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双喜临门

　　对于大头的婚礼，念过私塾的师爷看来是真的用了心。从喜褂的挑选设计，一直到婚宴地点的装饰，各种细节几乎都考虑到了。
　　处理完杂事的阳鼎兴来到大头家里时，门口的火盆还冒着火星子，看来新娘已经跨过了火盆，进屋准备去了。主屋里摆放着早已布置好的天地桌，与平日所见有些不同的是，天地桌上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摆放枣、花生、桂圆、栗子，而是多了一样贡品——核桃。
　　阳鼎兴有些不解，带着问题请教王援朝。王援朝撑着拐杖，笑呵呵地解释着：“平时的四样叫四供，是供奉先人用的。但办喜事应该是五供，多出的一供核桃，寓意是和和美美，五供也是象征五福临门！师爷这么讲究的人，这点细节不知道，他不怕别人笑话啊？”
　　“原来如此！”阳鼎兴受教了，“还是您懂得多，朝叔！”
　　“你们晚辈年轻，没经历过这些，不知道规矩很正常！”王援朝往一旁挪了挪，靠在墙边道：“今天就当是大头给你们打个样，再到你和海胆他们要成家的时候，自然就懂了！”
　　阳鼎兴微笑着点头，扶着王援朝坐下后，走向了一旁正在逗春红的连华和阳有珍。
　　阳有珍感觉是涨了不少见识，兴奋异常地拉着阳鼎兴就问了起来：“哥，刚才小慧姐还没下轿，大头哥先拿着弓箭连射三箭，那是干什么啊？有什么寓意吗？”
　　“射箭的寓意是驱邪。”阳鼎兴摸了摸妹妹的头，“怎么样？有没有找新郎官要到红包？”
　　“有的有的！”阳有珍从口袋里摸出一摞红包，高兴的马尾辫在身后都甩动起来：“你看！我把小华姐的和春红的都给要来了！”
　　“你这不是要的吧！”阳鼎兴看着妹妹手里数不过来的红包道，“八成是从大头手里抢的！”
　　“哎呀，图个热闹嘛！”阳有珍将手藏在身后，靠着连华道：“小华姐都没说我，你凭什么说是我抢的！”
　　连华的脸刷的就红了，有些嗔怪地推了把阳有珍。
　　屋子里逐渐热闹了起来，嘈杂声一阵盖过一阵。一名看起来不到二十的少年走了进来，一头鸡窝样式，几乎快要把眼睛盖住的头发像是很久都没有洗过一般。他穿着一身带着奇怪图案的短袖，下半身松松垮垮的裤子令他看起来和旁人仿佛不是生活在一个时代。
　　少年的脸非常稚嫩，有些大的脸盘子上已经有了刚刚冒出的绒毛，桀骜的脸似乎看不惯身边的一切，故意端着的姿态却又看起来有些滑稽。他随意地拍了拍身边的人，像是上级质问下级般地开口道：“诶！看见我爹了吗？”
　　被问的后生只觉得莫名其妙，白了他一眼后没有理他。少年并未放弃，又继续问着下一个人，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姿态有任何问题。
　　阿海擦着脑门上的汗从里屋走了出来，急不可耐地点燃一支香烟，看见阳鼎兴就说了起来：“好家伙，累的够呛！那轿子看着轻，一抬还真挺沉！”
　　阳鼎兴刚道了句辛苦，少年已经走到了阳鼎兴身边，拿手背拍了把阳鼎兴的胳膊，“诶！看见我爹了吗？”
　　阳鼎兴回过头，看着矮他一头的少年没有说话。少年似乎已经问的不耐烦了，语气都变得跟刚才不太一样，“问你话呢？看见我爹……”
　　少年话没说完，后领子突然被人给扽住，整个人差点被砸地上。
　　阿海面露凶光，瞪着少年道：“没有人教过你，请教人之前先得喊人吗？”
　　少年完全没了刚才的锐气，眼神已经由蔑视变成了恐惧，说话都带着哆嗦：“你……你是谁？”
　　“我他娘的……”阿海眼看搂不住火了，阳鼎兴伸手拦了一把，“阿海，小孩子不懂事，算了！”
　　愤愤地放开了少年，阿海冷冷的问：“你爹是谁？叫什么名字？”
　　少年似乎还没有缓过劲来，紧张的神情看着面前两人，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
　　“光仔！”
　　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白了不少头发的陈辉像是飞奔回来的一样，跑到近前就拉住了少年。
　　少年瞬间像看见救命恩人一般，冲着陈辉的怀里就扑了过去，拿手指着阿海道：“爹，他，他想打我！”
　　“你还恶人先告状啊！”阳有珍听到这句话就不乐意了，指着少年的鼻子不满地道：“这么大人了，一点礼貌都没有，这要是在外面，别人腿都给你打断！”
　　令人意外的是，陈辉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护犊子，相反却摸着孩子的头笑了起来，“光仔，爹是不是教过你在外面要有礼貌？今天是你做的不对，快，给兴哥、海哥道歉！”
　　光仔的神情里尽是诧异，满脸通红地一把推开陈辉朝外面跑去。陈辉讪笑一声，冲面前的人赔笑：“阿兴阿海，这，小孩子不懂事，我替他给你们赔个不是，别往心里去啊！”
　　说完，陈辉转头出去找孩子，留下阿海站在原地一脸愕然，“这他娘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刚才那个，是辉叔吗？不会是谁变得吧？”
　　阳鼎兴也觉得奇怪，眼前的陈辉不但没有咄咄逼人，相反还挺客气，就像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似的。难不成，进了趟局子，人换了心性，变老实了？
　　阳有珍没想那么多，看着陈辉哄孩子的背影没好气地道：“真是没教养！自己挣再多钱有什么用，后人没教育好，多少钱都救回不来！”
　　屋外，陈辉看到许久未见的儿子高兴的不得了，“光仔，怎么就你一个人来的？你娘呢？没跟你一起吗？”
　　“我这么大人了，去哪还要娘带着干嘛？她有她的生活，我才懒得跟她一起！”
　　“行！不管她！”光仔的态度并没有让陈辉不满，“等今天你祥叔把婚礼办完，明天爹带着你出去吃点好的玩点好的！”
　　“你别来这套！”光仔推开摸在自己头上的手，冲陈辉嚷着：“我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大场面，结果这么多年了，还是在这个破渔村，办个破婚礼！”
　　“这叫什么话？寨子办的是正宗的中式婚礼，这是上讲究的事情！”陈辉仍然没有恼怒，温和的态度和往日相差巨大，“你也是寨子出生的，寨子是你的故乡，寨子也是好地方！”
　　“什么好地方！除了靠海，还有哪一样好？混了这么多年还不是一样，破破烂烂，不高不低的！”光仔嫌弃完寨子又开始嫌弃自己的老爹，“还说自己是什么元老，一点威严都没有，我挨了欺负，还要我给别人道歉！
　　陈辉低头扫了眼儿子裤腿上的泥，微微地叹了口气，“爹知道你委屈，但是男人在外，要学会低调，学会隐忍，不然你怎么干大事？你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低一下头，不算丢人！”
　　见儿子生闷气不说话，陈辉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塞到儿子手里，“来，拿着给自己买点好衣服，不够随时跟爹说！”
　　见到钱的光仔似乎态度好了一些，但嘴上仍然不依不饶：“光有钱有什么用？现在外面都讲究有钱又有势！你没队伍，没自己的势力，再有钱别人都不怕你！”
　　“小兔崽子，哪里学的这一套一套的！”陈辉被逗乐了，拉着儿子往里走，“行啦，把钱揣好！别什么事都挂脸上搁嘴里，忍得住，终有一天会是你说了算！”
　　
　　前来祝贺的人越来越多，除了阿成以外，大多数人阳鼎兴都没见过。礼房的人从早到现在都没停歇，桌台上红色的布直达地面，桌上红纸订成的本子已经被如山的红包挡到看不见了。
　　桌台后的人嗓子已经有些沙哑，但仍是大声念着前来祝贺的宾客姓名，以及宾客送来的礼数。断断续续地听了一下，除了阿成，其他的份子数都是正常范围，并未出现夸张的数额。
　　“王老板！一千元整！”
　　礼房突然提高了嗓门，整个屋子霎时安静下来，众人都好奇是谁如此大的手笔之时，穿着雪白衬衣的王老板带着一名壮汉走了进来，领口的扣子依然扣得很严实。
　　里屋的孔望祥应该是听到了外面的吆喝，大步出来迎接。这一边的王老板笑容淡然，双手抱拳时腕间的金表闪动着，“祥哥！恭喜恭喜啊！”
　　“来来！上座上座！”孔望祥搂着王老板的肩膀往里迎，“位子都给你留好了！你王老板是寨子的贵客，来就来，还整这么客气！”
　　“应该的呀，祥哥！这几年，若是没有寨子帮忙，我王某人，哪里能挣得到安稳的钱啊！”王老板的声音听起来很是诚恳，来到桌前时两眼放光，如同看见了日思夜想的人一般，上前就抓着手挨个打招呼：“雄哥！师爷！哎呀，小弟来迟了些，还请别介意啊！”
　　远处的阿海看着这一幕，叼着烟吐出两个字：“人精！”
　　忙完的海胆摸出支烟叼在嘴里，“别人要是不精，能挣到那么些钱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基本功！这叫什么知道吗？”
　　阿海鄙夷地看了眼海胆，“叫什么？”
　　海胆拍拍阿海的肩膀，“这叫高调做事，低调做人！”
　　“嘁！还低调做人！”阿海对这个解释嗤之以鼻，“没听说过哪个低调的人天天打扮的跟公干一样，走哪还带着几个五大三粗的打手！”
　　“你看！我就说你是傻大个吧，什么都不懂你！”
　　“去！去！少跟我扯那些没用的！”阿海吐出香烟，还想再骂两句时，王援朝的大嗓门叫住了他，指着自己手中的大哥大道：“阿海！去把你爷叫过来，快点！”
　　阳鼎兴和海胆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从王援朝的表情来看，应该是个好消息。
　　约莫十分钟，阿海带着满脸兴奋地跑了回来。海胆看着乐的都快笑出声的阿海问了一句：“怎么了傻大个？乐成这样，是不是朝叔给你吃了个喜鹊蛋？”
　　“去！没听说过吃喜鹊蛋的！”
　　连华每每看见两人斗嘴都忍不住笑，此刻也是笑出了声，拉着阳有珍笑盈盈地看向阿海，“海哥，笑这么开心，是不是有人给你介绍对象啊？”
　　“比那个更好！”阿海的高兴状态仿佛超越了新郎官，拍了把阳鼎兴的胳膊道，“兴哥，你还记得，我爷之前在外面盖的那栋破房子吗？”
　　阳鼎兴略微思索，“快到城中的那个？我记得好多年都没人住了吧！”
　　“就是那个！”阿海被几个人围在中间，兴奋的道：“那地方要盖个商场，听说比西郊百货还大！我爷那栋房子，正好在商场划的范围以内！”
　　“所以呢？怎么样？”海胆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你！是不是傻！”阿海的手在海胆头上敲了一下，“别人要盖商场，房子不拆他怎么盖？既然要拆，不给钱，他凭什么拆！”
　　海胆捂着又被敲了两下的头，“行啦！你说就行，敲我干嘛！”
　　阳鼎兴听明白了，开口问道：“别人开的什么价？你跟老爷子商量过了吗？”
　　阿海点着香烟深吸了一口，“价格还没谈，因为周边还有几家，约着我们一起谈。电话里说的是，要么直接给钱把房子买走，要么拆了以后给我们在别的地方重新盖，就不给钱了！”
　　“你怎么想的？”阳鼎兴问。
　　“说实话兴哥！我想选择第二种，在别的地方重新盖！”阿海吐出烟柱，脸上的神情严肃了些，“咱们挣钱就是为了图个安稳，图个越来越好。现在寨子外面在搞建设，每天都不一样，所以在外面安家，我认为是迟早的事情。现在有机会可以直接达到目的，我当然不会犹豫啊！况且，话说回来……”
　　阿海搭着海胆的肩膀，“要是真给我重新盖个房子，咱们自己掏点钱加个一两层，兄弟几个不是都有地方了嘛！”
　　海胆的手背在阿海的胸口上拍了两下，乐呵呵的道：“傻大个！靠谱！够义气！”
　　阳鼎兴会心地笑笑：“后面的事后面再说。什么时候动身过去？”
　　“我现在就得去了！”阿海又恢复了笑脸，顶着大白牙道：“约的十二点半，我赶过去就差不多了！”
　　“就你一个人吗？要不要找两个兄弟跟你一起？”
　　“不用了兴哥！我二叔和二姨都在，他们常年在外面做事，知道怎么谈！”阿海感激地拍了拍阳鼎兴，“饭我就不吃了。等搞定了回来，咱们兄弟几个好好喝点！算我的！”
　　说完的阿海还不忘冲阳有珍和连华笑笑，“阿珍和小华到时候也一起，我请你们吃饭啊！”
　　看着阿海远去的背影，阳鼎兴打心里高兴。身旁的海胆搓着手，用兴奋的语气道：“哎呀！大头哥结婚，傻大个安家，简直是双喜临门啊！”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新郎新娘要拜堂了，屋子里的人霎时闹哄哄地朝院子走去。海胆急急忙忙地往人群里挤，嘴里含糊不清地道：“快点阿珍！咱们约好的，夫妻对拜以后要在下面喊送入洞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