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晏城遇奇案（二）

　　沉闷的天空中，乌云密布，黑如墨染。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忽然蹿出一名素衣女子，慌着步子，匆匆奔到县衙门口，愤愤地抓起大锤，敲响了鸣冤鼓。
　　“隆隆……”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击鼓声顿时响彻云霄，引来一堆人看人脑的百姓和守门的衙差。
　　衙差上前，看到击鼓之人面容时，不禁愕然道：“冯小姐，怎么又是你？”
　　被称作冯小姐的女子凝眸泣道：“我要鸣冤，请差大哥进去通报一声。”
　　衙差一脸为难道：“冯小姐，您还是别在这三番两次地为难我们这些当差的了，这罪已经定了，你何必呢！”
　　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濛濛细雨，天地间一片朦胧之色。
　　冯小姐被打湿的碎发下，是一双极为复杂的双眸，她再次恳求道：“差大哥，韩大人他是被冤枉的，我要替他申冤，请您为我通报一声。”
　　衙差无奈地低叹一声，说道：“你还是快走吧，别再为难我们。”
　　面对衙差的驱赶，女子却是不为所动，毅然又转过身去，继续击鼓。
　　衙差眉头一皱，无可奈何道：“你爱击就继续击吧，就算你把这鼓击破，也没用。”
　　“为何没用？我朝律法规定，和鸣冤鼓一响，衙门就地开堂过审。”人群冒出一抹巧笑，声音刚柔并济，逼逼夺人。
　　大伙寻声望去，只见那姑娘一身鹅黄衣裙，青丝及腰，面如桃花，清丽可人。
　　衙差低眉瞅了她一眼，不屑道：“律法是这么规定的，但是如今这县衙无主，让谁过堂？”
　　“胡说，这八省巡抚就在衙内。”人群中一人大声说道。
　　“对，韩大人的罪就是他给定的。”
　　“没错，他可代替韩大人过堂。”
　　衙门前的老百姓，你一言，我一语，异口同声地喧闹起来。
　　衙差一时被堵得哑口无言，只能愣在那边。
　　沐珊俏眉微拢，催促道：“还不赶紧进去通报？”
　　衙差却是为难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进退两难。
　　僵持之际，人群中又跑来一男一女，直奔击鼓女子身前。
　　男的苦口婆心地劝道：“小姐，下雨了，我们先回去吧，有什么事等老爷回俯再说。”
　　“是啊，小姐，你这身体刚刚才好转，万一在着凉，该怎么办呢！”
　　女子凤眸含悲，不甘地望了一眼衙门处，终是顺着那两位仆人的意思，由他们扶着离去。
　　沐珊心存疑惑，欲要上前去追赶，却被人拦了下来。
　　“姑娘，莫要多管闲事。”
　　沐珊嘴角微抿，不悦地侧头看过去，只见拦她的是一位富贵老爷，此人看上面庞儒雅温润，却无形中隐约透着一抹压抑的暗色。
　　“我看多管闲事的是你吧！”
　　那老爷浅浅一笑，不在意地说道：“我规劝姑娘，也是为姑娘好。”
　　沐珊一拢秀眉，似笑非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天生爱管闲事，特别是不平之事，你若是再拦着我，别怪我不客气。”
　　细雨笼罩之下，看不太清那老爷的神情，只听他说出来的声音微冷：“姑娘胆识过人，很让人佩服，但你自己要淌的浑水，别把无辜的人给牵连上。”
　　说完，他便松开手，在沐珊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拂袖而去。
　　沐珊怔怔地看着那背影一阵，回头要寻找那小姐的去向，却发现他们已经没了踪迹。
　　此刻，烟城另一处的街市上，人群拥挤，商贩的吆喝声不断。
　　人来人往的人群中，一位身着青衣的妙龄女子，格外地显眼。
　　她站在一处包子摊前，垂眸盯着手里的银钗，很是不舍，这钗子虽然不是特别贵重，却是她已故的母亲唯一给她留下的遗物。
　　但一抬眸，就能看见刚出笼的大肉包子，溢出来的淡淡香气，让她不禁地咽了下口水。
　　终是清眸一敛，上前喏地说道：“老板，我想用这只钗子跟你换两个包子，可否？”
　　摊子的老板看了女子一眼，又杵着那钗子好一阵，“得了”一声，一手从蒸笼里取了两个包子，一手伸过去要取走钗子。
　　女子不知为何，却是把钗子拽得紧紧的，不肯松手。
　　老板很不耐烦道：“姑娘，你这包子到底换还是不换？”
　　“要，要的。”女子实在饿坏了，想着先把肚子填饱，之后有机会再把钗子换回来。
　　她恹恹地松了手，可是钗子并没有落入包子老板之手，而是被另一人抢了去。
　　女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怔地愣在原地。
　　那老板低叹一声，嗤笑道：“得了，你现在连包子都换不成咯。”
　　女子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钗子被抢了，迅速转身追去：“我的钗子。”
　　本就是弱女子，还没追跑几步，就气喘吁吁，又不知被谁碰撞了一下，身子一倾斜，陡然落入一个宽大的怀抱之中。
　　惊慌之际，顶上传来一阵朗朗之声：“凝珠，怎么是你？”
　　熟悉的声音传入自己的耳膜，她不由地抬眸，看到抱他的人后，不禁又惊又喜：“皇……”
　　皇兄两字还未喊出，便被轩煜拦住，“我此次微服私访，不便让人知道我的身份，你唤我堂兄便可。”
　　凝珠会意，微微点了下头，欲要开口说话，却不料肚子先她一步，发出“咕咕”的声响。
　　轩煜看着窘迫的她，淡淡一笑，说道：“走吧，先带你去吃东西。”
　　两人走进一家饭馆，在店小二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一间比较安静的厢房，里面装饰简单，就正中间放了一桌一椅，桌上放着一面古琴。
　　轩煜让店小二上了几样清淡的素菜，看起来虽然清淡，却是飘香四溢，让人垂涎三尺。
　　凝珠早已饿坏，一见这香喷喷的食物，她便迫不及待地将它们胡乱地往嘴里塞。
　　轩煜看着她一副狼吞虎咽的模样，不由地蹙起了眉头，要知道，她的这位“堂妹”可是出了名的行不露足，踱不过寸，笑不露齿的窈窕淑女，如今这般不顾形象，却是让人费解。
　　而凝珠在酒足饭饱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失态，她咬了咬下唇，窘迫地垂下头去，捏着自己的手指，似是又恢复了她以往娇柔羞涩的模样：“实在是饿坏了，所以……还请皇，请堂兄不要见笑才好。”
　　轩煜不在意地颔首，声音以往如常的淡漠：“为何落得如此地步，你可知王叔差人四处在找你？”
　　凝珠怯怯地点了下头，声音柔软，却是十分的坚定：“我知道，可是我还不能回去，我要找的人还未找到。”
　　轩煜提起注春，往她的茶盏里倒了一杯清茶，微微挑着眉道：“让我猜猜，你要找的这人，可是你心仪之人？”
　　凝珠面上霎时染上红晕，躲闪的目光瞥向了别处，羞羞地点了点头。
　　轩煜淡淡一笑，又问道：“那你这心仪之人姓啥名啥，哪里认识？”
　　被他这么一问，凝珠却是一脸懵然，摇首道：“我也不知道他唤何名，只知她姓甄，至于他家在哪里，我更无从可知。”
　　“不知姓名，又不知他家住何处，凝珠啊，你这等于大海捞针啊！”轩煜的折扇缓晃于胸前，无奈地叹息道。
　　凝珠泪水瞬间盈于眸中，忧道：“我知道很难，但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找到他。”
　　轩煜凝眸不语，半年前，凝珠在一次抛绣球招亲中，将绣球抛给了一位年轻秀气的翩翩公子，她对他是一见钟情。可那公子先是以理拒亲，后推托不成，便以趁夜黑之际，逃离了王府，从此便了无踪迹。这段日子以来，凝珠对他是念念不忘，痴痴不舍，甚至不顾民间风险重重，离家寻他。
　　凝珠抬首仰望着轩煜，恳求道：“堂兄，人我还是要继续找的，只是如今我盘缠用尽，您能借我点吗？”
　　轩煜垂眸望着她那坚定不移的眼神，实在不忍拒绝，只能暂时应道：“你先随我到客栈住下，其他的之后再做打算。”
　　
　　月色微沉，在外跑了一天的沐珊回到客栈，只是刚行至客房门口，隔壁就隐约传来一阵男女谈笑之声。
　　男声温润如旧，她一听便知是轩煜的声音。
　　而那女声听起来轻柔婉转，甚是好听，俗话说，貌如其声，应该是一位美丽温柔的女子。
　　沐珊的身子一颤，犹如被一把细薄利刃刺过心头，痛且快。
　　带着浓浓的酸楚，她轻轻推开房门，提步跨过门槛，径直往自己的内室走去。
　　窗棂开着，有风拂过，轻寒隐隐，沐珊急忙上前，将窗棂拉上，回头，又见房门倏地被人推开，一抹白色俊影自顾走了进来。
　　沐珊连忙藏住自己的愁绪，轻声唤道：“公子。”
　　轩煜将房门轻轻掩上，转身缓步行到他身前，不动声色地将她打量一番，问道：“怎么啦，有心事？”
　　沐珊佯装无意，嬉笑道：“没有啊，就是在外走了大半天了，有点累。”
　　低眸看着她那玉指揪在一起的柔荑，他眸光一荡，笑道：“你每次心虚的时候，都是这个动作。”
　　被他看穿，沐珊慌忙将双手分开，小嘴微微抿起。
　　轩煜看着她那副满面娇羞不胜的姿态，朗声大笑一阵，继而缓缓说道：“她是福王爷的义女，我名誉上的堂妹。”
　　“名义上的，又不是真正的堂妹。”沐珊因为心中生起的醋意，不禁嘤咛出声。
　　闻言，轩煜微一挑眉，眸中笑意更深：“你在吃醋？”
　　一抹红晕飞上了玉靥，沐珊微微低了低头，撇着嘴说道：“我哪有，这里只有茶水，哪来的醋。”
　　轩煜似笑非笑地看着酡红的娇靥，伸手过去轻轻托起她的下巴，俊脸下俯，慢慢地向着身前的佳人靠近……
　　只是他还未得逞，沐珊就趁其不备拍掉他的手，退后两步，娇笑道：“公子，我有重要的事与你说。”
　　轩煜深深地看着她，朗声笑道：“好。”
　　躲过他炙热的目光，沐珊缓缓开口，将今天在街市上所遇之事以及后面打听的事一一告诉了他。
　　闻言，轩煜的表情并没有过多的变化，只是眉目微微蹙起，沉思了一阵，幽幽说道：“这么说来，那位击鼓鸣冤的姑娘既是韩世忠的未婚妻，又是冯巡抚之女。”
　　“嗯。”沐珊点头，在烛光的照应下，脸上染上了一层红光，看过去，多了些妖媚。
　　“就这样，我才觉得奇怪，按理韩世忠犯了这等奸杀之罪，作为未婚妻的她，不仅没有怨恨于他，还能为他去击鼓鸣冤，公子，你说，这韩世忠有没有可能真的是被冤枉的。”
　　轩煜没有立即回答她的话，缓缓地晃着手中的折扇，片刻后，才慢慢地说道：“也许，我们可以从这位冯小姐的身上找起。”
　　沐珊俏脸一沉，撇着嘴气道：“都怪那个老头，要不然我也不会找不到他们。”
　　轩煜起身来到沐珊身前，嘴角带着抹难得温柔的笑意，抬手拍了拍她的香肩：“既然已经知道她的身份，找到她还会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