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人非自然C

　　——“此有故彼有，此无故彼无”，尘寰饮食男女无度贪欲，实乃世人追求美好完满本性而已
　　二七七.仰观俯察
　　山峰印红，
　　纤云着彩，
　　谷里已看不到山那边耀目夕阳了。
　　一对鹞鹰上下盘旋之中，开始归巢的鸟儿渐使两山此起彼伏响起一片啾啾和鸣。而林畔溪边，几只刚才还被不知什么野物有所惊扰的白鹤此刻嬉戏忘情，舞之翩跹……
　　春晴向晚，霞光弥天，满目绚烂更满目春意盎然......
　　想谷外炊烟暖暖，更是耕牛解轭、农人放歌一派祥和天上人间……
　　——是啊，
　　没有凛冽严冬，哪来温煦阳春；
　　没有物类相竞，哪来天地生机勃勃；
　　没有劳作辛苦，哪来收获欢乐；
　　没有私欲复杂泛滥，何期天下为公世界大同；
　　没有百年万般无奈，何求逆旅逍遥自在；
　　没有心性无明我执执我，又何来大彻大悟当下解脱、生命涅槃。
　　面对人那是非善恶难分难言自然非自然及由此而来人的迷茫困惑更世间纷争、世间浑浊，佛又高明在哪儿呢......
　　仰观俯察，
　　放眼放怀，
　　佛法独到，是否就在释迦摩尼于整个世界自然祥和不仅有着更加高广视野，是不是还多存更为深刻识见……
　　“老人家，小辈是这样想的。”慧能思逸神回说到：
　　“在佛陀那里，人自然非自然，都是人因缘和合、因果相应本然。
　　‘此有故彼有，此无故彼无’。百年饮食男女无度贪欲，实为世间美好完满极致追求而已。”
　　“哦？”
　　林老太爷对慧能这一说法当然甚感兴趣了。
　　“老人家，
　　人异于禽兽几希和无度贪欲，是人之自然，亦人非自然，更人独有之自然。此中美好完满绝对以求，便人亦真亦伪、亦善亦恶、亦美亦丑浑然一体本来面目。人若无此一而二、二而一独有本性，便无成仁之志、逍遥之意、涅槃之境自觉自在，更无天下大同、至德之世、极乐西天向往及恒求了吧？
　　此中佛言魔心是佛、人皆能佛，更谓出世间亦世间、佛道即人道，正其觉民济世甚深情怀所在呀！”
　　“阿彬哪。
　　圣人施仁‘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
　　真人一念游心万化之初，即卸物累便得逍遥自在；
　　而西天遥不可及，成佛更是万劫之期，佛法觉民济世所意，是否有些镜花水月更梦幻泡影？”
　　林老太爷于佛法，也是多有用心的。
　　“老人家，
　　圣人虽言‘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自信‘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可善人当权，为何难继百年？圣人为政，即便三年有成，三十年而后仁，也是人存政存，人亡仁去的吧？过往是不是已反复证明，其于人几希心性开发成就，是难有根本之立的？
　　而真人在现实严酷之中于命于义‘无所逃于天地之间’，那自然非自然一体里的莫可奈何更治身长久殚精竭虑，其所谓逍遥自在之得，也只萦心梦蝶及存一时坐忘之中吧？
　　当然，君子仁德，真人式范，的确自然非自然一体之人超凡入圣了。但世间要实现大同之期、至德之世那根本出路，还得寄望所谓几希多去浩浩庶民或人言那‘丧己于物，失己于俗’的‘倒置之民’吧？
　　因为，世间一切，既是人心，更是每个人所为之果、所成之因。
　　若从世上小人遍地或‘不善人多’这个角度而言，那万劫修佛成佛，是不是反倒人人脱胎换骨以成君子，个个透彻生命而化真人唯一现实津渡。而人间极乐西天遥遥路途，是不是亦天下大同宏愿终成、至德之世美梦成真必经呢？”
　　慧能于人于世，当然更是多寄佛法了。
　　“莫可奈何之人，存身以寄逍遥之梦，本就自然非自然一体生命至乐之境。而称心如意饮食男女大欲喜乐，不但世人生命本然，更也圣人弘愿、君子志意实实着落。
　　所谓西天极乐、涅槃成佛所求之中，人一生青灯黄卷、清汤寡水，其人欲处处是戒，又哪儿来自然之人半点儿人伦欢乐和生命自在，只苦心苦身至极而已。且修佛者一息不存，白骨与人无异，那所谓美好美满更绝对永恒之境，阿彬哪，你说它又在哪里？”
　　——面对心爱孙女痴情的木石之人，本想有所诘难或使回心转意，可那食色本性议题怎就扯向了自然非自然且周遍儒道释观感了呢……相论至此，忽然一念有醒的林老太爷便向慧能直逼百年生命存在底蕴了。
　　
　　——人至苦至乐，不但一己自然方圆，也私心自知自明的吧
　　二七八.云何舍非时乐就现世乐
　　山巅印红、高天着彩已随阳光渐远渐去渐渐淡了下来，
　　几近全阴的香香谷里，此刻更显山野固有索莫萧然了。
　　“老人家，
　　此谷不仅有远世间，离墟落也有一定距离。此清冷荒僻之地虽有美妙，但独与长相厮守，或也有一般人难耐孤寂吧？”
　　慧能于林老太爷究诘略略思维，便笑笑回问了。
　　“非也。
　　我老头子有称心如意夫人相伴，人里外世界不仅实实完满，寸寸光阴更是良多兴味！”
　　林老太爷不仅应声断然，更是笑盈盈的盯着慧能。
　　“老人家，我说个佛经故事，可以吗？”
　　慧能当然心知肚明了，于是想想之后非常诚恳。
　　“好啊！”
　　林老太爷对眼前后生苦乐观念，当然更想有所见识了。
　　“老人家，
　　佛经记载，魔波旬见多有少年信佛修佛，甚是不解，便化少壮婆罗门问曰：
　　‘汝等年少出家，肤白发黑，年在盛时，应受五欲庄严自娱，如何违背亲族，悲泣别离，信于非家，出家为道？如何舍现世乐，而求他世非时之乐？’
　　少年比丘有答：
　　‘我不舍现世乐求他世非时之乐，乃是舍非时乐就现世乐。’
　　波旬诧异非常：
　　‘云何舍非时乐就现世乐？’
　　少年比丘言：
　　‘如世尊说，他世乐少味多苦，少利多患。世尊说现世乐者，离诸炽燃，不待时节，能自通达，于此观察，缘自觉知，是名现世乐。’……”
　　“现世乐‘不待时节，缘自觉知，能自通达’。”
　　林老太爷一听，不由赞叹、不由深思了。
　　“是啊，老人家。
　　人心贪欲，永难满足，因此内里始终不得安宁而无法真正享受自己并整个世界，便百年过隙至深悲苦更逆旅生命终极遗憾，此即佛法所谓苦乐根本大观。
　　诸少年比丘于一己生命苦乐‘缘自觉知’有所取舍，为真正着落‘不待时节’百年喜乐而‘出家为道’，还真不能以苦相谓吧？”
　　“远离人生诸乐青灯黄卷、清汤寡水苦修苦行，却是却有所谓现实现世实实之乐？”
　　林老太爷显然有些不解。
　　“老人家，
　　世上诸乐，皆由因缘。缘来缘去，人难完全自主的吧。而人自然非自然本性，更是决定了人于喜乐永不知足，因此那得寸进尺、得陇望蜀无穷贪欲之中人的喜乐是不是便‘少味多苦，少利多患’了，这是其一；
　　其二，百年光阴，确有许多喜乐值人眷恋。可天生一人独一无二，天禀一性大相径庭。人至苦至乐，不但一己自然方圆，也私心自知自明的吧。之中有所取舍，是有苦涩，也是无奈，但无此抉择，是不是才有才是生命根本遗憾。此中人得百年喜乐欢乐安乐至乐之本，那自己享受自己更其独有自然、独有世界之时之中，是不是就无需有待时节而一切多能自主了。
　　其三，佛言诸行无常，诸法无我，一切无得无住终归寂灭乃人生世界本相。少年比丘于此‘缘自觉知，能自通达’，当然于自乐之中更是有得身心大安大宁了吧？
　　所以，就一人一性及人非自然本性并光阴似水、逆旅过隙更生命不尽轮回而言，觉悟一己百年喜乐真乐随顺以修且当下实实有享，此中而谓‘乃是舍非时乐就现世乐’，老人家，是不是还真非虚言妄语？”
　　“还真是啊！”
　　听到这里，林老太爷已是有所省悟了。
　　“老人家，‘佛者觉也’。
　　小辈以为，此觉不仅在透彻人生世界本相，更在觉悟一己至苦至乐自然方圆而于中顺应坚守并于之成就。
　　那肤白发黑少年得益佛法开启，自觉远离五欲‘不待时节’充分享受一己当下当世喜乐欢乐安乐至乐更内里绝对完满永恒之乐，此中所信所修，是不是还真就独有自然之人去苦得乐及百年无憾不二法门？”
　　“可如此自乐，于世间败坏，又有何益？佛法觉民济世高明，又着落在了哪里呢？”
　　林老太爷于此乐心虽有所赞同，但思想交锋面对内里早已叹服忘年，更使他老人家任情任性要于中探赜索隐了。
　　“老人家，
　　佛法于世人贪欲、世间败坏，的确不似儒家知不可为而为之那么直切，也不似道家将此视为洪水猛兽而自远之，却是独辟蹊径作则身心清净，并在此前提下以众生平等更无边悲悯之心随人因缘善顺导引，启人贪欲自悟自解，使世间败坏于一派祥和之中渐化无形。此是不是既避免了儒家对人欲刻意围堵而迫人变得更加虚伪，叫世事变得更加诡谲，也不动声色着落了道家愿人间素朴自然而恒久安宁那美梦成真呢？”
　　“是吗？”
　　此时，林老太爷心里已是深叹深服其理了，但所应不知为何却有点儿俏皮了起来。
　　“老人家，亦如天下大宴吧。
　　芸芸众生为一己自利和贪欲，有的如狼似虎、有的大奸大伪、有的怨天尤人......
　　而佛者于中不但与世无争，身心一派安宁安定，更以无量慈悲方便于人......
　　此中镜鉴，怎能不使有些乱哄哄、闹嚷嚷且千般机心、万般险恶之人偶尔回首于心一硁呢？
　　此深心所动，
　　人是不是或有自问、或有反省......
　　那无尽贪欲，会不会因此有所醒悟？
　　那奸伪丑陋，会不会因此有所自惭？
　　那暴戾之气，会不会因此有所收敛？
　　而这一过程之中，人或许也会渐渐有觉一己本心本性；世间败坏，或许也会因此渐渐消弭于无形的吧。那人至正及仁厚之心，那至德之世及天下大同，是不是或都可能因此成就更实现于一派祥和安宁之中了呢？
　　老人家，此佛法觉民济世情怀，是不是可谓用心良苦？”
　　“用心良苦者，阿彬是也，因此我知佛法，更知阿彬师父也！
　　人肤白发黑自觉远离五欲，当然有异常人。但人天性不同，苦乐根本有别，人于此中方圆‘能自通达，缘自觉知’那身心自然非自然角力虽有苦涩、虽也无奈，但其中‘不待时节’当下当世喜乐欢乐安乐更内里至乐恒乐根本无憾所享，常人也是难以领略，更难企及呀！
　　此中自然，不但令人钦佩，更叫人不服不行呐！”
　　议论至此，内里早是有释有启林老太爷一番由衷感慨之后，更是展颜开怀……
　　——儒仁爱、道逍遥、释成佛究其所由，不仅多源自然大美于人深心感召，更在人于大美自然无尽眷恋
　　二七九.这太不自然了吧
　　——“老头子，我才服了你呢！
　　贵客来大半天了，还不让进家门，这太不自然了吧，你还笑得那么开心。”
　　随着柔和悦耳暗含娇嗔数落之音，一清雅脱俗中年女子接过林老太爷还未完全落地的自然之词、叹服所语，缓缓登上了巨石。
　　“夫人哪！
　　今日贵客非同寻常，自然不会计较虚礼。
　　老夫与之相识恨晚，自然就有些挪不动身子了。”
　　夫人驾临，林老太爷更是开心了。
　　——“给林夫人添麻烦了。”
　　已是起身的慧能恭敬施礼。
　　“怠慢贵客了。”
　　林夫人回礼直面慧能之后，那询问心切目光，很快投向了林老太爷。
　　“夫人哪。‘所谓伊人’，还真‘在水一方’啊！”
　　心知肚明更有默契的林老太爷深深一叹。
　　“真可望不可及？”
　　“非常之人，人皆不可及！”
　　“那就更不该让贵客受累了。”
　　“老夫有幸与之畅怀，机缘难得呀。”
　　“可老头子，也不能只光顾自己吧……”
　　“知道、知道。人既然来了，不在这一会儿。”
　　“阿彬哪，瞧这老头子多自私……”
　　林夫人一边掺茶，一边了解情况，一边于慧能殷劝点心。而慧能两手不空笑笑不语中，那内里感触，却是满满温煦温馨更满满难言疚愧……
　　“行，你们尽兴，我就不打挠了。”
　　多有敏感更善解人意的林夫人于慧能颔首又似与当家的会心一瞥便即刻回身了......
　　“阿彬哪，我老头子、有点儿、有点儿不知怎么开口了……”
　　夫人已远之时，回首的林老太爷面对慧能，说话却突然有些吞吞吐吐的了。
　　“老人家……”
　　对师公早有家人亲切的慧能于此状况，一时也有些不知如何应对为好。
　　“阿彬哪，我听说、听说山里汉子小病小痛，你常有办法帮解决一些问题？”
　　很快，林老太爷似又拿定了什么主意。
　　“老人家，小辈小时候曾随懂医的至亲多少学过一点儿。”
　　面对师公，慧能尽可能实话实说。
　　“那后来呢？”
　　林老太爷听了，双目顿然一亮。
　　“后来、后来，老人家，后来‘缘自觉知’一己自然方圆，便主动放弃了。”
　　慧能对师公刚才状况，这时似乎也有猜测了。
　　“阿彬哪，我想不清楚你为何寄寓山中，但我想说的是，行医多年，我多少有些社会关系。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尽管开口，我老头子定尽心竭力。”
　　林老太爷见慧能如此回答，想了又想，只好放弃之前有所打算而转移话题更诚表心意了。
　　“老人家好意，小辈记心里了……”
　　面对师公良苦用心和真心诚意，慧能内里更是满满感动感激。
　　“那……阿彬哪，这次能不能在我这儿多住些日子……”
　　“老人家……”
　　“不急、不急，是我老头子有些心切了。”
　　很快反应过来的林老太爷打断了慧能，想为内里念念难去所意并心爱孙女反复恳求多留点儿余地。
　　“老人家，那我们收拾一下好吗，天有些暗下来了呢。”
　　“好！好！”
　　慧能这时善解人意反客为主，更叫林老太爷心里一时充满了忘年忘形融融感觉……
　　——新月隐隐现身，
　　兰香幽幽醉魂。
　　花木愈远色愈迷，
　　枝叶渐近姿渐明。
　　黄昏深谷一切美妙，全蕴那神秘一派浑然空濛及满目迷离、满心恬静……
　　此时此中，林老太爷与慧能一前一后回岗路上不时张望驻足，虽不知是刚从杳杳幻境留连归来，还是满怀期待又将进入那更美更深，但有一点儿却是毫无疑问的——
　　独与美妙自然相悦且与自然而然渐远之人虽永远也走不出天地四时日月交替无尽轮回，但那四时之美、日月之新，却因人的存在而存在，而人独有自然，也会因由自然之美而力求自身更加完善、更加完美。
　　因为，
　　儒仁爱、道逍遥、释成佛究其所由，不就多源自然之美于人深心感召，不也多在人于自然之美无尽眷恋吗......
　　而此间此中，世人‘缘自觉知’那与自然之美心心相应，不仅人独有自然，是不是一切更秉于自然。