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江山不再姓诸葛

　　傍晚的斜阳平静地洒落在大地之上，天光淡淡，三千宫殿连绵似海，天宽地阔。
　　一抹明黄色身影正快步踏上石阶，往太后住的凤阳宫赶去。
　　他就是李朝当今的皇帝--诸葛轩煜。
　　二十六年前由皇后董氏所出，一出生便被封为太子，十年前，因为一场政变，先皇帝驾崩，在皇后和董氏一族的护庇下，顺利登基。
　　只是这十年来，本该属于他的权利一直被董氏一族所压制，说明白点，自己就是一个傀儡皇帝。
　　而在十年前，因为自己年轻气盛，一心想着除掉董氏一族势力，最后因为实力不足宣告失败，害得太傅一家百来条人命为他当了替死鬼。
　　从那以后，他学会了一个字就是“忍”，他在董老贼那里阳奉阴违，在太后面前装懂事孝顺，背后暗自培养自己的势力，如今的他，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装饰华丽的凤阳宫，太后微闭着凤眸，倚靠在凤榻上，身着华丽的凤袍，凤袍之上，绣着金线缝制而成的花纹，年纪虽长，却没能掩盖去她那绝美的容颜。
　　下面站着一男一女，男的年约五十，身穿红色豪华朝服，看上去，官位不低。女的则是一位十七八的妙龄少女，身着淡绿色的长裙，袖口上绣着淡蓝色的牡丹，银丝线勾出了几片祥云，下摆密麻一排蓝色的海水云图，胸前是宽片淡黄色锦缎裹胸，身子轻轻转动长裙散开，举手投足如风拂杨柳般婀娜多姿。
　　“母后，儿臣听说您身体抱恙，是否要紧?”诸葛轩煜无故不顾他人的叩拜之礼，直接奔到太后身前，担忧地问着。
　　太后凤眸微睁，对着皇帝笑道：“皇儿无需担心，哀家无碍。”
　　诸葛轩煜心下一沉，面上却是挂着一抹无奈的笑意：“母后，您又诓骗儿臣。”
　　太后直起身子，伸出手把皇帝拉坐到自己的身侧，说道：“哀家若不称病，皇帝能乖乖地从宫外赶回来?好了，不说这个了，你舅父他们可还跪着呢！”
　　皇帝俊眉悄然一蹙，缓缓转过身来，淡淡道：“舅父免礼，快起身吧！”
　　转而将眸落在女子身上，疑惑道：“这位是？”
　　女子一听皇帝问到自己，便上前盈盈欠身道：“臣女金凤翎参见皇上。”
　　皇帝神色无异，淡声道：“金凤翎，金朝将军的女儿?”
　　金凤翎没想到皇帝还记得自己，不禁暗自窃喜，温婉弯身答道：“正是臣女。”
　　皇帝微微一点头，唇角出溢出一抹不咸不淡的笑意：“你不是住在老家徽县吗？怎么到宫里来了?”
　　金凤翎刚要回答，就被董侯抢了先：“回皇上，翎儿近日到京城来玩，微臣见太后日夜思念她，就将她带进宫来了。”
　　“是吗?”皇帝偏头问太后：“母后之前见过她?”
　　太后端着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茶，答得很随意：“皇儿难道忘了，七年前，她是随她父亲进过宫来给哀家祝寿的，当时，她做你舅父的干女儿，还是你亲口应允的呢！”
　　诸葛轩煜低眸沉思了片刻，顺尔眉开眼笑道：“朕倒是记起来了，朕还记得你似乎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可有婚配了?”
　　闻言，金凤翎顿时脸色一片绯红，娇羞地答道：“回皇上，臣女尚未有婚配。”
　　诸葛轩煜眸光微蹙，说道：“你父亲在边疆替朕守着边关，倒是把你给耽误掉了，既然这样，朕替你做主，一定帮你寻到我朝最好的男子，给你赐婚。”
　　“这……”，只见金凤翎言辞吞吐，迟疑的眼神看向董侯。
　　董候却是站直了身子，顺而轻咳一声。
　　久未开口的太后便是吩咐宫人道：“刘公公，翎儿久未到宫中，你带她到御花园逛逛。”
　　刘公公恭应一声，随即带着金凤翎出了凤阳宫。
　　随后，太后淡淡一瞥身侧的皇帝，悠悠开口道：“皇儿竟记着给别人赐婚，可曾想过自己已是二十有六，也早已过了弱冠之年。”
　　诸葛轩煜轻轻一笑声音温润如旧：“母后，这事我们不早说好了，儿臣刚亲政不久，朝局根基尚未稳定，政事亦还杂乱无章，这事以后再议。”
　　“听皇上这意思，倒是怪我们这些朝臣无能了？”董侯的语气极为傲慢无礼。
　　诸葛轩煜猛地抬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阵，顺而唇角牵起一抹冷笑：“舅父多想了，朕也只是实话实说，再说朕的婚事，朕自有主张。”
　　董侯假样躬了下身，冷冷说道：“自古以来，皇帝婚配之事，都是天下大事，朝堂重事，哪能由皇帝自由主张。”
　　闻言，皇帝的眸中似乎微微一凛，淡淡问道：“莫非舅父对于皇后之位已有了人选。”
　　自从他见到那金风翎，便觉得事有蹊跷。
　　“这……”，董侯迟疑着不作答，将目光移到了太后身上。
　　只见太后淡淡一笑，对着皇帝轻声说道：“皇儿，你看那金凤翎，姿色超群，温柔尔雅，委婉大方，哀家认为倒是不错的皇后人选。”
　　诸葛轩煜似笑非笑，淡声问道：“这是母后的意思还是舅父的意思？”
　　太后一愣，抬眸看他，只见他面无波澜，神色深晦，不知何时，她早已看不清他。“是你舅父的意思，亦是哀家的意思”
　　诸葛轩煜神色陡然一沉，缓缓起了身，凝声道：“那金凤翎，朕不喜欢，朕也不愿意立她为后。”说完，不顾太后与董侯的愤怒，自顾甩袖离去。
　　“你看看他，翅膀早已硬了，不是你我可以掌控的啦”，董侯指着诸葛轩煜离去的方向，怒怒说道。
　　太后却是深叹一声，不耐烦道：“行啦，儿大不由娘，再说，就那金凤翎，哀家每次见她，不知为何，也心烦得很。”
　　董侯眉峰一蹙，上前几步，沉声说道：“儿大是不由娘，可是你这儿并非亲儿，今天敢忤逆你，明天说不定就能要你命。”
　　太后无力地摇摇头，说道：“就算不是我亲儿，哀家呕心泣血养育他这么多年，又想方设法扶他登上皇位，这份恩情无论怎样都是割舍不掉的，倒是你，你就能保证那金凤翎与你同一条心?”
　　董侯将手一扬，大声道：“哼，这无需你来管，我有句丑话先说在前头，你对他有养育之恩，我可没有。”
　　太后看着他，心中油然升起一种不祥之感，懦问道：“你想干嘛？”
　　董侯冷目眺向宫外，冷声道：“我能立他，亦能废他。”
　　
　　微风轻掠竹叶，潇潇如玉。
　　层层微光透过雕窗玉帘映入幽深的大殿之内。
　　诸葛轩煜生性不喜欢热闹，加上宫中没有几人他能真正信任，因此，他身边极少留宫人随侍。
　　此刻，他独自时独自负手立于长案之旁，盘螭鎏金青铜炉中一缕沉沉香缈弥散，缭绕玉屏金案，轻轻落上他的衣襟，显得格外落寞。
　　须臾，一人缓步进入殿内，在长案前看了那抹清冷的身影微微蹙了下眉，顺儿俯身恭敬道：“臣参见皇上。”
　　诸葛轩煜缓缓地转过身来，唇角边溢出一抹清浅的笑意，“寒宇，是你啊，你父亲那还没有任何消息吗？”
　　慕寒宇凝眸望去，不经意间看到案桌上的册子落着一个“忍”字。
　　沉凝的笔迹，看不出写字之人心底分毫的情绪。字只是字，无喜无悲，无风无浪，经历了太多，看过了太多，一切都可化作无形、无声、无痕。
　　慕寒宇心中却是一片了然，只见他摇摇头，怅道：“回皇上，父亲尚未捎回书信。”
　　皇帝沉眉，沉吟道：“都一个月了，按理说也该有回信了，难道慕老将军不同意朕扳倒董梁这个老贼。”
　　慕寒宇蓦然抬首，斩钉截铁道：“不，父亲对老贼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做法极为痛恶，他做梦都想扳倒他，可能父亲觉得时机还未到。”
　　皇帝缓步到案桌前，低眉看着自己写下的那字，幽幽道：“时机，时机，就怕时机到了，这个江山就不再姓诸葛了。”
　　
　　九曲回廊玲珑蜿蜒，微风拂过两边葱郁的翠竹，沙沙作响。穿过翠色如海的竹林，一座精巧的浮桥横卧于碧波之上，桥的另一尽头，立着一座华丽的凉亭。亭尖是深沉的枣红，亭柱是古韵的墨绿，石桌，石椅是郁郁的灰白。亭旁绿树掩映，流水潺潺，歌歌舞舞。
　　五六人群，站于亭台楼榭处，观景谈笑，好不惬意。
　　忽然，浮桥那边传来一阵愤愤的脚步之声，群人举头望去，皆是匆匆转了身，屈身相迎。
　　董侯一踏进亭内，一掀锦袍，愤愤坐下，怒道：“这个小儿皇帝，真的越来越不把老夫放在眼里了。”
　　身旁那几人一阵面面相觑，其中一位身着绿色朝服的人屈身说道：“皇帝已二十有六，不再是十年前那个可以任侯爷摆布的小儿了。”
　　董侯爷抓起一杯香茗，有意无意地抿了一口，低眉思索片刻，沉声问道：“这鸟儿一旦养到翅膀硬了，早晚都要独自飞。”
　　群人中又有一人狡猾笑道：“那就在他飞起来之前，把他翅膀给折断不就行了。”
　　董侯淡笑道：“黄大人，你可知道这鸟儿一旦没了翅膀，也就没了性命。”
　　黄大人微微颔首道：“这个下官自然晓得，但这又有何妨呢？”
　　“依你们之见，这鸟儿是留不得了？”董侯忽地敛住笑意，不紧不慢问道。
　　“自然是留不得了。”群人一阵异口同声。
　　董侯起了身，缓缓踱步到亭栏处，神色凝重异常，幽幽开口问道：“你们是不是早已想到除鸟之法？”
　　群人又是一阵面面相觑之后，黄大人率先开口道：“再过半月便是三年一次的祭天大典之日，是个下手的好机会。”
　　董侯心中一漾，转而担忧道：“就算把鸟儿除掉，这么大的鸟窝子，又有谁能出来主持大局呢？”
　　黄大人悠然一笑，徐徐说道：“到时候，我们几人自然会主动上前拥护侯爷。”
　　董侯转头沉吟片刻，欲要开口，忽闻亭竹林中传来一阵慌乱杂碎的脚步声。
　　所有人寻声望去，不由大吃一惊。
　　“翎儿，你怎会在此？”董侯脸色亦是不好看。
　　金凤翎面色无异，提步上前，给几位大人盈盈欠了身，回头对着董侯撒娇道：“干爹，我不小心把风筝扯到此处的竹林去了，前来寻找，对了，干爹，你和几位叔伯们说什么鸟儿，难道你们准备出去狩猎，我可不管，到时可要带上我一起去。”
　　董侯望着一脸天真的金凤翎，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微微点头道：“好，到时一定带你去。”
　　“那就这么说定了，翎儿也不打扰您和几位叔伯议事，先行告退了。”说着，她幽幽地转身，面上莞尔的笑意陡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无措的慌乱。
　　
　　天阶夜色凉如水，御书房内一片灯火通明。
　　诸葛轩煜背挺如松地端坐在黄花梨龙纹翘案之后，低着眉，正在批着案桌上的一叠奏折。
　　他神色沉凝，眉目紧锁，浑身散发出一股不怒而威的夺人气势，让人不敢逼视。
　　殿外忽然匆匆跑来一名宫人，跪地小心翼翼地禀告道：“皇上，金凤翎小姐在殿外求见。”
　　诸葛轩煜手中的笔一顿，反而神色如常，淡声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不见。”
　　宫人恭应一声，起身刚退到门外，又听皇帝冷冷的声音传过来：“宣她进来，朕倒要看看她有什么急事非要在这个时辰见朕。“
　　宫人退出去不多久，金凤翎就盈步徐徐走到案前，双膝跪地道：“臣女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诸葛轩雨头都没抬一下，手中的笔依旧飞疾地落在奏折上，许久，才听他冷哼一声道：“董家能对朕行如此大礼的人也就只有你了。”
　　金凤翎微微一愣，等她悟出皇帝话中的意思，她从容道：“皇上乃天子，一国之君，对您行参拜之礼亦是臣女之责，再说，臣女姓金，并非董家人。”
　　闻言，诸葛轩雨忽地抬眸，神色不明地看了金凤翎一会儿，淡淡开口道：“起来吧！”
　　金凤翎起身退到一旁，眼角的余光暗自悄悄地观察着皇帝的神色。
　　诸葛轩煜合上一本奏折，抬起案桌上的折扇，起身缓步来到她的身前，似笑非笑道：“这么晚来见朕，就是为了跟董家撇清关系？”
　　金凤翎那双娇媚的双眸微微蹙了下，微微一个浅笑，缓缓说道：“皇上还是误会臣女了，臣女刚刚说了，臣女和董家没有任何的关系，臣女愿和皇上一条心。”
　　“和朕一条心？”诸葛轩雨眯了下眸，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董侯让你来的，他让你来干吗？让朕立你为后？”
　　闻言，金凤翎脸色刷地煞白，连忙伏倒跪地：“皇上，臣女来找皇上，并非董侯的意思。”
　　“那你来做什么？”诸葛轩煜明显失去了耐性，语气极冷，俊美的脸上勾出一抹一抹冷冷的笑意，让人看得发酸。
　　金凤翎心骇的突突直跳，天下百姓都传当今皇帝性格懦弱，待人温婉有礼，如今看来也只是谣传，诸葛轩煜这凛然的气势，哪里懦弱，哪里胆小，哪里温润？
　　她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今晚就是来和他表明自己心迹的。
　　“皇上息怒，臣女此次前来，是有重要的事要告诉皇上，此事关系到皇上的性命，江山社稷。”
　　诸葛轩煜将信将疑地打量了她一阵，沉声道：“起来说话。”
　　殿外刚好有风吹进来，直扑在金凤翎单薄的身上，轻寒隐隐，让她起身的那一刻，哆嗦地往后踉跄了几步。
　　微光落在她的身前，她不禁倒吸了口气，小心翼翼道：“董侯想要害你性命，随后改朝换代，就在祭天大典之日。”
　　闻言，诸葛轩煜神色一凛，面露惊诧，慢慢地，他眼底涌动的波澜恢复一片平静，缓缓地转过身去，负手在背，静静地立于案桌前，沉默不语。
　　金凤翎鼓起勇气，抬眸向她看去，只见他背对着自己，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
　　殿内一片静寂，宫殿墙壁上的灯火，透过琉璃灯罩发出清冷的光线，映在他的身上，让他整个人更加显得冷硬，落寞。
　　许久，他才淡淡地开口：“为什么要告诉朕？“
　　“因为臣女和皇上是一条心。”金凤翎此刻已经平复了心绪，不慌不忙道。
　　诸葛轩煜冷嗤一声，他不傻，自古能够同一条心的人，无非是父子，母子，兄妹或是夫妻。金凤翎一个跟自己无血缘之亲的人，无非是窥视皇后之位罢了。
　　他缓缓转过身来，讳莫如深地盯着眼前娇美的女子，一身淡紫色对襟云杉衣纱，姣好的身姿在裳下若隐若现。相貌倒是长得不错，胆识也算过人，就是野心太大，自以为是，他诸葛轩煜最厌恶的就是被人威胁。
　　“那你倒是说说，要怎么和朕同一条心？”
　　眸底一抹微光闪过，金凤翎徐徐说道：“不瞒皇上，爹爹的军队已奉董侯之命，三日前已经悄然驻足于离京城百里的郊外，臣女可以书信一封，说服爹爹倒戈，趁机率领军队入京，以助皇上一臂之力。”
　　“说说你的条件。”诸葛轩煜敛住脸上最后一抹淡笑，凝着神色问道。
　　金凤翎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迟疑了一阵，微微欠了下身，才幽幽开口道：“恕臣女斗胆，臣女想要陪在皇上身边。”
　　“还是想要当皇后啊！”诸葛轩煜双眉弯成如同月儿般的弧度，笑得讳莫如深，看得金凤翎心中有些发毛。
　　“皇上误会了，臣女并非在意皇后之位，臣女只是，只是很喜欢皇上。”
　　诸葛轩雨低笑，冷冷地说道：”可是朕并不喜欢你。“
　　接触到他冰冷的目光，金凤翎有些窘迫，心里也有些不甘，是的，她喜欢这个男子，也仰慕皇后之位，所以，即便皇帝对她厌恶，她也不能放弃。
　　“皇上，臣女愿用一辈子的时间等皇上，臣女也相信总有一天，能得到皇上的垂爱。皇上是一国之君，一定比臣女更能权衡其中的利弊。”
　　诸葛轩煜唇角紧抿，沉步转身过去，双目紧闭，他相信金凤翎的话，董侯想借祭天大典除去他的性命，自己登上皇帝的宝座，但他能怎么办，做皇上做了十年，背地里也培养了自己不少的势力，可是如果真的要跟董侯的势力拼斗，他是连三分的胜算都没有，除非慕老将军能够从遥远的边关赶回来，助他一臂之力。至于金凤凰提出的条件，对他来说，确实有了一丝的动摇。即使他心里已经有了别人，即使他很厌恶眼前的这个女人，可是为了江山，为了社稷，他有得选吗?或许这就是当皇帝的无奈吧！
　　整个御书房又陷入了一片静寂，金凤翎很有耐心地站在一旁，嘴角微弯，似是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