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晏城遇奇案（一）

　　四人在“行骗天下”的路上，恰巧慕老将军染病，轩煜便下令命寒宇赶回京城。而陈墨因为羡慕京城繁荣已久，只是没有机会亲自去目睹一番，便以为慕老将军看病为由，嚷着要跟寒宇同去。
　　轩煜寻思着陈墨医术精湛，说不定还真能治好慕老将军的病，便也没阻拦，于是，这寻母的路上暂时便剩下了他和沐珊两人。
　　一路上，他们缓步前行，游山玩水，费了不少时日，来到晏城。
　　两人进城的时候，已经接近晌午，奇怪的是，他们见到的晏城并没有在半道上听闻的那般喧闹繁华。
　　冷冷清清的街市上，一个人都没有，两旁的茶寮、酒肆、客栈、当铺、作坊皆都紧闭着大门，就连算卦，胭脂水粉的小货摊亦是一个也见不着。
　　沐珊敛眉环视一圈，疑惑道：“这一路上，都在说晏城的县令如何能干，把整个县城治理得如何繁华，怎么却是这副模样，难道是传言有误？”
　　轩煜亦是觉得不太对劲，沉眸道：“我们再到前面去瞧瞧。”
　　两人又是匆步往前行了一阵，来到了县衙大门前。
　　和先前的冷清相比，这里确实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你挨我挤，一个个昂头对着县衙大门的方向翘首以盼。
　　此时，从县衙内跑出来一群凶悍的衙役，喝声将这里的人群强制推至两旁。
　　转而又见两名衙役押着一名披枷戴锁的男子从衙门里出来。
　　那男子看起来和沐珊一般年纪，面目虽被折磨着憔悴不堪，却依然掩盖不住他那刚毅的一脸正气。
　　人被押着下了台阶，便又有两名持着锣鼓的衙役跑到前面来，扬起锣锤，重重地击落在锣鼓上，大声呵斥：“犯人韩世忠，身为县令，知法犯法，利用权势，强奸民女，罪大恶极，将他游街示众，以泄民愤。”
　　吆喝声一起，两旁喧闹的百姓瞬间沉寂，缄口不言。
　　而韩世忠却是被身后衙役推着向前移步，神色从容自若，没有丝毫的懦弱。
　　人群中的沐珊不可思议地望着那个拖着枷锁一步一步向前挪动的男人，俏眉不禁一拧，心里暗自念道：“好你个韩世忠，早知道你是这样的恶人，我当初就不该救你，更不该还你官印。”
　　但回头一想，她又觉得以韩世忠的为人，不可能做出如此不耻之事。
　　她思绪未定，忽听见身旁一妇人正抹着眼泪低泣，她眸光一闪，对着那妇人问道：“大婶，你怎么哭了，难道你是受害之人的家属？”
　　“呸，你这丫头胡言乱语些什么，我这是在怜悯韩大人，多好的一个官啊！”
　　听得她言，轩煜神情微动，觉得此事蹊跷，便故意套话道：“这怎么还成了好官呢？身为父母官，本应尽忠职守，为百姓谋福谋利才对，可他却竟然糟蹋民女，这种人就该严惩不可。”
　　妇人瞬间怒容满面，愤愤道：“你这外乡人知道些什么，韩大人为官如何，我们整个晏城的老百姓都心知肚明，哪轮得到你妄自评论。”
　　沐珊俏皮一笑，顺着她的话道：“大婶，不管他之前如何，可他知法犯法是事实，不是吗？”
　　妇人脸色一沉，不由地脱口而出：“胡说，韩大人他压根就没有……”
　　后面的话还未说完，却见一只大手从她背后伸过来，紧紧捂住她的嘴。
　　“你这婆娘，是不是不想要活命了，在这胡说八道些什么，快跟我回家去。”
　　捂她嘴的男人，一边大声呵斥着，一边拽着妇人挤出人群，急急离去。
　　轩煜和沐珊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眼，顺而转向四处的人群中欲要继续打探，谁知摇手的摇手，叹气的叹气，不多久，紧密的人群便散得所剩无几。
　　就在两人沮丧之际，轩煜忽觉得身后一沉，他本能地转过身去，便见陈墨溜着双目，笑嘻嘻地站在他跟前。
　　“是你啊，陈墨。”
　　“陈大哥。”沐珊甜甜唤着。
　　陈墨对着他俩点了下头，问道：“你俩怎么会在这里？”
　　轩煜侧目看了沐珊一眼，不答反问：“我还没问你呢，你不是跟着小宇去京城了，怎么也会在这里？”
　　陈墨瞬间垮下了双肩，愤愤不平道：“别说了，本来我是想着好好去京城好好游玩一番的，可那一板一眼的木头，一路上，不是这个不行，就是那个不能，烦死了，所以半道上我就跑了，还是一个人过得逍遥，自在啊！”
　　“哈哈哈，你啊……”轩煜缓缓地抬着折扇，朗声笑道。
　　沐珊却是一脸的愁容，“对了，陈大哥，你来这里多久了，对于韩世忠的事可有了解？”
　　陈墨亦是皱下眉头，摇头道：“我也是昨夜刚到的，所以知道的并不比你们多。”
　　“哦。”沐珊恹恹地应了一声，神情坚凝。
　　轩煜细细地看了她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由得觉得有点不对劲：“沐珊，你这是怎么啦，难道你和那韩世忠相识？”
　　闻言，沐珊连忙摇头，说道：“没有，我哪会认识他呢，就是听了那大婶的话，总觉得他会不会真的是被冤枉的？”
　　“哎，我说沐珊，你操这个心干嘛，不管他是真的犯法，还是被冤枉，上头自然会有人管。”
　　轩煜凝眸目视着前方的衙门一阵，顺着陈墨的话加下去道：“陈墨说得不错，假若他真的是清白的，这上面的人绝对不会坐视不理，你就放心吧！”
　　“可是……”沐珊还想说什么，就被轩煜抬起的折扇给打断：“好了，眼下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其他事慢慢来。”
　　陈墨一听，连忙道：“住的地方你们就不用找了，我刚刚定了一间三居室的厢房，便宜你们两个了。”
　　轩煜未料到一向抠门的陈墨，居然给自己买了一套三居室，不由得调侃道：“一间三居室啊，不对，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客房，难不成你有神力，知道我们要来？”
　　陈墨顿时沉下眉头，往周围瞧了瞧，低声道：“什么神力，我只不过是在路上捡了一个人，为了方便照顾，刚好那客栈有没有更小的厢房，只能将就了，你以为我心不痛啊，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子落入那掌柜的手中，我是连死的心都有了。”
　　“捡了一个人？陈大哥，你捡的是个什么样的人？”沐珊一脸的不可思议。
　　倒是轩煜轻笑一声，挑着俊眉漫不经心地说道：“我猜一定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很美的女人。”
　　陈墨见轩煜一脸的戏谑，顿时插腰瞪目，一脸的不快：“这倒要让你失望了，我捡的这人，连人都不算，只能说是一个活死人。”
　　陈墨说得没错，当轩煜和沐珊来到客栈的时候，昏暗的厢房里，依稀见到床榻上躺着一位裹着纱布的姑娘，从里面渗出的血迹，不难看出，她受过刀伤。
　　轩煜敛目，神色紧凝：“陈墨，这？”
　　陈墨低叹一声，指着床上人的颈部，沉声道：“不只是只有这里，背上，腹部上都有。”
　　沐珊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人儿，眼眶不由地泛红：“到底是什么冤，什么恨，竟然下这样的毒手？”
　　陈墨回头睨她一眼，说道：“我也不知道，几日的深夜，我在晏城郊外的一处茅屋躲雨。忽然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个人，浑身是血，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使劲地拽着我的脚，让我救救她，说什么她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不能就这样白白冤死。我是一名大夫，救死扶伤是我的本职，怎能见死不救，所以啊，兜兜转转就把她弄到这里来了。”
　　“那她现在伤势如何？”轩煜压低声音问道。
　　陈墨摇摇头，怅然道：“情况并不乐观，虽然保住了性命，但身上多处受伤，而且是致命之伤，恐怕……”
　　“咳咳咳咳。”陈墨的话还未说完，床上的人忽然一阵猛咳嗽，一口的鲜血从她嘴里倾泻而出。
　　陈墨二话不说，连忙飞奔到榻前，一手将她的头部抬高，一手置在半空中，一时不知往哪里放。
　　“沐珊，快过来，将她胸口覆住。”
　　经他一喊，沐珊连忙飞跑过去，按着陈墨的交代做。
　　好不容易才让病人平静了下来，两人将她放躺回床上，陈墨又取出细针，为她施针。
　　沐珊起身，退到轩煜身旁，骨节分明的手，拿着一张洁白的帕子，覆到她的额头上，轻轻地帮她擦拭着额头上的细汗。
　　男人的动作很温柔，指腹的热度源源不断地传来，隔着帕子轻抚着的她的肌肤，似有似无的暧昧，让沐珊顿时面红耳热，整颗心更是突突地跳个不停。
　　“这屋里有点闷，我先出去了。”看着那抹落跑的倩影，又回头悄悄自己落空的手，轩煜无奈地笑了笑，看来是吓着了，毕竟他现在并非她的师傅。
　　沐珊一骨碌跑到了前厅，她脸红如火烧晕，烫得惊人。夜风从未关紧的窗户灌入，几杯冷茶入胃入肚，总算让那刻乱跳不已的心脏平复了些。
　　她静静地坐在桌前，一只手支在上面撑着下巴，灵俏的双眸在红烛的映照下，衬出一抹羞赧。
　　她不懂轩煜为何忽然做出如此暧昧的动作，两人结伴已有半年多，一直保持着”主仆“的距离，或是说自己一直可以与他保持着这种距离，因为她清楚地知道，他是君，而自己只是一名孤女，两人有着一道永远都越不过去的鸿沟，即使在第一次见他时，心中有那么一点点的起伏和期盼。
　　沐珊自嘲地笑了笑了，觉得可能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也许他也只是纯粹地想为自己擦汗而已，并无其他。
　　思及此，她终是坦然了不少，以至于轩煜出来的时候，她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她起身，端起茶盏，给轩煜斟茶。
　　琥珀色的茶水缓缓流入瓷杯中，热气腾腾，茶香四溢。她握着茶盏的纤纤玉手雪白如玉，五指修长如翠竹。
　　轩煜探究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一阵便移开，双手接过她手掌的瓷杯，放置嘴边停留片刻，又轻轻放下。
　　沐珊有点不悦，蹙眉道：“公子，这可是上好的龙井，您就这样重重端起，然后轻轻放下？”
　　轩煜目光盯着有点溢出来的茶汁，似是有点漫不经心的道：“是啊，这茶，拿起，再放下，容易，可是人命关天，又怎能如此轻率。”
　　领悟出他的话意，沐珊敛眉，问道：“您说的是韩世忠还是里面的那位姑娘？”
　　轩煜抬头，瞅她一眼，晦暗的神色中隐着一抹不明的情绪，继而开口道：“不管哪一个，我总觉得这看似平静的晏城中凶潮暗涌。”
　　沐珊赞同地点点头，接着分析道：“我也觉得，按常理来说，一个犯了这种不耻之罪的父母官，被游街示众，百姓应该是人人喊打，可是他们不仅没有如此，反而皆是一副悲愤之色。还有里面那位受伤的姑娘，亦是在附近被打伤，估计也是和晏城脱不了关系。”
　　轩煜垂下他那双幽深的黑眸，不再作声，唯有手中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让人无法猜出他的心思，是啊，他天生就带着王者的威严，只有他看清别人，别人哪能看清他。
　　沉寂之际，门外传来了一阵突兀的叩门声：“客官，你的汤药熬好了。”
　　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眼，沐珊转身前去开门。
　　店小二走进来，将一碗黑漆不见底的汤药端放在榆木桌上，笑嘻嘻道：“两位客官，这是先前那位客官吩咐煎熬额汤药。”
　　轩煜眸光流转，似笑非笑地对着他道：“麻烦小哥了，对了，今天不是犯案的县令游街示众吗，你怎么没去凑热闹？”
　　店小二低叹道：“哎，有什么好看的，徒增悲伤罢了。”
　　“哦?不知道你这悲伤是从何而来啊，为被害者，还是那个罪犯？”沐珊接下去问道。
　　小二嘿嘿地笑了两声，说道：“都有吧，客官，若没什么事，我先去干活了。”
　　“等等。”他步伐还未迈出，却见轩煜从袖带中掏出一枚银子放在他身前。
　　店小二一点发懵，不解问道：“客官，您这是？”
　　轩煜浅浅笑道：“我们是今天才到晏城的，对于这里的事很是好奇，还望告知一二。”
　　小二脸色微变，将银子轻轻退回到轩煜的身前，低声说道：“客官，你无需这样，我什么都不知道，劝您也别多问。”
　　说着，他又不忘探着脑袋往内室瞧了瞧，提醒道：“还有，里面那位，你们也要小心，可千万别漏了风声。”
　　话了，便抬步走出了厢房。
　　沐珊本还想着去拦住他，却被从内室里出来的陈墨叫住：“行了，这小二是走心之人，并非爱财之辈，没用的。”
　　轩煜深眸染上一层不解，诧异道：“难道只是还跟你救的人有关？”
　　陈墨拉来一张椅子坐下，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啊，昨夜我带她来投店的时候，就见他推推挠挠的，原本不愿让我住店，是我用尽了三寸之舌，死缠烂打，他最后才不得已答应的，还特意交代我要小心行事，不要走漏风声，否则，不只是我，就连他，还有他们掌柜的都得脑袋搬家。”
　　轩煜眉头皱得更紧，半天后才恢复往常表情，骨节分明的手指沉沉地叩着桌面，沉思不语。
　　陈墨也没再说下去，端起汤药，起身返回内室。
　　沐珊妙眸低转，看着男人俊朗的侧颜，忍不住问道：“公子，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她了解轩煜，身为一国之君的他，绝对不会放任此事不理，更相信他此刻心中应该有了对策。
　　可这次却出乎她的意料，只见轩煜将瓷杯放置嘴边，轻轻抿了口茶，漫不经心地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沐珊看着他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暗自冷哼了一声，淡声道：“既然公子都想不出什么好计策，那我先出去转转，我就不信了，看万众之嘴，还有翘不开的。”
　　轩煜微微颔首，视线扫过她略微撇起的小嘴，“去吧，但要小心，别打草惊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