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新旧

　　忘了是谁说过，任何的新旧交替，都会伴随阵痛期。阵痛期或短或长，能挺过去并适应形势的势必会走的更远，但如果挺不过去的话，轻则掉进头尾无法相顾的恶性循环里，重则再无出头之日，甚至连栖身之所都能失去。常言道强者生存，但在王援朝眼里，或许适者生存才是正解。王者与否，取决于你所处的环境，即使在曾经的领域是王者，如果不能及时适应环境的变化，凤凰也得变草鸡。
　　受阳炎雄的影响，城寨几乎稍微年纪大点的人都会把“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这句话挂在嘴边，与之对应的，什么钱能赚什么钱不能赚，也成为了信条一般的存在。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年王援朝主动提出自己来打理收水的业务，需要的人手也由他来亲自挑选。谁性子烈好冲动，不能用；哪个后生太过文弱，该狠的时候狠不起来的也不能用；脑子不灵光的，和其他人无法瞬间达成默契的还是不能要。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古代挑选精兵强将准备攻城，也令孔望祥一直懵脸至今。
　　其实王援朝之所以这样做，是希望城寨在能保证安全的前提下，采用“沟通—恐吓—威逼”的老三样，来达成双方都能盈利的结果。毕竟王老板身为生意人，合作不顺畅或者是结果不满意，以后可能就没得合作了。同样的，城寨的后生们都是孩子，这样的事儿挣的是快钱，安全问题肯定得兼顾，不然落下个什么毛病，荒了后半辈子真是得不偿失。
　　这样的考虑之下，很多次王老板递来的业务，只要是涉及到地点过远，或者是债务关系太过复杂的，王援朝都婉拒了。他心里清楚，指望这事儿发财是不可能的，能养活一部分人就行。如果什么业务都接，降低了成功率不说，也无形之中抢了其他人的饭碗，谁都不会闲着没事给自己树敌。
　　按说从下半年开始，借钱的人是逐渐增多的，更何况最后一个季度是大部分行业的旺季，生意周转也好，囤货留底也罢，都是钱来钱往的时候。有人借就必定有人不还，不还就能有业务交到城寨，几年来一直都是如此。但此刻王援朝坐在桌前，盯着眼前的账本愁眉不展，收水业务已经少的没法看了，眼看到了月底，才完成了大头的那一笔。
　　海胆敲了敲敞开的门，喊了声朝叔后在桌子对面坐了下来擦了把汗，看样子是刚刚从外面回来。
　　王援朝倒了杯茶水推出去，开口问：“怎么样？打听到什么了吗？”
　　海胆也不客气，抓起茶杯一饮而尽，手背擦了把嘴后开口道：“问到了，来了帮外地人，收水做，放水也干。说白了，只要是跟借钱沾边的，他们统统都接。”
　　这一下让王援朝不自觉地想起了刚刚被抓走的蛇仔他们，两帮人都是外地来的，又同样都只做和借钱有关的事情。他沉吟片刻，开口问道：“有没有查到什么来头？跟前两天送走的那帮人有没有关系？”
　　“蛇仔那帮人和他们没得比，听起来是专业的！”海胆当即否掉了王援朝的疑虑：“这帮人的业务分为两块儿。一块儿是帮王老板收水，出价比我们更低，而且效率也比我们高，听说好像还懂点法，会钻空子；第二，他们自己也放，有些外面的业务到了王老板这里，如果没有借到钱，他们会自己拿钱出来做，再把借钱人的房本押在自己手里当个抓手，必要的时候还会让老婆孩子都签字画押。另外，有的人即使在王老板那里拿到了钱，只要数目不够解决问题的，他们也会配一些，但是自己放的那部分，水钱都会高的离谱。”
　　接触坐地抽业务有些日子的王援朝知道这样的情况。借钱这事儿，借多了是风险，借少了也是风险。多出来的部分用到哪里根本就是未知数，人一旦有了钱，很多时候做事就跟着了魔一样，迷迷糊糊就给用了。同样的，假如借的钱不够解决问题，那么缺口部分很有可能成为整个业务链条里最薄弱的一环，从而导致所有的钱全部都出了问题。
　　王援朝将桌上的整包香烟扔给海胆，边斟茶边问：“还打听到别的了吗？”
　　“嗯！还有些更刺激的！”海胆往前挪了挪身子，接着道：“这两年里，王老板的钱大多都放给一些搞工地的老板，偶尔还有一些放给小商小贩。做生意的手头都有活钱，再不济把货低价处理了也有钱回来。可是这帮人不同，他们更倾向于把钱放给上班的人，无论男女，只要你单位没问题，照单全收。”
　　“嘶……”这个做法想必是刷新了王援朝的认知，他深吸了一口烟，脑子里琢磨着这样做的目的和好处。
　　桌子对面的海胆还在继续说着：“朝叔，其实我刚开始也不明白，后来经过别人这么一提醒，我觉得有点道理。”
　　王援朝也不端着，做了个请的动作：“说来听听！”
　　“您也知道，自从万元户出现以后，很多人也想自己找个买卖干，但是做生意这事儿吧，得有本钱，还得冒风险。本钱这事儿好解决，自己平时的积蓄，再不济找亲戚朋友活动活动，基本都能解决。但是风险就说不准了，生意亏了，最多是你本钱没了，但如果连同自己的铁饭碗都丢了，那就真的是得不偿失！所以……”
　　海胆还没说完，王援朝已经明白了，接过海胆的话头道：“所以很多人偷摸的做生意，找朋友借点，顺便再找外面借点，既能做生意，还能不丢饭碗。”
　　之所以是偷摸的做生意，原因不外乎是不想让人发现。毕竟这年头大部分人都是分配的差事，分心做别的肯定是干不好本职工作的。但钱这个东西没人会嫌多，外界的报纸也好，身边的人的舌根也罢，这说的多了，自然是有人羡慕。不过有生意经验的人的确太少了，谁都不想因为一次冒险把饭碗给丢了。于是有些在单位已经混成老油条的人，要么委托亲戚朋友帮忙打理，有的甚至直接请长假做买卖，如果这种事情败露了，“吃空饷”的名头肯定是没得跑。
　　仔细想想，这帮人可能正是利用了这种心理。知道你两头都想顾着，只要确认了你上班的单位，又知道你做生意急需用钱，利息收的高点也不怕你不拿。至于还钱，那更简单了，都不用采取什么过激的手段，只需要威胁说通知你单位，你肯定会乖乖的凑钱。正所谓“打蛇打七寸”，从这一点来看，这帮人是行家。
　　王援朝赞许地拍了拍海胆：“行啊海胆！脑子灵光了不少啊，能琢磨的过来。看来我是真的老了，还得你起头才能明白怎么回事！”
　　一句夸奖弄得海胆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挠着头笑笑：“朝叔您别！这两年跟着您学了不少东西，不然外面这档子事儿我也想不通。而且朝叔，我还听说，他们偶尔也会做一些女人的生意，长得越好看，能借的钱越多，还说能介绍一些更好的资源给这些女人。”
　　海胆说到这里忍不住咂咂嘴，笑骂道：“娘的，还资源！这有文化的流氓啊，说话就是好听！”
　　王援朝无声地笑笑：“总不就是那些老路子，要么送到某个地方陪人喝酒，要么索性逼良为娼。”
　　“您这路子有点太老了朝叔！指望靠那些老套路挣钱，那还跟不上滚起来的水钱呢！”海胆神秘地一笑，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敲着桌子道：“您应该见过不少大老板包小蜜吧？他们就是瞅准了这一点。只要长相可以的，拿了他们的钱还不起，他们就想办法给送到那些富商身边。富商们不缺钱，每个月给小蜜的钱用来覆盖水钱绰绰有余，通常用不了多久就两清了。但他们比蛇仔那帮人更阴险，知道很多有钱人都怕老婆，也怕这种烂事传出去不好听。于是，他们又借这种事再狠狠敲诈一笔，到手的数目和当初放出去的比，翻几倍怕都不止。”
　　这样一说王援朝就不需要琢磨了，其中的门门道道虽然是多，但万变不离其宗，还不上的钱自然有办法逼出来，但方式方法上就不指望讲究到哪去了。也难怪在这帮人眼里，蛇仔他们只是小罗罗，这么来看的确是上不了台面。
　　这座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一帮稍微懂点行的人简直是把这个事情玩的风生水起，其他人根本无法匹敌。看来不光城寨，其他几个专门做收水生意的应该也日子过的不怎么样。
　　海胆挠了挠头，开口问道：“朝叔，这钱生意以后应该是会越来越正规吧，哪天再有正儿八经的科班人进来，大家的生意搞不好真就没了吧？”
　　“这种生意少了就少了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王援朝将账本合上放在一旁，淡淡地道：“散兵游勇是不可能跟正规军对抗的，连较量的资格都没有。只希望，这帮人不要太过火，出了事儿，会殃及不少人。”
　　王援朝说着看向门外湛蓝的天空，喃喃道：“世界变了。”
　　也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海胆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阳炎雄做事情向来雷厉风行，决定的事情从不拖沓。如今年轻的后生们不再有繁琐的事情需要处理，阳炎雄便带着几个后生和余成文出去了，看看合适的场地，还能先带后生们出门适应适应，不至于以后出去像乡巴佬进城一般迷了眼睛，还顺带迷个路。
　　自从牌场的生意停掉，没有了形形色色的人之后，城寨迎来了久违的宁静。受干爹的影响，阳鼎兴根本闲不住。虽还没有完全恢复，但基本的行动已经没有了障碍，组织着城寨里稍微年轻点的人，按照孔望祥和棍叔的指示，将可以用的桌子凳子全部集中到入口处堆放了起来，饭馆的生意开始有条不紊的准备起来。
　　这么多年下来，棍叔的手艺只要是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任何菜到了他手里都能变成美味，饭馆掌勺的差事自然非他莫属。但城寨狭小的入口和道路是个难题，钻巷子带拐弯去吃饭的地方显然不现实。如果不开在里面，外面的地不平也是头疼的事情，尽管入口处和海滩还隔着距离，但海风吹过来，刚上桌的菜肯定得凉半截。
　　阳有珍和阿慧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指着入口三层的瞭望台道：“祥叔，这还不简单吗？您把这瞭望台的一楼改成厨房，外侧再开个门，烧菜上菜不就解决了吗？”
　　不等孔望祥说话，阳有珍又指着一楼外不远的地方道：“这个地方拿水泥铺一层，上面再铺上木板，拿木头把四周给封起来，实在不行学辉叔的，弄一个玻璃罩子，好看又有格调！”
　　孔望祥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对阳有珍道：“哎哟我的小祖宗，你这脑子真的活啊！太棒了，祥叔给你买吃的！”
　　后生们哄笑起来，阳有珍嗔怪地一跺脚：“祥叔，我不是小孩子了，您别总像哄娃娃一样！”
　　孔望祥嘿嘿笑着：“行！不哄娃娃，阿珍是大姑娘了！就按你说的办，盖好了你第一个吃！”
　　站在入口的阳鼎兴疼爱的摸了摸妹妹的头，转身往城寨里走去。
　　地下房屋已经完全被清空了，偌大的场地如何使用，后生们都不知道。匆匆赶到的阿成被阳鼎兴拉着站在地下房屋里，听着阳鼎兴低沉的嗓音：“成哥，你是个实在的人，做事情很用心，也讲胃口，迪厅虽说现在还没有回本，但大家都相信那都不是问题，生意肯定也会越来越好。”
　　阳鼎兴顿了顿，开诚布公地道：“我也不藏着掖着。干爹和叔伯们对于咱们的合作很看好，现在寨子想用这块儿地方也开个场，照老规矩，寨子和你还是一人一半。至于这里是做迪厅还是舞厅，以你的意见为主。成哥你意下如何？”
　　阿成真的没料到阳鼎兴会发出这样的邀请，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两只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其实他心里清楚这是个不错的机会，城寨所属的南郊人员密度大，但吃喝玩乐的东西却几乎没有，如果开一个好好经营，是绝对能有钱挣的。
　　“兴哥，城寨看得起我是我的荣幸。可是……你也知道迪厅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现在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阿成面带歉意地干笑着：“兴哥你看这样行吗？我帮忙把生意铺起来，其他能帮忙的我也绝不推辞，等到那边的场子回本了，我马上投钱进来。”
　　阳鼎兴拉着阿成坐下：“成哥，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只要你愿意合作，你的那份，算寨子先借给你的，等赚到钱了，你再还进来，行吗？”
　　阿成不可思议地听着这些，想说些感激的话但又不知如何开口。阳鼎兴的话还在继续：“你要是觉得没问题，我还是准备份协议，咱们白纸黑字写好以后，马上就开始。你也可以放心，借给你的钱不会收利息，寨子不做放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