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人心隔腹

　　
　　孙夫人想来想去，还是有些疑惑。所以，她叫来了小兰。小兰进屋后，孙夫人并未直接问话，而是先端详着小兰。只见她一双远山眉如墨画上去的一般，确有几分妩媚；垂眼此时确在低垂，不敢直视孙夫人，有些闪烁；鼻梁挺直，倒似爽朗的作风；朱唇虽稍长而嘴角微翘，下唇厚于上者，倒觉得踏实厚重。孙夫人虽然与小兰朝夕相处，这样认真地看，倒也并不多。看着看着，孙夫人差点忘了自己把小兰叫来的目的，于是忙定了定神。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孙夫人诈道，脸上佯装着和煦的东风般的表情。这春风明显有料峭的味道，粉面含春威而不露，眼神低垂声而震耳。笑容像一层如有若无的轻纱缥缈地笼罩在她的脸上，逼人的寒气在这可怕的低缓中慢慢扩散，紧张的气氛也随着蔓延，速度虽然不快，却渐渐浸入肌肤，渗入心野。
　　小兰低着头，嘴唇动了几动，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可是心里实在也很矛盾：这可怎么办呢？夫人一定是问李氏的事。我没有请示她就擅自行动，她知道一定会不高兴。虽然我也是为了她着想，只是怕她容不下李氏。但李氏对我也有恩情，我也不能做忘恩负义的事。到底是说还是不说呢？要怎么说呢？小兰紧缩眉头，思想斗争在剧烈地进行着，只感觉脑子很大，思想一片混乱，像马上要世界末日一般的紧张。心跳不禁加快了，时间在这时仿佛一秒一秒一秒地走得很慢很慢，她的额头已快渗出了汗。
　　孙夫人没有再继续说话，而是仔细观察着小兰的举动，虽然她很着急，但还不想让小兰看出她焦躁的心情，所以还要保持一种所谓的主人的从容镇定，保持主人的对所有事情似乎无所不知而需要对方坦白的圣明感。她在心里想道：这个丫头一定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我和她虽然有一个主仆的名分，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绝不像其他人家的主仆那样。我对她像对待自己的妹妹那样，从来没有喝斥过她，甚至很少红过脸。而且她也从来没有做出让我难堪让我不快的事来。可是今天她是怎么了，竟然犹犹豫豫地不想说？如果硬逼着她说出来吧，显得我有些太过急躁，而且不顾她的感受，似乎有点薄情寡义。可是，不问吧，我心里实在不能安生。莫非，这个丫头开始有私心了，难道她另外接受了主公的什么命令，开始背叛我了吗？
　　两个人都不吭声，屋子里显得很静，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这倒很有趣，两个人的心里都像惊涛骇浪一样澎湃着思考的浪花，嘴却都闭着。一个是千头万绪瞻前顾后地不想说，一个是静待时机争取主动地不想问。
　　孙夫人端起了茶杯，轻轻掀开插盖儿，慢慢晃着头，优雅地吹着茶水，尽管茶水已经并不烫了。她还是不想吭。但是，这样的沉默，其实比严厉的问话还要威慑人。
　　小兰咬着嘴唇，心里决心一下：还是说了吧，省得夫人疑心。
　　“你——”孙夫人终究还是不想把场面弄得太僵，以免以后难堪。可是正要说话的时候，只听见“砰砰”的敲门声，然后就听见“母亲在吗？母亲在吗？”的叫声。
　　原来是孙卓和孙平。
　　“有什么事吗？”孙夫人不想错过这个机会，所以不想让儿子破坏了气氛。
　　小兰看到这样的情景，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体也立刻觉得放松了，紧张的思维忽然像被春风拂过的田野般舒缓而洒脱。
　　“让我们进去吧，母亲！我们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您！”孙卓和孙平都要迫不及待了。
　　孙夫人一看这样的架势，也怕真有什么事。两个儿子虽然调皮，但该懂的礼节还是知道的。
　　“进来吧。”
　　孙卓和孙平推门而入，满脸都堆满了笑容。而且十分洋洋得意。
　　孙夫人一看这样的状况，知道他兄弟俩肯定有什么事情要说。
　　“兰儿，你先下去吧。”孙夫人的声音中忽然多了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感。
　　“是的，夫人。”小兰一施礼，慢慢往后退去，步伐从容有礼，绝无慌乱的样子。可是，她的心里却是另一番情景。每后退一步，就仿佛离灭亡的气氛远一步，呼吸立即轻松许多；每后退一步，就好像离阳光明媚的春天近一步，心跳马上平稳不少。时间在这个时候仿佛也走地特别慢，让人可以一步一步地丈量出它的踪迹，但是，这时的缓慢却带着心花怒放的暗喜，表情虽然没有多大变化，心里却翻滚着愉悦的浪花。
　　退出房门，小兰又紧走了几步，转到房子旁边后，她站直身子，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了。伸手拭拭额头，分明已有了汗意。回想起来，真像虎口脱生一样的幸运。可是，她转念又一想：这次算是逃脱了。但是夫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如果夫人下次再问起这件事，我该怎么说呢？……干脆直接对夫人说了吧，念在我这么多年一心一意伺候的份上，夫人尽管会生气，也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但是，李氏终究是夫人的仇人啊，夫人怎么会轻易放过呢？
　　小兰越想越觉得事情复杂，怎么答复都感到不妥。正在边想边走间，忽然被人撞了一下。
　　“哎呦！”小兰身子一趔趄，差点没有摔倒。她站稳一看，是夏明。只见夏明慌慌张张的样子，手在兜里伸着，两肩微微耸着，低着头，一时愣在那里。虽然平时有机敏的性格，这时也掩饰不住心虚的行为。
　　“找死啊你！”小兰用手拧起夏明的耳朵往上拽着，“走路不长眼睛，瞎撞什么？”
　　夏明因为耳朵疼，本能地从兜里伸出手去阻挡小兰的手，又因为身子也本能地往上，故而身体有些倾斜，夏明赶紧道歉道：“对不起，小兰姐！饶了我这次吧，以后再也不敢了！”边说边用手去掰小兰的手，小兰因为被撞的有些疼，而且自己还烦恼着，所以并没有立即松开手。一个不想松，一个要挣脱，双方在拉扯间，就听见“当啷啷”的声响。
　　两人低头一看，只见地上躺着一些铲币。
　　夏明赶紧挣脱小兰的手，弯腰去捡地上的钱。小兰一看这样的情景，立即双手去拽夏明，把他拉了起来。
　　“你从哪来的这么多钱？”小兰指着他道，“是不是偷来的？是偷老爷夫人的，还是其他人的？快说，不然的话，饶不了你！”
　　夏明这次没有吭，吓得身子有些微微抖了，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经不住小兰来回地晃，嘴没有晃开，倒把他的眼泪晃了出来。
　　小兰一看这样的情景，心里也犯了嘀咕：夏明平时可是很顽劣的，即便受了欺负，双眼不服的快要喷出火的样子，也绝不会掉半滴泪。况且，他虽然淘气些，可是在仆人中间的名声还可以，从没有听说他有偷拿别人东西的习惯。可是，总不能不问吧？如果这事被夫人知道了，他的下场也许会更糟。而且孙夫人现在正在为李氏的事情忧虑，心里烦得很，夏明这时添乱，简直是自寻死路。
　　夏明只是低头抽泣着，站在那里依然不吭。
　　小兰一看这样僵持着也不行，所以拉起夏明想往僻静的角落走。夏明使劲挣脱了小兰的手，弯腰将地上的钱都捡了起来，然后就被小兰拉走了。小兰是孙夫人旁边的丫头，孙乔虽然是一家之主，可平时一心扑在朝政上，家里的事情都是孙夫人做主。所以，小兰在仆人中的地位很高，连孙卓和孙平也很尊重她。所以，夏明只剩下被动了。
　　小兰把夏明拉到后院一个平时不常有人去的地方，轻声说道：“我虽然平时一直侍奉夫人，大家看在夫人的面子上，平时也善待于我，我心里非常清楚。可是，咱们都是一样的，都是伺候别人的人，我是什么为人，你应该也知道。因此，你有什么事，最好老老实实告诉我，兴许我还能帮上忙，如果这事被夫人知道了，肯定不会轻饶你。况且这段时间，夫人心里正烦，你再去添乱，简直自取灭亡。人们都说‘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觉得自己做下的事情能瞒天过海吗？还是仔细想想吧。”
　　夏明虽然表面不吭声，其实心里也在剧烈的斗争着，他也不知道是说还是不说，不说吧，夫人早晚会知道的，说吧，应该怎么说。不过，他还是感到一些庆幸，“毕竟是让小兰碰见了，她虽然有时表面上看起来很凶，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大家对她的看法还是很好的。只是不知道她会不会对夫人讲这件事？……不过，从她平时的做法来看，也许不会吧？”夏明想道。
　　小兰看着低着头的夏明，心里不免有些着急，“想好了没有？”
　　“我……我……”夏明嗫嚅道，“想好了……钱”，说到钱时，夏明的声音似乎一颤，声音明显也有些小，“钱……是少爷给的。”
　　“少爷给的？”小兰心里一惊，“少爷为什么平白无故给夏明这么多钱？”她似乎感觉到事情有点不对劲了。她把夏明往前拉拉，低下头，侧着耳朵，意思是让夏明悄悄告诉她。夏明看到这样的情景，稍微犹豫了一下，附到小兰耳边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听过夏明的讲述后，小兰恍然大悟，心里的疑惑虽然没有了，可是又担忧起来：该怎么向夫人回禀呢？夏明既然已经这样做了，不告诉夫人总是不行的。但是，夫人一定又饶不了他。该怎么帮他呢？
　　小兰虽则心里这样想着，表面却不动声色，看看四周没有人，挥手让夏明走了，只是叮嘱他不要乱讲。其实，就算不叮嘱，估计他也不会乱说。
　　小兰这下更忧虑了，一件事情尚没有解决，另一件事情又接踵而来，真是考验人的承受能力。她一边想着，一边走着。
　　“小兰姐？”一声轻微的呼唤，似乎怕吵醒了谁一样。
　　小兰恍惚间听见似乎有人叫，所以下意识的一抬头，正看见荀勇在警觉地望着她。头还不时地机敏着扭向四周，唯恐被人发现了。
　　“该不会又有什么事吧？”小兰现在都快成了惊弓之鸟，这才走了几步，就遇到这些事，但是，又逃避不了。
　　小兰挥挥手，让荀勇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