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死胡同

　　要说王者归来这个词儿自带气场的话，海胆绝对属于拿捏的最到位的那一个。尽管胳膊上的刀口还在渗血，海胆得意的笑容却丝毫不受影响。走出公安局大门的他在几个后生的簇拥下做了个潇洒的解扣动作，任凭被自己剪的乱七八糟的背心在风中摇摆。
　　“兴哥！阿海！我出来了！”海胆冲阳鼎兴打着招呼，声音中有抑制不住的兴奋：“哟！大头哥好了！能下地了！”
　　阿海没那么好的脾气，见到人出来后快步上前，一脚就踹在了海胆的屁股上：“你他娘的！长本事了，啊！”
　　海胆揉着屁股跳到一旁，没好气地道：“我还以为你要给个拥抱，结果你给一脚！”
　　“我抱你奶奶个腿！”阿海看样子还想补一脚：“知不知道保释你们几个花了多少钱！”
　　“不是！兴哥都没说什么，你激动个啥啊！”海胆跑到阳鼎兴身后躲着：“我他娘的这趟办的是正事，你以为我乐意打架？跟你说了也没用，你个傻大个懂个屁！”
　　海胆说着还回头看向大头：“对吧，大头哥？”
　　大头笑笑，抓起海胆的胳膊看了眼：“龙队长不是说你们围攻别人吗？怎么你自己又挨了一下子？”
　　“蠢呗！一天没练过，腿都踢不直还学人动手，他不受伤谁受伤！”阿海骂了一句，又看了眼另外几个人：“不过还算可以，其他人都没事儿！”
　　“人没事就好，钱花了就花了。”阳鼎兴伸手止住两人的拌嘴，招呼着其他几个人道：“走吧，先带你们去吃饭！”
　　海胆把阿海挤到一边，走在阳鼎兴身旁道：“兴哥，其实我们根本没怎么动手，拿着卷起来的报纸吓唬他们来着，结果还真诈出来了！”
　　阳鼎兴低头笑笑：“那你告诉告诉我，既然已经吓到了，怎么还是动了手受了伤呢？”
　　“刚诈出来就被发现家伙是假的了！”海胆挠着头干笑了一声，不等阿海的骂声再次开口，马上又拉着大头的胳膊道：“不过，问出来不少东西。那几个都是怂货，外强中干，不光交代了上回的事儿，还把之前干得那些勾当都给撂了，进号子肯定没得跑了！”
　　“你一个实心的人还有这本事？”大头活动着还有些发痒的腰：“说说看。真的有用，请你吃点硬菜！”
　　“那你今天得花不少钱！”海胆自信地一笑，边朝前走边讲了起来。
　　
　　之前在城寨自称是陈辉侄子的两个人，算是西郊的地头蛇，平时最多就是带着几个小青皮干点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偶尔再调戏调戏良家妇女。
　　这帮人和之前闹迪厅的“大光龙”相比，差得还是有点远的。虽说大光龙也是西郊的小混混，但活动轨迹已经覆盖到了北湾，手底下虽也是乌合之众，但相比起这俩人，看着就有组织多了。
　　城寨很少跟外界打交道，隔得有些距离的西郊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不然当初开迪厅的时候阳鼎兴也不用既动武，又反手找来龙鼎兴帮忙了。
　　不过话说回来，连大光龙都算是小喽喽，这两人更是不用说。至于为什么能跟陈辉走到一起，还得是人和人之间的“扣”。
　　海胆刚开始听到这个字的时候以为又是什么黑话，后来才搞清楚，所谓的“扣”，指的是社会关系和活动能力都比较强的人。之所以这么叫，是因为这种人大多都有点本事。你因为一些事焦头烂额，求爷爷告奶奶，花钱找人都没法搞定的，他却能轻松给你办妥。办妥之后他还不给你答谢的机会，说是只为了交个朋友。你对他感激无比，下次他再有事找你你也不会推辞，一来二去，你就被他给“扣”住了。
　　能成为“扣”，除了有自己的本事之外，还得非常会为人。首先，这种人你平时根本听不到他说别人半句不是，几乎都是清一色的逢人夸人。不过，夸人是见功夫的技术活，不能毫无来由的张嘴就把人夸上天，夸两句以后得有个转折,不然就会被人当做马屁精。比如说夸张三非常讲义气，敢为朋友两肋插刀，有事找他帮忙从不含糊；但缺点也很明显，张三心里没自己，有点敞亮的过了头，得适当改改，不然容易吃亏。
　　另外，夸人也得分时候。俗话说当面骂人背后夸人，这种被称为“扣”的人自然也是深谙其道。夸谁说谁好，从不当面说，都是在背后讲。试想一下，此人和张三仅一面之缘，但依然能把张三当成贵人看待，不光给出高评价，还能指出一些看似无伤大雅，却又十足中肯的建议。即使两人并不熟，但得到称赞的张三，对于“扣”的印象是不会差的。
　　陈辉和西郊的人原本也不认识，可能是在外面活动较多的原因，陈辉不缺钱还够意思的口碑慢慢的就传开了。这所有的一切，当然得益于“扣”。这个“扣”不是别人，正是王老板。
　　乍听到时海胆还有些不太相信，但当两人详细的描述了长相和说话做事的风格后，海胆再一琢磨，心里就清楚了。这几年海胆一直在外帮王老板收水，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其中的门道。放水这事儿并没有那么好干，得有一定的关系网，还得有些手段。不然的话，不是有钱没地方出，就是给出去了收不回来，毕竟多少例子都摆在眼前：你图别人的利息，别人盯着你的本金。
　　虽说放水和收水是两码事，但需要用到的人其实是一类人。人的圈子是很奇妙的东西，有的人看着并不出众，但却总认识一些生意做的不错的人。还有的人，虽然只是没牌面的小混混，但对地头的熟悉程度像自己家一样，对同一地方的人也摸的够清楚，谁做的什么事，挣不挣钱，问他准没错。
　　王老板不是本地人，想做这种盈亏同源的生意，结交人是不可避免的，大到本地大户，小到地痞混混，都得打好交道。当介绍业务的和负责收水的人都基本稳定下来以后，挣到钱的王老板将圈子扩大了不少，而这圈子之中，就有经常在外出手阔绰的陈辉。
　　两个地痞和很多混迹于周遭的青皮差不多，一直都想找个有钱有势的大哥，好带着自己飞黄腾达。但用脑子想想也知道，富有这个概念才热闹没几年，哪里有那么好的机会能被自己碰上。两人碰壁多次后，坐下来认真想了想，觉得想挣钱，起码得离钱近一点，哪一行离钱近，估计只有“坐地抽”了。恰好同村的两个小子见过王老板，于是两人在简单的照面之后，暂时干起了收水的事情，顺带介绍点小业务挣点小钱。
　　海胆干的久一点，心里清楚这世上打人的没有吓人的狠。两个地痞虽然外强中干没什么本事，但一身横肉吓唬吓唬人还是没什么问题的，收水的事干得还算过得去，慢慢的和王老板的走动也变得频繁了些。
　　王老板经常逢人就捧陈辉，时间长了，两人的兴致被调动了起来，搓着手表示能否做个引荐，哪天要是混好了，绝不会忘这份情。能在三教九流之间游刃有余的都是人精，被称为“扣”的王老板更是如此。爽快地答应以后，组了个饭局，两边的交情就这么被扣起来了。
　　陈辉在外面的生意城寨早就了解，无非是些按摩搓澡、茶馆棋牌，外加参与入股的一些其他捞偏生意。两个地痞跟了陈辉以后，平时的事情简直是轻松，晚上维护场子秩序，白天按照陈辉的指示，去其他一些场子看看运营情况，回来原模原样照说就行，连动脑子都省了，日子过得别提多自在了。后来，陈辉告诉两人自己在城寨也有生意，带两人去看看有没有能帮手的地方，还叮嘱着到了城寨要低调。狂惯了的两人早已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看见陈辉呛人，自己忍不住也嘚瑟了一下，结果就挨了阳鼎兴和大头的打。
　　两人在外向来都是欺负人的，吃了这亏肯定是咽不下恶气，找到陈辉嚷嚷着要报仇。向来精明的陈辉自然是没答应，还把两人骂了一顿，算是把这事儿给搁置了。然而没过多少日子，陈辉身边的马仔告诉两人，没事可以去西郊海滩转转，可能会找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两人半信半疑的在西郊转了两天，这才发生了上回的事情。
　　听到这里的海胆已经动了手，逼着鼻青脸肿的两人再说些自己不知道的，否则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两人吓的不轻，将跟着陈辉以来所有的事情全都交待了一遍，而这之中，还真有两样生意是城寨不知道的。
　　头一份并不复杂，无非是金钱来往。陈辉手里现金足，平时会把闲钱放到王老板那里，委托王老板给放出去。王老板干的就是利滚利的事情，对于这样的事情肯定不会拒绝，给陈辉固定的利息钱，自己还能挣个差价部分，也算是都获利。但另外一份，听着压根不像陈辉的风格，叫运输生意。
　　能把二层小楼说成季节生意，陈辉的隐晦说辞阳鼎兴等人早已见识，但此刻听到这所谓的运输生意时，众人还是摸不着头脑。
　　“运输？”阳鼎兴明显不理解。
　　“准确来说，这不算辉叔的生意，他只是在第一次送货的时候做了个介绍，后面就没再管过这事儿。”海胆吐出一个烟圈，看着阳鼎兴疑惑的脸继续说了起来。
　　第一回，陈辉拿了半扇猪肉，让两人给送到北湾的一个房子里。两人没想什么，骑着摩托车去了以后，北湾那边的人把猪拿走，又给了两人一麻袋鸡腿肉和一百块钱，让送到北城的一个餐馆。两人虽有些疑惑，但老板安排的工作也不敢怠慢，将东西送到餐馆以后，厨子只拿走了鸡腿肉，钱分文未收，顺带留了两个人的联系方式，说下回再有这样的事情还是会找他们。
　　这一笔钱算是彻底打消了两人的疑虑。不过话说回来，谁碰到这种事都会有些飘，不出力不出钱，花两个钟头送个菜都能挣到别人一个月的工钱，简直是老天赏饭吃啊！
　　自那天起，两人每个月都会接到两三次这样的业务，虽然每次派活的人都不一样，但两人压根没有过怀疑，也从来没有打开袋子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我说这俩没脑子呢？事出反常必有妖，自己从不撒泡尿照照，凭什么这种好事能被自己赶上？肯定是有坑嘛！”海胆扔掉手中的烟蒂，大着嗓门道：“他俩上个月接到个活儿，北郊取货送到南郊海滩的巨石下面，送的东西是一个黑色塑料袋，石头下面的两百块钱就是他们的报酬！”
　　阳鼎兴听到这里顿时明白了，转过头问：“跟龙队说了吗？”
　　“当然！”海胆得意地道：“牢饭绝对少不了的！”
　　“可以啊海胆！”大头推了把海胆的后脑勺：“看来今天真的要给你接风洗尘了！”
　　阿海走在一边，不解地摇了摇头：“我他娘的真没搞懂，辉叔怎么会用这种没脑子的人呢？”
　　“蠢人才能被利用呗！但凡精一点的，谁会干这事儿啊？”海胆抬头看向右侧的一间饭馆：“也甭找了！就这了！今天要好好宰大头哥一顿！”
　　
　　刑事二组的办公室里寂静非常，龙鼎兴眉头紧锁，冷冷地看着窗外。
　　小李将档案夹轻轻的放在桌上，摸出火机来帮龙鼎兴点燃香烟，有些郁闷地道：“龙队，那俩都招了，货是他们送到南郊的，时间地点和外形描述都跟之前对得上！但是……他们一直都是非见面式交易，沟通的方式除了电话以外还有纸条，所以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让他们做事。”
　　“第一次取鸡腿肉的那个厨子抓来了吗？”
　　“抓过来了，跟他们俩一样，属于接货的龙套人，小陈还在审。”小李的情绪有些低落：“北湾的取货地点我让户籍的同事查了，那栋房子的主人是一对老夫妻，十年前已经过世了。他们走后，这栋房子再也没有住过任何人。”
　　“他们俩的老板呢？”
　　“已经通知了，在赶来的路上。不过，即使来了也没什么用，他让两个人送肉出去不能证明任何事，而且后面的事情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只能做个问询。”小李说着揉了揉额头，看样子很有些伤神：“龙队，目前我们能扣住的只有那四个人，在被害者吸食的那包毒品找到之前，只能先关看守所，随时提审。货源和背后操纵的人，单靠目前的线索，估计有点难。”
　　“呵……单出几个小喽啰就能把线给夹断，哪里能称得上线索。”龙鼎兴冷笑一声，像是骂自己般地道：“打了半天，连敌人是谁，指挥所在哪里都不知道，真他娘的憋屈！”
　　“用他们的黑话讲，送货的人叫‘上环’，取货的人叫‘下路’，也有的地方把他们统称为‘脚’。这种交易方式是把人完全隔开的，上环和下路连面都见不到，平时也根本不认识。如果不是因为命案，在没有物证的情况下，即使抓到了人也没办法定罪。”小李叹了口气：“龙队，我想我们……”
　　龙鼎兴夹着烟的手摆了摆，淡淡地道：“我知道。我们进死胡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