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回馈

　　迪厅最近的生意好得有些出奇，连着几天都是忙到下半夜才收工。跟着海胆在迪厅帮忙的后生们原本每天都会闹着宵夜，但当众人推开门发现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时，瞬间就像霜打了的茄子，蔫在原地许久，才逃命似地往租住的房子里跑。
　　连华对此是非常纳闷的，老话说一日之计在于晨，清晨的空气那么好，就算是疲惫感再怎么强，海风一吹也会有点精神的。但这帮人看见蒙蒙亮的天就跟要了老命一样，逃窜得如此之狼狈，实在是理解不了。
　　海胆却一点都不惊讶，看着跑得飞快的后生们道：“自从开业到现在，回回都是睡到中午，然后晚上过来开工。这突然碰见大清早，估计他们是怕一不留神就被拽回去出海了！都是年轻人，那种日子过够了，好容易出来了，肯定不想回去出力了呗！”
　　“你又明白了？”阿海踩灭烟头，用着一贯怼海胆的语气道：“谁提的问题你都懂，你怎么那么会呢？走哪都显得你机灵？”
　　“我说你他娘的……”海胆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你琢磨一下你是不是有病？我问你了吗？小华问你了吗？你那破嘴不说话是不是憋得难受？”
　　“人家小华是大学生，正儿八经的念书人，那懂的东西不比你多？”阿海跟看傻子一样地看着海胆：“你认识的字还没你认识的鱼多，还有脸教小华？”
　　海胆显然早已适应阿海的毒舌，一点不示弱地道：“说的好像你多牛一样！你有本事现在就把你的全名写下来啊！你怕是都不知道海字到底是几点水吧你！”
　　“行了行了！懒得跟你争！”阿海嫌弃地看了海胆一眼：“你不是要回寨子找兴哥吗？赶紧去，他起得比鸡都早，别到那儿他都吃完早饭了，你熬一晚上连个包子都蹭不到口！”
　　“诶！这说的才像句人话嘛！”海胆心里很受用，转头看着连华露出了笑脸：“小华，走，跟我一块回寨子找兴哥玩去！”
　　阿海瞪大了眼睛，一脚踹在海胆屁股上：“我说你那脑子里装的都是水吧？别人一晚上没睡，去寨子玩黄鱼去啊？赶紧滚蛋！”
　　连华终于没能忍住笑出了声，两人的拌嘴逗的她都快没了瞌睡：“你快回去吧海胆哥，替我给兴哥带个好就行！”
　　“这才两天没见，就要带个好了？”海胆没心没肺地刚说完，阿海粗壮的腿已经再次抬了起来。生怕又挨这没轻没重的一脚，海胆利索地跑向前方，回头大声嚷嚷着：“傻大个！记得请小华吃早饭！再把人给安全送回去！”
　　“去！用得着你提醒！”阿海不满地嘟囔了一句，指着海胆的背影冲连华道：“小华，别理他，他没脑子！”
　　连华捂嘴笑着，看着海胆远去的方向问:“海哥，兴哥每天都起得很早吗？”
　　“他啊，每天到点晨练，就跟上了发条的机器一样，不动两下就难受！好家伙都二十几年了！”阿海轻轻摇头，指着路边刚刚开门的早餐摊道:“到了，咱们就这儿吃点吧小华！”
　　
　　海胆运气还不错，赶回城寨时正巧碰见阳鼎兴下楼，桌上的早餐还冒着热气。
　　“早啊兴哥！”海胆热情地打了声招呼，伸手就要抓雪白的包子。
　　“洗手了吗你！”阳有珍一巴掌打在海胆的手上，嫌弃地道。
　　看着黑眼圈有些重的海胆，阳鼎兴疑惑地看了眼屋子外面：“就你一个人吗？你是熬了一宿没睡，专门回来找我的吗？”
　　“猜对了兴哥！”海胆嘿嘿一笑，拉着阳鼎兴走到门口，带着点神秘道：“兴哥，有件事想麻烦你！那个……”
　　回头看了眼厅堂，确认阳有珍听不见后，海胆搓了搓手：“你看你手头宽裕不，想找你借点钱！”
　　“又要提亲了？这次相中的是哪里的姑娘？”
　　“哎呀不是！”海胆明显很兴奋，双手挥舞着道：“场子隔壁，有个铺子空出来了，我想把那地方给盘下来，开个小店，卖点烟酒啥的！”
　　“盘个铺子？”阳鼎兴眯起眼睛，缓缓地道：“你的积蓄开个小店应该没问题啊！难不成，你是要买下来？”
　　“怎么可能，哪里买得起啊！”海胆讪笑着：“不瞒你说兴哥，西郊的地段太好，地皮金贵着呢，我存的那点钱只够进货，交租金还有点不够！”
　　稍作停顿，阳鼎兴问：“还缺多少？”
　　海胆笑着举起一根手指头。
　　“一百是吧，吃完早饭我拿给你！”阳鼎兴说完就要转身走，被海胆给拉了回来：“是一千，兴哥！”
　　“多少！”阳鼎兴以为自己听错了，声音都提高了两分，“你盘多大个铺子啊你！”
　　海胆连忙做了个嘘的手势，又把阳鼎兴朝门的一侧拉了拉，“兴哥，别人房东只愿意租一年，这租金还是我跟阿海还了半天才降的价！”
　　见阳鼎兴不说话，海胆接着道：“我知道有点多，但是那铺子真不错，就在照相馆隔壁。兴哥你要是手上不够，我一会再去找找大头哥！”
　　“他都要结婚了你借哪门子钱！懂不懂规矩！”阳鼎兴略微沉思片刻：“我这里应该够，不过得出去取去。你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听说钱够的海胆喜出望外，“一会儿我去批发市场那边看看，再跟外面的烟贩子聊聊，如果没啥问题，下午我就去把租子给交了！”
　　“不用了，烟你就找阿荣吧，我去打个招呼。回头看跟成哥打个商量，以后烟都从你店里拿吧，让你挣个顺水钱！”阳鼎兴说完指着海胆认真地道：“钱借给你没问题，但你自己做事注点意，尤其是烟酒这些东西，别让人给坑了还不知道。”
　　“放心吧兴哥，你们都在，我怕什么！等到时候回本了，马上还给你！”海胆激动地一把抱住阳鼎兴，“谢了啊兴哥！就知道找你准没错！回头挣钱了，算你入股！”
　　阳鼎兴推开海胆，刚张嘴想要说话，阳有珍像幽灵一样出现在两人身旁，瞪着大眼睛不怀好意地道：“你们又在商量什么坏事？什么挣钱，什么入股，从实招来！”
　　海胆吓得拍了两把自己的胸口，喘着粗气道：“哎哟姑奶奶！你走路怎么都没声音啊！想吓死人啊！”
　　“哼！”阳有珍不满地哼着，推了一把海胆，“我告诉你啊，你要干什么坏事我不管，但你不准带着兴哥去！你把兴哥给带坏了，我绝对饶不了你！”
　　海胆似乎很怕阳有珍，摆着手道：“姑奶奶，你借我个胆儿我也不敢啊！放心，绝对是好事儿！”
　　门里传来刘姨热情的招呼声，海胆急忙跳到门口，边朝里走边喊着：“雄伯早，华姨早，我来蹭个早饭！”
　　阳炎雄的骂声响了起来：“臭小子，来老子这儿吃饭能叫蹭吗？赶紧坐！”
　　看着海胆满是汗渍的衣服，阳鼎兴低头一笑，想起阳有珍课本上的一句话：认真活着的人，命运是会有所回馈的。
　　
　　下午时分的日光逐渐柔和，尽管晒了一天的地面仍能把人蒸的汗流不止，但暴露在阳光下的皮肤明显不再觉得灼热，微风拂过，还能有阵阵凉意。
　　取完钱的阳鼎兴走进连接西郊海岸的巷子里，将有些褶皱的存折重新揣好，又捏着几张崭新的钞票冲身旁的大头道：“我就说不让你跟着。你都要结婚了，用钱的地方多得是，哪还能让你把钱往外面借。”
　　大头躲开拿钱的手，“兴哥！怎么拿出去的钱你还想塞回来啊！这次我说了算，一人五百，我可是官！”
　　阳鼎兴被气笑了：“怎么？新郎官也是官了？”
　　“我说是就是！”大头嘴里叼着香烟，眯起眼睛道：“那小子要一千，你那折子上总共还不到八百。全给他了，你出去用什么？别争，就这么定了！”
　　摆了摆手，阳鼎兴道：“那我要先提醒你啊，海胆这生意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回头票！”
　　“无所谓，我压根没打算让他还！”大头笑了起来，抬头看了眼巷子顶部的一线天，“兴哥，这巷子真能转到迪厅去？我都快绕迷糊了！”
　　“可以，海胆带我走过一次，一会儿就到了！”
　　“哦，我想起来了！”大头吐出口烟，缓缓地道：“上回吃那闷亏就是这里，你们俩……”
　　
　　“都别动！你们这些……啊！我操！你他娘的……”
　　突然的低吼声打断了大头的话，两人对视一眼，朝着声音的方向跑了过去。
　　巷子的尾部，一名身材显得很壮实的男子背靠着墙，半弯着的右腿已经渗出了鲜血，阴影之下，他的容貌根本看不清。
　　男子可能正经历着剧痛，正握匕首的右臂青筋暴起，左手指着面前的几个小混混，咬牙骂道：“几个小王八蛋，反了你们了！敢阴老子！”
　　几个小混混并没有说话，将男子团团围住的同时，为首的青皮突然举起手中的刀朝男子砍了过去。
　　男子的反应极快，右手的匕首格挡住袭来的刀，身体右倾的同时左手一把抓住青皮的侧脸。青皮还来不及反应，脑袋便被这可怕的力量重重的按到了墙上，沉闷的撞击声后，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男子撑起身体，左脚将掉落在地上的刀踢向身后，转过头时眼里的杀气几乎要爆发出来：“有种的就再来试试！老子的刀等着你们！”
　　剩下的四个小混混微微后退半步，互相对视了一眼后，同时亮出手中的弹簧刀冲向了男子。
　　男子左脚踢开一个冲来的人，受伤的右腿因为疼痛而趔趄了一下。变形的动作也直接限制了他的身手，格挡不及时的右手手腕霎时鲜血飞溅，匕首发出清脆的声响后掉在了地上。
　　得势的混混们和平常所见的混小子们有些不同，整个打斗过程都没有出现过叫嚣的时刻，相反却是冷冷地靠近男子，似乎他们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泄愤而打斗，更像是蓄谋已久的杀意。
　　男子的右手缩了回去，左手刚刚摸到落在地上的刀，一只大脚已经踩在了手上。出脚的人并没有多的话，手中的寒光微微闪动，一尺长的刀带着风声直奔男子面门而去。
　　知道已经避无可避的男子本能地伸出飙血的右手试图阻挡，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刀尖带来的剧痛。
　　然而，意料中的场景并未出现。
　　持刀的混混被身后突然出现的人扣住下巴，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整个人就如同腾空一般重重的摔在地上，眼里刚刚看清阳鼎兴那显眼的刀疤，胸口便被一记直拳打的眼前一黑，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背后的袭击来的过于突然，离阳鼎兴最近的混混刚刚反应过来，小腿膝弯处便结结实实挨了阳鼎兴一脚，如同棍子横扫般的力道霎时令他跪倒在地，膝盖的疼痛还没能扩散至全身，后脑的头发又被阳鼎兴抓住，砂锅般大的拳头带着风，冲着他绝望的脸砸了下去。
　　身旁的大头还是一如往常的犀利，看着袭来的刀没有丝毫的畏惧，上前一步抓住了来人的手腕，身体贴近的同时，右膝已经重重的顶在了来人的胸口。来人的身体负痛弯了下来，大头娴熟的扭动身子绕到来人身后，粗壮的手臂像是一把威力十足的钳子，“咔”的一声，来人的胳膊已被无情掰断。
　　眨眼的功夫，参与袭击的混混仅剩一人。按理说平常的混混碰见这样的情况已经求饶了，但此刻仅剩的一人尽管慌乱，却仍然握紧了手中的刀，死死地盯着两人。
　　大头推开被制服的人，余光瞥了眼被围攻的男子，瞬间发出了一声惊呼：“我操！龙队长？！”
　　阳鼎兴也被这声大叫吸引，眯起眼睛看向墙角：“老龙？”
　　正当两人惊讶的时候，最后一名混混似乎发现了机会，手中的刀突然对着坐在角落的龙鼎兴捅了过去，完全一副不杀人不罢休的样子。
　　然而混混还是低估了大头的反应。如此近的距离之下，大头的腿就像是抡起的锤子狠狠砸向了他的胸口，恐怖的力道直接将他给钉在了墙上。
　　随着一口鲜血喷出，混混的头无力的垂了下去。
　　“老龙！怎么样？”阳鼎兴连忙蹲下身子查看着龙鼎兴的伤势，“怎么搞成这个鬼样子？”
　　龙鼎兴抓着阳鼎兴的胳膊吃力地站了起来，捂着还在流血的右腿伤口吐出一句：“娘的，中埋伏了！”
　　“埋伏？”阳鼎兴没太明白意思，还想接着问，大头有些滑稽的声音响了起来，“喂！你他娘的醒醒啊！我这，没使多大力啊！醒醒啊喂！”
　　只见大头两手抓着被他踢了一脚的混混不停晃动，见还是没反应后，大头看向龙鼎兴，带着些委屈的地道：“龙队，这……你可得给我作证啊，这小子也太不经打了！”
　　“没事！”龙鼎兴挤出一个笑脸，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几个人，简单说了起来：“两个钟头前，队里接到个电话，自称是之前在这里发生的命案的目击者，我就赶过来了。结果到这儿以后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相反却碰到了打劫的事情。”
　　捏着中了一刀的手腕，龙鼎兴接着道：“四个混混打劫一个小子，我上去制止，结果他们是一伙的。”
　　“一伙的？”大头的脑子没转过来，纳闷地道：“你是说，打劫的和被打劫的是一伙的？”
　　“对！”龙鼎兴呼出一口气，指着被阳鼎兴放倒的小个子道：“就是这小子。我把他护在身后，结果他从后面扎了我一刀，我运气好，乱动的时候被他扎到了腿，不然今天就交待在这儿了。”
　　阳鼎兴皱了皱眉：“老龙，听你这么一说，他们应该是受人指使的。”
　　“这是个套儿，就是冲我来的！”龙鼎兴的声音显得很冷静，“可能是我触犯到哪位黑手的利益了。”
　　大头看了眼龙鼎兴空空如也的腰间，不解的问：“龙队长，你们警察不是有枪吗？你是，忘了带了？”
　　“呵……”龙鼎兴轻轻摇着头，有些自嘲地笑道：“不出任务的情况下，我都不带那铁疙瘩，实在是……摸够了！”
　　撑着墙壁站直身子，龙鼎兴用力地同两人握手：“今天能有幸遇到你们帮忙，我龙某人，感激不尽！谢了！”
　　“别客气！”阳鼎兴环顾着四周，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都是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