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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七十四

作品名称:血染长鞭      作者:碾子      发布时间:2023-05-23 11:16:10      字数:9615

  七十二
  
  二愣子的一家在后山一直住到开春,仍不敢回家住。眼看解冻了,应该忙地里的活了,怎么办?二愣子想回去干活,二愣子的娘死活不让回去。二愣子的爹说,二愣子不用回去,我回去。我一把老骨头,怕什么,总不能让一家人饿肚子。家里人合计一通,也只好让他回去种地,二愣子帮助后山的主人种地。春去秋来,二愣子的爹从村里跑到后山,告诉一家人:“日本人离开了县城,跑了。”
  “跑了?!”
  这让一家人吃惊不小。日本人怎么说跑就跑了呢?不可思议。
  “跑到哪里?”二愣子问。
  “我怎么知道,听说跑远了,可能不会再来了。我们回家吧。”
  一家人疑惑不解,无所不为的日本人,怎么说跑就跑了?他们还会回来吗?不管怎样,可以回家了,一家人十分高兴。第二天,收拾了好东西,告别后山主人,一家人高高兴兴回家了。
  日本人走后,县里很快平静下来,人们不再提心吊胆了。国民党依然统治着,与八路军的武装之间经常发生战事。陕北不时有部队渡过黄河,向东而去。国民党经常征兵,八路军也在悄悄征兵。村里有人被国民党抓去当兵,也有人悄悄加入八路军。日本人跑了,警备队没了依靠,成了没头苍蝇,于是一哄而散。有人想投奔国民党,听说到了国民党的队伍里要经常打仗,怕死不敢去。只有小诸葛带着几个人跑到国民党的军队里。小诸葛认为自己有能耐,想在国民党的部队里施展才能,期望凭着自己的能耐节节高升。果然天遂人愿,小诸葛到了国民党的队伍里,带兵打了几仗,大获全胜。有人向小诸葛竖大拇指,小诸葛扬扬得意。
  小诸葛在警备队的最后日子里,曾设四面埋伏,八面合围之计,想抓住三儿子。小诸葛兴师动众,结果计谋落空,只落得日本人一通奚落。他不甘心,几次去抓三儿子,结果次次落空。其实,自四痞子死后,三儿子就没有回过家,他知道日本人和警备队不会放过他。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三儿子看到自己有家不能归,决定另谋出路。
  八路军的武装了解到二诸葛投奔了国民党,决心除掉这个狗汉奸。他们先秘密派人去暗杀,结果没有成功。后来,八路军的武装精心设计了一次战局,诱敌深入,小诸葛上当受骗,败得一塌糊涂,小诸葛被俘虏了。小诸葛毕竟有几分机灵,晚上趁着看守的士兵上厕所的工夫,悄悄逃走了。
  小诸葛逃到哪里?八路军派出几路人马去追,没有追到。又派几路人马去寻找,也没有音讯。小诸葛仿佛一条蛇,钻入地下。八路军寻找无果,只好暂且作罢。一天,有人向八路军报告,说小诸葛跑到陕北去了。陕北是八路军的根据地,小诸葛居然敢往那里跑,不是自取灭亡吗?有人不相信。八路军立刻派人渡过黄河,前往陕北抓捕,然而空手而归。小诸葛到底躲在哪里,人们不得而知。
  其实,小诸葛的确躲在陕北。小诸葛为什么要躲到陕北?用他后来的话说,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另外,还有一点:隔河千里远。基于这两点,小诸葛认为自己很安全。确如小诸葛所料,他没有被八路军抓获,也没有为当地人发现。然而外乡毕竟不是久留之地,终究需有个归宿。小诸葛思来想去,决定渡过黄河,回到山西,再去投奔国民党。他知道,八路军不会放过自己,自己的命跟国民党的命运紧紧连在一起。
  夏初的黑夜,陕北吴堡县的黄河边静悄悄的,河对岸人家的灯火早早就灭了,黄河两岸黑洞洞的。有一个人从水浅的地方悄悄下河,向河对岸蹚去。枯水期,黄河水缩了,居然可以让人轻而易举地蹚过去。过了黄河,此人立刻钻入河滩的枣树林,换了一身干衣服,悄悄沿着岸边小路遁入夜色。
  国民党的部队深知黄河天堑的重要性,因此经常驻守在黄河边,阻挡东进的八路军。陕北名将刘志丹率兵东进,就死于黄河岸边三交镇国民党军队的手里。
  天蒙蒙亮,偷渡人钻入另一片枣林,打算天黑之后再行动。他藏在枣林里一个被水冲刷成的小坑里,默默等待着。晌午,他饥肠辘辘,想掏出怀里的干粮啃几口,又怕引来狼或狗,只好苦苦忍耐着。下午,他实在忍耐不住,就悄悄啃着干粮。
  突然,附近传来狗的叫声。他赶紧把干粮塞进怀里,从腰里摸出手枪。狗看不见人,狂叫不已。听见狗叫,附近地里干活的主人以为附近有狼,四处张望,没发现什么。主人想,附近一定有情况,于是四处寻找。狗跑到小坑边,狂吠不止,主人知道坑里一定藏着东西。主人猜想,不会是狼,狼不怕狗,听见狗的叫声早跑出来了。主人想看个究竟,于是走到坑边。任凭狗叫,坑里的人纹丝不动,只紧紧握着手枪。主人探出身子,往坑里一瞧,看见坑里有个人,忙问:“你是谁?”
  看见自己被发现,坑里的人急忙站起来,向狗主人开了一枪。狗主人立刻倒地。看见自己的主人倒地,狗立刻扑上前来,咬坑里的人,不想反倒挨了一枪,然后号叫着一溜烟跑了。
  狗跑回家里,人们发现了狗身上的枪伤。村里人知道出事了,赶紧去找人,结果发现狗主人被打死了。消息惊动了附近的八路军武装,天黑之前,抓到了开枪的人。
  此人正是小诸葛。
  小诸葛被抓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县。听到小诸葛要被处决的消息,人们奔走相告,欢呼雀跃。消息传到二愣子耳里,二愣子竟然不相信,他认为精明的小诸葛不会轻易被抓住。当他证实了这个消息,咧着嘴直笑。
  院子里坐着几个人,议论此事。二愣子的爹说:“老马失蹄,不奇怪。像他这样作恶多端的人,别说是人,就是鬼也要找他算账。”
  三儿子的爹说:“这个恶鬼挨刀,罪有应得,千刀万剐,也不解恨。”
  二愣子说:“到现在也没有三儿子的音讯,他会知道吗?”
  三儿子的爹知道儿子不会出事,但一直没有他的音讯,心里不踏实。他心里估量,这小子恐怕跑到八路军的部队里了。
  二愣子说:“小诸葛伙同四痞子,把我折腾得死去活来,我要报仇。”
  二愣子的爹说:“狠狠抽他几鞭子。”
  二愣子说:“打死这狗日的也不解恨。”
  二愣子说到自己的仇,想起了三姑的仇,他要为三姑报仇。
  第二天一早,二愣子手里拿着鞭子,跑到三姑的村里,找三姑的男人二小。二小也知道了二诸葛要被处决的消息,心里也在想着如何为三姑报仇。看见二愣子进门,他明白二愣子的心意。
  “我们一起去,为三姑报仇。”
  “我找你,正是为了报仇的事。狗日的,害死了三姑,害得我几乎死掉,亲手杀了他也不解恨。你打算怎么报仇?”
  “先抽他几鞭子,然后用石头砸死他!”
  “好。”
  二愣子又想到了被警备队迫害的虎子,于是对二小说:“你拿着三姑用过的鞭子,我们一起去找虎子,一起报仇雪恨。”
  “好。”
  二愣子和二小走了半天路,找到了住在县城附近的虎子。虎子也听到了处决小诸葛的消息,他也在琢磨如何报仇雪恨。看见二愣子和二小上门,自然明白他们的意思。
  “狗日的,没想到小诸葛也有这一天。四痞子没有好下场,被三儿子打死了,小诸葛也没有好下场。这两个恶鬼不死,天理难容。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而是时辰未到;时辰一到,必然要报。我们终于等来了报仇雪恨的这一天,我们一起去,狠狠地打,打得他皮开肉绽,血肉飞溅。”虎子说。
  “要是三姑活着该有多好,她可以亲手报仇。”二愣子说。
  “只留下一条胳膊。”二小叹口气。
  小诸葛处决前的那个晚上被关在监狱的一个窑洞里,身上戴着手铐脚链。他躺在炕上,心灰意冷,心想这回死定了。听说小诸葛要被处死,念着昔日的情分,在警备队和国民党军队待过的几个弟兄决心搭救小诸葛。他们带着过去隐藏下来的手枪,带着几样工具,趁着夜色从墙角爬上监狱的墙。他们观察发现两个看守人靠在墙上打盹,先用砖头砸晕看守人,然后顺着绳子悄悄溜进监狱,用木棍打死看守人,直奔关押小诸葛的窑洞。
  “小诸葛!”门外有人低低地叫。
  小诸葛听见叫声,以为行刑的时刻到了。只听见一声响,门上的锁打开了。有人拿着手电进来,用铁锤砸掉小诸葛脚链上的铁锁,砸断手铐上的链子,领着小诸葛翻墙而出。他们护送小诸葛到了野外,用预备好的工具砸掉小诸葛的手铐脚铐,给了他一把手枪,用以防身。
  发现小诸葛逃走,政府派人四处抓捕,结果没有找到小诸葛。
  二愣子、二小和虎子听到这个消息很丧气,骂小诸葛太可恶了。
  小诸葛一口气跑了七十里路,藏在一个山沟的土洞里。他躺在潮湿的土洞里,庆幸自己又逃过一劫。待心情平定下来,他想起弟兄们冒死救他,感激涕零。他想起四痞子死后自己说过的一句话:为四痞子报仇。他认定四痞子是三儿子一伙打死的,那天自己也几乎死在他们的枪下。他胸中燃起了复仇之火,他要找三儿子报仇。后来他几次暗中打听三儿子的消息,始终没有打听到三儿子的下落,只好逃到百里之外隐姓埋名,隐藏起来。
  
  七十三
  
  二愣子躺在炕上,一直在琢磨,三儿子去了哪里。他知道,凭着那份机灵,三儿子不会出什么事。日本人跑了,八路军的武装在不断壮大,他会不会参加了八路军的部队?如果参加了附近的八路军的部队,他应该给家里报信,可一直没有他的消息。他想去找三儿子,又不知道到何处去找。三儿子不在身边,二愣子觉得孤独,心里空落落的。如果三姑活着,兴许二愣子少几分孤独。
  过了一阵子,村里传来消息,说八路军要攻打离石城。如果离石城一破,国民党在附近就没有立足之地了。区政府向各村征调民夫,为八路军抬担架。听到这个消息,二愣子高兴得不得了,跟婆姨说:“我去支援八路军。”
  “你去问爹娘。”
  二愣子去问爹娘,爹娘说:“去!不然以后没有为八路军出力的机会了。”
  二愣子和村里的几个年轻人扛着扁担,拿着绳子一起出发,由于征调的民夫多,区政府吩咐抬担架的人自己准备担架。村子距离离石城七十里的路程,足足一天的时间才能赶到。他们各人怀里揣着一点干粮,嘻嘻哈哈上了路。
  “我还没有见过打仗是什么场面,这回要开眼界了。”一个说。
  “听说离石城很坚固,八路军能攻下来吗?”一个说。
  “瞎操心!附近的城镇都被八路军打下来了,离石城能守得住吗?”一个说。
  二愣子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他听着几个年轻人议论,心里也很兴奋。虽说他见过几次打仗的场面,而这次是攻城,场面会大不相同,他恨不得马上看到攻城的场面。
  “听到枪响,你们别吓得尿裤子,误了抬担架的事。”二愣子调侃几个年轻人。
  “真吓着了,用手捂着尿管。”一个说。
  “真吓着了,拿绳子系着它。”一个说。
  “真吓着了,给它一巴掌。”一个说
  大家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到了清清的三川河畔。山里没有溪水,更没有河,看到清清的河水在眼前闪耀,大家的精神更足了,都说要下河洗一下。和其他几个人不同,二愣子对这条河非常熟悉,不知多少次,他和三姑一起到河边饮驴,一起把手脚伸进河里寻痛快。他突然想起了三姑。他扭头朝西看,看见日本人的那座碉堡依然竖立在那里,但是破旧了。他知道这是一座空壳,再也看不到狗日的日本人的影子了。
  “呸!狗日的!”二愣子骂。
  “骂什么?”
  “骂碉堡。”
  几个年轻人哈哈大笑,说骂那东西有什么用。
  不久,他们走到了强盗湾。看到这里地形险要,荒无人烟。一个年轻人问:“这是哪里?”
  “强盗湾。”二愣子摸着这个年轻人的头,“害怕吗?”
  “不害怕。我们人多。”
  二愣子跟几个年轻人讲述他和三姑在这里经历的一件件惊险的事情,几个年轻人听得如痴如醉。他们没有想到,二愣子和三姑会经历这么危险的事情,个个佩服二愣子的胆量。二愣子则想,这毕竟是往事,此后他和三姑再也不会经历这样的事了。三姑不用担惊受怕了,二愣子心里有些许的安慰。
  “那条胳膊是三姑的吗?”二愣子说。
  “听说是的,二小认出来了。”一个说。
  二愣子“哦”了一声。
  一路上,很多地方都让二愣子想起三姑,因为他们在这条路上跑了一回又一回。他的眼前不时出现三姑的身影,三姑的笑容,甚至听到三姑咯咯的笑声。他默默走着,默默回想着三姑,一会儿欢乐,一会儿忧伤。
  看见二愣子默默不语,一个年轻人说:“听说三姑是你的相好,是吗?”
  二愣子拍了一下年轻人的脑袋,说:“你不懂,那是生死之交。”
  “三姑赶得上你的婆姨吗?”一个嘻嘻笑。
  “当然赶得上。百里挑一。”
  几个年轻人哈哈大笑。
  红日西斜,二愣子和几个年轻人赶到了离石城。他们找到八路军的接待处,接待处安排他们住在西门外的村子里,等待战斗打响。
  在去住地的路上,他们看到南门外和西门外到处都是八路军,还有来来往往的民夫。抬头看看高高的城墙,城墙上不时有人影移动,那是守城的国民党士兵。看到战斗前的气氛如此紧张,几个年轻人心里也紧紧的,只有二愣子显得轻松些。几个人到了住地,看见院子里安着几十口大锅,锅里正熬着小米稀饭,还看见几口大锅上热气腾腾,有人正在忙着往蒸笼里放玉米面窝窝。他们知道,这是给民夫准备饭食。
  吃过饭,有人吩咐他们不能随便走动,战斗随时都会打响,要求随时做好抬伤员的准备。
  攻打离石城,八路军采用南北合击、断粮断水的办法。国民党守城首领何焕之扬言,要与离石城共存亡。离石位于两山之间的一条狭长地带,北边的山下有三川河流过,地形东高西低。八路军选择西门和南门进攻。
  战斗打响之前,二愣子和其他抬担架的民夫躲在远处,静静等候着。随着一阵冲锋号响,八路军的机枪向城墙上的守敌猛烈射击,随即城墙上也猛烈向下射击。二愣子看见双方的子弹横飞,枪声不绝于耳。一会儿,远远看见八路军将云梯架在城墙上,开始登城。城上的机枪吐着火舌,云梯上的士兵纷纷掉下,但是依然有人往上攀登。正在二愣子看得入神的时候,有人向他们大声喊:“担架队,上!”
  二愣子扛起担架,对身边同来的年轻人说:“我俩上。”
  “我腿软,跑不动。”年轻人说。
  二愣子只好找另外一个年轻人。二愣子扛着担架,将战场上受伤的伤员抬到一个临时救护点,然后又去抬。耳边枪声接连不断,他顾不上听,顾不上看,只顾快步跑,他不知道自己上上下下跑了多少趟。
  在另一个救护点,有一个穿着军装的女军人,晃着一只空袖子,跑来跑去,忙着护理伤员。
  枪声渐渐稀了,继而停止了。二愣子抬头,看见云梯上没有人登城,城墙上静悄悄的。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停止了登城。他问别人,有人说死伤太大,暂时停止攻击。二愣子正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突然枪声又响起来。接着,他看见云梯上又有人开始登城。城墙上下,枪声大作,响成一片。
  “这城能爬上去吗?”身边的年轻人问二愣子。
  “能。听说里面的守兵不多,弹药也不多。”
  “不会吧。城墙上的枪声比城下的枪声还大,怎么会缺少弹药?”
  “别多嘴多舌,少说多看。”
  二愣子看见云梯上不断有人掉下来,接着又有人往上爬。有的爬到云梯上半截被打下来,有的眼看爬上去了,也被打下来。看见登城的士兵一个个掉下来,看到八路军登城如此艰难,二愣子心里十分着急。城上城下枪声不断,登城的人一批批上去,一批批被打下来。
  二愣子离开隐蔽所,又去抬伤员。看见担架上的伤员血淋淋的,二愣子心里一阵又一阵难过,他不能停下脚步,只能快步跑。
  渐渐,枪声又停下来了。二愣子估计,由于死伤太大,登城暂时停止了。
  两袋烟的工夫,枪声又响起来,登城又开始了。这时,二愣子看见城下近处的机枪多了,火舌紧紧压着城上的机枪。渐渐,城上的机枪声小了。二愣子心想,这下登城容易了。果然,云梯上的士兵多了,眼看有的士兵要爬上去,却被城上的人用刺刀捅下来。城上的枪声越来越稀,城下的云梯却越来越多。二愣子想,登城有希望了。
  没想到,城上飞下一块块石头、砖头,狠狠砸在登城士兵的头上,有不少士兵从云梯上滚落下来。二愣子手里捏着一把汗。这时,城下响起嘹亮的冲锋号,登城的云梯增加了,登城的士兵增加了。城墙上没有枪声,只有稀稀落落的石头、砖头落下。二愣子疑惑不解。
  这时,登城的士兵越来越多,云梯上站着的士兵,像挂在空中。有人登上了城头,跟城上的人搏斗。
  “有人上去了!”一个年轻人喊。
  二愣子高兴得咧开了嘴。
  突然,城上洒下一盆盆水,水落在头上,有的士兵滚下了云梯。二愣子大吃一惊,不知道这是什么魔水,竟能将士兵浇下云梯。
  一会儿,魔水不见了。
  登城的人蜂拥而上。有人大喊:“上去了!上去了!”
  城攻克了。二愣子完成了抬担架任务,和村里的几个年轻人扛着扁担进城看稀奇。城里人来人往,到处是八路军、俘虏和民夫。许多民夫和二愣子一伙一样,扛着扁担在街上闲逛。二愣子看到逃出城外的老百姓,背着包裹,拖儿带女,陆续进城回家。
  “我们到城墙上看看。”有个年轻人提议。
  几个人一起登上南面的城墙,看见城墙上弹洞累累,有的墙砖已被子弹打破。城墙上散落着一些石块和砖头,还有用砖头支着的几十口大锅,锅里有一些水。
  “这是那魔水吗?”一个年轻人问。
  “一定是,尝尝。”
  一个年轻人用指头蘸了一点水,放在嘴里尝尝,淡淡的,和平常喝的水没有两样。大家这才明白,原来城里没有弹药了,何焕之想出了用石头砖头砸人,用开水浇人的绝招。几个人不禁哈哈大笑:“狗日的鬼点子真多。”
  “听说何焕之阵亡了。”一个年轻人说。
  “活该!”二愣子说。
  几个人下了城墙,在街道上闲逛,迎面碰见邻村的一个年轻人。相互打招呼后,年轻人跟二愣子说:“昨天,我看见一个穿军装的女人,很像三姑。”
  二愣子笑了:“你是被枪声吓糊涂了吧?人死了怎能活过来?除非是神仙。”
  几个年轻人也跟着二愣子笑,说:“你看见鬼了。”
  
  七十四
  
  北风萧萧,黄河滔滔,战马嘶鸣。
  三姑丧事后近一年,三儿子站在陕北吴堡县的一个山头上,隔着滔滔黄河,望着对岸熟悉的村庄。他的耳畔回响着爷爷常对人说的话:“我的孙子是将才!”
  他抚摸着手中的枪,兴奋地说:“我们马上就要过河了。”
  三儿子和他的连队乘木船过河。对岸的敌人看到大部队过河,只打了几枪,就销声匿迹了。过河后,三儿子率领连队驻扎在黄河岸边的一个村庄。这里地势高,易于防守,三儿子又很熟悉这里的地形,部队在这里驻扎一夜,第二天要继续往东进发。
  奔赴战场作战,是三儿子梦寐以求的愿望。三姑死后,四痞子被他打死,日本人和警备队多次到村里捉他,他待不下去,于是过了黄河,奔赴延安。他在抗大学习了一段时间,更增加了为国建功立业的决心。在国家危难之际,一个七尺男儿,他愿意驰骋疆场,在枪林弹雨中寻求快乐。他也期望率领千军万马,叱咤风云,横扫敌军。现在,眼看就要实现自己的愿望,他踌躇满志,精神抖擞。全身戎装的他,英姿飒爽,心早已飞到了华北战场。
  三儿子带着几个排长逐个检查了宿营情况,安排好岗哨,准备回到自己的住所。迎面走来一个小伙子,喊了一声:“大哥!”
  “哦,表弟!”三儿子有点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表弟把三儿子拉到一边,低声说:“你爹身体不好,你应该回去看看。就二十里路,用不了多少时间,一会儿就可以回来。”
  “严重吗?我明天就要出发,没有时间回去,你代问一下,好吗?”三儿子说。
  “不行。你爹病得很厉害,你不回去,恐怕再也见不到他了。”
  “有那么厉害吗?”三儿子有点不相信,“他的身体一向很硬朗。”
  “彼一时,此一时。反正我把话传到了,回去不回去在你。”
  三儿子低头沉吟,说:“我知道了。你走吧。”
  回到住处,三儿子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爹年迈,性格刚烈,如果不是身体不好,他不会让人捎话。爹对他自小管教严格,希望他将来有出息。三儿子的爷爷是清末秀才,在当地很有名气。因为这里是贫困地区,难得有几个读书人,一个秀才也是为人们所尊重的人。三儿子的爹也读过书,但没有什么出息,只能在家里料理家业。从五岁起,爷爷就教三儿子识字,背诵古代诗文,希望孙子将来超过自己。虽说爷爷是个秀才,文气十足,却有一样爱好,就是练剑,早晚操练,日日不辍。从五岁起,三儿子也跟着爷爷学剑,渐渐产生了尚武喜好,而爹却不喜欢三儿子舞枪弄剑,希望他多学点文化,将来有个一官半职,炫耀门户。三代人之间,出现了难以调和的矛盾。他瞒着爹,偷偷跑到延安,不知道自己离家后,爹的身体到底如何。
  副连长看见三儿子焦躁不安,问出了什么事,三儿子缄口不言。他不愿意把刚才在外面表弟说的话告诉副连长,这时候他不能离开部队一步。他怕万一回家耽误了时间,赶不上部队。
  夜风起了,窗纸被风吹得哗哗响。山下黄河的涛声被凄凉的冷风吞没了,风呼啸着。屋里飘着冷漠的尘土味,门外的夜风撕咬着枣树枝,枣树发出嘶嘶的痛惜声。
  副连长知道三儿子的家就在附近,关切地问:“是不是家里有事?”
  沉吟半晌,三儿子才说:“家里有个口信。”
  “什么事?”
  “爹病了。”
  “回去看看,快去快回。”
  “不行。”
  三儿子在寻思,到底是爹病了,还是爹在怨恨自己?他知道爹并不赞同自己当兵,因为爹看到三姑被日本人打死了,二愣子不知去向,当兵打仗凶多吉少。三儿子认为自己认识几个字,可以做更好的事。他知道,爹是个很固执的人,家教很严,自己离家出走,爹脸上无光,他一定很生气。
  副连长说:“这里的一切我来管,你还是回去一趟。打仗不同别的,自己的未来如何,很难预料。你回去看看爹,也算尽你的一份孝心。”
  三儿子觉得副连长的话有理,自己这一走,有可能在战场牺牲,这样就再也见不到爹了。再说,自己不辞而别,虽然是为国为民,但有愧于爹,如果回去向爹个歉,兴许可以让他老人家消气,父子二人可以冰释前嫌,自己沙场杀敌,也无牵无挂。如果他老人家真的生病,自然应该回家看看。
  “好吧。我速去速回。”
  三儿子和副连长走出住处,在村子里巡视了一圈。三儿子不放心,又增设了岗哨,还找了一位可靠的村民给队伍做向导。
  “带一个士兵回去。”副连长说。
  “不用。回趟家不会出事的。”三儿子说。
  北风萧萧,夜色浓浓。三儿子顶着风往家走去。
  三儿子敲了几下自家的大门,门开了,开门的是自己的媳妇。媳妇压低声音说:“你还敢回家来!爹生你的气。”
  “不怕的。爹病了吗?”
  “在屋里,你自己去看。”
  三儿子推开爹娘的门,走进窑洞,看见爹盘腿坐在后炕抽旱烟。看见儿子进来,眼皮都没抬,依旧嘶嘶抽烟。
  “爹,你还好吧?”
  “没到死的时候。”
  “听说你病了,还好吧?”
  “好着呢。”
  三儿子放心了。表弟为什么要说假话?他心里有点不安。
  三儿子的爹向老伴使了个眼色,说:“你出去一下。”
  老伴出去了。
  一会儿,三儿子的娘回来了,身后跟着几个同族长者。进屋后,几个长者随便坐在炕楞边,三儿子的爹依旧嘶嘶抽烟。三儿子的娘从箱子上拿过一只柳条编的烟笸箩,放在炕上,让大家抽烟。一会儿,又进来几个同族的人,一起抽烟,等待三儿子的爹发话。
  三儿子看到这么多族人进屋,心知不妙,他们一定是为自己的事来的。当地有个世世代代延续下来的习惯,一个大家族里,如果哪家有什么大事,可以找同族的人来一起商议,做出决定,以示家族的权威。三儿子在想,他们会怎么处置自己呢?
  三儿子的爹看家族的人到齐了,将旱烟袋在炕楞边“嘣嘣”磕了两下,磕去烟锅里的烟灰,停止了吸烟。三儿子看见爹脸色严峻,下巴的胡子抖抖的,证明了自己刚才的猜测,爹要动用族人处罚自己。
  “我儿子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他知书识礼,却目无尊长,私自离家出走,将一家老小丢在家里。俗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法,大家看如何处置?”三儿子的爹征求族人的意见。
  一位年岁最大的老人说:“三儿子,你家是书香门第,祖祖辈辈知书达理,从我记事起,你家里每个人的一言一行,都受到人们的尊敬,村里人都用羡慕的眼光看你们。十里八村,都知道你家的为人,而你作为长子,居然不和爹商量就走了。这不止让你爹脸上无光,就连我们家族的人也得低头看人。你爹落得教子无方的骂名,家族的名誉也受到损害,不处罚你,让你爹以后怎么做人?家族里的人以后怎么做人!”
  三儿子说:“我没有向爹辞别是我的不对,可我并不是出去做坏事,而是为国为民去打仗,于国于民于家都有好处。再说,我是个男人,我有自己的志向,我不能在家里窝一辈子。”
  “看来我们父子间没有共同见识,难道你的妻子和这个家要我这个年迈的人来养活吗?天下国家本同一理,国和家都需要人来支撑,你抛妻舍父,有何道理?”三儿子的爹气愤地说。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老辈子的规矩怎么能破呢?在家乡不一样打仗吗?如果征兵征到你,我们不反对,而你私自出走于理不通。让你爹做决定吧!”那位年长的族人说。
  三儿子感到话不投机,而且气氛渐趋紧张,照此下去,对自己不利,就说:“我去趟厕所。”
  “不行!”三儿子的爹喝道。
  门口已被两个人死死堵住,三儿子无法脱身。
  “我提议,先把他扣下来。怎么样?”三儿子的爹厉声说。
  “行。”年长的族人说。其他人也附和着。
  “绑起来!”三儿子的爹喝道。
  几个人不由分说,拿来一条长绳,将三儿子绑了起来。三儿子拼命挣扎,大喊:“我是军人,我要回部队!”
  听见三儿子的喊声,有人找来一条毛巾,将他的嘴死死堵住。
  “把他带走,谁都不许走漏消息。”三儿子的爹说。
  三儿子被几个人推出院子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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