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二章

　　赵灵儿默默地流着眼泪，她的泪水打湿了胸前的衣襟，但是却止也止不住，她也不想止住。慢慢地，她终于平静下来了。她从袖中取出丝帕，默默地拭去脸上的泪水。
　　阎素素忽然问道：“赵姑娘，你是如何知道本宫的闺名的？”
　　赵灵儿又是愣了，这个女子真的很特别呀。通常，在这种情况之下，多数人大概都会说一两句劝慰的话，例如“请不必过于伤心”之类，这样才符合人情世故啊！但她居然对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似乎视若无睹，没有任何安慰的言语，只是随便地开始另一个话题而已。但是，赵灵儿却对这样的“转场白”更感到安慰。她很感激眼前这位“情敌”并没有对她进行无谓的安慰，她很感激这样沉默而温柔的陪伴。她又一次感觉到自己与对方的差距。他既已拥有了这样无与伦比的女子，又怎可能再去看其他的庸脂俗粉？那些朝臣们对这个女子的种种议论是多么可笑又荒唐啊！而她一直都被那些可笑而愚蠢的议论所蒙蔽，梦想能有朝一日取而代之，夺走他的宠爱。而为了得到他的注视，她努力了多少年啊！
　　赵灵儿忽然站了起来，深深地行了一礼，说道：“王后娘娘，请容灵儿先为娘娘备茶。”
　　阎素素微笑道：“有劳姑娘了。”
　　赵灵儿便走开了，取了茶具器皿，在茶桌上布置了一番，便烧水煮茶。阎素素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忙碌，并不催促。素素知道，赵灵儿一定是有些很重要的事情要说，而她正是借烧水煮茶的忙碌来整理自己的思路。
　　不久，赵灵儿奉上清茶，轻声说道：“请娘娘见谅，灵儿客居此处，只能备些粗茶来待贵客了。”
　　阎素素微微一笑，接过茶杯，说道：“也只有本宫才有福气，在此清静之地，与姑娘一起品茶了。”她低头喝了两口茶，赞道，“好久没有喝过这么舒服的银毫了！”
　　赵灵儿又有点惊异地看了看阎素素，她随即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喝了几口，润了润喉，然后轻轻坐回原来的椅上。
　　“娘娘，请容灵儿从最初遇到越王殿下，就是当今王上那时说起吧……”赵灵儿慢慢地说道。
　　阎素素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认真地说话的赵灵儿，静心倾听。看到她温柔的脸，赵灵儿的心也平静了很多。
　　赵灵儿从幼年之时落难被偶然路过的越王司马浩云相救说起，一直说到那天当今王上司马浩云再访菽园，然后她到越王府献书。期间，在菽园之中出入的各色人等，以及她所听到的各种传言和议论。赵灵儿的记忆极好，也极聪明。阎素素一直静静地倾听，没有打断她，也没有插问过一句话。因为她不想因为她的突然插问而打断了赵灵儿的思路。而赵灵儿倒是不时地停下来，思索一会儿，又继续说下去。其实，赵灵儿停下来的时候，也是准备阎素素提问的。她一面述说着，一面暗暗观察着阎素素。她越来越感到惊讶，也越来越感到折服。
　　阎素素偶尔会皱眉，她皱眉的时候，往往是赵灵儿提起朝中大员在菽园中的聚会和谈论。当赵灵儿转述那些朝臣们对于阎素素的议论时，阎素素并没有愤怒，只是抿一抿嘴，偶尔甚至会忍不住微笑，那是感到“很可笑”的笑意。赵灵儿在复述的时候也感到很可笑，因为她现在已很清楚，那些所谓的朝廷大员们对于这个深得楚王宠爱的无名女子有许多奇怪的猜想和臆测，甚至诋毁和污蔑。以前赵灵儿深信不疑的那些荒唐议论，当她亲眼看到阎素素、亲自接触过之后，她之前所以为的印象完全瓦解了。
　　当赵灵儿终于说完献书的事情之后，她看着阎素素，诚恳地说：“娘娘若有疑问，但请直言，灵儿定知无不言。”
　　阎素素温和地说道：“多谢姑娘肯坦诚相告。姑娘博闻强记，实在佩服。本宫有些疑惑的是，朝臣们在菽园中的集会，竟从不避开姑娘的吗？”
　　赵灵儿说道：“回娘娘，灵儿并不能都参与其中，有时是因为老师也参会，让灵儿在旁侍候，偶尔是大人们需要灵儿为他们弹琴助兴。而灵儿往往也不能自始至终都在，所以有些事情，灵儿听了部分，然后便记了下来，再细细揣摩而已，并不敢说完全知晓。”
　　阎素素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大概那些大人不知道姑娘是如此聪慧，只把姑娘当作……”她没有说下去。
　　赵灵儿却明白她想说什么，淡然说道：“那些大人们在娘娘面前尚且‘有眼不识泰山’，又何况如灵儿区区之辈。”而她也正因为常常见识到那些达官贵人的行径，以为贵族男人对于娇妻美妾的要求都是一样的，所以，她为了心中的那个男人，苦练歌舞和琴棋书画，力求让自己成为才貌双全、颠倒众生的天下第一美人。她以为，只要她声名远播，他就会主动来找她，把她迎回他的寝宫。然而，他始终都没有露面。那天突然来访，但是，他却非为了她而来，却是为了他心上的那个女子。即使他亲眼看到了她的美貌与灵巧，他也不为所动。
　　阎素素不禁哑然失笑，说道：“大人们整日被家里奴婢仆从所奉承着，难免会得意忘形，有眼无珠啊！”
　　稍停，阎素素又说道：“本宫近来记忆也大不如前了，不知姑娘可否把方才所提及的大人们的姓名写下来？”
　　“当然，灵儿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何况写下区区之言？”赵灵儿马上到书桌前，铺开纸墨，提笔写下十多个经常出入菽园的大人的名字。她又说道，“娘娘若还有其他要写，请吩咐灵儿吧。”
　　这次轮到阎素素有些惊讶了，便欣然说道：“有劳姑娘了。请把前年八九月间、去年十一月前后，以及去年年底这几次聚会所听到的事情以及到会之人，简略写下来吧。”
　　“是。”赵灵儿欣然提笔，她也是想刻意卖弄一下，好能配得上“博闻强记”的夸奖。不过两盏茶的工夫，她已写了满满两页。
　　阎素素拿起这几页绢纸，细细地看了一遍，点头说道：“有劳姑娘了，本宫会呈与王上，派人彻查的。”
　　赵灵儿目光闪动，忽然又眼神一暗，轻声说道：“王上会相信灵儿吗？”
　　阎素素微微一笑，说道：“姑娘放心，王上会相信事实真相。”
　　赵灵儿低头想了想，忽然说道：“灵儿从小有个习惯，喜欢把每日的事情写下来，以前是记下老师所教的功课，后来，也会记下那些大人们所说的让灵儿感兴趣或有疑惑的事情。这些年来也积了几个册子。那些册子一直都放在灵儿房中的箱子里。”说着，她又拿了一张白纸，仔细地画了起来。阎素素一看，居然是一个房间的布局图，以及物品的放置图示，十分细致。
　　赵灵儿画完，说道：“请娘娘派人到灵儿在菽园的卧房与书房，按此图查找这两个箱子，其中物件可能会对王上有用。”
　　阎素素欣然说道：“多谢姑娘！若能找到这些册子，姑娘就为王上立了大功了！本宫代王上先行谢过姑娘！”她当然明白这些记事册子会是多么重要，如果方才赵灵儿所说的事情都记在上面的话。
　　赵灵儿轻声说道：“娘娘折杀灵儿了！灵儿愿为王上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王上对灵儿的大恩！”
　　阎素素说道：“姑娘以前为何不向王上说明？”
　　赵灵儿神色黯然：“灵儿也曾多次求见王上，但王上没有允许。”是啊，大概如今他一想到她都会吐吧？
　　“王上国事繁忙，许是抽不开身，但他已令凤翎凤大人全力负责此事了。”
　　赵灵儿轻咬嘴唇：“灵儿不敢随便告诉其他大人……”
　　阎素素明白了，因为凤子乔也曾参与菽园集会，赵灵儿自然不敢告诉凤翎了。
　　“姑娘请放心，本宫一定会据实禀报王上的。只是，此事牵涉甚广，查证需耗费时日，请姑娘耐心等候佳音。”
　　赵灵儿淡淡一笑，说道：“多谢娘娘费心！今日灵儿能亲见娘娘，于愿足矣。若娘娘能代灵儿上禀王上，于灵儿更是恩德无量了。灵儿在此处倒也清静自在，正如娘娘所言，此处远离烦俗之事，甚合我意。”
　　阎素素凝视着她，说道：“本宫希望明年的赏花盛会能看到姑娘一展才艺。”
　　赵灵儿不禁浑身一震，忽然跪在地上，颤声说道：“娘娘的大恩，灵儿没齿难忘！”如果她能参加宫中的赏花盛会，那就意味着她有机会见到他了，是不是？
　　阎素素把她扶了起来，说道：“界时，本宫还想介绍一个好朋友与姑娘相识。本宫相信，你们一定会喜欢彼此的。”
　　赵灵儿一怔，淡淡道：“灵儿出身低微，只怕高攀不起。”赵灵儿以为阎素素是借机要把她“送”给某位豪门公子，不禁甚是反感。在每年的赏花盛会之中，那些贵夫人之间的一个重要话题，就是给每位待字闺中的姑娘相亲。而对于很多出身并没那么高贵的女孩子们来说，赏花盛会也是她们一展才艺以赢得那些贵夫人的青睐的好机会，运气好的话，还可能嫁与某位贵族公子。
　　阎素素笑笑，温柔地说道：“非也，她并非豪门千金，她年幼时便已失去双亲和家人，本宫相信，她一定会与姑娘一见如故的。你们若能成为好朋友、好姐妹，那就更好了。”她说的正是单白衣。
　　赵灵儿又是一怔，原来她所说的好朋友也是一个自小便是孤儿的女孩子，而那个女孩子能被王后娘娘郑重地称为“好朋友”，必然有其独到之处，而王后娘娘特意说要介绍她们相识，那就意味着王后娘娘也把她赵灵儿当作了“好朋友”。赵灵儿又是感动又是惭愧。她的下意识里仍是把这位王后娘娘与那些贵夫人一般看待了！她又一次深深地意识到，那个深爱着这样的女子的男人是根本不可能被别的女人抢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