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风雨晦明走乌江(6)
作品名称:三江逐浪人 作者:林朴 发布时间:2023-05-26 15:15:59 字数:3504
七
林炜和让黄玉祥和伙计周云下山买回拉船用的纤绳、铁箍铁链铁抓钩,准备了凿岩工具,在岩坝上支起了吊架,挑选了二十来个精壮汉子,选了一个大晴天,要搬石磴子了!消息不胫而走,上下高田村男女老少都涌来围观,结怨的双方都无心去逞强惹事,心思话语都搁在山塘里了,那场面简直像过什么节一样热闹。
林炜和同黄玉祥两人都脱掉衣裤,扎上腰带,扣好钩绳,耳门里塞进棉花和软蜡,做好了下水的准备。他们两人将轮番下水,铲淤泥,掏石磴子耳洞,凿石棱坎,上铁箍和链钩,然后由众人合力起吊。林炜和接过洪族长递过的半碗烧酒一口喝下,像泥鳅样一下子就潜入水中,连水花都没溅一个,引发了“啧啧”的惊叹。不一会儿就见水波漾动,浑浊的水泡直往上冒,围观的人都紧张地望着,洪族长和下寨寨老担心地问,都这么久了,水又深又冷,林老板招架得住不?黄玉祥说,炜和哥水性好,耐得住一阵的,他扬扬手中的钩绳,实在不行了还有这个呢!又过了一会儿,只听“哗”一声响,林炜和已浮上水面,张口喷出一道水花,喊道“找到耳洞了!”顿时激起一片欢呼声。该黄玉祥下水了,林炜和特地嘱咐他,那还没封死的水口吸力大得很,务必要把身子横着,千万当心不要被它咬住!
经过近两个时辰,终于在耳洞里穿上铁链,给石磴围上铁箍,扣紧了抓钩,套起了纤绳,两人冒出水面时,力气都已经用尽,憋不住呛了几口水,几个小伙子忙将他们拉上塘坎,用棉被裹着,洪族长紧张地跑过去,见林炜和吃力地点点头,脸上挤出一丝笑容,知道一切都已就绪,便按先前的部署,喝令“起吊!”随着纤绳一点点收紧,周围的人都屏住了气息,全场只听见吊架发出的“嘎嘎”声和起吊人“嗬嗬”的发力声,猛然间,塘坝似乎颤动了一下,接着就听见坝坎外暗洞里传来“呜呜”的鸣叫,全场一下欢腾起来,通水了!通水了啊!这时也不分上寨下寨,人们纷纷拉手、拥抱,许多人喜极而泣。是啊,水通了,困扰两寨人几十年的隔阂仇怨也将消除了,对于上下高田的所有人来说,这都是天大的喜事啊!
接受了上下高田村民的盛情款待后,林炜和们要离开了,两个村都派出最棒的力夫替他们运货,两天多就运到了龚滩,“林老板”的义举也随之传扬开来,附近的山民纷纷把自己的土产背来卖给他们,倒让他们少费了许多功夫。
林炜和们在龚滩时,白天收货、转运、装船,晚上就歇在临江的吊脚楼里。他们是第一次住这种一半嵌在岩壁上一半支在半空中的奇特的屋子,开始不免有些担心,特别是河风较大的时候,整个屋子都有些晃动而且吱嘎作响,就格外紧张。货栈伙计笑着给他们做了解释,说修建这种吊脚楼已经有几百年上千年历史了,从没见平白无故就散了架的,我从小就住在里头,不也长成大人了嘛!他们才消除了畏惧。同来的周云还没脱孩子气,竟像猴子一样吊在支撑屋子的木柱竹竿上爬上爬下荡来荡去,逗得在场的人哈哈大笑,一天的疲劳便消了许多。
几天后,收齐了货装好了船,他们便从龚滩启程,按约定在一个叫鹿角的码头与吴有才们会合后就返回彭水,再由谭大顺他们的船队转运涪陵,这第一次闯乌江的生意就可以圆满收官了。
然而,正如俗话所说,“人算不如天算”,就在这节骨眼上,出了意想不到的情况,让他们又经历了一场磨难。
他们从龚滩出发那天,天气十分晴朗,从山顶探过头来的太阳将光芒投向绿玉般的江水,金碧交辉,光艳夺目,如同彩色锦缎缓缓飘飞在夹岸的青峰之间;沿江的崖壁呈现出各种各样的图案,有的像刀刻斧凿的石林石笋,有的像人们在田间劳作山坡放牧,有的像香烟缭绕的神殿佛龛,有的像龙蛇腾舞,有的像雀鸟归林,千姿百态,美妙奇绝;垂吊在岩岸的藤萝中,一群群猴子在欢乐地荡来荡去追逐嬉戏,或雄奇或秀丽的岩洞、小溪、悬瀑、绿树、草坡一个接一个映入眼帘,让人目不暇接。这一切,都随着水流不停地变幻,给人以徜徉在画廊里的感觉。黄玉祥、周云兴致勃勃地挨着船工问这问那,船工们也不厌其烦地回答他们因好奇而提出的一个个问题,欢快爽朗的笑声洒满了江面。
林炜和没有参与他们的交谈,独自默默地站在船头远望,吴有才没按约定捎信到龚滩来,会不会出什么事情呢?这让他有些心神不定。
船到鹿角码头,仍然没见吴有才们的身影,林炜和上岸去走了一遭,问了一些店家和过客,都说没见到他所说的那些人,只好怏怏而返。
第二天,他让黄玉祥、周云看好货船,独自一人又上了鹿角小街,专门挑了个人气最旺的酒馆,选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要了一壶酒一盘菜,坐在那里一边小酌一边留意店里的情形。他旁边的桌上,三个酒客谈兴正隆,他们的摆谈引起他的注意——
“彭老哥,你听说没有?苗王寨的石老根初九就要讨小了。他硬是有艳福嘞,算上死了那两个,应该是第五房啰!前一阵派人送了帖子,还听说他把把库房里的存盐都拿出来兑了现钱,说是要大办一场哩!”一个五十开外的红脸汉子侧着头问旁边一个圆脸蓄着小胡子的胖老头。
胖老头点点头说:“咋个不晓得喃!”接着不以为然地摇晃着脑袋,“我看这石老根骚冲得很,仗着兄弟当了个警务队长,又把臭架子端起来做苗王梦了。我看他这回要惹大麻烦啰!”
“这是咋个说起的呢?”另一个黄瘦汉子问。
胖老头稍微压低了声音,显得有些神秘地说:“他卖的是细砂盐,你想,本地哪有那东西?有人说是他打劫得的,拿来大张旗鼓地卖,就不怕有人找他?”林炜和一听“细砂盐”三个字,心里“咯噔”一下,听得更加专注了。只听那胖老头继续说道,“那还不算,更老火的是,那女人本是他强占来的,有人劝他莫那么张扬,谨防有人出头打抱不平。你猜他咋的?他竟然放话说,就是杨三那个卵女子敢来,大爷也把她收了夹到胯脚当马马骑!——这不明摆着是在故意挑事嘛!”
红脸汉子说:“他是苗王后人,手下有几十号人马,又有兄弟来撑场合,还听说新近买了几杆枪,腰杆硬胆气足了唦!”
“嘿嘿,久走夜路必撞鬼,我看这事有点悬哩!”胖老头说。
林炜和发现,在他们摆谈的过程中,坐在斜对面一张小桌边的一个中年汉子也正侧耳傾听,黑黑的国字脸上一对眸子乌黑发亮,精气十足,当听到“杨三”两个字时,肩头似乎颤动了一下。不知咋的,林炜和竟然对他生出一丝好感,如果不是自己心中有事,再加上萍水相逢,不知根底,他真要移座过去和他做一番攀谈了。
林炜和从那个挂着“常春”酒招子的酒馆出来,匆匆向码头走去。刚回到船上,正要同黄玉祥说话,就见他丢了个眼色,轻声说:“炜和哥,你后面跟得有尾巴哟!”林炜和回头一看,只见两个青布包头青衣青裤的苗家汉子站在码头上朝河下张望,然后其中一个踏着石梯坎往下向货船走来。林炜和忙给黄玉祥交代,要他叫船家做好立即起航的准备,自己转身下船走到码头边。
那汉子下完最后一步石梯,劈头就问:“是龚滩来的船么?”见没人搭话,又问道,“你们哪个是林老板?”
林炜和直直地看着他:“我就是!请问你找我做哪样?”他用的是当地口语和声腔。
“有个叫吴有才的你认得不?是他叫我给你带信来。”
林炜和跨前一步:“认得,给我吧!”说着伸出一只手。
那汉子愣了一下,忙说:“啊,不是的,是口信。”
“啥子口信,请讲。”
“叫林老板跟我走一趟。”
“去哪里?”
“我们寨子。”
“你们是哪个寨子?”
“苗王寨。”那汉子颇有些得意的样子,“你是在这一带做生意的,总该知道我们苗王寨吧!”
林炜和从酒客所谈中已经听出些苗头,经他一说,心里更明白了,不过还是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啊,苗王寨,听说过。我记得吴有才说要给石寨主送礼信的,咋个的?他留在那儿当客了?”
那汉子眉毛一耸:“当那样客哟!他送那点东西只够卡牙缝缝,还想当座上客?实话告诉你,他们是当了走票!”
林炜和哈哈一笑:“就是嘛,我就想,恐怕不是吴娃子叫我去,是石寨主要叫我去的哟!”接着问道,“吴有才他们现在在哪里?”
“就押在寨子里头,石寨主说了,要林老板拿钱财来取人!”
“要是拿不出钱财来,又咋办呢?”林炜和故意要激他一激。
“那就把他们砍了喂豺狗!”那汉子恶狠狠地说。
林炜和一下提高了嗓门,几乎是吼着说的:“回去告诉你们石寨主,要钱要财都好商量。今天初二,五天之后初七那天,林某一定登门拜访!但有一条,如果伤了害了他们,一切都免谈!我们虽然是商家,但也是堂堂七尺男儿,若因此结下血仇,我们就是豁出命来也是要报这个仇的!”
那苗家汉子走后,林炜和做出决定,让黄玉祥二人跟船下彭水,自己去走一趟苗王寨,找机会把吴有才们弄出来。
黄玉祥担心地说:“炜和哥,你一个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鬼塌塌,万一有啥事,连个报信的都没得,不如我们都留下来吧!”
“不行!”林炜和坚决地一挥手,“这两船货是我们这一趟的全部本钱了,还没到生死关头,决不能让它打了水漂!”他把黄玉祥、周云叫到一边,做了一番吩咐安排,然后挎上一个褡裢口袋,跳上码头,解下套在石桩子上的缆绳,目送黄玉祥们离开码头向下游划去,然后悄悄离开了鹿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