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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潮湿的心

作品名称:流年      作者:沈流年      发布时间:2023-05-28 18:42:51      字数:9995

  W市最近几天都阴雨绵绵,初夏的暴雨没回来问候这片天空,只是随风漂来的细雨洗去路旁树叶的尘埃,细雨打湿的季节,阳光静静地停泊在风的中央,一如遍地生长的石块随意而安静,无根无依。透过雨水,内心苍白,伸出手想挽留一滴雨,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在手中滑落。透过17楼的窗户望出去,下过雨后的天空依稀能够看见太阳的影子,阳光映照在清水江上,璀灿、绚丽、夺目。独自遥望这城市,天空一片温存,所有的美好都分裂成无数的碎片又聚合在一起,像一块需要努力才能完成的拼图,我的目光散淡地望着窗外,却不知该落在何处。
  “听说了吗?”林美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公司里发生了爆炸性新闻。”
  “嗯?”我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更不喜欢沾染是非。
  “小北京与人通奸被抓了现场。”相较我的与世无争,林美更喜欢吃瓜,“听说,她老公亲自去的,一抓一个准,还录了视频。”
  “你听谁瞎说的?”我与小北京属于见面打招呼,除了公事基本无往来的那种关系。
  某次我将手提包放在办公室椅子上,杨栾凡叫我去他办公室。回来时,林美叫我借几百元钱给她吃酒随份子。我把手提包打开,里面是我刚从银行取回来的3000元钱。结果,钱拿到手里厚薄有悬殊,细数之下少了1000元钱。办公室没有监控,自然查不出是谁拿的。我本想算了,林美叫我报警。我便打电话给公司保安查一查,保安没查出所以然,倒弄得公司人人自危,鸡犬不宁。
  事后,小北京阴阳怪气地说:自慎不谨,扰乱世人。我和林美都怀疑是她拿的,苦于没有证据。总不能冤枉好人吧,即使小北京在我和林美眼里,基本算不上好人,此事不了了之。晚上杨栾凡等几人拖着我和他们打麻将,技术奇差的我手气爆好,一个晚上赢了他们2500元钱,除去被偷的1000元,还倒赚了1500元。心里很高兴,自然就把丢钱的事抛到脑后,见到小北京仍然和颜悦色,我本不善与人交恶,更不想在公司树敌,表面该维持的关系还是要维持的。
  “公司都传开了,只有你还生活在真空里。唉,沈流年,我该说你是真佛系呢,还是要变成孤家寡人?”林美叹了一口气,“该有的社交还是要有的,不然,你真的打算一个人孤独终老吗?”
  “什么孤家寡人?我不是还有你们吗?”我当然知道人生要做减法,也要做加法。
  “我听说高新区新开了一家蓝宝石娱乐会所,挺神秘的一个地方,一般人都进不去,要不咱们抽时间去探探险?”林美有些故弄玄虚,“了解社会的发展变化也是传媒公司与时俱进的必修功课。”
  “蓝宝石?”脑海里闪过这几个字,恍然记得很多年前,许映月在电话里跟我提过,“不三不四的地方,你这类良家妇女也敢涉足?”
  正自踌踷,杨栾凡的内线电话打过来,林美努了努嘴,示意我接听电话。我白了她一眼,没有机会她也会给杨栾凡和我制造机会,何况杨栾凡将电话打到我这里了。
  “恭喜你好梦成真。”挂了电话,我没好气地说,“杨栾凡让我们今天下午去搞个市场调查,回来写5000字的调研报告。”
  “这不是你的长处嘛,谁不知道,你是咱们传媒公司的一支笔。不要说5000字,10000字都没问题。”林美挽着我的手,“大不了一会咱们先去市场,奥特莱斯这几天在搞促销,全场低至2折,简直是白菜价,逛街调研一举两得。”
  “如果你爱我,千万不要让我和你逛街;如果你不爱你,同样不要让我和你一起逛街。”想到以前和她逛街的情景,脑门芯都痛。
  “逛街可以缓解人生百分这一百的烦恼,买买买绝对是治愈一切不快乐的良药。”林美直接给我的电脑点了关机,拉着我就往楼下跑。我直接怀疑这人每天上班的心情都如上坟,可惜我领着微薄的薪水,根本不敢任性,只能拿人手软吃人嘴软。
  我和她站到公司大楼下等车。开车上下班除了要考虑车辆费用还要综合评估塞车等因素,一般情况下,我都是坐车上下班,经济又实惠,还能观赏和领略W市的城市风光。林美作为一个家庭主妇,更是打着算盘过日子,不但扣分分更是每一厘都算到了极致。这也难怪,每一个在城市打拼的人,如果没有雄厚的后台资本作支撑,连在星巴克喝杯咖啡都觉得是一种奢侈。许是下雨天的缘故,计程车里都坐满了人,我们站了10多分钟,也没有空着的车辆。天空飘洒着朦朦细雨,像雨像雾又像风,点点沾染在头发上,氤蔚着这座城市,也淋湿着人们的心情。刚才光顾着下楼,忘记拿雨伞,细雨飘在头发上,没一会就浸湿了。头发被雨淋湿了容易长虱子。脑海里突然就冒出这句话:如果我头上真长了虱子,必须让林美一只一只给我捉下来。
  一辆黑色的车子自雨雾中驶来,看见我和林美站在路边,停了下来。我正自思忖,今天早上公司的公共安全课提醒大家具备安全意识,千万不要乘坐黑车。却看到熟悉的车牌号码,对于深入骨髓的人,你曾经在意的不仅仅是这个人,还有与他相关的一切事物,在看到相同的车型时,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就是这不经意的注视,就看到了与之相关的人,我急忙转过身子。
  “见鬼了?”林美满脸诧异,待看清车里的人是陆以墨后,她低声呢喃:“还真是见鬼了。”
  “两位美女去哪里?我载你们一程,下这么大的雨,也不晓得打个雨伞?”陆某人侧着身子将车门打开。
  林美看了我一眼,自觉地坐到后座上。没法,我只得侧身坐到副驾驶。我直接怀疑陆某人不务正业无所事事,专门在我们公司楼下守株待兔,苦于没有证据。
  “你们准备去哪里?”他看了我一眼,“头发淋湿了会感冒,要不要擦一下。”
  随手递过来一张毛巾,上面有着卡通的兔子图案。他属兔子,以前我将他车子里的装饰物品都换成了与兔子有关的图案,他当时说了一句幼稚,倒没特别反对。只是,我没有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的车子里依然还有这些小玩意。
  “陆先生,你今天怎么有空?”林美侧着头,“还好你来了,不然还不知要淋多少雨。不过,雨天还是很浪漫的,适合偶遇。”
  “扯到哪里去了?”我想扯林美一把,可惜她坐在后座,隔着厚厚的真皮椅子,我只能用眼神示意,“见到帅哥就口无遮拦,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从来不过脑子。”
  “林小姐听说守株待兔的故事吗?”陆某人笑得满脸褶子,“下雨天也没什么事,索性过来看看,能不能捡到兔子?”
  “陆先生说笑了,城市里面怎么能捡到兔子?以前我乡下老家养过兔子,不过兔子太小气了,一点都不好养。”
  “是吗,我只听说小狗不好养,兔子生存和繁殖能力都非常强。而且特别温顺,你们见到的兔子是不是都特别呆萌,哪像小狗动不动就咬人?
  “这倒也是,陆先生属什么的?”林美一本正经。
  我使劲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笑出来。陆以墨自然是属兔子的,他把自已描述得人畜无害,倒是把别人想像得十恶不赦。
  某人笑得身躯乱颤,“我属兔子啊!”
  我无语地将头扭到一边,看着湿漉漉的城市。几洼㳀㳀的积水倒映着天空,高楼以及树木的倩影,暴雨肆虐过的城市有点儿狼狈,到处都是雨水侵蚀过的痕迹,街面上散落着吹断的残枝败叶和跌倒在地的广告牌,曾经亮丽的城市街道一片狼藉。我想起以前和王与珩在宿舍里的情形,她在桌前摆弄她的那些瓶瓶罐罐,对镜贴花黄,我则躺在床上看《巴黎圣母院》。暴雨通过窗户倾斜进来,仿佛是用盆子倒进来的,没一会地面就积满了水。王与珩坐在凳子上,积水将她的鞋子打湿了都没反应过来,直到我无意间瞄向她,宿舍里的积水已经漫到了她的膝盖。我惊慌失措地跳下床,将沉浸在自我里的王与珩唤醒,两人找来盆子手忙脚乱地打扫阵地。
  陆以墨不时侧头看我,右手习惯性地想伸过来握我的手。只是,我将双手交叉着放在胸前,目不斜视地望着窗外。
  林美自是与陆以黑聊个不停。她属于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对于陆以墨的一切都好奇,就各种疑惑一古脑儿问了出来,诸如什么时候来的W市,从事什么工作,住在哪里等等,像户籍民警清查户口,又像居委会大妈调查流动人口。陆以墨似乎兴致很高,每问必答,感觉不是解答林美的疑惑,而是我的。可是,我心里想,以前我想要答案时,你缄默不语。如今,我已经放下过去轻装上阵,你却偏要揪住过去不肯撒手,有意思吗?
  春熙路很快到了,我和林美下车,陆以墨叫住我,从后备箱里取出两把雨伞递给我,带上这个。
  “特意准备好的?”林美用眼神询问我。
  “鬼才知道。”我接过雨伞,连谢谢都没说,就往前走了。走了几步,觉得不对劲,他不会像上次一样又在这里等我吧?
  我掏出手机给他发信息,却看见微信里有人添加我为好友,我不明就里点了添加。微信头像是裴勇俊,备注则是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对于我喜欢的明星,陆以墨一直不屑一顾,却把裴勇俊当作微信头像,这倒有点出乎意料。正值踌躇,微信又响起来,却是一笔转账,还有一句话,逛街少不了要花钱,经费保证了,别什么都舍不得买。
  我把转账拒收了,莫说现在,就是以前,我也从来不会收受他的金钱。我并不是一个视金钱为粪土的人。相反,我还在为五斗米折腰。只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我发信息告诉他别等我也别接我。他这回倒没多说,微信归于沉寂。我和林美边走边逛。说实话,我真佩服林美,下雨的天气,别人都躲在家里,只有她精神十足地拉着我逛街,还美其名曰,下雨天,逛街是一种浪漫。我不觉得是浪漫,走在街道到处都是水,一点都不利索,还浪漫个鬼。她兴致高昂地拉着我去逛饰品店,说是为5000字的市场调研作铺垫。店员见到我们自是热情有加,下雨天连个鬼影子都见不到,好不容易有人进到店里,还不得赶紧笑脸相迎?
  诚如预料的那样,我在翻翻拣拣,挑挑选选之后终不能忍受店员殷切的目光,购买了几个发圈和两个发夹。林美挑选将近半个小时,翻拣了一大堆东西,店员以为遇到大方的主顾,屁颠屁颠地跟在林美屁股后面,陪着笑脸介绍着各种饰品的性能和价格。我摇头苦笑,一会有你哭的。果不其然,林美在翻翻拣拣一大堆东西后,不是嫌弃款式不行,就是嫌弃价格小贵,终究什么都没买。店员的脸立马多云转阴,变得比外面的天气还要阴沉,只差没把林美赶出来。
  林美熟视无睹,拉着我走出来,还不忘埋怨,“这才逛到第一家,你就开始买东西,真想把你的手剁了。”
  “你看那店员,只差没把你当乞丐轰了?”我终是面皮太薄,翻拣了半天一点东西都不买,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你啊就是善良,他们哪个不是嫌贫爱富,狗眼看人低?”她还想逛下一家。
  想起以住她逛街时的那股韧劲就头大,我直接取消了和她继续逛下去的念头,“我去德克士坐坐,你逛完了来找我。”
  “别啊,一起出来的,你难道要刹单线?算了,咱们不逛了。”她复拉起我的手,“找个地方喝咖啡?”
  我们就又往前走,雨势少了,街道上的行人多了起来。下过雨后的W市另有一番风情,雨水洗刷过的天空清新而高远,近旁的树绿得耀眼,翠绿、㳀绿、碧绿,各种绿都涌到眼前来,如画家打翻了调色盆,给予夏天的另一种写意。整个城市凉爽了许多,吹来的风还带着叶子的青甜,林美身着绿色长裙,如树的颜色,清新而耀眼;我则是一袭白色衣裙,我偏近白色,一般到了夏天,我都喜欢身着这种素色的衣裙,不需要劳心费神去搭配,对于多彩的夏天,我这种装扮很是简单,而我却沉迷于这种简单。
  不经意间居然走到了蓝宝石,许映月和林美都在我面前提过的地方。
  “这就叫无巧不成书,刚还跟你聊着,就走到这啦?是不是所谓的心有灵犀?”林美拽着我就要往里面走。
  “不去,这种地方哪是你我能去的?”我直接拒绝。
  “沈流年?你怎么在这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循着声音望去,差点喊出声来,居然是梅老坎。
  “你们认识?”林美满脸都是问号,“还说不来,这里居然有你的老相好?”
  “沈流年,好久不见。”梅老坎望着仍发愣的我,“相逢是缘,进来坐坐。”
  “你....”我张着嘴巴,实在不知如何表达我的震惊和诧异,自视甚高的梅琦居然沦落在蓝宝石。
  林美扯了扯我,我回过神来,跟着梅老坎往里走。蓝宝石从外观上看跟普通的娱乐场所没有区别,土豪金的大门,柱子上雕龙刻凤,金色的玻璃门,有点旧上海百乐门的感觉。唯一的不同就是,别的娱乐场所门前莺莺燕燕,蓝宝石门前冷冷清清,不细看以为关门了。我们跟着梅老坎往里面走。以前在古城时,我没少跟着马妹去各种娱乐场所开眼界。此时,对于蓝宝石,我并没多少期待,相反觉得还不如盛世、鲜花等地方奢华。
  进得门来,才发现里面的服务生是清一色的年轻男子,身高均在1.8米以上,紧身的衣服将完美身材勾勒得恰到好处,脱下衣服应该会有八块腹肌吧。我听见林美嗞嗞流口水的声音,心里暗骂了一句花痴。看过了陆以墨的身材,我对别的男人产生了抗体。我们跟在梅老坎后面七弯八绕,看着装饰、格调、颜色相同的房间,心里想若是没有人带路,会不会迷失?或许,已经有很多人迷失在这里了,不管男人还是女人,短暂的快乐之后,必定是长久的空洞,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绕了几个弯后,梅老坎在一扇门前停下,大拇指按在门上片刻,当的一声,门弹开了,里面是另一个世界,与外面金色的装饰不同,这间房间里全是蓝色,墙体是蓝色,窗帘是蓝色,沙发是蓝色,连天花板的颜色都是蓝色的,上面缀满了星星,打开电源开关时,天花板出现一片星空,蓝色的星星在头顶上眨着眼睛,似是俯瞰着地面上的众生。房屋是套间设置,外面是休闲区,摆放着麻将桌台球桌,还有健身器材,角落里还摆放着茶具。里间的门敞开着,我无意间瞄了一眼,里面却是粉色的装饰,房屋中间摆放着一张大床,粉红色的床套,粉红色的床幔,粉红色的桌子,很女性化的设置,我只瞄了一眼就把目光收了回来。不难想象,如果是梅琦的房间,大概不会设计成这样,没有任何男人会把自己的房间设计成这样,比如陆以墨,他的房间格调基本是黑白灰。林美比我还好奇,两只眼睛像梭子一样将整个房间梭了个遍。她和我眼神交流了一下,不用说什么,我们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小年,过来喝茶。”梅老坎从茶几上倒来两杯茶,一杯给我,一杯递给林美。
  “你怎么来了W市?”我心里有很多的疑问,只是当着林美的面问不出口。
  “阴差阳差,因缘际会。”他坐下来,“一切都有定数,小年,你怎么也来了?”
  “一言难尽。”我同样不知从何说起。自古城一别,我已经好几年没有见到梅老坎,自然不知道他被学校开除后,从事什么职业。
  “听说你母亲过世了,多好的人……”他又道,“你也不要难过,好死不如赖活着。你看,一只过街老鼠不也活得挺好的嘛。”
  “梅琦,你还好吗?”我想知道他还赌博吗?只是,同样不好问出口。
  “赖皮狗而已。”他嘴里冒出这句话,“你看到了的,欢声浪子。”
  “你为什么这般妄自菲薄?你可是正经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我怎么也想不到梅琦居然沦落到这般场所。
  “那又怎样?”他似想起什么,“一会加个微信,我还欠你一笔钱。”
  “梅琦,作为曾经的好朋友,我并不想你这样。”我道,“你能不能好好谋个职业。”
  “皇帝有皇帝的活法,乞丐有乞丐的活法。”顿了一下又道,“你们这种女子,不该来这里的,满足了好奇就离开吧。”
  “梅琦……”我还想说什么,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我还说大白天的关什么门,原来有新欢了。哟,还不是一个。梅琦,你小子是不是嫌老娘人老珠黄,勾引年轻漂亮的。”一个膀大腰圆满脸肥肉,目测体重起码在200斤以上,几乎看不出眼睛在哪里的女人闯进来,双手叉腰气势腾腾,像座宝塔一样站在我和林美面前。我猜想,若是她跺一下脚,恐怕地板都会跺出一个洞来。
  “小心肝,你怎么来了?”梅老坎涎着脸走过去,伸手抱住她庞大的身躯,接着在她的胖脸上叭叭两口,“乖,生气会长皱纹的。”
  梅老坎的声音嗲得我和林美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我俩互望了一眼,均没有说话。
  “他们是谁,是不是你的新欢?”胖妹不依不饶。
  “我妹妹从老家过来看我。”梅老坎放开她,“小年,这是小公主。”
  “……”我愣住,还小公主,大胖妞差不多。不过,我还是走过去伸出手,“小公主,我是沈小年。”
  “哼,”她看都不看我,“你要好好补偿我,咱们去吃海底捞。”
  “好。”梅老坎再次搂住她的水桶腰,“要什么都满足你。还有什么,哦,鲍鱼啊?好,我先让厨房送过来,红酒,有,82年的拉菲。”
  梅老坎一边说一边偷偷给我做手势,意思是让我们快撤离。我拉着林美走出来,狠狠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这下满意了?
  “话说,这梅琦是你什么人?”某人的好奇心就是这么强盛。
  “以前的同事,关系很好。他赌博输了很多钱,学校将他开除了,我没想到他竟然沦落到这里。”我也唏嘘不已,为曾经的梅老坎,也为现在的梅琦。
  “曾经的贵公子,现在的欢场浪子,世间万物都是变化的,唯有你我的友情坚如磐石。”林美见我情绪有些低落又道,“别再多想了,咱们去吃海底捞。”
  “你能不能换个别的?”想到蓝宝石的那个胖妞,突然有些反胃。
  “那去吃自助餐,雨水路新开了一家自助餐厅,168元一位,能吃多少吃多少,挺划算的。”
  “168元还便宜啊?咱们两人凑合在街边吃碗米线算了,30元解决温饱问题。”
  “美女,下雨天与海鲜红酒搭配是一件多么浪漫的事,你有点情调好不?难得本小姐大方一回,让你过回小康生活。”林美就是这样,对自己很小气,对朋友挺大方。
  我准备拿出手机看时间,却发现有一个未接来电,是陈洛尘打来的电话。
  “陈洛尘?”林美睁大眼睛,“要不,喊他一起?”
  “我先问他有什么事?”陈洛尘找我能有什么事呢?无非是问我在干嘛。
  果然,电话接通后,他在那端问道,“小年,下班了吧,要不,一起吃个饭?”
  几乎所有的爱情故事都是从请客吃饭开始的。吃和喝也是人生大事,从请客的态度是否大方,会不会抢着买单可以看出一个男人的大致品行。有的男人很小气,点餐时生怕女人拣贵的点,我和林美都遇到过吃了饭要求AA制的男人。吃饭也能体现一个人的修养,有的男人侃侃而谈,口水沫子满天飞,把食不语这个传统抛到了脑后。还有的男人翻翻拣拣,一碗菜只差没被他翻个底朝天。还好,陈洛尘和陆以墨均不是这种男人。
  半小时后,我和林美到达自助餐厅时,陈洛尘已经到了,洗去风尘的陈洛尘又恢复了往日的清秀,头发剪成板寸,他的发质很硬,一根根桀骜不驯地挺立着,也让他的脸看起来多了几分硬朗,原本白晳的面孔晒黑后反而增添了几分阳刚,让他看起来不那么阴柔,多了几分男人气。我和林美到时,他一个人坐在位置上,旁边有几个年轻女孩对着他行注目礼,还有人掏出手机对着他的侧颜猛拍,他视若无睹,看着窗外沉思。
  “嗨,”林美猛不丁吓了他一跳。
  陈洛尘回过头看见是我们,露出招牌笑容,“来了?”
  “好久不见,陈医生你这是去韩国整容了么?”林美故作大惊小怪。
  “我就当你夸奖我。”陈洛尘微微一笑,“你们先坐下来休息一会,我去点餐。”
  林美一点都不客气,“今天又省了一顿。陈医生,我希望天天偶遇你。”
  “好啊,那我得特意给你留间病床,欢迎你成为我的病人。”陈洛尘笑容灿烂。
  “陈医生,哪有见面就咒骂别人生病的?”林美翻着白眼。
  “只有在医院,你才能天天见到我啊。”陈洛尘笑着去点餐。
  “小年,如果我是你,我选陈医生。”林美向我眨着眼睛。
  “这么快就倒戈了?你不是一直盼望着我和杨栾凡在一起吗?”我喝了一口水,似笑非笑地望着林美。
  “你和陈医生在一起,想哭都找不到理由。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陈医生绝对比杨栾凡和陆以墨都适合你。”林美开始苦口婆心,但凡提到我的终身大事,她绝对比我亲妈还操心。
  “你跟我妈一样啰嗦。”想起以前陈洛尘将母亲逗得眉开眼笑的情形,事过境迁,母亲已经离开我五年了。
  “喝水。”林美见我暗沉下来的神情,拍拍我的手,“我们都在你身边,你不是一个人。”
  陆以墨发来一段视频,镜头对着我的窗户,黑灯瞎火的,大概能看见窗前那几棵泡桐树的影子,雨滴嗒下着,风飒飒地吹,树沙沙作响,风声,雨声,树声融合着,在夜色中弹奏出一曲交响乐。视频还配了一段文字,每天回来时都习惯性看向她的房间,灯光亮起来就觉得很温暖,仿佛有一盏灯专为自己而留。今天晚上,她还没有回来,灯光一直没有亮,夜色黑得可怖,近处的灯光仿佛失去颜色。年儿,今天晚上换我为你亮起一盏灯,你回来时不至于看到房间一团黑色,那万家灯火中,还有一个人在等着你。我的心细微地痛了一下。是的,过去的几年,每次回去时,别的屋子都亮着灯,只有我的那扇窗户永远都是黑不隆冬的。那时,多希望万家灯火中能够有一盏灯是为我亮着的,而我多想朝着那处温暖走去。我望着裴勇俊的头像,心底涌起几缕暖意,在这个初夏还有些凉意的夜晚,总想着去汲取一点温暖。哪怕,这温暖来自泥泞。
  正自伤神,陈洛尘端来了不少东西,生的熟的,凉的热的,肉类蔬菜,细看之下,不仅有三文鱼,基围虾,多宝鱼,还有生蚝,牛肉,羊肉等等食物。看来,他和林美一样,不把168元吃回本是不罢休的,除了吃的还有喝的,每人一杯牛奶,一听果酒。
  我和林美坐享其成,倒也乐在其中,只管吃就对了。全程都是陈洛尘动手,我们每人点了一个小火锅。我是清汤,陈洛尘是酸汤,林美居然点了麻辣。另外,还有无烟烧烤,炉子中间铺上锡纸,刷上一层油,将需要烤的东西铺上去淋上烧烤汁和孜然粉就可以了。我们边吃边聊,隔着窗户还可以看见细雨微湿的街道。临近傍晚,城市的灯光亮了起来,下雨后的街道因这街灯又有了特别的味道。路灯瞬间的明亮把慢慢沉幕的夜色点燃,滴滴的雨滴掉到地上融入路面的小溪流,没有打雨伞的孩子欢笑着去踩小水坑,溅起的水滴和着孩子的笑声在夜色中回荡。窗外,细雨骤至,室内香气撩绕,陈洛尘与林美相谈甚欢,那个活泼开朗的陈洛尘又回来了,我望着眼前的一幕,心里暖暖的。
  大厅里突然燥动起来,旁边两桌喝高了的客人发生争执,双方先是争吵,继而发生摩擦。随着矛盾不断升级,双方都操起了家伙,有人提着凳子,有人提着瓶子。我们停止吃东西,站起来观战。旁边有人掏出电话拔打报警电话,陈洛尘护在我和林美身前,看样子吃不成了,好好的氛围被破坏,我掩护你们先撤离现场。
  我和林美交换了一下眼色,一般遇到打架的场合,我都不喜欢凑热闹,从小大人就给我们灌输人多不去凑热闹的道理。特别是打斗场合,尽量能避多远避多远,以免被误伤。我们放下碗筷,侧身从位置上出来。林美在前,我在后,从我们现在的位置到餐厅出口大约10米的距离,发生冲突的客人在中间靠近大门的位置,也就是我们到出口的必经之路。两伙人正在火拼,不知是甲桌还是乙桌中的某人抢起啤酒瓶子猛地咂向对方,导火绳一点就着,被酒精刺激了的众人纷纷操起家伙,只在电视上看到的港台黑社会火拼的场合活生生地在眼前上演,我的身子颤抖了一下。我一向不喜欢这种打斗场合,小时候看见男生打架都会躲得远远的。林美牵着我的手向出口走去。无论如何,我们都得趁其不意转移出去,整个大厅里已经乱作一团,小孩的哭声,大人的叫声,酒瓶碎裂的声音,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迅速蔓延扩散。
  眼看就要接近出口了,混乱中有人向着我扑过来。我的眼前闪过一道白影,阴森森地闪着冰冷的光。餐厅的空调温度开得很低,坐了半个多小时,我没有感觉到温度,反而在这个凉气蔓延的空间里,身上仅存的一点热量在目睹一场打斗后所剩无几。我想起曾经做过的一个梦,以前和母亲一起出去旅游时,身边的男人突然抽出尖刀向着人群乱砍,就在尖刀即将砍到我身上时,母亲侧身护住了我,尖刀直直地刺进了她的胸膛。我的眼睛有些模糊,原来向着我飞来的白影被突然而至的力量挡开了,只听见刺耳的尖叫声,陈洛尘在我眼前倒了下去,胸前开出一朵妖娆的红花。
  纷乱的声音停止了,天和地静止了,陈洛尘以慢镜头半静止的姿势缓缓地倒了下来。他在倒下之前的姿势仍是护着我的,以母鸡保护鸡仔的那种姿势,就像小时候,我们玩过无数次的那个游戏,天空中的老鹰俯冲下来想要叨走小鸡仔,而鸡妈妈拼命抖擞着羽毛,咯咯地叫着,不让老鹰接近半步。
  我的身子随着他的倒下也跌了下来,我望着他越来越苍白的脸,胸口的那朵花越开越大,将他白色的衬衣全部浸湿了。陈洛尘是个爱干净的人啊,平时在医院穿惯了白大衣,私底下还喜欢穿白色的衬衣。我想,他定是不喜欢白衣服沾染其他的颜色,我用手去捂住那朵红花,不让它继续长大。片刻,我的手也被染红了。
  “谁帮我拔打一下120?”我的声音浸着寒意,浑身都在打颤。“陈洛尘,你不会有事的对不对?你答应过我,会一直陪着我的对不对?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小年,不要哭。”陈洛尘抬起手拭去我脸上的泪珠,“如果我这次没有事,你能不能嫁给我。”
  “恩。”我胡乱地点头,“我要你好好的。”
  我抱着陈洛尘,将他的头放在我的膝盖上。若是我受伤了,他定会抱着我狂奔去医院的。我想起上次回老家脚受伤时,他一个人背着我走了几公里,而我定然是抱不动他的。他身高1.7米,体重60公斤,我身高1.65米,体重50公斤,不管是身高还是体力,我和他都是有悬殊的。我只能抱着他按压着他胸口的那朵红花。他一直望着我,他的神情中有了倦怠的颜色,而他一直望着我,小年,这么近距离看你还是第一次。
  120救护车的声音终于响起来,回过神来的林美和另外几个热心群众帮着我把陈洛尘扶起来。医生很快到来,见到陈洛尘有些意外,“陈医生,怎么是你?”
  我浑身轻飘飘的,身子软软地向地上滑去,站都站不起来,林美紧紧地抱住我,我的身子仍然像煮熟的面条一样软软的,浑身没有一点力气。
  “小年,你要坚强,陈洛尘不会有事的。”林美紧紧地抱着我,她抱得我好紧,我连呼吸都困难。
  我低头靠在她怀里,使劲地咬住嘴唇,牙齿咬在嘴唇上,很快口腔里有了血腥的味道。我全身虚脱,大脑已经停止思考了,仿佛游荡着的躯壳,不知身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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