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大喜之日

　　按照择好的吉日，大头迎来自己的大喜之日。
　　可能是祖辈都重视华夏文化，城寨虽合并的时间没有那么长，但一直对于传统文化有非常深的坚守。作为新郎官的父亲，同样也是沿海一片长大的孔望祥更是如此，直接表示不愿意按照外面那样西服配婚纱，在决定仪式流程的时候，也曾固执地要将婚礼事宜定在下午。
　　理由其实很简单，古代的时候婚礼都是在黄昏进行，取其阴阳交替之义，用意非常好。更何况，黄昏时分的礼仪，才能称之为正儿八经的婚礼。
　　众人哄笑起来，王援朝看着孔望祥严肃的脸都笑出了声，表示：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孔才是城寨的师爷。
　　师爷也是一改往日的古板脸，乐呵呵地道孔望祥是讲究人，但也得考虑实际情况。城寨人不少，大头和阿慧还得尽礼数，要是真的在黄昏办礼，怕是两位新人连桌子都没敬完，天就黑了，那样就不太合适了。
　　余成文盘核桃的动作停了下来，看着孔望祥皱起的眉头笑着打了圆场：望祥，我提个方式，你看觉得行不行。整个成婚的流程呢，你和师爷商量着来，该讲究的，咱照样讲究，但是时间，挪一挪。让接亲队伍早上就出发，把该有的仪式都给做到，热热闹闹直到黄昏，其实也挺好。
　　孔望祥若有所思地来回踱着步，可能是觉得自己的想法离实际情况还有些距离，最终还是同意了更改时间，但礼仪和流程还是要细细把控。
　　考虑到柯慧已经没有了家人，几个元老商量过后，决定让柯慧先住在阳炎雄一家，毕竟是出嫁，娘家还是得有，况且阳有珍比柯慧小不了多少，两个姑娘也一直处的跟亲姐妹一样，不会显得生分。
　　另外，阳鼎兴的干娘王秀华目前也是儿女双全父母健在，婚礼当天正好能当个喜娘，有了喜娘，上轿礼就齐活了。
　　事实证明，周全的考虑还是很有用的。当柯慧穿着由王秀华为她细心挑选的喜褂出现在接亲队伍面前时，期盼新娘子的众人都瞪大了眼睛，每个角落都是赞不绝口的声音。
　　柯慧生的白皙，大红色的喜褂在她身上并不显得突兀。布摇发钗的头饰盘在乌黑的长发上，加上喜褂上象征吉祥寓意的缠枝牡丹和作为点缀的海棠刺绣，也令本就纤细的柯慧看起来更加温柔婉约。
　　孔望祥看来是下了不少功夫，接亲的队伍浩浩荡荡，作为管家的余成文在最前方领路，紧跟着的开道旗锣和鼓乐笙箫看起来更是一路都未曾停止欢快的演奏。
　　大头今日的头型算是这么多年来最帅气的了，背头样式的发型在阳光下反着光，强有力的手臂抱着柯慧就来到了轿子前。负责抬轿的海胆不停地起哄，大喊着让大头先把盖头掀开亲一口，结果话音刚落，屁股上就挨了阿海一脚。
　　柯慧一手拿着考究的宝瓶，另一只手里拿着一颗大红苹果静静地坐在轿子里，作为喜娘的王秀华穿着深色的长旗袍，双手捧着升起紫烟的香炉围着轿子缓缓的转了一圈，人群也因此再次爆发出热烈的叫好声。
　　坐在阳鼎兴脖子上的春红挠着自己的小脑袋，不解地问道：“阿兴叔叔，奶奶和婶婶这是在干什么啊？”
　　阳鼎兴抓着春红的腿，笑着道：“奶奶捧着的香炉是辟邪的，围着轿子走一圈，以后就不会有不好的事发生在婶婶身上了。婶婶的手里是宝瓶和苹果，那是保平安的意思，知道了吗？”
　　“哦哦！”春红的童音拖得老长，拍着自己的小手掌道：“那，以后大头叔叔和婶婶过的就都是好日子了！”
　　“你这小嘴！”站在阳鼎兴身旁的连华忍不住轻轻揪了把春红的脸：“怎么这么会说话啊！”
　　“嘿嘿嘿！”春红傻傻地笑着。
　　不知道孔望祥和师爷是哪里弄来的马，但从马发亮的毛色上来看，定是费了不少功夫。余成文将事先备好的红包放在马鞍旁的凳子上，带着吆喝的腔调喊着：“新郎官！请上马！”
　　大头乐的嘴都快合不拢了，撂起喜褂的下摆，在余成文的搀扶下脚踩红包，骑上了高头大马。阳鼎兴数了数队伍的人数，一共二十四人，心里对孔望祥的细节把控更加赞叹了。
　　“起轿！”
　　人群随着这一声吆喝再次热闹起来，与此同时，各种欢快的乐器声也响了起来。大头开心的连后槽牙都清晰可见，冲远处微笑的阳炎雄招了招手，回头还不忘冲轿子里的柯慧嚷着：“媳妇，让你久等了！别急，老公现在就接你回家！”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人群里的阳鼎兴也被感染，看着大头颇具喜感的脑袋笑着。
　　“你在想什么？”连华抬起头看着阳鼎兴微笑的脸问道。
　　“呵……没什么！”阳鼎兴看着远去的队伍道：“兄弟的大日子，心里高兴！”
　　连华的眼睛看向阳鼎兴时有遮掩不住的笑意：“我记得，你好像比大头哥要年长一些吧，什么时候轮到你办大事啊？”
　　“我？”阳鼎兴轻轻地摇了摇头，目光仍是盯着正前方：“说实话，长这么大，还真没想过这事儿。等缘分吧！”
　　“那……你觉得，你的缘分应该是什么样子的？”连华说这话时脸上已经泛起了红晕，就连声音都变小了：“或者说……有没有可能，你的缘分，已经出现了？”
　　阳鼎兴的反应有些慢，过了两秒钟才发愣般地回过头，身旁靠自己很近的连华此刻头都快要低到了胸口。
　　“阿兴！阿兴！”
　　两声大嗓门将阳鼎兴的思绪拉了回来，匆忙转过头去，只见阳炎雄正冲自己招手：“进来！”
　　“来了干爹！”阳鼎兴应了一声，将春红放下拍了拍连华的肩膀：“小华，帮我看着春红，我去一下！”
　　说完还摸了摸春红的脸：“春红，要乖啊！”
　　春红用力地点点头，抓着连华的手时又露出了童真的笑，嗲嗲地喊了一声：“小华婶婶！”
　　“啊？”连华听到这个称呼后脸更红了，摸着春红的头：“你怎么这么会哄人啊？”
　　春红一高兴就会傻笑，骄傲的脸带着脑袋后面的冲天辫都跳动起来：“婶婶刚才跟阿兴叔叔说的话，春红都听到了！嘿嘿嘿！”
　　“你这个小机灵鬼……”
　　
　　屋里的厅堂满是宾客，但阳鼎兴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一道略显瘦弱的身躯。
　　“元伯！”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阳鼎兴抓着元伯的手大声打着招呼：“我还以为您不回来了呢！”
　　“这么大的日子，我要是不回来，你祥叔不得骂我一辈子啊！”元伯大声地笑着，拍了拍身边的一个男孩道：“小风！知道这是谁吗？”
　　小男孩长的白净，肉嘟嘟的脸看起来像个小胖墩。他怯生生地看向高自己一头的阳鼎兴，小声地喊道：“兴哥！”
　　“小风都长这么大了！”阳鼎兴疼爱地摸着小风的脑袋：“想吃什么？哥去给你拿！”
　　元伯呵呵地笑着，拍拍阳鼎兴的肩膀道：“别招呼他了，你干爹找你呢，先去忙你的！”
　　“那行！一会儿再陪您好好喝点！”阳鼎兴高兴地应着，转身朝茶室走去。
　　茶室里，一名穿着白色衬衣的中年男人同阳炎雄对面而坐。人群嘈杂，阳鼎兴虽听不见两人在说什么，但从两人的表情来看，该是老友相见。
　　棍叔应该是才收到消息，急急忙忙地先一步冲进茶室，站在原地仿佛呆住了一般。中年男人扶着眼镜站了起来，主动抓着棍叔的手笑道：“棍哥，咱们得有二十多年没见了吧！”
　　“哎呀！”棍叔兴奋的嗓门比平时都要大了很多：“你可回来了！”
　　说到这里，棍叔突然哽咽了起来：“这么多年没看到你，可把俺想死了啊！”
　　“棍哥！别这样，今天是高兴的日子啊！”男人说话的节奏很慢，拍着棍叔的后背：“我不光想你，还想你做的饭呢！梦里都想啊！”
　　“想吃什么，俺给你做！”棍叔笑得有些感慨，捏着中年男人的胳膊：“管够！管饱！”
　　敲了敲敞开的门，阳鼎兴站在茶室门口：“干爹，棍叔！”
　　“呀！阿兴来了！”不等阳炎雄开口，棍叔已经将阳鼎兴拉到中年男人面前：“快看看，看认得出来不！”
　　男人的脸比较方正，梳着边分的头发油光发亮，就连高挺鼻梁上的眼镜都看起来文质彬彬。尤其是身上的那件衬衣，雪白的都要将墙面的光泽比了下去。
　　阳炎雄同棍叔对视一眼，沉稳的嗓音像是低音喇叭：“阿兴！叫丁叔！”
　　丁立生三个字从脑海里蹦了出来，阳鼎兴仿佛触电般地站直了身子，严肃的脸也取代了微笑的表情。
　　朝后退了半步，阳鼎兴突然跪了下来，郑重地喊道：“丁叔！”
　　“诶！”丁立生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连忙上前拉起阳鼎兴，既心疼又责备地道：“你这傻孩子，这是干什么呀！快起来！”
　　“丁叔！”阳鼎兴固执地跪在地上，感激的眼神看着蹲在面前的丁立生：“当年如果没有您，就没有今天的阿兴！阿兴，谢谢您的救命之恩！”
　　“不是……这……”丁立生真的被惊到了，冲茶桌旁的阳炎雄喊着：“雄哥，你们……你们这是闹哪样啊！”
　　“得人恩果千年记，得人花戴万年香！寨子的祖训，向来是教导感恩的！”阳炎雄站起身，意味深长地看着丁立生：“阿兴跪谢，是应该的！这也是目前的他唯一能做到的感谢方式！还希望你，别介意！”
　　“那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啊！整个寨子都是恩人啊！”丁立生不由分说地将阳鼎兴拉起来，按着阳鼎兴的肩膀道：“好孩子！能把你救回来，是我一辈子都高兴的事！咱爷们之间，无需多言！”
　　“谢谢丁叔！”阳鼎兴站起身后又鞠了一躬，身旁的阳炎雄也露出了满意的面容。茶室的门外，牵着春红的连华也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平日里的阳鼎兴总是一副冷静到近乎冷漠的程度，但在与人交流的时候，却又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的真诚和细心，以至于怎么样都想象不出他崩溃和倒下的样子。
　　然而，此刻阳鼎兴没有丝毫迟疑的跪谢还是令连华觉得意外。她的脑子里蹦出一个书里经常写到的词叫能屈能伸，但随即又觉得用来形容此刻的情景非常不合适。看了眼茶室里微笑着与长辈交流的阳鼎兴，一种有些陌生，又有些温暖的感觉从心底涌了上来。
　　“可能，外冷内热，形容的就是他吧！”连华心里想着。
　　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句该过去看成亲了，停留在客厅的人群霎时朝外涌去，还在发呆的连华紧紧地拉着春红，自己却被人群撞的趔趄不止。
　　一只大手扶助了快要摔倒的连华。抬起头时，阳鼎兴像一堵墙般站在身后，另一只手拉着忙活了一早上的阳有珍，带着些责备的语气也响了起来：“你这丫头，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把小华招呼好！”
　　“哎呀！我这不是正在找小华姐嘛！”阳有珍丝毫不示弱，将连华的胳膊挽好，冲阳鼎兴瞥了一嘴：“看你着急的样子，我难道像你一样没脑子吗？”
　　“好，怪我行吧！”阳鼎兴一点也不恼，宠溺地摸着阳有珍的头：“带小华和春红去那边吧，哥陪着丁叔他们！”
　　“行啦！”阳有珍将阳鼎兴朝茶室推，脸上得意地笑着：“放心吧，就算我丢了，也不会把小华姐弄丢的！”
　　阳鼎兴看着妹妹的背影笑了起来，正要转身往回走，一名后生喊着兴哥从屋外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神情似乎有些紧张：“兴哥！外面有人找你，是，是个公安！”
　　停下脚步的阳鼎兴顺着后生的目光方向转过头去，只见小李一个人站在门外，四处观察的眼神好像对城寨内部很感兴趣。
　　“李警官！”阳鼎兴走出屋子，握着小李的手很热情：“怎么才来啊！龙队长呢？”
　　“兴哥！”小李微笑着打了招呼：“龙队有些公事要忙，况且他说他没啥体面的衣服，要是跟个乡巴佬一样，那就让你们丢面子了！”
　　小李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麻烦兴哥帮忙把这份薄礼转交给大头，我就不进去了，身份敏感，还希望你们能理解！”
　　“龙队真是讲究人啊！”阳鼎兴笑了起来，接过有些厚度的红包问道：“龙队的伤恢复得怎么样？”
　　“没啥大碍！刀伤不深，只不过走路还是有点一瘸一拐！”小李说到这里神情黯淡了一些，看着远处道：“前天晚上，龙队下班以后，在警局背后的一个小巷子里又遭到了暗算，很明显是冲他来的！”
　　“有没有受伤？”
　　“那倒没有！”小李摇了摇头：“队里的人隔得不远，听见动静就过去帮忙了，只是没能抓到人！”
　　阳鼎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身旁的小李似乎也觉得说这些不太合适，调整了下自己的情绪，伸手拍了把阳鼎兴的胳膊：“上次，你和大头救了龙队，我们整个二队都很感激。谢谢！”
　　阳鼎兴无声地笑了笑：“不用客气，你们也在那巷子救过我和海胆，这是缘分！”
　　“行！”小李毕竟还是年轻一些，孩子般地笑着道：“那我就不占用你们时间了！替我们恭喜新郎官！”
　　后生带着小李离开，阳鼎兴翻过手中的红包，背面的钢笔字迹端正清晰：祝百年好合，早生贵子——龙鼎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