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风动幡动A

　　三O九.今日眼前
　　三一O.一切恍如昨日
　　三一一.凝目旗幡
　　三一二.不是风动，不是幡动
　　三一三.敢请行者
　　三一四.佛法有幸
　　三一五.这是为何
　　三一六.故此
　　
　　——百年命运，或世间最难勘破谜题
　　三O九.今日眼前
　　仪凤元年，
　　正月初八午后，
　　广州法性寺大殿阶前，印宗大和尚开讲《涅槃经》法会正在进行……
　　这里，先不言印宗法师于《涅槃经》非常造诣，也不谓当下法会反响空前，仅此法性寺所在，便是值人多有赞叹、多有玩味的了——
　　当年东吴经学家虞翻谪戍此处为寄情所辟“虞苑”，后人施为了兰若。那东土穷究天人之际一代儒生无意之中，是不是也为流播人生世界究竟西来佛法贡献了一些方便；
　　东晋罽宾比丘昙摩耶舍远来中土，多方集资于此增建了大殿，又适时扩大了佛法影响及所在名声；
　　刘宋武帝年间，梵僧求那跋陀罗来此胜地，更是预言神秘......其所立戒坛碑谶，人虽一时难详其义，但宝刹从此晨钟暮鼓，却是饱满了人于佛法普惠世间殷殷期盼；
　　而梁天监元年涉海登岸智药三藏，不但确定前人碑谶所言必将有验，还在戒坛面前植下了一携自天竺珍贵菩提幼株，并谓界时“有肉身菩萨，于此树下开演上乘，度无量众，真传佛之心印……”
　　壹佰柒拾余年等候风风雨雨中，那于东土生机勃勃西来根苗已成巍巍巨木，其挺立天地之间秀出班行，还真有似达磨祖师当年驻锡此地凝目北望卓然风彩……
　　——“……众生亦尔，悉当有心，有心定当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以是义故，我常宣说，一切众生，悉有佛性。”
　　“啪！”
　　戒板响后，印宗大和尚于诵经师所诵经文接着详解：
　　“此处佛言，一切众生，不仅皆有佛性，且那无上正觉，惟落有心。
　　有心者，佛性一也；
　　有心者，心为万法之本；
　　有心者，诸法本相应究、人生世界必彻。
　　因为，世间一切‘恒依心起，与心相应’……”
　　台上，法师讲经字斟句酌，于佛法大义开演，惟恐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台下，上千僧俗受众，人人神情似乎极为专注，句句似乎都是入耳入心……
　　这里有言似乎，不仅在人根性有利有钝，于所闻真正理解接受多有差异，且人心神不时有所外鹜也是在所难免的吧......
　　而这种心神不能完全专注情形，此时此刻放在人在其中亦为受众之一慧能身上，那更再合适不过了。
　　因为，
　　人昨天还山里惯处林木幽寂，今日却都市入目车水马龙；
　　昨天猎人队里汉子们无拘无束，今日身旁却僧俗次第有序正襟危坐；
　　昨天营地及部落木屋素朴，今日眼前却庙宇殿堂金碧辉煌……
　　眼前一切，于处境更命运或将陡转的慧能，既那样熟悉，又那样陌生。
　　因为，
　　之前这一切一切，虽也有过臆想，但回神却高天云霓，可望而不可及……
　　——你说，此时此中的慧能，不时刹那又如何不思绪翻腾，百感丛生。
　　——百年之中，今天是昨日必然延续，结局是开始注定归宿，无间无隙时光之流里，一切，是不是恍如昨日
　　三一O.一切恍如昨日
　　——恍如昨日！
　　大庾岭一别十四个春秋的惠明师父，年根儿之际在师兄陈怀谨陪同下冒着霏霏雨雪突然到了猎人营地不仅带来了自己出家身份早定官方文牒，还带来了人所不知山外一些重大消息——
　　弘忍大师圆寂了……
　　长驻南海的同门回山了……
　　志略兄把惠明禅师送至四会待与从南海前来接替有护传法袈裟的圆梦师父会合之后便一同直奔广州了……
　　——恍如昨日！
　　声声鼓点，篝火通明，百合姑娘为舞不休难以自持……
　　——恍如昨日！
　　新年伊始，雨雪初霁，十多年的营地伙伴并山寨父老兄弟姐妹相送垭口，不舍依依……
　　——恍如昨日！
　　喜极而泣母亲，如何已是满头白发，而古稀已远舅舅那欣悦口哨，却是依旧年轻……
　　——恍如昨日！
　　玉磬母子坟头双桂已成大树，虽冬可避霜，夏能遮荫，但那心痛感觉，仍如钝刀割肉剜心......而面岳父岳母凄苦之中那内里空落，更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恍如昨日！
　　景物依旧法相寺门前惘然若失，那于自己前路多有所启、多有所助更有家人般亲切藏一大和尚已是人天渺渺，再难请益……
　　还真就昨日，已为法相寺住持的己锼兄反复叮嘱——
　　听经会上若有机缘，一定要与人大胆交锋。因为，此中如能有得印宗大和尚认可更加持，出山那一切意料之中之外所忧所虑，或可由此彻底无虞……
　　上午初闻法师声音，为何比人开演内容于心更近？那绵绵无尽亲切，是先入为主好感及心有期盼，还是少年记忆难以磨灭深深唤醒……而午时与大和尚不期照面一瞬，一切恍如昨日——
　　还真是近三十年前龙山岭上有意要收自己为徒那年轻和尚啊……
　　忘不了，和尚落落气质；
　　忘不了，和尚朗朗面相；
　　更忘不了，和尚那虽有失望，却是满满自信声音……
　　——百年瞬间，一切一切，是不是亦恍如昨日？
　　人，
　　从赤子呱呱坠地，到寿终默默入土，
　　世间流浪之中，人所从来，人所从去，今天是昨日必然延续，结局乃开始注定归宿。无间无隙时光之流里，一切心主心使，那生死来去，恍如昨日。
　　人，
　　流年似水，往事如烟，
　　经过了，苦痛会刻下深深蚀痕，但内里更不会忘却烟霞于人美美欣悦。生命镂骨铭心因缘之中，心主心使，苦乐在在，一切恍如昨日。
　　人，
　　八风有吹，熙来攘往；
　　百年存在，即是修行。
　　一叶生命，如何避免掉进泥淖、坠入深渊，更如何迎风自在，步步活出真情真性，心主心使，一切懊恼慰藉，恍如昨日……
　　——“噗……”
　　一阵强劲南风，突然吹得殿旁旗幡猎猎作响、呼呼横空。那格外引人注意之中，僧俗不觉仰首侧颈，心目皆为一时转移......台上印宗法师于此看得更为真切，一念思之，顿觉其中或有佛法启人机缘，于是当下重击戒板：
　　“众位！
　　尔等此刻所见，是为幡动，是为风动？
　　其有言者，不妨道来。”
　　——此随顺之举，当然一下抓住了所有僧俗，于是法会场上一时人声鼎沸，纷纷议论……
　　
　　——佛法风动幡动所义，还真值世人于中有问有思的吧
　　三一一.凝目旗幡
　　——“显而易见，是幡动！”
　　一年轻和尚大声有应。
　　“无风谁见幡动，是风动！”
　　另一年龄差不多僧人立刻有诘。
　　“风动是虚，幡动为实；不见幡动，何知有风，是为幡动。”
　　“风动是因，幡动为果；无有风动，何来幡动，故为风动。”
　　......
　　——“风幡之动，因缘合和。幡动虽为幻象，但解得真义，便是真实。故除却幡动，还是幡动。”
　　两年轻僧人争执不让之际，一中年比丘起身不紧不慢，势先夺人。
　　“风幡之动，缘起非真。非真即空，空乃幻象之本。以此而论，亦是风动，惟是风动。”
　　另一壮齿和尚从容起应，言语似有凌人之气。
　　“‘空不异色，色即是空。’当是幡动！”
　　“‘色不异空，空即是色。’应是风动！”
　　……
　　“啪！啪！啪！”
　　——两师徒风动幡动所议，虽是有涉佛法相关义理，但于眼下《涅槃经》奥义展开，似乎还是隔了一层。因此，印宗法师听到这里，便不得不有击戒板了：
　　“此风动幡动所义虽于人有启，但若能与当下《涅槃经》微言大义有所勾联，是否更有意趣？”
　　阵风已过，旗幡如凝。
　　枝繁叶茂菩提树上小鸟们来来去去那清脆婉转鸣唱之中更印宗法师此言之后，如许法会一时显得静若无人……
　　——“幡动无常，人生亦尔。
　　无常是苦，苦在无我，无我即空。
　　因此人知空识空而求涅槃四德，便是生命了义。
　　若谓风动幡动于人有启，那幡动深处，唯由风动而已。”
　　会场片刻静默，一年长释子起身低沉话语，听上去有些格外厚重有力。
　　“风幡因缘而动，生命因缘而有。
　　世上除却因缘，更无空性。
　　而众生因缘之中，‘无明本际性本解脱’，佛祖以是因缘，安住常灭寂光，佛性无二无别世人，又何不能由此因缘有得常乐我净。
　　所以，
　　除却因缘，便无众生佛性；
　　除却无常无我百年苦空，人又何求涅槃寂灭。
　　故除却幡动，还是幡动，惟是幡动而已。”
　　另一老僧紧接语重心长，所言耐人寻味。
　　......
　　之中已是专致的慧能，越听虽心里越是有启，但细细品来，又觉此与学佛得佛真义，似乎差了点儿直达肺腑、直击人心透彻，因此不由凝目旗幡，思远神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