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七十七
作品名称:血染长鞭 作者:碾子 发布时间:2023-05-24 09:27:24 字数:8480
七十五
午夜,副连长见三儿子仍然没有回来,心里很着急。明天清早就得出发,而他没有归队,什么原因?难道他出了意外?副连长知道,这一带很早就有抗日武装,有些地方已经解放,但是依然有国民党的残余在活动,稍有不慎,很容易落入敌手。时间不等人,必须马上派人去找他。
副连长找了一个向导,派了三个士兵,去找三儿子。沿途沟沟坎坎,时而上山,时而下沟,很费腿脚。好在三个士兵走惯了陕北的山路,此时走在时上时下的山路上,不是十分费力。天黑路不熟,深一脚浅一脚,没走多远,他们身上已经出汗。
“还有多远?”一个士兵问。
“不远了,只有五六里。”向导说。
又走了一会儿,另一个士兵问:“还远吗?”
“不远了。”向导说。
又走了一会儿,第三个士兵问:“快到了吧?”
“快了。只有二三里路。”向导说。
又走了一会儿,三个士兵一齐问:“到底还有多远?”
“马上就到了。”向导说。
走夜路,特别是山路,说起来只有很短的路程,走起来却很漫长。几个士兵有点怀疑,是不是向导带错了路。好在正如向导所说,没走几步他们就到了三儿子的村子。
向导带着三个士兵,径直走到三儿子家的大门外。只见大门紧闭,院子里悄无声息。向导上前敲门,没人应声。向导继续敲,敲了好久才有人出来开门。
“找谁?”院里的人问。
“三儿子在家吗?”向导问。
“不在。他很久都没有回家了。你们到别处去找吧。”院里的人说。
门外的几个人不相信,要进院子里看看。院里的人看见门外站着的是几个八路军,不敢阻拦,让他们进了院子。
几个人进了院子,在屋里院子里找了个遍,没有看见三儿子的影子。几个人不甘心,走出院子,在村里又挨家挨户找,就连每家的菜窖都找遍了,还是没有看见三儿子的影子。无奈,他们只好返回驻地。
原来,三儿子的爹料到部队会来找人,就把三儿子送到离村二里的羊圈里关押。他决心留下儿子,不愿意让儿子战死战场。
三儿子关押在羊圈里,急得嗷嗷叫。他请求看管的人:“你们放我出去,爹那边我来交代。我身上还有几块钱,给你们,怎么样?”
“不行。你爹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如果放你走了,他会骂死我们,以后我们在他面前抬不起头。”
“以后我会跟他解释。你们不放我走,如果八路军找上门来,你们会惹上麻烦。我是个连长,你们私自扣押,吃罪不起。”
三个看管的人面面相觑,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就到羊圈外面商量。一会儿,几个人进来了,还是不肯放三儿子走。
“我的部队明天早上就开拔,今晚赶不到,明天就来不及了,部队不可能等我,你们会耽误我的事。”
“那也不行。二叔的话,我们不敢不听。”
“我求你们了,你们放我一马,我会感激你们的。”
“不行。家规不可破。”
“你们干脆杀了我。我回不了部队,以后怎么做人?你们让我当逃兵吗?”
“那是你们部队上的事,我们管不着。”
三儿子一再讲理,一再哀求,毫无效果,气急之下,一头向墙撞去。几个看管的人慌了,赶紧拽住三儿子,将他死死绑在羊圈门上。
看到八路军的几个人走出村后,三儿子的爹不放心,怕他们找到三儿子。于是悄悄溜到村外,到羊圈一看,儿子还在,他舒了一口气。
“好好看管,不能让他跑了。”说完,三儿子的爹离开羊圈。
三儿子彻夜无眠,心急如焚。他怎么都不明白,爹为什么要欺骗他,关押他。当然,他知道爹对自己寄予一定的期望,期望他能做个出人头地的人,可世道混乱,一个人的死活都是未知数,哪能顾及前途?他不反对自己打日本打四痞子,为什么不让自己上战场呢?
听说三儿子回家后被父亲扣押,二愣子急忙找三儿子的爹为三儿子说情,三儿子的爹不依。二愣子跑到羊圈看望三儿子,见面后二人痛哭一场。二愣子死里逃生,感激三儿子,决心搭救三儿子。二愣子想起了三姑,向三儿子打听三姑的下落,三儿子说不知道,估计死了。
第二天上午,三儿子的婆姨来到羊圈,手里提着一个瓷罐子,瓷罐子上盖一只碗,碗里放着几个窝窝头。三儿子知道婆姨是来送饭的。
“我不吃,你拿回去!”
“是爹让我送来的。”
“不放我出去,我就不吃。”
婆姨看见丈夫绑在羊圈门上,身子勒得紧紧的,心里隐隐作痛。她明白公公这么做有一定的道理,但未免太过分。对丈夫打日本打四痞子,婆姨很支持,如果没有人去跟那些狗日的斗争,大家谁都没有好日子过。三儿子曾夸婆姨明事理,婆姨心里很高兴。婆姨有心放三儿子走,碍着几个看管人的面,她不敢,因为她知道公公的脾气。
“爹说,让你们几个人轮流看管,轮流吃饭。”
“好。”
立刻有一个看管回家吃饭。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倒殃。好歹吃一点。”婆姨劝三儿子。
“不吃。宁可饿死。”
“吃一点吧。气归气,饭归饭,两不相干。”一个看管说。
“不。”
看见丈夫不吃饭,劝说再三也没用,婆姨只好提着瓷罐子回家。婆姨回到家,跟公公讲了三儿子不吃饭的事,公公十分生气,骂道:“不吃就让他饿死。”
为了取暖,看管的人抱来柴禾,羊圈里燃起了火。三儿子仍旧不吃一口饭,铁着脸,一言不发。婆姨又来送饭,苦苦相劝,没有一点作用,急得呜呜哭起来。
“你饿死了,我们一家老小怎么活?”婆姨哭着说。
“我管不了那么多后事。爹不怕绝后,我怕什么。”
一天过去了,三儿子仍旧不吃饭,爹担心真会饿死儿子。他扣押儿子,原本不想让他远出,免得牵肠挂肚,现在儿子成了烫手的山芋。如果放他走,自己在家族里失了威信;如果不放他走,真饿死了,会让人笑话。他只好自己出面劝说。他来到羊圈,看见三儿子饿得有气无力,心里一惊。他依旧正颜厉色,说:“我扣押你,不是不让你打那些狗日的,是不想让你远走高飞。你去陕北的时候,连个招呼都不打,我这个做爹的有什么脸面?在近处打敌人跟远处打敌人有什么区别?子弹不长眼,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怎么向你爷爷交代?先吃饭,吃饭后再说别的事。”
“不吃。你知道吗?军官当逃兵是死罪,要遭枪毙。”
“他们走了,毙不着。”
三儿子捶胸顿足,痛不欲生,连骂:“老糊涂!老糊涂!”
看见三儿子不吃饭,三儿子的爹只好叫人将三儿子抬回家,关在一间草房里。娘看见三儿子饿得有气无力,哭着说:“你吃几口,让娘心里好受点。再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以后的日子还长,你还可以出去做事。”
看见娘老泪纵横,三儿子心动了。三儿子说:“娘,你别哭,我吃。”
三儿子含着泪端起了饭碗,他娘笑了,他婆姨笑了,他爹鼻子里使劲“哼”了一声。三儿子的爹不让三儿子出门,第一天由他亲自看管,第二天晚上,由三儿子的婆姨看管。
二愣子来到三儿子家看望三儿子,二人各自叙述了别后情形,各自感叹一番。看到三儿子痛不欲生的样子,二愣子去找三儿子的爹,再次劝说他放走三儿子。三儿子的爹是个极其固执的人,死活不放人。夜里,乘三儿子家的人熟睡之机,在鸡叫头遍之时,二愣子悄悄放走了三儿子。
第二天早上,三儿子的爹得知三儿子跑了,大发雷霆,大骂儿媳妇。儿媳妇申辩:“我睡得死,他偷偷跑了。”
三儿子的爹骂够了,气得蹲在门前的台阶上一个劲抽烟。
三儿子快步跑出村子,踏着夜色,冒着寒气,向部队的行军方向走去。他悔恨不已,后悔因回家脱离了部队。此刻,他一心想着快点赶上部队,他顾不得几天里因捆绑而疼痛的身子,脚步越走越快,以至于跑了起来。他担心家人发现自己跑了,派人从后面追上来,他不得不加快脚步。一会儿下山,一会儿上山,天亮时分,他已经翻过了两架山,离家已有三十里远了。
五天后,三儿子不得不停下脚步,他没有得到部队的一点消息。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再也无法挪动脚步。他万念俱灰,倒在路边,路边上是一道悬崖。看着悬崖,他一寸寸往前移动,他失去了活下去的念头,滚下悬崖。
当三儿子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户农家的炕上。原来,他在跳崖后并没有摔死,有人搭救了他,挽回了他的一条命。
到底是谁搭救了三儿子,他一点不知晓。他询问农户,农户的主人说:“当时有一队八路军的人马路过,看到你掉在悬崖下,就将你救上来,并嘱咐我好好照顾你。有一个缺了一只胳膊的女军人经过时,俯身看了看你,特意嘱咐我,一定要照顾好你。女军人还对着我鞠了一躬,然后才依依离去。”
三儿子听后,唏嘘一番,离开农家。他心灰意冷,不知道路在何方。一路上,他拖着衰弱的身子,风餐露宿,啃着农家给他准备的干粮,喝着路边小溪里的水。他心里怨恨自己的爹,决不愿意回到那个断送自己前程的家,也不愿意把自己的消息告诉家里。在路过一个地方政府时,他凭着自己的一点文化,在政府里找到了一份工作。
七十六
二愣子为八路军抬了一回担架,又见了一回打仗的大场面,心里高兴不已。有一天晚上,二愣子睡在被窝里,搂着婆姨,突然想起了三姑。
“跟你说件事。”二愣子说。
“什么事?”
“在离石城,听见邻村的人说,他看见了一个人,很像三姑。你说可能吗?”
“你是不是又想起了三姑,才用这样的话骗我?想她,去找她,别搂着我。”
“哪会骗你,是真的。如果你不相信,去问一起去的人。”
“真有这事?”
“真的。”
“人死怎能复生?那是三姑的鬼魂再现,骗你们高兴。你怎不去找三姑?”
“我不相信这是真事,所以没去找。”
二愣子心里想三姑,一时不能入眠,他想起了那天刑场途中被劫的场面。当时,大雪飞扬,他几乎睁不开眼。突然,看见空中粉末飞扬,他闭上了眼,以为自己的末日已经来临。不承想,趁混乱之机,三儿子拉着他钻入人群,他们随着人群乱跑,他想看一眼三姑,却不见三姑的影子。人们喊着,跑着,乱作一团,仿佛天塌地陷一般。后来,他在金花的店里问三儿子,三姑怎么样。三儿子说不知道,也许获救,也许死了。他曾问过二小,二小确认捡到的是三姑的胳膊,因为三姑的手上有颗痣。那天,二小想找三姑的尸体,结果被日本人赶走。第二天,听说被打死的人扔到河滩喂狼,二小赶到河滩认人,而尸体早被狼和狗撕咬得血肉模糊,根本无法辨认,结果也没有找到三姑的尸体。最后,二小只好作罢,将三姑的一只胳膊和一个木头人放入棺材埋葬。
难道三姑会活着?二愣子想。
第二天早上,二愣子走进爹的屋子,问:“你去河滩找我的那天,看见三姑的尸体了吗?”
“三姑死了,问这做什么?”爹说。
“有人说,看见了三姑。”
“什么!那是鬼,三姑早入土了。”
“谁都没有看见三姑的尸体。”
“那倒是。那天,我也没有看见。难道真会活着?”
“不知道。”
二愣子心神不安,想把自己听到的话告诉二小,觉得无凭无据,会让二小不高兴。看见二愣子心神不安,婆姨说:“你鬼迷心窍了。”二愣子遭了婆姨的骂,心里想,罢罢罢,死了的活不了,活着的死不了,随她去吧。
一天晌午,二愣子正在院子里晾晒牲口的鞍子,准备重操旧业,继续赶牲口。二小兴冲冲地走进院子,喊了一声:“二愣子!”
二愣子抬头,看见二小来了,忙停下手中的活,说:“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三姑活着!”二小大声说。
“活着?!”
“是的。”
“在哪儿?”
“在汾阳。她托人捎话来了。”
“谁捎的话?”
“王家庄的一个人。他的儿子在八路军队伍里。”
“三姑在八路军里吗?”
“是的。”
二愣子纳闷,三姑怎么跑到八路军里。他知道,当初是二小和他爹救她,怎会被八路军救了?
“救三姑那天,你们把她救到手了吗?”
“救到了,可听到三姑一声惨叫,就失散了。日本人砍断了三姑的胳膊,使我们丢失了三姑。”
“哦。”
“你有什么打算?”
“去找三姑。”
“好。我陪你去找。”
二愣子进屋,对婆姨说:“有人给二小捎话,说三姑活着,二小想去找三姑,一个人害怕,我陪他去。”
“找三姑是好事,可周围一直在打仗,不太平。你去问问爹娘,让他们拿主意。”
二小出来,进了爹娘的屋,跟爹娘讲了找三姑的事。听说三姑还活着,二愣子的爹娘很高兴。他们想起家里被日本人火烧之后,缺吃少穿,三姑送来了粮食为他们救急,他们一直心存感激。
“死而复生是好事,带点盘缠,去。”二愣子的娘说。
二愣子的爹沉吟片刻,说:“跑几百里远去找人,路途遥远,人生地不熟,说不定会遇到什么事,千万小心。”
看见二愣子的爹娘十分痛快地答应了二愣子,二小十分感激。他说:“我们会小心的,我们身上带家伙。”
二愣子从柜子里拿出几块大洋,揣在怀里,腰里别着一杆鞭子,跟着二小走了。
二小回家拿了一些盘缠,腰里也别着一杆鞭子,踏上寻妻之路。一路上,二人说说笑笑,十分高兴,一天走了七八十里的路,也不觉得累。二小说:“三姑的灾难多,但她的命硬,能死里逃生,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如果找到了三姑,一家人又可以高高兴兴过日子。”二愣子说:“三姑是个好女人,能吃苦,会持家,一般的女人比不了,三姑在,是你二小的福气。”二小说:“你的婆姨也不赖,温柔善良,勤俭持家。”二愣子说:“我们的婆姨都不赖,而我更喜欢三姑。”二小说:“三姑是个野女人,麻辣麻辣,你们赶牲口的男人更喜欢。”二愣子说:“如果你情愿,把三姑租给我,一年一石米的租金。”二小说:“一石米太多,看着你对三姑的好,我分文不收。”二愣子说:“三姑是你的,我不租,玩笑。”二小说:“知道。二愣子说:“三姑是你我心里的好女人,谁都不能糟蹋她。”二小说:“我总顺着三姑,由着她的性子,人活着,也不早点捎话报信。”二愣子说:“人在天地之间,身不由己,不能事事如愿。”二小说:“人活着,比什么都强,我不用再受热炕冷被的苦。”二愣子说:“有个热被窝的女人,男人心里暖和。”二小说:“三姑不知变成什么样子。”二愣子说:“再怎变,她也是你二小的女人;再怎变,也不会丑。”二小说:“三姑人俊,百里挑一,丑了也比别的女人俊。”二愣子说:“甜瓜再苦,也比苦瓜甜。”二小说:“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三姑。”二愣子说:“只要人活着,迟早会回家。”
天冷,人心暖。二愣子和二小日行夜宿,一路上说说笑笑,十分轻松。二小很少出远门,看见路边陌生的村庄和景物,十分新鲜,问这问那,像个小孩儿。
“下午要翻一座大山,叫薛公岭,我们要小心。”二愣子说。
“危险吗?是不是有强盗?”
“不知道。”
“我们做好准备,多带个家伙。”
“好。”
二人走到路边,在树丛里找了两棵胳膊粗的灌木,折断,去掉枝叶,拿在手里,继续赶路。
薛公岭是附近最高的山,山高路小,人少狼多,没有一户人家。每逢冬天,山上布满积雪,十分难走。开始爬山了,二小边走边看,十分谨慎。有二小警惕四周,二愣子反倒放心,一直在前面引路。小半天过去了,他们终于爬到了山顶。二小长叹一口气,坐在路边,说:“休息一会儿。”
“好。”
二人休息了一会儿。二愣子说:“天黑前,我们一定要赶下山,山下才有人家。”
看见上山很平安,没有发现狼,也没有发现强盗,二小心里轻松了。为了早点下山,二人迈开大步。半个时辰,二人赶到了半山腰。他们一边走,一边说笑,异常开心。走过一个小弯,刚要拐过一个小山角,前面树丛里走出两个人,每人手里握着一杆枪。两个陌生人横在路中间,挡住了去路,喝道:“要活命,放钱走人!”
二愣子和二小大吃一惊——强盗!二小吓得腿哆嗦,二愣子握紧了手里的棍子。看见二愣子和二小手里有棍子,一个强盗拉开了枪栓,大喝:“扔掉手里的棍子!”
看到架势不好,二小先扔掉棍子,接着二愣子也扔掉了棍子。
看见二人扔掉了棍子,两个强盗端着枪逼上前来,说:“我们是吃了败仗的国民党兵,手里没钱,要几个钱花花。命比钱要紧,掏出来!”
二小看了一眼二愣子,从怀里掏出两块大洋,哆嗦着递过去。
“太少!全掏出来!”
看见两个强盗贪心不足,二愣子心里升起一股怒火。他悄悄从背后抽出腰里的鞭子,“啪”“啪”两声,朝强盗的头上甩去。两个强盗猝不及防,被打得大声号叫。二愣子趁机夺下一个强盗手中的枪,扔到路边的山沟里。另一个挣扎着朝二愣子捅来,二愣子让开一步,又一鞭子甩去,强盗的枪掉在地上。二愣子一个箭步上去,捡起地上的枪,握在手里。
两个强盗落败,看见眼前的壮汉如此厉害,只好说:“我们不要钱,把枪给我们,那是我们吃饭的家伙。”
二愣子说:“别想!”
二愣子把这杆枪也扔到路边的山沟里。两个强盗大喊:“你们要了我们的命!”
二人下山,天已黑了。
又走了一天,到了汾阳附近,二人四处打听八路军的驻地。他们找到了八路军的驻地,打问三姑的消息,接待他们的人说,这里没有三姑其人,兴许在别的部队里。二小的心凉了。二愣子想,只要人活着,不愁找不到她,再去别处找。经过打问,他们得知孝义附近也有八路军的队伍,于是前往孝义寻找,孝义的队伍里也没有找到三姑。怎么办?
二小泄气了。
二愣子要继续寻找,二小见他很热心,只好同意。二人又到了介休寻找,结果依然没有三姑的消息。二愣子还想继续寻找,二小说算了,天下如此大,哪里去找她,先回家,以后再说。二愣子只好作罢。
三姑到底是死是活,二小心里没了底,二愣子心里也没了底。
七十七
三儿子逃跑后,一家人陷入惊恐之中,不知道他此去能不能再回来。三儿子的爹嘴上咒骂三儿子,心里却虚虚的。三儿子的娘更是哭哭啼啼,骂老伴害了儿子。三儿子的婆姨心里也不是滋味。一家人过着没滋没味的日子。三儿子的爹最终沉不住气,托二愣子去找三儿子。二愣子出去找了两趟,没有一点三儿子的消息,只好劝说他们安下心来,说三儿子迟早会回来。
在地方政府任职时,三儿子在业余时间练剑下棋,剑术棋艺有了很大提高。说到练剑和下棋,本是三儿子家的祖传喜好。三儿子的爷爷是个秀才,却好剑尚武,他对三儿子说,练剑能让人心明眼亮,行侠仗义,凭着一手好剑法可以走遍天下。三儿子的爷爷不单爱剑,还喜欢象棋,而且是一把象棋好手。棋艺传到三儿子爹手里,更是出众,方圆几十里,没有敌手,因此赢得棋王的美誉。在三儿子小的时候,爷爷就教他练习棋剑,三儿子对此十分喜爱,一直没有废弃。
政府征调土改人员,派往雁北地区参加土改。三儿子带着自己喜爱的宝剑和棋,随着土改工作队前往雁北。
土改工作人员向老百姓宣传党的政策,充分发动群众,分土地,分财产,轰轰烈烈。三儿子投身其中,虽说没有打仗那种痛快淋漓的感觉,但看到穷人有了土地,扬眉吐气,地主老财再也不能剥削劳苦大众,心里十分高兴。三儿子每天忙忙碌碌,全身心投入工作之中,一早一晚练剑不辍,剑法日渐精熟。他记得爷爷在临终前两天还在练剑,他练剑的时候,仿佛爷爷就站在身边。
一天,三儿子走到村边,看见一棵大树下两位中年男子在下棋,就走过去看热闹。三儿子静静看了一会儿,觉得两位棋手的棋艺一般,正想离开,其中一位抬头问:“你也会下棋?”
“只会看。”三儿子说。
“下一盘。”
好久没有摸棋子的三儿子很想摸摸棋子,推脱不过,说:“下一盘。”
几着之后,三儿子明显占了上风,对手苦苦思索,发现自己越陷越深,最后只好推棋认输。几盘下来,对手均败,三儿子起身要走,对手说:“明天,我给你找位高手过来,就在此地,勿忘。”
三儿子本来只想过过棋瘾,至于输赢并不在意,可生性好强的他并不示弱,在他看来,棋盘也是战场,失却战场机会的悔恨,激发他一试身手。三儿子如约而至,没想到对手是位年龄和他相仿的年轻人。三儿子与对手约好,只下三局,旁边有几人观战。对手棋风凌厉,颇有杀气,布局也缜密,三儿子看出对手是位有素养的棋手。然而受过爹指点的三儿子也非等闲,三局较量,三儿子二胜一负。对手双手抱拳,向三儿子作揖,说:“好棋力!正式比赛明天进行,地点玉佛寺。”
三儿子摆手,说:“就此作罢吧。”
对手说:“既然是棋赛,总得有个场面,有个气势,别推辞了。”
三儿子回去和土改队员商量,队员都支持他去,其中两位爱好象棋的队员和他一起切磋,想赢得这场比赛。一个队员问三儿子:“你有把握取胜吗?”
三儿子说:“艺无止境,山外有山,民间高手有的是,我只有五分的把握。”
玉佛寺坐落在一个小山坡上,寺庙周围树木葱茏,寺内有个小院落,可以容纳一两百人。三儿子和几位土改队员踏进寺院时,院里早已聚集了百十号人,他们都是来看热闹的。原来,附近几个村庄盛行下棋,好多人都会下棋,其中不乏高手。棋室设在正房的玉佛前,小院里也摆着几盘棋。三儿子走进正房,看见棋盘前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猜想这位就是与他对弈的棋手,不禁大吃一惊:怎么换了棋手呢?
既来之,则安之。稍做镇静,三儿子便示意开棋。主持人立了几条规矩,两人便移子开局。只走了几步棋,三儿子就感到对手的实力不凡,步步为营,无隙可击。对手向他发起进攻,他只有招架之力,无还手之功,逐渐陷入困境。老者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棋子,仿佛一只饥渴的猛兽。三儿子苦苦思索,想摆脱困境,而对方强兵压境,步步紧逼,最后只好推子认输。
院子里观棋的人,一阵欢呼。
一位寺僧端来两碗水,放在棋桌上。老者呷两口水,抬起头,微闭双目,左手轻轻捋着胡须。片刻,老者睁开眼,看着三儿子。三儿子猛喝两口水,抖抖精神,说:“开始!”
第二盘开局,老者变换了步骤,采用了另一种方法开局。三儿子小心谨慎,仔细应对,老者一时难以占据主动,双方陷入纠缠之中。三儿子吸取了上局出着软的毛病,力逼对手,使得老者出棋迟缓。老者用食指揉了一揉双眼,奋力拼搏,然而始终找不到进攻线路。一着缓棋,反而让三儿子抓住机会,大举进攻,终成胜局。
院子里,有人发出叹息声。他们没有想到以老者的功力,竟会输在一个外乡人的手里,实在不可思议。
老者起身,在殿里走了两圈,又坐在棋桌前,一边沉思,一边慢慢呷着碗里的水,一边点上旱烟,吧嗒吧嗒抽着。
三儿子起身上厕所,他边撒尿边琢磨着,下一局老者又会如何开局,自己能不能战胜他。三儿子撒了尿,似乎轻松了一些,心想不管输赢,尽力而为。三儿子回到棋桌前,看看老者凝重的神情,也慢慢喝起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