少产生一点儿好感,便不再冷冰冰地,会和我说话,会听我说话,这样慢慢地会原谅我之前对她的伤害。
“然而,我却没有和玉兰一起去奶奶的墓地,失去了秀姑当着玉兰的面感谢我对她和小宝关心的机会,没有让玉兰对我产生出一点儿好感,我后悔得都想暴打自己。但是,再怎么后悔也不能让那天晚上的事有所改变——重新发生,只能让人更加气恼。不过,还好,一周后遇到了秀姑,知道了她求玉兰代我说谢谢,让我感到高兴,至少能让玉兰知道秀姑不再怕我而是喜欢。秀姑对我的害怕或喜欢犹为重要,玉兰爱她胜于爱自己,如果秀姑害怕我,那么只会让玉兰更加厌恶憎恨我;秀姑喜欢我,玉兰对我便会少几分憎恨厌恶,与我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事。当然,她不可能因为秀姑喜欢我而马上对我变得热情,毕竟我之前的种种伤害既深又重,不可能一下子就忘记或原谅,得有个过程,需要时间去抹掉伤痕和隔阂,填平因为包办婚姻产生的鸿沟,开始了解我,慢慢地接受我的真情。而在这之前,我除了耐心等待,就是真心负出和真诚地爱玉兰所爱之人,关心帮助他们,让她知道我的心不硬血不冷,有颗柔软温暖的心,懂得爱也懂得付出爱。
“剩下的回家路上,玉兰一直双手紧握,疾步而行。我也不说话,在恨自己不该问秀姑为什么嫁给畜生不如的蔡虎,惹得玉兰心疼难过。两个人默默地走着,直到爬上第二座山,我才又开始说话(又开始干蠢事,虽然之前在心里叮嘱和要求自己不惹玉兰伤心难过)。轻声细语地说出我对玉芳订婚太早的看法,玉兰没有回应,只默然快步走着。她也没有因为我说出了没与她先相亲订婚就办婚事的遗憾作出反应,好像根本就没有听见我真诚的话。但我相信她听见了我的话,没有作出反应,只是不想涉及到让她难过悲伤的话题。为了防止她逃婚离家出走,被锁在房间超过四周,不能看奶奶和秀姑小宝,不能照顾张爷爷,吃着从门缝放入的饭,吃喝拉撒睡在一处,与喜洁爱净的玉兰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和折磨,之后不愿忆起提及。而没与我见过面,就办婚事与玉兰更是可怕的折磨和煎熬,更不愿忆起和提及。所以,我以惋惜的语气和声音说没与她相亲订婚后结婚的遗憾,她不可能作出任何反应,只会默然不语,快步而行。
“在那天午后三时,我没有想到这点,而是大声地说着自己一生都不可能释怀的遗憾,揭开玉兰心里的伤疤,让它们疼痛如同刀在切割,血流不止。所以,我相信自己是个笨蛋和傻瓜,总是干愚蠢透顶的事,让玉兰难过伤心了两次。虽然我没看到玉兰伤心难过,看到的只是冷淡和默然,但我相信她的心在剧痛在流血在泣泪。就像每一次被我伤害时,看不到她难过伤心一样。不仅仅是我看不到她伤心难过,其他人也是,她的泪只有天空,月亮,星星,晚风,太阳,云雾,雨点,檐滴,山林,草木,鸟儿,蛙虫,猪狗、鸡鸭鹅才能看到听到,因为她只在无人和睡着的时候才会流泪哭泣。她不会让任何人看见她哭,她不想别人知道她的悲伤,总是把坚强的一面呈现出来。但谁又能不相信她的心里有着深深的痛和伤,一经触碰就会流血作痛,虽然看不见她流泪哭泣和呻吟。
“我和玉兰截然相反,心里难过和悲伤会流泪,虽然会被人笑话软弱。会因为玉兰不穿我送的裙子而天天把金项链戴在脖子上,不扎我送的蝴蝶结而闹,最后因为凭空想象的人和事而生的嫉妒愤恨难过得眼泪直掉,不怕玉兰看见而更加轻视。但我从不为此感到羞愧,在心爱的人面前流泪没有什么可羞耻的,因为这一行为是真情流露。我也从没想过玉兰会因此而更加看不起我,我不在乎在玉兰面前流泪哭泣,虽然她总是对此表现得很冷漠。是的,是冷漠而不是冷淡,两者之间是有区别的。冷漠会让人感到心痛,而冷淡则只会让人感到不舒服。玉兰对我在她面前身边毫无顾虑地流泪哭泣,从不动容,至始至终都是神情冷漠,或做衣服或裁剪布料,或熨烫衣服,不会多看一眼或多听一声。”
“那你还对她念念不忘?!”从午后到天黑后几个小时都冷漠地坐在沙发上的林娟,突然语含挖苦嘲讽。“太委屈自己,她根本就不值得你付出,残忍冷酷,还要心心念念不放下。”
“小娟!”欧阳源又一次皱起了浓眉,“不要打断小张讲述,安静地听他回忆往事。”
“但我并没有说错,”林娟抬头看向舅舅,并不怕他生气或发怒。“只是一针见血地指出没有人愿意指出的事实。”
“小娟,”欧阳龙吟抢先于父亲轻轻的叫,眼里是请求的目光。“你要是累了就上楼休息吧,脸色不好。”
欧阳龙吟的神情和声音没有半点责备,只有疼爱和怜惜。他理解林娟此时的心情,爱恋近六年的人突然说已婚,且深爱着妻子,虽然名不副实。别说一个女孩,即使是男人也会接受不了这突然发生的事。他也认同林娟的说法,即张玉龙对他未见过的小妹凤儿真的有些不值得,因为她明知道张玉龙真心相待的时候还离开,且近六年音迅全无。但他又不能公开赞成林娟所说的话,只能在心里承认正确,倒不是因为小妹的原故,而是怕父亲生气动怒,虽然他很少生气动怒。他也担心林娟的话会让张玉龙心生反感,更加厌恶她。他不愿张玉龙更加厌恶林娟,考虑到小妹凤儿他日归来不是一个人,会带着丈夫和孩子,想要他对林娟有好印象。一个女孩在异地他乡,要生存极为不易,会因此而做违背本意的事,与能帮自己在当地扎根生存的人组建家庭,共同照顾秀姑和小宝。如果小妹带着丈夫孩子归来,那么张玉龙会在一段时间后接受林娟,因此他劝林娟上楼休息,如此就能避免说让张玉龙反感生厌的话。但他的良苦用心林娟没能领会,相反让她愤怒。
“表哥,谢谢你的关心,我不累,无需上楼休息。”林娟的语气生硬,这是自被舅舅表哥接到家里定后,第一次如此说话。脸色因为气愤而有了红晕。“能继续听玉龙讲故事,从而指出他五年零十个月都没看清的真相比休息更为值得做。”
“小娟,”欧阳源不但灰白的浓眉皱了起来还沉下了脸,这是从没有过的。“不要再说了,安静点,如果做不到就上楼休息——如你表哥说的,你可能真的累了。”语气也越发地重了,手也颤抖起来,眼睛里闪动着一星火光,他在怪林娟不该在这个时候说张玉龙等他的凤儿不值得。当然,他也不是出于自私的心理,而是他相信女儿喜欢张玉龙的,理由和张玉龙所猜测的相同,那就是女儿走前为张玉龙织的毛衣毛裤手套帽子围巾,外加证明她身份的金项链。
如果凤儿不喜欢张玉龙,那么既不会为他织毛衣毛裤毛手套帽子围巾,也不会留下金项链,它可是生身父母留给她的!看到它就像看到父母一样。我坚信凤儿是喜欢张玉龙的,而不是如小娟妄加猜测的,不喜欢张玉龙。如果张玉龙不相信凤儿喜欢自己,就不会痴痴的等了五年零十个月,而且看样子还会继续等下去,直到凤儿归来。但愿那天早点到来,不管她是一个人还是带着丈夫和孩子出现,与我和龙吟君如星浩团聚,让她的妈妈不再心痛自责,而是含笑九泉。
“舅舅,谢谢关心,我不累。”林娟语气生硬,神情冷淡。“我要继续听玉龙讲他的故事,虽然除了荒谬可笑,还有不值和不配。”
“小娟,别说了。”江君如实在忍不住出方劝阻,“如果你不累,那么就安静地听玉龙讲述。即使是可笑荒谬不值和不配,也应尊重讲述人,因为谁都没有权利对了解不够的事加以评判,有失公允。”她的声音虽然仍柔和,但语含责备和不满。
江君如本来就是一个公正的人,从不因为谁是亲人而偏袒。之所以话里话外都有不满和责备,只因林娟的态度和语气使她心生反感,虽然她说的是真话。指出张玉龙等风儿近六年是不值得的,因为她近六年没有一点音迅,让他伤心绝望。但林娟的目的不纯,想要让张玉龙对钟玉兰产生怨意,怪她一走就是五年零十个月没有一字半句话写给他。而张玉龙对钟玉兰产生怨意与林娟有益,那么就有了被他接受的机会。所以,江君如才有了不满和责备,虽然并不严厉,却足以让林娟生气和恼怒,从而更加对舅舅表哥表嫂心生怨恨和不满。但江君如并不考虑这些,而是接着说:“所以,我们要站在公正的立场上听当事人讲述自己的经历和感受,而不是凭着自己的心情或意愿而反驳或打扰,安静用心地听。”
“表嫂,你原本是非分明,怎么今天就黑白不辨了?”林娟把生气含怒的目光投向旁边的沙发,“人怎么可以这样说变就变,连过渡都没有。”
“小娟,你说错了,我没有是非不分,黑白不辨,而是实事求是,只是你因为突遭打击没能正确地理解。”
林娟还想说什么,见舅舅的脸色不再苍白,变得从没有过的严厉,便咬住嘴唇,看向张玉龙,而他并没有因为她和其他人说的话中断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