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终于来到

　　可能是常年都没有为生活的事情发过愁，也可能是印象中真正付钱的次数屈指可数。当阳鼎兴拿着一张毛票递给司机，司机回以诧异的表情时，阳鼎兴还以为是什么暗语，疑惑地问：“钱数不对吗？你不是说从西郊到南郊一共一毛钱吗？”
　　司机尴尬地笑着：“这位大哥！一毛就是一块的意思！”
　　“一块？”阳鼎兴眉头一皱，表情看起来越发地凶悍：“不是……收一块你就说收一块啊，我也没打算跟你讲价。你跟我来个一毛是什么意思？现在外面是不会好好说话，流行打谜语了？”
　　阿海连忙拿出钞票塞到司机手上：“下回再碰到南郊坐车的，是多少就报多少。你们说的这些牢骚话总有人听不懂的，别人要是一根筋只给你一毛，你不得自己认亏吗？”
　　“是！是！”司机讪笑着：“记住了记住了！不好意思啊！”
　　看着一溜烟开走的小汽车，阳鼎兴还在莫名其妙：“这都是哪来的新鲜话，是多少就报多少啊！我记得上回海胆给了一块钱，他一报价我还以为海胆上了当！”
　　身旁的阳有珍没忍住，看着皱眉的阳鼎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其实听不懂这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哪怕是常年在外做买卖的，也不可能都能做到心领神会，更何况是极少出门的阳鼎兴。而这种带点自嘲性质的话语，也是“孩子没娘，说来话长”。
　　自从打开国门，国内开始对海外进行贸易往来的时候，报纸，收音机，以及后来的电视，无时无刻都在宣传国外的种种。在那个时代，国外先进的事物和完全不匮乏的物资，于国人而言，只有震撼。那种巨大的差距感令人窒息，无数不甘于落后的先辈甘愿牺牲掉自己的小家，用自己的余生为祖国发光发热，只为了能让祖国日渐强大，人民不再自卑。
　　但那种差距感也令人神往，众多学子既不愿自己被埋没，也不愿拘束自己的眼界，纷纷挑灯夜战，造就的出国热潮也是从那时起数十年未见跌落。
　　在那个年代，很多人确实不懂“汇率”这个有些复杂，还每天变化的概念。虽然有专家经常解答这些问题的相关性，什么为了贸易顺差，压低汇率可以让老外多买点我们生产的东西，我们才能有更多的外汇，手里有了外汇储备，才能买更先进的设备发展国力。但解答归解答，专业术语本就是为了行内人方便，行外人听，那真的是连听热闹都算不上。
　　经济相关的电台或电视频道，每次一开口都是金本位，布雷顿森林体系，以及IMF国际货币组织这些难记又难听的概念，无数人听着就像是听老师傅讲食谱一般——生怕你听懂了。比如动不动就调料少许，你他娘的倒是告诉我多少是少许啊，是半勺还是拿着盐包一抖楞，教个做饭都神神秘秘的。
　　虽然常听人说国内外购买力天差地别，但在国内其实并没有什么直接感官，吃喝用的，该是多少还是多少。只是那种国外普遍，国内却高级而夸张的东西实在太多，很多人反正是理解不了，索性直截了当的认为，哪个国家有实力，哪个国家就具备说了算的资本，这个国家的钱就值钱。也算说对了一部分。
　　复杂的概念传过来传过去，总有不懂的人就串了味，按自己的意思理解完再传出去，国内的钱和国外的钱只能做到十比一的传说就这样传开了，一时间做买卖的都不说今天挣了几块，改为挣了几毛。
　　话说回来，即使对自己的生活并没有造成影响，但这种自己一块钱只能当别人一毛钱的感觉肯定不好。自嘲归自嘲，但这些话语的背后，更多的是希冀，希望国家尽快强大起来，这样在自己再看到国外种种的时候，不会再心生自卑。
　　
　　从受伤开始到现在已经半个多月了，迪厅的生意虽然每天都有人打理，但阳鼎兴还是不太放心，吃完中午饭便带着阿海和硬要出去的阳有珍去了一趟。毕竟是城寨对外投资的第一份生意，花的是真金白银，还是得在意。
　　迪厅一直都是两个账本，阳鼎兴和阿成各拿一本，但记的账都是一样的。之所以分开算，主要是为了保障两方自己的利益，避免出现销项进项出现过大的误差，其次就是方便阳鼎兴回城寨交账了。但说到底，无论多少笔账，都是防君子不防小人，大家劲往一处使，坦诚相待才能走的长远。
　　这趟出去，值得高兴的是生意好了很多，阿成说现在每天翻台的情况很多，第二天光是打扫卫生都得好久。如果照着这样的销售额算，再有一两个月就可以回本，运气好的情况下，过年的一波生意高峰还能挣些钱。
　　另外一方面，城寨的后生和阿成自己雇来的人也很和谐，甭管多脏多累，没有人抱怨过什么。后生们也从一开始的看啥都新鲜，成功过渡到了看人下叉——只要打扮的不错的，或是带了姑娘来的，好酒是肯定得上一瓶的，不然没身份。
　　听到生意不错的阳有珍露出了古灵精怪的一面，挽着连华的胳膊就打起了阳鼎兴的主意：“哥！我们都听到了，生意不错哦！是不是得庆祝庆祝啊？”
　　阳鼎兴仿佛早已料到这些，摸着阳有珍的头：“知道你今天出来就目的不纯！走吧，带你们去西郊百货！”
　　看着两个姑娘欢呼着朝外跑，阳鼎兴拿出些钱塞到阿成手里：“成哥，这些钱是干爹吩咐交给你的。晚上你拿着给兄弟们发点奖金，自己再留着买点好烟抽，这段时间两边跑，你也挺辛苦的！”
　　阿成感激地看着阳鼎兴：“行！还请兴哥帮我谢谢雄爷！”
　　阳鼎兴摆摆手朝外走去，身旁的阿海笑着丢下一句：“你还是跟我们一样，喊雄伯吧，他可不喜欢别人像你这么喊他！”
　　
　　此刻三人从土路往回走，阳有珍开心地将手里的大包小包挂在阳鼎兴身上，嘴里还不忘调侃着：“哥，你怎么那么实在啊，别人说一毛你就真给一毛啊！”
　　阳鼎兴对自己的妹妹几乎都是好脸色，尴尬地笑着：“所以说啊，你要认真读书，把外面的那些东西都学会了教给哥，哥就不会再出洋相了！”
　　阿海叼着烟走的吊儿郎当，开口问道：“兴哥，刚才小华说之前吐海胆一身的那个阿力，最近几乎天天来，每次还都带着不一样的姑娘。你说……”
　　将烟头随意地扔在地上，阿海接着道：“是不是上回咱们都劝他想开点，结果这小子想开的过了头啊？”
　　“他能换姑娘是他的本事，跟咱们不挨着！”阳鼎兴将挂在脖子上的袋子取下来：“况且那是别人的私生活，男未婚女未嫁，怎么样是他们的自由，咱们也管不着！”
　　阿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幽幽地道：“要真像小华说的那样，那得让海胆去取取经！”
　　“你操心操心自己吧！”阳有珍鄙夷道：“大头哥都有阿慧了，你和海胆两个光棍还有闲心听别人的花边！”
　　阿海挠了挠头，还想说什么时，一个壮硕的背影出现在城寨的入口，盯着由木板搭建的饭馆仿佛正在研究。
　　阳鼎兴笑了笑，稍微提高了些声调：“看着还不错吧老龙！”
　　正在出神的龙鼎兴匆忙回头，脸上瞬间挂起了笑：“终于把你等来了，没你我都不敢进去啊！”
　　看着还在风干油漆的饭馆外墙，龙鼎兴啧啧称赞道：“看样子城寨里都是能人啊，搞个饭馆都这么有格调！这得挂个好招牌才能配得上这华丽的屋子啊！”
　　“到时候开张了，请老龙来搓一顿！”阳鼎兴笑着伸出手来拍拍龙鼎兴的背：“走吧！带你逛逛！”
　　“不急！”龙鼎兴摆摆手：“我来找你有两件事，先跟你说说，免得你们不欢迎我！”
　　“哪儿的话！说吧！什么事！”
　　“第一！”龙鼎兴伸出一根手指：“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在西郊围堵你和海胆的那帮人，他们今天被抓了，目前在局子里。”
　　“是需要我配合吗？”
　　龙鼎兴摇摇头：“那帮人今天被另外一帮人围攻，有人报警，我才带着人去抓回来的。主要是，围攻他们的，是海胆！”
　　“什么？”阿海发出了惊呼。
　　“先别激动！”龙鼎兴做了个压低的手势：“具体情况我们已经查清楚了，海胆说的是跟这帮人有梁子，今天见面就打起来了。关个二十四小时，就可以保释了。你们不用担心，海胆没吃亏，只是保释金估计得不少钱！”
　　“这小子是胆儿肥了吧！打先手！”阿海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思议地摇着头。
　　阳鼎兴全程没什么表情，听完道：“第二件事呢老龙？”
　　龙鼎兴淡淡一笑：“看你没有赶我走的意思，我就放心了！第二件事就是麻烦你带我逛逛了，我想喝你泡的茶了！”
　　“呵……”阳鼎兴做了个请的手势：“来吧，寨子好久没来新朋友了！”
　　尽管心里已经有把城寨的样子做了勾画，但龙鼎兴还是没想到，在这样的海滨城市里，居然还有这么复杂的村子。近百栋矮楼房紧紧的贴着，头顶的电线像是蜘蛛网一般纵横交错，连天空都仿佛被切割成了一块又一块的蓝色拼图。
　　密集的房屋布局，加上城寨由外而内呈现一个向上攀爬的坡度，令龙鼎兴抬头看向前方时，除了已经熏的发黑的楼顶像乌云般笼罩在前方外，也就只剩下加了铁皮的阁楼在阳光下反着刺眼的光。
　　每栋楼房的顶部都突兀的挂着一颗白炽灯泡，灯泡的上面扣着餐盘大小的圆形铁饼，想必是用来防雨的。只是沿海的城寨常年潮湿，这种儿戏般的防水措施一看就知道不靠谱，很多灯泡从发黑的灯芯来看，就知道早已光荣下岗了。
　　城寨内部的人可能也吃过晚上走夜路的亏，在每个报废的灯泡旁边又重新安上一颗。于是，只要是位子稍微宽点的电线上，灯泡就跟葡萄串一样挂在半空，令走在路上的龙鼎兴一度以为头顶有无数双眼睛正瞪着自己。
　　龙鼎兴看着如此狭窄而拥挤的环境，心里想着这地方连阳光撒下来都有些困难，竟然还有人在二楼三楼的位置硬生生的加了个阳台出来。好家伙，加阳台也就算了，你好歹对着海啊，对着城寨里面算怎么回事，是晒得到太阳还是吹得到风啊，简直是开玩笑。
　　头天晚上刚刚下过一场雨，房屋之间仅能容纳一人通行的小道上还有残余的水渍，某些刚开始都没有填平的路段还有零散的水坑。龙鼎兴低头避过一颗恨不得要挂脖子的灯泡，一不留神，整只脚踩进了泥坑之中，棕色的鞋子瞬间被染黑。
　　“好家伙，这才走了没几步就中了埋伏了！”龙鼎兴甩着脚，自嘲地笑了起来。
　　阳鼎兴拿着倒在地上的木棍将电线撑起来，不好意思地笑笑：“当初做的太着急了些，该踩的坑一个不少全部踩完了！”
　　“哎呀，亲眼得见，真是涨了见识！”龙鼎兴侧身躲过又一个水坑：“我看这羊肠小道四通八达的，都是通向哪里的？”
　　阿海手指着左前方的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巷子道：“像这样的小道，大部分是死胡同，小部分可以绕到寨子中间，但是有点难走！这一边。。。”
　　阿海又指着右前方向下延伸的小巷子道：“基本都是排水沟，把雨水引到外面用的。不过寨子的人没事不会往里面钻，因为那边没有墙，脚一滑就直接掉沙滩上去了。”
　　“好家伙！”龙鼎兴哑然失笑：“我以为只是走个迷宫，谁知道这还带玩儿命的！”
　　“寨子是当初没设计好才成这个样子的！”阳鼎兴带着龙鼎兴继续往前走：“外面那些传说，当故事听听就得了，老龙可别真信了。”
　　“这个你放心！我虽然读书不多，但还不至于被这样的故事忽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